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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莫妮卡·费特《神秘失踪者》更新16楼
 作者:老蔡打开老蔡的博客  人气: 4476  发表于: 12年05月05日22点0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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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标题: 莫妮卡心理惊悚系列小说
  原作名: Der Mädchenmaler
  作者: 莫妮卡·费特
  译者: 黄华丹
  出版社: 湖北少儿出版社
  出版年: 2012-2
  页数: 328
  定价: 25.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35364227


 


  德国女作家莫妮卡·费特2005年作品,莫妮卡心理惊悚系列的第二作,由德国兰登书屋出版。
  少女伊尔卡突然消无声息地失踪了。她谜一般的身世,令警方的调查也陷入了困境。她的朋友洁蒂开始依靠自己的力量,追踪伊尔卡的蛛丝马迹。
  一位年轻画家近年来声名鹊起、成就斐然。洁蒂发现,他最富盛名的画作中出现的,全是同一个女孩,而这女孩竟和伊尔卡惊人地相似。他和伊尔卡到底有怎样神秘的关联?随着调查的深入,洁蒂不知不觉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伊尔卡过去的黑暗一章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莫妮卡心理惊悚系列
  《神秘失踪者》


  致谢


  感谢英格·迈耶·迪特里希,感谢她的苏格兰蚊子、银鸟和在瑞士的几次冬日里的拜访,感谢她的1738465通电话。最重要的是,虽然我们相隔甚远,她却一直支持着我。
  感谢汉内洛尔·迪尔克斯,感谢她在多马根和朗根费尔德的辛苦奔走,感谢她的薰衣草香皂和中国面条,感谢她在几年前决定去参加一场她根本不想参加的聚会。
  感谢玛丽泽·阿洛尔德,感谢她在路德维希港与我一起漫步、交流思想。那是我们在一次朗诵会旅途上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也是后来遇到白马王子的地方。
  感谢那些画家们,感谢他们的画一直陪伴在我的生命中,感谢那些在他们的画室中度过的时光。
  感谢我的父亲,感谢他和我就艺术与生活所展开的那些讨论。
  感谢我的母亲,感谢她给了我一个充满故事的童年。
  感谢我的丈夫和儿子,感谢他们给了我生命中其他的一切。


  莫妮卡·费特



  致中国读者


  每一本书结束的时候,作者都不得不与他的那些人物道别,而这又总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当我写完《草莓采摘者》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想和他们分开。他们已经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中。我想和他们再多待些日子,多了解他们一些。
  《神秘失踪者》就这样诞生了。
  再次见到他们感觉真是好极了:洁蒂?魏因加特纳,警长, 伊慕可?塔尔海姆,那些猫咪们……还有那些熟悉的地方,我早已将它们视为自己的居所:布鲁尔,老磨坊,警署。
  而在这熟悉的背景下展开新一轮的犯罪,也为我添了一些顽皮的乐趣……
  那么,下面就是这个新的故事了。阅读愉快!


  莫妮卡·费特


[此贴被老蔡于2012-5-16 20:24:3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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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蔡』于2012-5-16 20:24:00发表评论:

  •   10  伊慕可离开了高速公路,她本想尽快赶回布鲁尔去,但女儿不会喜欢这样的惊喜,她一定会又觉得受到管束了。  和自己的孩子交往竟然会这么复杂。难道不像在昨天吗,她离开不到一个小时,洁蒂就会开心地扑向她的怀里?她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不经意间泪水已经涌上了眼眶。最近她似乎变得越来越容易落泪了。  也许她是开始变老了。在人生的最后几年,父亲总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哭了,但他从不以此为耻。泪水静静地滑过他的面颊,有时他甚至顾不上将它们拭去。而她,只因此而更加爱他。  当村庄出现在眼前时,伊慕可摇下了车窗,感受着清冷的空气扑到脸上的惬意。终于回家了。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她就可以端一杯咖啡坐在冬日的花园里,悠闲地享受外面的风景了。而且,她终于可以安心了,她又回来了,她只属于这个地方。  她已经受够了那些不断变换的陌生地方,受够了宾馆的房间,受够了空调和地板上的地毯。她再也不想一个人徘徊在自助早餐的桌前,不想一个人孤独地在餐馆或者农庄里度过午餐的时间。  即便是在一月惨淡的日光下,她的磨坊也闪烁着可爱的光芒。它早已不再是那座被废弃的衰败、腐朽的老房子了,那时伊慕可一眼就爱上了它,并决心要让它恢复往日的光彩,而她也做到了。  她一下车,埃德加和莫莉就迎了上来。伊慕可蹲下身去,温柔地抚摸着它们的毛发。她很乐意相信,在她离开的日子里她的猫咪是想念着她的,但它们的表现并不那么热情。有时,在伊慕可结束一段旅途的时候,它们会把她晾在一边,好像是为了表达一下自己的失望之情,但这从不会持续太久。  她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向家门转过身去,然后,她看到了他,帝罗,他正站在门口对着她笑。她能感觉到他的喜悦,她真想马上扔下行李向他跑去。  但她克制住了,那该死的教养总挡在路上。“永远不要让一个男人知道你有多想他。”这是母亲教她的吗?或者是成长的岁月教会了她这些?“不要经常和他在一起,这样他才会更珍惜你。”真是胡扯。伊慕可慢慢向帝罗走去,她开心极了,甚至能感觉到心底在隐隐作痛。  他离开门框,向她伸出了双手。伊慕可终于忍不住扔下行李,激动地跑过去环住了他的脖子。帝罗紧紧地拥住她的身体,吻着她的头发和鬓角,并探寻着她的嘴唇。他脸上还残留着她帮他买的须后水的香味,当然,她为他买那个并不是完全没有私心的,她爱极了那种香味。  她仔细端详着帝罗的脸,他看起来很累,一定是又工作太久了。他为他的病人牺牲了很多。伊慕可明白工作对他的价值,也尊重他的态度,因为她知道,真正需要的时候,帝罗就会在她的身边,在洁蒂身边,他已经不止一次证明过这点了。  他已经准备好了吃的,这让她很感动,因为他并不擅长做饭。这次他试着做了炒饭,伊慕可边吃边讲着路上的事,帝罗则认真地听着。她很享受他专注的表情和他表现出的兴趣,她喜欢他对她的心疼。这个男人一定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她几乎又要落泪了。
      卢本正站在画架前作画。电话已经响过好多次了,但他不想讲话。在他工作的时候,任何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这时,整个世界都已不存在了,他的眼中只剩了眼前的画,只剩了色彩、线条和笔势的运转。  很多伟大的画家都是这样工作的,被一种近乎癫狂的力量驱使着、折磨着,亢奋得几乎忘了饥渴、忘了劳乏,极少数时候又会是一种愉快的状态。今天也还存在着夏加尔、毕加索、穆特和高更这样的画家,他们不会出现在所谓的艺术家酒吧和咖啡馆里,那是属于卡罗、莫德松-贝克尔、梵高和达利的,你必须自己去寻找他们。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迷恋的生活方式,他们是属于自己的,就像卢本。  他又在画伊尔卡。每次作画他都渴望能借此更清晰地看到她,能将她带回他的房子、他的生活,但每一张画都那么无情而冷酷地提醒着他自己的失败。有时他画着她的头发却突然记不起它是如何闪光的了,他似乎还忘了她皮肤的颜色。  因为失望和愤怒,他已经好几次差点毁了自己的画室,最后只痛苦而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再也无力起来。每次朱迪斯发现他的时候都是这样。她会小心地将他扶进家里,让他躺到沙发上,并为他盖上毯子,然后自己拉一把椅子陪在他的身边。  她会安静地看着他,然后从书架里找本书来翻看。卢本会听到翻书的声音,却昏昏沉沉地撑不开眼皮,他就那样睡过去了。  朱迪斯一直照顾着他。只要他需要,她会保护他不受外界的侵扰,她帮他买东西,为他做饭,陪他一起吃饭,也许她是把他当成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了吧。而他确实如此,孤单、寂寞。  这次他又没有成功。他愤怒地将颜料盘和画笔扔到桌上,不停地摩搓着脸。他的状态很不好,朱迪斯回去和家人共度周末了,他一个人待得太久了。  孤独会让人受尽折磨,甚至还能将人杀死,如果时间够久的话。也许他会像安妮?赫尔姆巴赫那样,由家里的独处演变成疗养院里的寂寞,然后一步步地失去理智,直到最后完全被孤寂吞噬吧。  他得吃点东西,虽然他并不饿。他慢慢穿过花园回到屋中。照她说的,朱迪斯要到傍晚才会回来,也许她会做点东西和他一起吃吧。有时他会很乐意听朱迪斯讲她的生活,他喜欢她的交际圈。  每一步都让他觉得异常艰难,他能感觉到身体里每一块骨骼的颤动,人老了就会这样吧。卢本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希望能够长寿,他绝不想看到自己年老体弱、颤颤巍巍的样子。  他往面包上抹了点黄油,又沏了杯浓烈的红茶,然后将杯盘拿到餐厅,坐到长长的桌前。这张桌子本可以同时坐十二个人,卢本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失落感。  花瓶里的花耷拉着脑袋,该换了。但只是这么点事他也懒得去动,每次画画的时候,他就会放弃所有其他的事,甚至睡觉。从画上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过度兴奋的神经激烈得令人屏息。  他的肉体却是脆弱的,卢本感到一种病态的虚弱。他的眼睛异常酸涩,嘴唇也干得裂了许多细纹。他想躺到床上去,但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睡着。  面包并不可口,但他还是吃了下去,他不能不必要地损耗自己的身体,他必须保持健康,因为他还有一个宏大的目标没有达成。他又想了一遍接下去该做的事:地下室的家具就该到了,先是厨房里的,然后是其他房间的。  卢本也为楼上的房间找了些漂亮的家具:卧室里放了古典书架,彩绘的五斗橱可以放在餐厅,还有一张朴素的大床。他在那儿已经度过一晚了,就睡在那张新床上。他本不想在和伊尔卡度过第一个夜晚之前就动它,但想到这样可以让他更接近伊尔卡,他屈服了。  他已经试遍了所有的办法:参加派对,游走在不同的人群中,然后带女孩回家,有时他甚至想让自己去谈一场恋爱。并不是那些女孩不喜欢他,恰恰相反,她们甚至主动贴上身来。但每次总会缺了些什么,又或者太多了:缺乏幽默感,太爱慕虚荣,甚至笑声太大。  总是没有合适的人。某个女人可能非常迷人,却总是抓不住事情的本质;或者她很聪明,却对绘画毫无感觉。如果不是伊尔卡,他想,这些女人他全都不要。  他站起身来,走进厨房又沏了一本茶。他喜欢喝得又浓又甜,尤其是在他乏力的时候。温暖的茶水淌过身体可以让他放松下来,然后可卡因会使他的大脑重新振作,糖分则给了他新的力量。  他端着杯子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世界。他放在园中各处的雕像已经蒙上了一层铜锈,风化的人像给整个园子增添了几分神秘。他会让它们一直留在那儿,它们早已成了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他又回到画室,空气中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颜料和溶剂的气味。他想:快了,抓起颜料盘和笔,马上,只要我想作画,她就会在我的面前。他笑了,而且很高兴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笑意。
