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案子 法官大人,这个案子绝非是一个简单案子。其中的奥妙与复杂我暂时无可奉告,但是由此引起被告方的顾虑,实在值得进一步追究。 ——佩里·梅森 我从来不干涉泉的工作,因为我知道她是一个自信、能干的事业型女强人,她对自己的工作有热情、有干劲、有能力,可以把它们做得很好。而且她与某些只为金钱而工作的律师不同的是,她接的案子是以正义和道德为自己的选择标准,故经泉办的案子胜诉率通常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不过这一次,她却似乎遇到了一个大难题。初接手时以为是简单明了的离婚案件,现在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她一连几天的愁眉不展和心神不定,使我不由得为她暗暗担心,我思忖着是否该涉入其间,尽我所能的给她些帮助。 “阿维,麻