      他忙着作画,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朱迪斯在围墙边站着看了他一会儿,他站在明亮的灯光里,迅疾的动作表明他正处在一种不能自制的冲动中她是那么叫它的。如果他处在这样的冲动里,跟他讲话是没有意义的,他只会机械地回答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讲的是什么。  两年前她得到了这份工作,而这其实早已不只是一份单纯的工作了,事实上,卢本几乎占去了她所有的时间。朱迪斯已经记不起当初应聘时这份工作的职责是什么了,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很快就迷上了他,尤其是他那低沉温软的声音。那种迷恋深入骨髓,直到今天还依然左右着她。为此,卢本讲的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他只需清一清嗓子,或者只是喃喃自语,她就会禁不住沦陷了。  一开始他们就约好了不用尊称,卢本并不比她大几岁。而这也正是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一点,他如此年轻就已经是这么成功的画家了。他的金钱和自信曾让她有些胆怯,卢本却不屑地笑了。  “钱!”他轻蔑地撇了撇嘴,“只有在一种情况下钱才显得重要它能给你自由。你可以做任何事,也可以让别人去做你想让他们做的事,你可以实现所有的梦想。”  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表情突然变成了愤怒,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只要看到他笑,她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灿烂了。  起初她只是做些清洁工作,但后来她的职责越来越多,照管卢本的邮件,帮他买东西,为他做饭,还帮他接电话、安排行程。很快他就已经离不开她了。  “这是朱迪斯,我的左右手。”有时他会这样向人介绍。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的左右手。因为她的存在,渐渐地,他只需要管好画,其他就都不必过问了。  “帮我挡住那些现实中的人。”他说,然后就躲进了画室,总是一去就好几个小时,有时甚至是几天。  朱迪斯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却还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看到他的倦容,她便会有种歉疚感,她本可以更好地照顾他,她本该说服他休息一下,本该……  是因为她做得不够完美,他才没有注意到她吗?有很多男人向她求爱。她很美,长长的金发在阳光下会闪烁出灿灿的光芒,皮肤白皙光洁,身材苗条而结实,因为她在健身房花了很多时间,为了……是啊,为了什么?  为了让卢本注意到她,为了让他看到,她比那个统治着他生活的女孩要好。但他从没有注意过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只是当他看着她的时候,就像兄长看着自己的妹妹,眼神中有喜爱、亲近、信任,却唯独少了她最渴望的:激情。  不管她怎么精心打扮,他都是那么冷漠。小礼服,紧身的牛仔裤,半透明的衬衫,各种饰物,她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但和“那个女孩”比,她仍然什么都不是。  当她这么站在花园中看着他时,心中的某些东西渐渐凝成了令她心疼的一点。她瑟瑟地环住自己,零下七度,在这寒霜般的空气中,呼出的气流很快就凝成了白雾。  她根本不能留下他一个人度过漫长的周末,即便是从这儿她也看得出他瘦了。他总是瘦得很快,只要几天不规律地吃饭,他的脸颊就会凹陷下去。她打起精神,匆匆穿过花园向他走去。  还没敲门他就看到了她,马上为她打开了门。  “天啊,朱迪斯,你快冻坏了!”  他将她拉近身边,摩挲着她的背。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她有些不适,她闻到颜料和松节油的气味,还有掩藏其后的他淡淡的体味。她的脸枕在他的肩上,只要稍稍向右,她就可以吻到他的脖子,然后……  她赶忙推开了他。  他看起来很糟,脸色苍白,因为过度劳累显得异常清瘦;眼眶下又有了明显的青紫色的眼圈,每次他睡眠不足又吃得太少时就会这样;左边的眼睑微微跳动着,他好像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你最后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她问。  他耸了耸肩。  “今天?昨天?”  他并不回答,一如往常回避她的问题。她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墙上又多了许多新画,有些已经完成,而有些才刚刚开始。他一定又是片刻不停地在工作。  “你什么时候休息过?”她问。  “他妈的你闭嘴行不行!这是在审问吗?我吃过面包了,还喝了茶,就在今天!”  他会一时失控对她大吼,但下一刻又会后悔,然后向她道歉,她已经习惯了。但有时她还是会有些害怕,当他失去控制的时候,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他曾将椅子摔烂在墙上,也曾砸碎过厨房的桌子。  然后他又会变回温和的样子,用友善的声音讨好她,用他的笑容瓦解她的防御。她早已无法抗拒他了,幸好他还对此一无所知。  卢本根本不了解她,他几乎不参与人类的生活,即便是与人讲话时他也很少动容。他就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生物,罩着人类的外壳,内里却空洞无物。  “来一杯热腾腾的茶和一份火腿鲜菇炒鸡蛋怎么样?”  她知道他根本无法拒绝。他对茶和炒鸡蛋总是没有抵抗力,而且他刚才吼了她,肯定心里不安。他现在几乎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好。”他很快点了点头又转向他的画架。  朱迪斯不用看就知道他在画什么了。除了那个女孩还能是什么?美若天人又充满神秘,有时内省,有时外向,有时青涩得像个孩子,有时又性感而魅惑十足。也会有那么些画,她的表情异常哀伤,看着她的眼神便会让人禁不住一阵心悸。  有时候卢本也会将她扭曲、丑化,夸张她的表情,把眼睛画到额上,嘴唇画到脸上,造出一个半人半鬼的怪物来。那是在他极不安分的时候,那时朱迪斯不能和他讲话,他们只能像陌路人般擦肩走过。  有时朱迪斯也会嫉妒,她恨那个长着梦幻般大眼睛的女孩,但她该怎么和一个没有实体、只存在于卢本画布上的情敌斗争?朱迪斯能反驳她的什么?什么都没有!  她离开画室,轻轻带上了身后的房门。卢本一定饿坏了,她得去为他做些吃的。照顾他是她接近他的唯一机会,那么微小的一点亲密,少得可怜的幸福,但现在她只能得到这些。  在穿过花园的路上,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卢本站在画架前,身体略向前倾,和她进去前一模一样,好像她根本未曾出现过。
      终于又只剩他一人了。现在随便一句话都是对他无情的打击,任何的眼神交流都是多余的。他喜欢朱迪斯,但这样的时候他实在无法忍受她的存在。他迅速地画着,双手似乎已经脱离了他的思维,好像它们自己就知道下一步该画哪根线条,伴着这快速的节奏,画布上出现了光斑,暗影也随之而生。  伊尔卡正注视着他。他仔细看着她的头发,也许对她瘦长的脸来说有些过于厚重了,他突然很想将双手探入她的发间。将画板和画笔扔到桌上,他伸出了双手,任它们无助地停留在空气中。  他突然听到一阵呻吟,是从他自己口中传来的,那声音痛苦而绝望,他吓了一跳。他的双手仍僵硬地停在空中,好像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它们触到的不可能是伊尔卡的秀发,眼前除了还未干透的画布,什么都没有。  而他听到的吼声,也一定发自他的内心,因为画室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他感觉不到自己了,只是知道自己的存在而已。由于悲伤,喉咙涩涩地疼,他抓起画布,将它高高举起并向窗口扔去。但它弹了回来,落到桌上碰翻了装着颜料粉的杯子,然后砰的一声掉回到地上。  接着便是一片死寂,静得卢本甚至能听到耳中的轰鸣声。窗户上留下的一道彩色颜料,愤怒地从黑色玻璃的上方淌落下来。  卢本大口地喘息着,这样的爆发根本没有减缓他的绝望,只是耗尽了他的力气而已。他听到朱迪斯叫他吃东西的声音,他丢下画室里的一片狼藉,踉跄着走了出去,融入黑夜之中。寒冷让他好受了很多,他又恢复了知觉。是时候了,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未完待续】
  • 老蔡』于2012-5-16 20:23:00发表评论:
  •   9  贝尔特正坐在办公室里,努力想要集中起精神来。自从在磨坊和洁蒂聊天之后,那些他曾费尽心机平复下来的心绪又开始翻涌起来,那个时候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伊慕可?塔尔海姆,他在每一个房间里都能真真切切地感触到她现在的生活。他禁不住自问,命运又一次让他们的生命纠缠在一起,是否有着它的深意?  他猛地摇了摇头,提醒自己回到工作上来。发生在伊慕可?塔尔海姆家的盗窃案已经是这一带发生的第十二起了。贝尔特和他的同事们还不确定,所有这些盗窃案是否相关,因为似乎并没有什么迹象能表明这些案件存在着共同性。  头儿已经下令调查所有去年在那一带附近工作的临时工人。他在最后一次早会上说,显然他们在那儿工作的时候就已经打听好了周围的情况,以便之后回来行窃或者方便其他人作案。他还用了一堆数据来论证,很多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贝尔特却不同意这么简单的想法。每次一出事,人们总是首先把责任推到少数群体身上。而令他非常气愤的是,他侦破的上一起谋杀案恰好更加证实了这一偏见。  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小市民,只要抛给他们一个可以憎恨的敌人形象就会高兴、满足了,他想。难道不是吗?他们只要确定那个危险的人不在自己身边就放心了。  他看了看表,十二点半,正是午饭时间,还可以打个小盹儿,他感到一阵释然。但他不想再和同事们一起度过这段时间了,而且,他已经渐渐厌倦了食堂的饭菜。每天忙忙碌碌的总是同一套事情,而且,他相信,习惯的力量也一定会影响到他的思维方式。  “那么,您是指,”昨天头儿还反问他,“每天吃大锅饭的人就想不出抓罪犯的办法了是吗?”  贝尔特讨厌自己的想法被这么粗鲁地片面化,但头儿就喜欢这样。他是那种擅长把所有反对意见都干脆地扫下桌面的高手,贝尔特觉得他简直就是乌烟瘴气的沙龙里专横的谢里夫。  但这并不是在美国西部,所以贝尔特回答:“基本是的。”继续争辩已经没有意义了,在某些点上,头儿是完全听不进去的。  “那恐怕我们只能设一个专门负责改革食堂菜单的委员会了。”头儿已经在用讥笑掩饰他的愤怒了。那些反映自己工作环境不好的同事对他来说都像是眼中钉。  对此贝尔特并不很在意。上次发生争执的时候,头儿还用食指戳着他的肚子向他吼叫:“要是想和什么思想家一起工作,我就会去找哲学专家了!”  他就是这样,贝尔特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火爆的脾气,他只是把这样的癫狂病发作当成一场暴风雨而已。他知道,只要他们不在根本问题上否定他,就还是可以和他交谈的,很多同事都是这样。做这份工作,他们需要有足够坚实的人际关系来让自己立足,完美主义者会很容易摔下马去。  他披上大衣,坐着电梯下到了底层,边和路过的同事打着招呼边向大门走去。一出警局,他便竖起衣领向步行街踱去。周围都是陌生的人群,这正是他现在所需要的。他可以专注地思考,而不必总想着去解释,去为自己辩护。  在回到书桌前,他需要一些新鲜空气,还有让他保持理智的距离。连环入室盗窃案并不由他负责,而是他的一名同事。那他为什么还要插手?他当然知道答案。他加快了脚步,好像这样就可以更快地找出真相。
      她在麦克那儿过了夜,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时间还很早,路上几乎没有人影,只不时会有辆车从身边开过,还有昏暗中零星透着灯光的窗户,甚至连鸟儿都还没有起床。  伊尔卡喜欢这晨昏交替时的氛围,就像有人用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你,虽然有时这会令她悲伤得几乎无法抑制落泪的冲动。她的生活中充满了太多这样无法解释的矛盾。  花店似乎是最早开始营业的商店。货车停在步行区内,车厢上架着装载的坡道,尾部的信号灯忽明忽暗,车身上还印了“花梦美丽花园”的字样。年轻消瘦的男人用叉车卸下满载着生气勃勃的花草的货架,他叼了半根燃着的香烟,微眯起双眼,避免烟灰吹入眼中。  伊尔卡轻声向他问好,他也惊讶地向她打了招呼。她本还想和他聊一会儿天,看看那些花草,也许还会买些羊齿蕨或者绽着橙色花苞的木槿。但当她想好该讲些什么的时候,花店早已落在了身后。  旭日宾馆的门前放着满满四袋小面包。伊尔卡踩到自行车上,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只白猫,拉长的身躯倏地消失在大门内。她又放好自行车,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五十分的硬币放到台阶上,然后从袋中拿出一个面包咬了下去。  面包很新鲜,她能听到它酥脆的碎裂声,伊尔卡满足地轻叹了一声。然后,她边享受着手中的面包,边继续慢慢向前骑去,虽然那满足感因心虚而有些不甚完美。  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后,伊尔卡抹去下巴上的碎屑,重新将围巾拉上些护住鼻子。天气可真冷,寒风刮到脸上,冻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听到身后传来汽车的声音,马路上现出她在探照灯光下拉长的身影。伊尔卡向右转弯后继续向前骑着,但汽车并没有超过她,只一直在她身后慢慢跟过了整条主街。  伊尔卡觉得心里有些发毛,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超市里排队时,后面的人挤得太紧,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喷到她脖颈上温热的气息。她停下车来,想逼迫司机超上前去。  当它开上前去时,她向车中瞥了一眼,但窗玻璃上了色,她只看到车窗上自己的身影。  “神经。”她低声骂了一句,又跨上了车。  奔驰车继续慢慢开着,显然司机并不着急,或者他正在努力辨认方向吧。伊尔卡看了一眼车牌号,不是本地的,也许是第一次来赴会的代表吧。尾灯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想起刚才离开时麦克的样子,伊尔卡温柔地笑了。他的头发因为睡觉而乱成一团,脸庞舒展而温软;他仰面躺着,脑袋转向一边,双手则握拳放在身体两边。只有孩子才会这样睡觉,安静得像是遗忘了整个世界。  她在前面的墙角转过弯,又到家了。也许她可以在玛莱阿姨醒来前偷偷回到屋里,因为她根本不可能跟她解释清楚,为什么她非得半夜起来离开麦克的房间,为什么她不能回去继续睡觉,她根本无法理解这些。  周围的房子安静地耸立着,夜空在屋顶覆上了一层黑色的薄纱,似是想为人间带来一丝安宁。路边整齐地停着一排汽车,无声无息,这一刻仿佛时间也凝滞了。  伊尔卡突然无来由地感到了心跳加速,她将自行车扔在房前的碎石路上,颤抖着双手紧张地翻找着钥匙,努力想要打开房门,但直到第三次才终于成功了。  她急忙冲进家中,迅速将门甩上,然后无力地倚到了门上。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她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慢慢来,她对自己说,你不必害怕,外面什么也没有,没有人会伤害你。但那种恐惧感像是凝成了坚硬的石块,无声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该是多么害怕啊!她就那样丢下自行车,慌慌张张冲进了家门。他能感觉到她的惊恐。但她为什么要害怕?或者说,她在怕谁?  她不可能发现他。他太小心了,虽然出了点小小的差错,她竟然试图看清车内的人,但她当然不可能看到,所有的车窗玻璃都是加深了颜色的,如果光线好点的话情况倒还可能不一样。这个想法却让他吓了一跳。  他无法忍受这样和伊尔卡见面。他按下开关锁住了车门,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不,他决不能下车,他会控制不住冲向那座满载着他的愤怒的房子,然后鲁莽地将她带走。  他们会怎样看着他?玛莱阿姨和克努特叔叔穿着睡衣,惹人厌烦的双胞胎紧紧抓住对方,因为恐惧而大睁着双眼。他将多么享受这样的场景啊。  他会给克努特叔叔狠狠的一拳,只要一拳就已经足够对付这个弱不禁风的糟老头了;玛莱阿姨大话连篇,却胆小如鼠,他只需把她推到一边;而双胞胎,他只要吼上一声他们就会乖乖地躲到自己房间里去了。这座房子里没一个有胆量的。  然后他会把伊尔卡从这里带走。他总是这样幻想着,他会像黑骑士般拯救他的公主,骑着骏马,穿着光亮的铠甲。但现实生活不会允许这样的美梦,他痛苦地将它从脑中赶走。  卢本看到她房间的灯光亮了起来,然后她的身影出现在窗口。她在向外张望,是发现什么了吗?不,她不可能注意到他,他故意将车停得非常靠后,几乎是在街的尽头了。  也许是她的直觉在警告她。伊尔卡和大街上成群的女人不同,她们早已被文明侵蚀得失去了自然的本性,伊尔卡却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生物,她能感觉到周围气氛的改变,比他认识的任何人都要敏感。她总是能在他开口前就知道他的想法,他们曾是那么亲密。  而现在,他只能坐在车中,看着她在房间里来去的身影;他那么想她,却只能暗自诅咒这该死的命运。直到她窗前的灯光暗下,他才发动马达向后退去,几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必须加快动作了,每一个没有伊尔卡的日子他都过得失魂落魄。他答应过自己,决不会浪费任何一个可以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我急需阅读的养料,所以去了书店,在成堆的破书箱中翻找着我想要的书。虽然我随时可以利用母亲的书库,但我看书的习惯太不好了,被我看过的书总是伤痕累累:到处布满咖啡、蜂蜜或者布丁的斑点,折损的书角,还有不小心撕坏的书页。对此母亲自然不会高兴。  她总是把书看得非常神圣,我从没见她在浴缸里翻过书,她也不会懒散地躺在沙发上或不化妆坐在桌边、双手插在发间慵懒地看书。母亲阅读时和她写作时一样,总是认真、规整。  我一直是个看书很杂的人,任何书拿在手上我都喜欢。最窘迫的时候,我连牧师函或者《贝克花》①都会看得津津有味,现在我又迷上了人物传记。我正拿着约翰?列侬的故事看得津津有味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去吃块蛋糕怎么样?我请你。”  麦克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失踪了大半生的人,但我们明明才一起吃过早饭。  “你等我一会儿的话就行。”我在脑中大概算了一下自己剩下的钱,决定把这本列侬的传记买下来,虽然它有点贵,而且不打折。  麦克瞥了一眼封面说:“我家里有很多关于列侬的东西,你可以随便借。”他看出了我的犹豫,便又笑着补充:“我的书已经习惯被虐待了,不介意再多点伤痕的。”  不久我们便已经坐在了古典情咖啡馆,这儿的所有摆设都是古典家具,擦掉污迹后客人可以把它们买走,餐具和墙上的画也都可以买卖。麦克要了一杯牛奶咖啡,我则是一杯可可,此外我们还一起点了一块女主人亲自烤制的苹果蛋糕。  我突然发现麦克眼眶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也许是因为这儿昏暗的灯光吧,之前我并没有留意到它们。而他并不是那种生活混乱的人,他一直过得平静而安定。  “你怎么了?”我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他捋了下头发,坐直身体,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地应付这对话。  “你有黑眼圈。”我说,但马上又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我总是这样,永远不会说谎。  他似乎松了口气,恢复到慵懒的坐姿。“昨晚没有睡好,”他说,“也许是因为满月吧。”  “男人也会这样吗?”  “哦,得了!失眠可不是女人的特权。”他笑了,而我则庆幸,能够遇到他是多么幸运。他和伊尔卡,他们让我和梅勒的生活精彩了许多,我们的房子变得明亮了,猫咪的脾气也变好了,我甚至觉得窗台上的盆栽也长得更加茂盛了。  “伊尔卡也没睡好吗?”我问。  “不知道,”麦克狠狠地用叉子切下一块蛋糕,像是恨不得能一刀杀了它,“她总是习惯半夜里收拾好东西,然后消失。”  梅勒和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伊尔卡从没有留下来一起吃过早饭。但我们也只是私下议论而已。  “她就那样,来了,又走了。我知道我并不是最纯洁的人,但是,当我睡下的时候,我只是希望醒来时还能看到我的女朋友就在身边,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你和她谈过吗?”我问。  “谈过?”他哼了一声,“我跟她谈过一百次、一千次了!有什么用呢?她会向我道歉,然后就开始哭,我只好抱住她。结果还是什么都不会改变。”  “她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要走吗?”  “她说,她自己也不知道。”  麦克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这让我很惊讶,我从没见他抽过烟。他用拇指来回抚摸着盒子上的标语:吸烟有害健康,然后毅然抽出一根点上。浓重的烟味呛得他一阵咳嗽,他闭上了眼睛。  “伊尔卡有很多问题,她会不时泄露一点。她的童年发生过一些事,一些让她的生活脱轨的事,而且,直到现在还影响着她。”  他猛吸了一口,将烟喷到一侧,正好飘到隔壁桌上,那桌的女人愤恨的眼神几乎要将他刺穿。麦克却并没有注意到,他整个脑袋被烟雾包围着,像是一幅混乱、交错的圣像。  “她妈妈,我本以为已经过世了,现在看来显然活得好好的。不要问我她在哪儿,过得怎么样,伊尔卡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这全都是她小心翼翼守护着的秘密。”  这些话泉水般从他口中汩汩涌出,他已经沉默得太久了。  “她正在接受一项治疗,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个周五她都要去见心理医生。她什么都不跟我说,也不让我帮她,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帮到她。我只是想努力那样去做,你懂吗?我爱她,真他妈的见鬼!”  隔壁桌的女人反感地摇了摇头。麦克越说越大声,而她,一看便是那种能够严格地掌控自己生活的人,她的容貌,她的感情,甚至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能体现这点。暗粉色的两件套,精心打理的金发正是时下流行的发型,淡雅的妆容她周身环绕着一股冰冷的气息,似乎只要被她看上一眼就会冻住。  麦克用力将烟掐灭,无辜的烟头在他手下折断了。  “而现在,”他压抑地说,“我还觉得自己像个泄密者。”  “胡说,”我抓起他的手,“朋友就是为你分担忧愁的。”  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容,而他也几乎要成功了。  “有些事情你没法总是一个人扛着,会憋出病来的。”  “我说不清楚,”他的声音太小了,我得很努力才能听到,“但我觉得伊尔卡有危险。”  “什么?”  他并没有听到我的话,只盯着烟灰缸,好像他能从烟灰和那烟草碎屑中看到未来。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麦克,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突然咧嘴笑了,好像这样能让他轻松些。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他苦笑着说,“伊尔卡和我,我们还从来没有一起睡过。”  他挥手招呼服务员,又从裤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我呆呆地坐在那,像是挨了当头一棒,努力想要消化他刚才说的话。也许他看出了我的困惑,揽住我的肩膀将我拉近身边。  “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洁蒂?”  “当然。”  “那就忘了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吧,把它们从你的记忆里彻底抹去。”  服务员过来了,他买了单,毫无预兆地又变回了那个快乐的麦克。我想要同意他的要求,可是,我必须承认,他所说的危险让我非常不安。
      【未完待续】
  • 老蔡』于2012-5-15 20:34:00发表评论:

  •   8  伊慕可当然察觉到了异样,每次女儿想要隐瞒什么的时候就会过分慎重地选择词语,连语调也会发生变化。从小她就不会说谎。  “洁蒂,出什么事了?”伊慕可问。  “什么?什么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你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偷腥的猫,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吗?”  然后洁蒂就向她讲了家里被盗的事。伊慕可感到背后一阵凉意,一直以来她都怕女儿出事,她一直都在试图安慰自己,这么短短几个月里洁蒂不可能再遇到危险的,但现在,确实又出事了。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妈妈,真的没事。只要你别想着中途回来就行了,这儿一切都很好。”  “谢天谢地!”  “贝格豪森太太已经过来帮我打理了,明天装玻璃窗的人会过来,帝罗也打算搬到这里来住,这样家里就不会再进贼了。”  “他一定得小心点。”  “当然会的,其实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伊慕可渐渐冷静下来。洁蒂没事,她表现得很勇敢,而且照管好了一切。看来她已经渐渐恢复了生活的勇气,也许最艰难的时期终于要过去了。  伊慕可并不心疼被偷走的现金,首饰也不是无可取代,而且已经上了保险。幸好没有发生更糟糕的事。  “你真的觉得那两只猫在提醒你吗?”  “它们几乎用尽了一切办法。我真是太笨了,不然我早该明白它们想说什么了。”  “哦,不,”伊慕可想,“你棒极了,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骄傲。”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挂断电话后,伊慕可穿上大衣,拿上包,走出了宾馆。她必须活动一下,不然肯定会把晚上的朗诵会搞砸的。听众是买票进场的,所以,他们看到的,不该是一个心不在焉的作家。  雨交杂着雪花从空中飘落,转眼间,马路上和人行道上都已结起了光亮的冰层。天阴沉得就像已经到了傍晚,而事实上,下午才刚刚开始。灰暗的天空下,路灯的光芒显得异常惨淡;汽车的探照灯撕开雨雪交杂的混沌,孤寂而又迷蒙。交通显然受到了影响,即便是在这条四车道上,现在也静得可怕。  伊慕可打开伞,又问了自己第一百遍,她到底还在这里干什么,在这个她过不了几天就会忘记名字的城市。女儿在家里吉凶未卜,她却竟还在这里为完全陌生的人朗诵自己的书?  别这么夸张,她听到心中某个声音说(似乎是帝罗的声音),洁蒂已经长大了,再也不用你去保护她了,只要她需要的时候你能在身边,那就足够了。  真的吗?这样就足够了?伊慕可为自己的想法而不安,若不是她经常出差,她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女儿,她本该让她能更好地生活。  如果,本该,本可以!帝罗已经对她说过无数遍,追究这些过往完全无济于事。他觉得,作为女儿,洁蒂已经非常成功了。他是对的,有时伊慕可甚至相信,女儿比自己更懂生活,她比自己过得更好。  这可真是个令人沮丧的地方,离宾馆只不到二十米,却像是突然有无数双手为她打开了一扇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房屋墙上的灰泥已经层层剥落,到处布满了霉斑;阳台上堆积着堵塞的垃圾;可以看到有些房子底层的窗户坏了,有些则钉着木板。  宾馆的名字很好听,却因经营不善而有些衰败,甚至无法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正面的墙上“怡东酒店”四个闪着绿光的大字。宾馆里没有餐厅,即便只是想喝杯茶也不得不到外面去。  伊慕可走过一家二手商店,已经关门了;之后又是一家锁匠铺和一家成衣修改店,橱窗里的模特身上套着一件芥黄色的皮衣。到处都没有咖啡馆,她本该想到的,也许她应该选择相反的方向。  她本已决定回去了,但一块写着“古典家具”的门牌吸引了她。古典家具总是令她着迷,因此她决定再多走几米。  眼前的景象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橱窗正中摆着一匹白马的标本,背朝下躺在地上,四肢罕见地弯曲向上伸出,黑色的双眸睁得浑圆;马的肚子上装饰着一套摩卡餐具,咖啡壶和两个杯子翻倒着,旁边是四个正立的杯子。一切都显得混乱而反常,完全无法解释其中的寓意。  伊慕可突然感到胃中一阵抽搐,她急忙转身离开,以冰面上允许的最快速度往回跑去。那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虽然不愿相信,但她确定,那匹可怜的以不雅的姿态展示在窗前的白马一定有着某种意义,而这意义对她尤为重要。
      “快看,赫尔姆巴赫太太,有人来看你了。”  伊尔卡讨厌必须这样通报,她宁愿躲过门房和前台,自己悄悄地去见她的母亲,以女儿的身份,而不是探视者。  大门左边的牌子上写着“安妮?赫尔姆巴赫”。每次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伊尔卡都会觉得心跳加速,恨不得转身离开这个地方,爬上公交车躲得越远越好。  母亲对着她微笑,却是那么模糊,完全没有焦点。她可以对任何人这样笑,但又无法确定,不知何时这笑容便会突然消失。从她的眼中找不到意识的痕迹,这是最让伊尔卡恐惧的时刻,她望着母亲的双眼,看到的却只是一片空洞。  “来,”胡波施密特女士说,“我帮您把外套放好。”  她是个四十多岁的结实的女人,染成黑色的头发蓬松而杂乱,其中还夹杂着几缕霓虹绿色的发丝;脸上化了浓妆,嘴唇和指甲涂成银蓝色,总让人以为她冻坏了。她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小礼服,外面套了一件猕猴桃色的毛衣,露出腹部这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腹部和臀部似乎是她全身脂肪最厚的地方。她的手上戴了好几枚银戒指,脖子上则环着一条厚重的银质项链。  她的嗓门很大,但声音中又略带些嘶哑。她身上有一股烟草的味道,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被掩盖了的酸涩的香水味。起初伊尔卡有点害怕这个女人,但渐渐地,她已经越来越信任她了。胡波施密特女士几乎半生都在这里工作,而且从来没有放弃过。她每天和这里的工作人员一起从早忙到晚,只为了唤起病人们心中的一丝记忆,那已是他们对生活最细微的感应了。而即便只剩她一个人,胡波施密特女士也从不懈怠。  她尤其关心安妮?赫尔姆巴赫,虽然医生们已经对她不抱希望了,但她不管。她并不是医生,却有和病人打交道的经验,她有自己的治疗方式。  “这件羊毛外套是新的,”她说,“您母亲今天是第一次穿,挺好看的吧?”她对伊尔卡笑笑便离开了房间,并不打算等她回答。  “嗨,妈妈。”伊尔卡坐到母亲对面。  安妮?赫尔姆巴赫一直笑着。她的手放在桌上,白皙、纤长,却纹丝不动,这双手早已失去了本该有的活力。指甲剪得很短,而以前,安妮?赫尔姆巴赫总爱把它们留得很长,精心地修剪、护理,还会涂上喜欢的颜色,它们曾是她的骄傲。  “你穿这件外套很好看。”伊尔卡说,并仔细观察着母亲的神情,却没有看到丝毫的波动。安妮?赫尔姆巴赫以惊人的速度衰老了。她的皮肤已经有些皱缩,嘴唇上布满了裂痕,虽然她的床头柜上放了一支唇膏,但也许,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用吧。  伊尔卡的食指温柔地抚过母亲的双手。安妮?赫尔姆巴赫将头略略偏向一边,而这已经是她的回应了她感觉到了,而且很享受这抚触。  “麦克搬出去和别人合租了,”伊尔卡向母亲讲述着她的生活,虽然医生无数次告诉她,母亲并不能理解她讲的内容,“他现在和两个女孩一起住着,她们都很好。一个叫梅勒,另一个叫洁蒂,她们还有两只猫,唐娜和朱尔逊。那是她们从实验室里救出来的,因为梅勒是动物保护主义者,你懂吗?”  安妮?赫尔姆巴赫的目光越过伊尔卡不知飘向了何方,她的笑容渐渐淡去,只剩下了些许模糊的影子。她是只听到了伊尔卡的声音吗?还是她确实在听着她讲的话?  “我很想带麦克一起来的,但现在好像太早了。也许过些日子你就可以见到他了,”伊尔卡感到了喉中涌起的热潮,她哽咽了,“相信你会喜欢他的,他也一定会喜欢你。”  她将手放到母亲的臂上,温软的羊毛让她感到些许安慰。衣服下面骨骼分明,母亲消瘦了许多,虽然她并没有怎么活动,她的手腕已经细得像孩子的手腕,但双手依然美丽。母亲的手和卢本的很像,修长而纤细,而且手指很直。  安妮?赫尔姆巴赫闭上眼睛,低下了头。她微微蹙起了眉头,就像以前听音乐时的样子,就像是其中有什么东西触痛了她一般。  也许她现在就在听着音乐吧,在她的脑中。谁能猜到一个封闭的人脑中在想着些什么呢?是音乐、图片,还是一句话、一种感觉?是喜悦抑或恐惧?又或者是希望和思念?母亲还会有什么期待吗?  伊尔卡弯下腰将背包拿到胸前,从中拿出一块巧克力来,是母亲最喜欢的黑巧克力。然后她又将背包放回桌下,拆开包装纸掰下一小块。安妮?赫尔姆巴赫似乎听到了声音,她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巧克力,又看一眼伊尔卡,然后将掰下的那一小块拿到手中咬了一口。  那时,事故发生后,她选择了逃避现实。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变得越来越沉默,从那以后她再没有说过一个字。医生和心理学家一直在尽力帮她,不断地检查,不断地尝试新的疗法。但对此,安妮?赫尔姆巴赫从未有过任何反应。  不久之后她就被送到了这家疗养院,这儿有人照顾她,而且会继续尝试将她带回真实的生活。但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又是不真实的?难道就没有中间地带吗?母亲是否留在了那里?  “你就不想换一种口味吗?”伊尔卡问,“榛子的、杏仁的或者松露的?现在又有圣诞巧克力了呢,有肉桂和八角口味的。”  有些人会从这样的无知无觉中清醒过来,伊尔卡希望母亲终有一日也能醒来,不管是什么时候。即便需要十年,她也不会放弃。她想她,想她的声音、她的微笑,还有她的温言抚慰。  人们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具躯壳,而躯壳下掩藏的又有谁能看透呢?有时伊尔卡会禁不住问自己,也许这具躯壳并不是空的呢?或许让母亲变成这样的那些东西早就已经消失殆尽了呢?  安妮?赫尔姆巴赫深思般慢慢咬着巧克力,然后将双手抱在胸前望向窗外。她住在最底层,一眼望去便是一个小小的公园。春天那儿会有火红的杜鹃,之后便是一直盛放到冬天的玫瑰和大丽花;此外,公园里还有一片很大的睡莲池,里面则放养着成群的金鱼。  在一个这样的疗养院中,要辟出这么一块地方非常昂贵,是玛莱阿姨和克努特叔叔造了这个公园。伊尔卡的父母曾经非常有钱,父亲留下的钱完全可以把母亲照顾得很好。也许卢本也出了一部分吧。  大家从来不谈论他,甚至不会提及他的名字,这已经成了默认的约定。双胞胎似乎早已不记得他了,他终于彻底退出了她的生活。  卢本却依然存在,伊尔卡也依然无声地将他的名字放在心上,一直,夜间他便又会回到她的梦中。虽然她终于将他逐出了自己的生活,却永远无法消除关于他的一切。  她和母亲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安妮?赫尔姆巴赫的双眼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色泽,显得苍白而空洞。伊尔卡竟记不起它们原本的样子了。  太可怕了,她本该能记住母亲眼睛的颜色啊!幸好她还没有忘记父亲的瞳色,那是很深的棕色,几近于黑色,一如他的头发和胡子。  但她还清楚地记得其他的事情,例如母亲过去一直都是短发,现在则已经蓄成了及肩的长发。她将它们在脖颈处草草地束成马尾,暗淡、毫无光泽,就好似那光彩也已与生活中所有的欢乐一起流失殆尽了。  “玛莱阿姨、克努特叔叔和双胞胎让我向你问好,玛莱阿姨说她过几天会再来看你的。”  安妮?赫尔姆巴赫开始摩挲自己的脸颊,手背上也已经明显突起了青筋,这表示她累了,她现在很容易疲乏。伊尔卡本还想和她在花园里散一会儿步,但母亲感冒才刚好,她不能太过劳累。  “那我们下次再去散步吧,好吗?也许那时雪花莲就长出来了呢。”  母亲还会想念父亲吗?她会像伊尔卡一样,一直幻想着那场事故只是个错误,而父亲还活生生地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吗?她会想卢本吗?那么多年他从没有来看过她。  伊尔卡穿上外套,围好围巾,这期间母亲一直看着她。然后,她又笑了。也许她是想用这微笑向她道别吧,谁知道呢?  “照顾好自己,妈妈。”  伊尔卡弯下身去拥住母亲,安妮?赫尔姆巴赫却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伊尔卡环住的只是一个毫无知觉的布偶。  “我爱你。”她轻声说。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房间,又迅速走过前台和门房。这样很好,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她抑制不住的泪水了。
      卢本慢慢穿过一个个房间,仔细观察着其中的布置。这个女建筑师干得太漂亮了!她甚至还专门找来了清洁队,所有房间都已经打理得可以马上入住了。他深深地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虽然这只是一座老房子,一座写满了过去的房子,但现在,一切都已经那么崭新而又干净,它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新的故事,一个关于亘古不变的伟大爱情的故事。  阳光穿透云层,透过新艺术风格的玻璃窗上繁复的花样,在房间的地板上洒下多彩的图案。这时的厨房完全处于一片阴凉中,夏天的时候一定会很凉爽。卢本观察过太阳在这儿的轨迹,早上日光洒入厨房,大约中午的时候就笼罩了整座房子,而等到傍晚时分太阳便已沉到了卧室一侧。  二楼有两个卧室,还有一个房间卢本想把它作为书房。这些房间以后还会按照伊尔卡的喜好来重新装修,等她准备好和他一起生活之后。  卢本原想暂时不改造顶楼的,但后来他意识到,那些沉浸在微妙的感情世界里的岁月早已远去,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伊尔卡和他,现在他必须寻找另一条联系彼此的道路。最终他还是把它改成了画室。  他站在房间中央,各种情绪在心间波涛汹涌。透过长长的玻璃幕窗,外面是一片蓝天和绿色的松海,辽阔而绵远。他将在这里作画,没有什么会让他分心,没有人能打扰他。  除了伊尔卡。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可以找他,反正她也得在这个房间里待很久,他要画她,画她,画她。他已经温习了那么多年。  内置的柜子为他提供了足够大的空间保存画作,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它们光滑的白色木料,又最后瞥了一眼窗外,然后走向了门边。他多想马上就开始在这儿作画,但他必须再忍耐一段时间。  地下室显得有些冰冷而不近人情,他打算用一些温馨的家具来平衡一下。窗前的栏杆令他生厌,虽然它们是经艺术家之手制成的极具品味的锻铁窗栏,显示了新艺术时期的风格,还装饰了花朵、太阳和月亮,但卢本并不喜欢它们,他宁愿不用这窗栏。  这里听不到一丝外面的声音,里面的声音也不会泄露出去。他已经试过了,地下室非常安全。但她那样一个热爱阳光和光明的人,那样无法忍受困顿的人,在这里会觉得舒服吗?
      “卢本!我快没法呼吸了!”  他们去拜访了汤姆叔叔。父亲的兄弟在北方经营着一家农场,卢本称它为“汤姆叔叔的小屋”。而事实上,汤姆叔叔在农场里管得很严,村里人都说他是个非常苛刻的农场主,而且只给很少的工资。  汤姆叔叔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卢本根本受不了他们。艾丽是个笨蛋,海纳和提尔则是虐待狂,他们喜欢折磨动物,还对此得意洋洋,连他们自己的狗也总是战战兢兢的,只要远远看见他们就会颤颤地夹起尾巴来。  这里的一大片土地都是汤姆叔叔家的,包括许多房子和圈舍。他们可以在这儿找到很多好玩的地方,这几乎让卢本忘了他有多讨厌提尔和海纳了。  这次是伊尔卡找到了这个藏身的地方,马厩里一间黑乎乎的小木屋。地面上有些脏乱,角落里是一个提桶,旁边的墙上则靠着一个脏兮兮的簸箕。  伊尔卡小心地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去。她用手蒙住嘴巴,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卢本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他能感觉到伊尔卡的身体紧紧倚在他的身上,她的秀发不停摩挲着他的面颊。  外面传来艾丽、海纳和提尔的声音,渐渐靠近又远去了。他们一会儿轻声讲话,一会儿又大声叫唤,小声,大声,小声。伊尔卡忍不住咯咯笑了,但这单纯而小心的窃笑很快就变成了真正的恐惧。  时间过去了很久,他们确实找了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然后外面又传来渐渐靠近的讲话声,最后变成絮絮的话语包围了卢本和伊尔卡。卢本感觉到伊尔卡又屏住了呼吸,他等待着随时会有人拉开门来然后胜利地大喊:“找到了!”  但他听到的是锁眼里钥匙转动的声音,一阵窃笑过后便是快速远去的脚步声。  浓重的黑暗包围了他们,原本透过门缝洒漏进来的光线也消失了,现在屋子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卢本跳了起来,拼命摇晃把手,他大声地喊着,咒骂、恐吓,但都无济于事。他只得又摸回到伊尔卡身边。  “卢本!我快没法呼吸了!”  他听到她急促的喘气声。他将她拥到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并不断在她耳边安慰着;他吻着她的鬓角、她的脸颊、她的下颌,直到她渐渐冷静下来,不再哭泣,直到她又能正常地呼吸为止。  他们就那样待着,直到这个恶作剧再提不起其他孩子的兴致。门开了,光线又充满了整个房间。卢本扶起伊尔卡,拍去裤子上的灰尘。他死死地盯住他的堂兄弟们,那眼神吓得他们撒腿就跑。  现在就随他们去吧,他知道,他一定会抓住他们的。
      但他不是成功地安抚了她吗?他只是待在她的身边,用他的声音、他的抚摸就让她平静了下来,必要的时候,在这里他也可以那样抚慰她。他会照顾她、保护她,没有人能伤害她。  当然,他更希望她能自愿和他一起生活。但外面的人已经给她洗了脑了,他们从他身边带走了她。  他们都对她说了什么?他们的爱是被禁止的、病态的、违反自然法则的?他们根本就不明白真正的激情!他们只会抱着那渺小可怜的所谓的爱情,心甘情愿被禁锢在污浊的婚姻中,甚至所有的感觉都只是为了迁就一份可悲的合约。  有三分之一的婚姻最终以离婚收场,而他们竟然还以此为傲?难道他们还要盲目地相信它,相信这已经腐朽的体系,任它将人们的感情变成毒药吗?  他们还为卢本和伊尔卡的结合找到了一个词乱伦。有时他会觉得自己的额上已经被他们深深地烙上了这个词语,就像该隐的印记。是的,乱伦,所有人都可以啐他,任意地用石头砸他。  卢本向楼上走去,每上一级怒气就增加一分。他狠狠地摔上通往地下室的门,整座房中都能听到“咣当”一声巨响。他走到了园中,他必须控制住自己。篱笆旁放着一辆独轮车,已被腐蚀得残破不堪,他将它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扔了出去。不能失控,绝对不能再这样了!他一直做得很好,因为他知道,一旦失去了理智,也将失去一切。
      她站在他面前,娇小、虚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麦克打开门,伊尔卡无声地走进门去,紧紧环住他的腰,然后将头埋进了他的肩窝中。他扶住她的身体,深情地吻着她的秀发。他嗅到她身上冬季寒冷的气息,还有一股浓重的烟味,好像她刚从焚烧落叶的火堆旁走过。  他又一次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是什么让她如此狼狈。他只知道,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不管是从哪里,对此,他已经感激不尽了。  “你们俩就打算一直钉在这儿了吗?”梅勒殷勤地举着热气腾腾的杯子,门廊里很快充满了薄荷茶的芳香,“而且这儿穿堂风这么大,邻居们肯定会很高兴又可以来蹭些什么了。现在终于可以关门了。”  她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伊尔卡也渐渐苏醒过来,脸上有了些许笑意。她将外套拿给麦克,跟着梅勒进了厨房。厨房里很暖和,他们正在忙着做饭。  “嗨,伊尔卡,”洁蒂将勺子放到她的手中,“快尝尝,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像总调不好汤汁。”  麦克挂好衣服,从橱柜里拿出餐具,他一边布置桌子,一边一直盯着伊尔卡。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在梦游,见鬼,他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而他们,又是谁?  从认识伊尔卡开始他就一直在这么问自己,有时他真想不顾一切直接问她。但他知道,如果他那样做了,伊尔卡就永远都不会说了。所以他没有问,他必须忍耐,等着她自己告诉他。  “很高兴你还是来了,”坐下来吃饭时,洁蒂说,“今天过得还好吗?”  伊尔卡不语,只专心地将意面缠到叉子上。  “关键是,你来了,”梅勒赶忙转移话题,有时她对细节有着超凡的敏感,“吃完饭后你们还有兴趣玩一局双头牌①吗?”  她最近对此兴致很高,总是一玩就是大半个晚上。当然,第二天她在学校里就完全浑浑噩噩没有精神了。  “好啊!”麦克挥了挥拳,“我要让你们都输光!”  “吹牛!”洁蒂轻轻推了他一把,“伊尔卡,你呢?”  伊尔卡点点头,依然转动着她盘中的叉子。突然,她抬起头来:“谢谢你们,你们对我真好。”  半小时后麦克已经在分牌了,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冰箱的轰鸣声和纸牌落到桌上轻微的摩擦声。就是在这样的寂静中,伊尔卡突然说:“我去看我妈妈了。”  她从来没有谈起过自己的母亲,大家都以为她的父母在一场交通事故中失去了生命。所以现在谁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  梅勒盯着手中的纸牌,麦克则盯着伊尔卡。洁蒂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你妈妈?那你一定得找时间跟我们好好讲讲。”  他们继续开始玩牌。伊尔卡终于又活跃起来了,脸颊渐渐有了血色,双眼也绽放出了光彩。她笑看着麦克,他也对她微笑。  但他们的心思并不相同。她母亲还活着,那伊尔卡为什么要让他们觉得她已经死了?
      【未完待续】
  • 老蔡』于2012-5-15 20:33:00发表评论:
  •   7  卢本正在画室工作。天气阴沉沉的,光线也略显散漫,但这并没有关系,他很多最好的画作都是在晚上完成的。人造的灯光反而能使颜色更加生动,也更无情地暴露出了他画中的缺陷。卢本经常整天整天地修改那些小小的瑕疵。  画室建在侧楼,卢本故意将生活与工作的地方分开。虽然作为一个画家他并不能真正享有私人生活,但卢本实在无法忍受作画时总有人站在身边指指点点。  家里有朱迪斯帮他整理和打扫。她已经为他工作了两年,打扫、熨烫、做饭、打理花园,还帮他做一些行政杂务。她正在学日耳曼文学和艺术史,还为老城区一家小服装店设计些小饰品。至于她是怎样把所有这些事都安排好的,卢本就不得而知了。  朱迪斯是个精力充沛的人,总是心情很好,虽然她的感情生活并不顺利似乎她吸引的总是些错误的男人,经常交往不到几个星期就得再换一个。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属于我的那个人。”每次他们聊起这些的时候,她都会这样说,而且似乎对此坚信不疑。他能看到她眼中的光彩。  “属于你的人?那只是神话罢了,”那次卢本对她说,“它会一直无情地欺骗你,直到某一天你终于不得不清醒为止。”  “等着吧,等你找到那个人时看你怎么说。”她笑着回去工作了。  卢本讪讪地走出房间。他清楚地知道,世上确实存在着这样一个正确的人,那并不是神话。但又是什么让他必须无止境地默默忍受这样的讥笑?  “为了保护自己。”他喃喃道,边在颜料板上调着用来画墙壁的土黄色。他的整个生命似乎就是一场藏匿的游戏:他从不能表露自己真正的情感,因为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轻易相信别人;他也不能肆意地喝酒,因为酒精会让他无法掌控自己的舌头,而那是非常危险的。  只有在画里他才能讲述自己的故事,但他依然得努力把它们隐藏得天衣无缝,谁也不能发现他的秘密。很多人都在研究他的作品,教授、记者、学生……他们猜测卢本一定有他的缪斯女神,却找不到具体的论据;尽管他们觉得卢本画了一次又一次的那个女孩肯定有着同一个原型,却又无法找到那个模特。他喜欢这样耍弄他们,不时抛出一些蛛丝马迹,然后得意地看着他们一无所获。这是一项危险的游戏,但他是个高明的玩家,他们永远无法识破他的诡计。  朱迪斯走进门来递给他一封邮件,还有一杯咖啡。她知道,画画的时候,他会完全忘了吃喝。曾有一次他滴水不进画了整整两天,之后,他整个人就像刚从坟堆里爬出来一样,面色苍白、双颊凹陷,甚至还有些精神恍惚。  朱迪斯走后,他一口喝完了咖啡,然后又瞥了一眼邮件。《工艺与艺术》杂志刊登了一篇关于他的文章。当时,那个有着很高威望的闻名于各界的女记者二十年前她就已经在艺术评论界小有声名和那个只会沉默地嚼口香糖的摄影师浪费了他整整一天的时间。  标题突兀地跳入他的眼帘:《少女画者》。  每多读一句,卢本就能感觉到自己肾上腺素的升高,这个记者太危险了,她竟然看到了他外表背后隐藏的东西,她再也别想得到采访他的机会!  她一再强调,在所有的画中,她看到的只是他无望地企图摆脱那个女人,那个他画了一次又一次的女人。她详尽地描绘了那个女人,几乎任何一个没有瞎掉的人都能从中看出伊尔卡的身影。  “她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几乎还是个女孩。虽然他总是把她画得各不相同,但至少在第二眼你就能认出她来。即便他改变了她头发、眼睛的颜色,扭曲了她的身材和脸型,或者将她藏在面纱或其他东西后面,他都无法欺骗读者。透过所有这些艺术的技法看着我们的,是同一个女孩,他深深迷恋着的女孩。”  那天接受采访时,他为什么会那么安心,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她那锐利的眼神?为什么竟然没有看出她所有问题的指向?她怎么胆敢如此侵入他那不为人知的世界?  他奋力将那本该死的杂志砸向墙去,咖啡杯摔到了地上。他从架子上扯下尚未完工的画,把颜料、草图、油画笔、油灰刀和铅笔通通扫下桌面,然后又发疯般冲过去拼命踩那本杂志,直到将它撕得粉碎才终于筋疲力尽地停了下来。  他不甘地喘着粗气,环顾这满屋的狼藉,心里仍恨不得扭断那个女人的脖子。花园里传来一阵响动,他转过头去,看到窗口朱迪斯目瞪口呆的脸。
      “我以为今天我们可以一起过呢。”麦克说。  “对不起,家里有点事,我没法走开。”  伊尔卡穿着厚厚的靴子在寒风中艰难地前进着,双臂紧紧抱住上身。因为寒冷,她的脸颊已经通红,鼻子也被冻僵了。  由于满心的柔情,麦克感到胸腔隐隐作痛。他弯下身去将她拉近身边,想给她一些温暖,然后又轻轻吻了吻她那已经冻得冰冷的耳朵,仿佛它们下一刻便会碎裂一般。  “那至少和我再待一会儿吧。”他对她轻声耳语。  他们一起去买了些东西,并不多,全都装在了麦克的背包里。商店对他们来说太过拥挤而嘈杂。  伊尔卡点头,一张口呼出的都是白色的暖流。麦克双手环住她的肩膀,他多想就这样一直搂着她,那么亲近,永远不用再看她离开。只要他在,就没有人能伤害她。  家里只有他们两人。梅勒这个周六要去参加动物保护协会的活动,现在正在路上。洁蒂则去磨坊了,她要去确认下那里是否一切正常。  唐娜和朱尔逊呜呜叫着向他们迎来。麦克打开一瓶饲料,又换上新的水。它们像饿了几天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要不是梅勒和她的组员把它们从实验室里救出来,”麦克说,“它们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他打开咖啡机,把杯子放到桌上,又从甜点柜里拿出一包肉桂星。这是伊尔卡最喜欢的饼干,圣诞节过后半价促销时他买了很多。他笑着看伊尔卡将第一块肉桂星放进口中,然后陶醉地闭上双眼。  “快过来。”她说,向他伸出双手。  她的吻有肉桂的味道。她的脸颊开始发热,双手不禁探进他的毛衣,轻轻抚摸着他的肌肤。麦克吻上她的额头、她的眉毛、她的嘴唇,他的手纠缠在她的发丝中。他呢喃着。他是多么想她啊!他小心地将她带进了房间。  衣服被小心地褪去,他们缓缓躺到床上,又盖上了羊毛毯子。麦克屏住了呼吸,好几次了,伊尔卡总是突然跳起来然后慌张地逃走,今天他不想再搞砸了。  她是如此迷人。  “闭上眼睛,”她轻声说,“好吗?闭上眼睛。”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  但他的手还能感触到她,他小心地、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身体。他激动地颤抖着,快要喘不过气来。他试图掩饰自己的欲望,千万不要吓到她。他呢喃地叫着她的名字。  “不!不!不要!”  她猛地推开了他,然后又哭泣着将脸埋进他的肩窝。现在颤抖着的是她,却并不是因为激动。她全身都在发抖,甚至牙齿也不住地颤动着。  麦克将毯子拉高些,紧紧搂住伊尔卡,并在她耳边轻声安抚着直到她平静下来。他望向窗外,天空阴沉而冰冷,一如他的心情。
      贝格豪森太太似乎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花草健康地生长着,猫咪有充足的食物,地板则光洁明亮,邮包放在门厅的柜子上,信件按照大小整齐地分了类。这些都不用我再操心了。  “如果我在路上,”母亲曾说过,“那我就真的是在路上,我可不想忍受那种随时随地都能被找到的压力。别拿信件和E-mail来烦我,我不想被这种事打扰。”  尽管如此,我还是看了一眼寄信人的名字,你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埃德加和莫莉一直跟着我,母亲不在让它们有种被遗弃的恐惧,而这种恐惧似乎从一开始就在折磨着它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们太早把它们和自己的母亲分开了吧,那时它们才六周大呢。  我下到底层看了看,这儿仍是如此安静而整洁,一点也不陌生。透过温室大块的玻璃墙,我看到远处广阔而贫瘠的土地,不久前,那儿还长满了草莓,而我,则恋爱了。天啊!  莫莉在脚边呜呜叫着,我抱起它,脸颊温柔地磨蹭着它柔软的皮毛。现在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废墟中,我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有勇气重新拥抱多彩的世界。  “真羡慕你,”我轻声对莫莉说,“做一只猫多好。”  它一直呼噜叫着,突然毫无预兆地在我的脖子上抓了一下。我一松手,它便从我的手臂上跳了下去,全身毛发倒竖,尾巴也胀到了原来的两倍大。  我摸了摸脖子,那里火辣辣地疼。莫莉从来没有这样过。它是人们能够想象到的最温柔的猫,若不是它时常带回一些死老鼠来,我们几乎都忘了它的口中也长着利齿。  手指沾上了鲜血。我走进浴室,从镜中看到抓痕并不很深,莫莉只用了一半的力气。但为什么它会那样?我用湿巾轻轻擦去血迹,没有什么大碍,我甚至并不需要创口贴。  埃德加和莫莉仍然紧紧跟在我的脚后,咕咕叫着不时碰一下我的腿,当我蹲下身去想要抚摸它们时却又马上躲开了。饲料盘还是满的,不可能是因为饿了。那它们到底是怎么了?  “好吧,你们两个坏蛋,”我说,“让你们单独待了这么几天就闹脾气呢!”我走到阳台上,决定不管它们了。  光秃秃的树枝上落了一层浓重的霜,好似童话电影的背景;木桩上停着一只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烟囱里飘出的青烟(屋子里还有着微弱的暖气)令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气味。  每走一步,脚下的霜层就咔哧作响,枯草已经玻璃般脆弱了。远处的村里隐隐飘来丧钟的声音,又是一场葬礼,但不会再是我认识的人了,这次不会。  外面的寒意冻得我有些发抖,我又回到屋中,关上了房门。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埃德加和莫莉并没有跟我一起出到屋外。这有些不同寻常,尤其是在它们已经在屋里待了一整个上午的情况下,以前只要门一打开,它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冲出去了。  它们呼噜叫着,似乎对我很不满。也许今天是满月吧,又或者,它们到更年期了,所以变得有些奇怪?上楼时它们又激动地在我的脚边跑来跑去,几乎将我绊倒。埃德加先袭击了莫莉,然后莫莉也愤怒地向他扑去。  这是怎么了?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以前它们打架也只是玩闹而已,从不会真的伤害彼此。但现在,它们互相撕咬着,愤怒地抱成一团在台阶上滚来滚去。我不得不小心地跨过它们的战场,无奈地摇头向楼上走去。  母亲的书桌一如她工作时的样子,好像她只是暂时起身去拿一杯咖啡而已。桌上乱摊着纸张、打开的书本和信件,但母亲并不在厨房她正在路上,而启程前她已经整理过书桌了。  一走进书房我便呆住了,全身汗毛倒竖有人把书架翻遍了,大部分的书都散落在地板上。  我缓缓地移回门边,仔细听着房中的动静,一片死寂。我脱下鞋子,轻手轻脚地穿过门廊来到母亲的卧室,她所有的首饰都藏在那儿。柜子门大开着,毛巾和衣物杂乱地扔在地上,抽屉都拉开在外面,已经被翻得一片狼藉,首饰盒则已不翼而飞。  猫咪倏地蹿进房间,谨慎地在这一片混乱边绕着圈,尾巴也因为紧张而竖了起来。埃德加睁大双眼盯着门廊,突然又尖叫一声退了回来。  楼下兀地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像是突然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几乎无法喘息,竟然一直还有其他的人在房子里!冷静,我一定不能失了理智。很可能那个闯入者(或者也可能是好几个)现在正要离开,屋子里只剩我一个人了,很可能是这样。  田路上传来马达的轰鸣声,路面上的霜在轮胎下咔哧碎裂,而我到的时候并没看到有其他的车。电话!我得回到工作室去。现在我真的是一个人吗?  我屏住呼吸,仔细听着房中的动静,然后小心地穿过走廊,直到走进书房才敢稍微透一口气。电话机就放在老旧的缝纫小桌上,旁边是母亲的电话本。贝尔特?梅尔泽的两个号码私人电话和办公室的号码都用红笔特意标了出来,我知道为什么。但母亲那时其实已经把它们记住了。  很快电话就接通了,他似乎心情很好,我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到掩饰不住的笑意。“洁蒂!这可真是个惊喜啊!”  “我不能大声讲话,”我说,“我母亲家里被盗了,而且我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屋里。”  “你母亲和你在一起吗?还是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  “你先别动,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别怕,我马上过去。”  我捧着电话机藏到沙发和书架间的角落里,心里一阵后怕,冷汗也已经浸透了全身。埃德加和莫莉躺在旁边,呜呜叫着舔着我的手。已经过去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危险了。
      贝尔特?梅尔泽警长驾车行驶在乡村公路上,然后转上了前往老磨坊的小路。记忆又一次汹涌而来,那些他毫无睡意的漫长的夜晚,那一串无法破解的连环杀人案,还有那个女孩卡萝,洁蒂,还有她的母亲,她曾离他那么近。  他曾频繁地出现在这儿,当时他的心情又是多么复杂。现在,这一切又都重新浮现在眼前。  那时所有的报纸都刊登了关于“项链杀手”的文章,而且极尽渲染,在人群中引起了极大的恐惧。因为那些舆论,头儿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但他又原封不动地将那压力扔给了他们。还有洁蒂和梅勒,她们盲目地干涉他的工作,使破案变得难上加难,洁蒂甚至差点在那次事件中丢了性命。  他那时非常疼她,总怕她会出什么事。那真是太不专业了,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是个经验丰富而又冷静的警察了,他也只是血肉之躯罢了。  也是因为那件事,他和伊慕可?塔尔海姆失去了联系,然后他开始读她的书,但这并不像面对面的交谈,只有眼神之间的交流和真正的身体接触才是真实的。  他为自己的思念感到羞耻,他不想要这样的情感,于是他试着更多地去关心他的家人。那件事彻底改变了他,他本身以及他看待事物的眼光,一切都变了。  现在他又驶上了这条通往磨坊的碎石路,又看到了那座漂亮的老房子和洁蒂那辆停在门前的破雷诺。他将车停到洁蒂的车旁,然后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没有什么可疑的,他没有发现任何人影,四周也没有什么动静。他慢慢走近大门,刚踏上台阶门就开了,洁蒂出现在他面前。  “一切正常,”她说,“他们已经走了。”  她更加瘦了,下巴明显变得尖削,脸色苍白,表情则异常严肃。经历过那样的事后这也无可非议。  “你还好吗?”他关切地问。  她点头,并对他一笑。他竟被深深地打动了,那笑容中满是发自内心的坚忍与对他的信任。“是的,”她说,“我已经平静下来了。”  她的回答却模棱两可,她所指的可以是刚刚发生的事,也可以是去年夏天的那次遭遇。贝尔特并没有追究。  他们一起检查了底层的房间,显然这些闯入者(很多迹象都表明并不只有一个盗贼)想要的只是现金和首饰罢了,因为墙上那些昂贵的画并没有缺少,那些极具价值的家具和银质餐具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虽然小偷本可以悄无声息地砸碎底层的大门,但他们还是选择了从地下室的窗户爬进来。贝尔特一时无法想通其中的缘由。  “磨坊就在路边,”洁蒂解释说,“随时都可能有人路过的。”  散落的玻璃在他脚下碎裂,贝尔特专心地记着笔记。他突然发现洁蒂正在观察他。  “当时我也不知道,”她说,“我是该给你打电话还是找其他负责这种事的人……”  “你随时可以叫我,”他打断她,“你知道的。”  洁蒂点头,等他忙完后便将他带到了楼上。在这座房里她显得那么自如,就像她每天都在这里进进出出似的,但贝尔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洁蒂已经独立了,她并不希望只是生活在母亲的光环下。她成功了,贝尔特相信,她为这个世界的帕丽斯?希尔顿①们树立了很好的榜样。总有一天,她也一定能克服这个夏天留下的阴影。  “这是工作室。”她仍然站在门口。  很漂亮的房间。伊慕可?塔尔海姆就在这儿写书,她就是在这里度过了大部分的时间,他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留下的思想痕迹。  贝尔特四处检查后作了笔记,然后,他站到了窗前。浓霜似乎在空气中沙沙作响,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广阔而迷蒙的田野。而这一片空无中,有一只鸟兀自站在木桩上,静止如黑冰雕成的塑像。  现在这里和夏天时是多么不同啊,那个漫长、炎热而又似乎永无止境的夏天。那时这儿的草坪上牧着成群的绵羊,他能听到它们咩咩的叫声,还有溪流潺潺的水声。而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那时他曾展开梦想的翅膀,本以为能翱翔天际,却竟然痛苦地折断了双翼。  有那么一刻他曾以为他们是有可能的,他和她。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对玛戈和孩子们解释,他真的曾试图与他们道别,放下所有的道德准则,只想像一名忠实的仆人般跟随她的步伐。  但他真的准备好放弃家庭了?  他总是太爱幻想,这是他的问题。他微笑着转向洁蒂,她正倚在门柱上,双臂抱在胸前,肩膀则微微向前耸起,似是禁不住这空气中的寒意。  “结束了,”他说,并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双重含义,“我们去其他地方再看看吧。”  伊慕可?塔尔海姆的卧室正如他曾无数次想象过的那样,简洁而有种冷峻的优雅,与她的美、她的聪颖非常般配。房间里也和其他的房间一样放着书,不过这儿只有少数几本。贝尔特看了几本书名,并不是侦探小说。  突然被闯入所引起的混乱,却并没有打破这儿原有的安适。望着随意扔在地板上的毛巾和衣物,贝尔特突然有种羞耻感,好像他并没有权利看到这些东西似的。“我是个警察,”他告诉自己,“这只是我的工作而已。”  但洁蒂似乎也意识到了母亲的私人空间受到了侵犯,她赶忙收起那些衣物,塞进了柜中。  “我知道母亲会把所有东西都洗过的,”她说,“并不仅仅是掉在地上的。想到陌生的男人竟然翻过她的东西会让她觉得恶心。”  贝尔特并没有表示反对,虽然盗贼中也可能还有女人。被另一个人蛮横地闯入自己的私人领域总是让人反感的,不管这闯入者是谁。  “您要来一杯咖啡吗?很快就能做好。”洁蒂问。她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脸上又有了一丝血色,贝尔特所熟悉的那种活力也渐渐恢复了。   “谢谢。”贝尔特将笔记本放入上衣口袋中,跟着洁蒂进了厨房。埃德加和莫莉慵懒地躺在地板上。贝尔特有些嫉妒,因为它们可以无忧无虑地消磨生命,因为它们可以和伊慕可?塔尔海姆这样的女人一起生活。  “或者特浓咖啡?”  洁蒂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世界。  “普通咖啡就行。”  即便是在这样阴沉的日子里,磨坊中也并不显得太过阴沉。这儿的某些东西就算没有日光也依然是明亮的,它们存在于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里。厨房里黑白色的瓷砖让贝尔特想起意大利的假日:公寓底层暖风煦煦的傍晚和细碎的话语;夕阳下红酒闪烁着剔透的光芒,窗外的蝉不知疲倦地嘶鸣;还有似乎只剩下玛戈和他两人的那些夜晚。那已经过去很久了。  “你会告诉你母亲吗?”他问。  洁蒂将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到桌上,然后面对他坐下。  “应该不会,”她笑了,“不然她会马上结束朗诵会回来的,不用等到明天她就会迫不及待地想回来照管一切了。但如果那样的话,光是把她带出屋去就够我忙的了。”  “这么说来,她似乎不怎么喜欢出去吧?”能够谈起伊慕可多好啊,至少他能在言辞间离她近些。  “她很快就会想家的,而且她担心我。虽然从小就这样,但自从……自从那以后她就不肯让我离开她的视线了。我知道她是想保护我,但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而她总不肯接受这点。”  哦,不是的,贝尔特想,事实是她“已经”接受这点了。  “那你和梅勒呢?”他问,“你们怎么样?”  “我们把卡萝的房间租出去了,租给了一个很好相处的男孩,他叫麦克。也许和一个不会让我们想到她的人一起生活会比较好。”  贝尔特点头。也许这是最好的治疗方法了,和一个没有同样的负担、一个能带来新鲜空气和活力的人一起生活。一个新的开始。  他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洁蒂讲着梅勒和麦克的事,似乎他并不是一名警察,而只是她熟识的一位老友。他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星芒,似是生命的喜悦,或是对生活的期待,又或者,只是对生活的好奇罢了。但不管怎样,那能让她重新坚强起来,而他真心希望如此。
      伊尔卡并不喜欢坐火车,因为她讨厌火车站。大厅里总是拥挤而喧哗,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牵着狗蹲在肮脏的地面上,小吃站的桌子总是又旧又黏。  站台上会有风呼啸着穿过耳畔,此起彼伏的报站声慵懒而悠长。冬天里几乎每辆火车都会晚点,候车的人只能孤身等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中,双脚冰冷,孤独而焦急。  伊尔卡带了本书,这可以让她不至于又胡思乱想。到多姆伯格的火车要坐两小时十分钟,时间太长,并不适合需要思考的书,这时一本情节紧张的侦探小说是最合适的了。  她的座位是一节大车厢里靠窗的二等座,这样她可以拥有自己的空间,而不会被邻座的对话打扰,也不用勉强加入他们的谈话。  胃里咕咕作响,她紧张了,这样的旅程每次都会让她不适。如果麦克能陪着她就好了,但那样她就得告诉他所有的实情。现在还太早了,她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会追问吗?然后呢?如果知道了真相,他会怎么做?  伊尔卡将书放到膝上,望向窗外。她喜欢冬天,整片大地都沉寂了下来,乌鸦以它们特有的步调走在结冰的地面上,笨拙却笔挺向黑暗致敬的死亡之鸟,电线上停了大群的麻雀,伊尔卡不自觉地想到了希区柯克。  她观察起周围的人来。有些在看书,有些则陷在悸动的浅睡中,不时会突然惊醒过来;伊尔卡斜对面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靠着椅背睡觉,大张着嘴,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稍远些则是两个轻声交谈的女人;身后不知从何处传来孩子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嗓门,似乎有人提醒过他们不要大声喧哗。  伊尔卡打起了哈欠,车厢里温暖的空气让她有些犯困。她闭上眼睛,任倦意袭上心来,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
      她将沃尔克推进厨房,母亲正坐在桌边,面前放着茶杯和书本。她惊诧地抬起头来,瘦长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虽然伊尔卡已经三年级了,但她还从没带朋友回来过呢,这是第一次。  “妈妈,有果汁吗?”  母亲笑了。“你还记得冰箱在哪儿吗?”她站起身来向沃尔克伸出手,“那你是谁呢?”  “伊尔卡的男朋友。”沃尔克说。  是的,他是她的男朋友。他们在班级里是同桌,沃尔克经常保护她。刚刚在回来的路上,当家里的狗从花园里向她冲过来时,他还毫不犹豫地拦在了她的面前,大声呵斥着想把它吓跑。  “很高兴见到你,”母亲说,“你们想吃点蛋糕吗?”  “什么?”沃尔克问。  “樱桃蛋糕,”伊尔卡说,“好吃极了,虽然它是全麦的。”  沃尔克从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也没有狗。他家住在一幢十七层的高楼里,那儿不能养宠物,也不能在楼梯间里大声地笑或讲话,甚至不能在房子周围的草坪上玩耍,他们只能去稍远一点的专门的游乐场。  伊尔卡会不时和沃尔克一起去那边玩。那儿很好,但是得当心不要踩到狗屎,也不要和别的孩子吵架。沃尔克说那会挨骂的。  沃尔克点点头,母亲便从储物柜里拿出蛋糕。沃尔克家里一定也没有这样的储物柜,因为伊尔卡看到他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沃尔克甚至没有自己的房间,他一直和两个兄弟住在一起。  他大口将蛋糕塞进口中,边吃还边观察着这个巨大的厨房。伊尔卡也是。也许她的父母很有钱,她自己却从没有意识到过。  沃尔克会因为这房子怨恨她吗?他们有这么大的花园,还有凉亭。见到那片小树林时他会有什么反应?见到池塘和里面戏水的鸭子呢?他会因为她的猫和狗嫉妒她吗?  现在,她的小狗正躺在厨房门外,它在等卢本。只有当全家人都在的时候,它才会觉得自己的世界是完整的。  卢本,伊尔卡希望他晚点回来,他经常这样,但愿今天也是。她还想自己带着沃尔克参观整座房子呢,如果他不嫉妒的话。她还从没有带朋友回来过,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直如此而已。  小狗陪着他们一起走过花园又穿过小树林,顺滑的毛发在阳光下现出红色的光泽,它总不时转过头来用那蜜色的双眼看着他们。  “也许它和狐狸是亲戚。”沃尔克说。  伊尔卡还没告诉他它就叫狐狸呢,当她这么说时,他只是点了点头,似乎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毫不犹豫地带他去了树林中的小空地,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除了储藏室,但那是她的秘密)。沃尔克惊喜地东张西望着,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儿。  他们一起把地上的松果收集起来,笑闹着把它们藏到狐狸找不到的地方它总喜欢把它们咬碎。沃尔克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伊尔卡则觉得脸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他们在这儿待了一会儿后又欢笑着跑进了森林的绿光中,童稚的笑声飞上树梢,凝结在那一片寂静之中。  直到狐狸欢叫着跑开,迅速消失在树林深处,伊尔卡知道,卢本回来了。她扣上纽扣,天气似乎变凉了。  狐狸很快就回来了,高兴地在他们身边上蹿下跳。然后卢本出现在眼前,紧紧盯住了沃尔克。伊尔卡看到沃尔克有些瑟缩,他根本承受不住卢本的眼光。卢本比他大很多,已经在上中学了。  “你的小男友?”卢本问。  仅这一句话就把沃尔克吓坏了。伊尔卡握住他的手,不高兴地瞪了她的兄长一眼,然后丢下他走了。  “有时,”她对沃尔克说,“他有时确实很坏。”  沃尔克对她笑笑,但她知道,他们之间的某些东西已经碎裂,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伊尔卡惊醒了,车厢里的场景并没有什么改变,没有人下车也没有新的乘客上来。看了看时间,才过去十五分钟,她摇摇头努力摆脱残余的梦境,又开始看书。不到两分钟,她便被精彩的情节吸引住了,直到车内响起多姆伯格的报站声才又重新合上书本。  她在火车站前的广场坐上了八路车,公交车离开市中心向郊外驶去。穿过工业区后开始有郊区的房屋在车窗外掠过,然后是新建的居民区、购物中心。伊尔卡咬住了下唇,一坐上公交车,她紧张的心情便又增加了几分。  窗玻璃上布满了灰尘,由于满车的乘客又蒙了一层雾气,这使得外面的世界显得很不真实。在记忆追上她之前,伊尔卡想,就当这是个小小的缓冲吧。她靠到椅背上,努力集中起精神来,试图享受这仅剩的短暂的旅途。  倒数第二站的时候,她下了车,背上背包并将围巾拉到鼻子以上。天气可真冷,甚至那些常绿灌木的叶子也因禁不住这寒意而卷了起来。伊尔卡想起去年那场冻雨,所有的树木都覆上了晶莹的冰层。那时,她折了一根树枝,只轻轻的一声脆响,它便断了,直到现在,伊尔卡仍能听到那绝望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她加快了步伐,再逃避也没有用,那只会引起更多的不安、恐惧和不快。渐渐地,她开始觉得热了,甚至还沁出汗来,围巾被呼出的空气打湿,散发出浓重的羊毛味,她将它略松开些,然后抬起头来。  看到那座房子时她竟蓦地产生了一种亲切感,虽然每次它又会让她惊慌失措:外墙贴了红色的砖,白色的窗框,四周耸立的阔叶树如今只剩了枝干,却仍像是守卫的勇士。她微微闭上了双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她想,而这里就是她的命运。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未完待续】
  • 找茬』于2012-5-14 20:15:00发表评论:
  • 是我没看清楚
    多谢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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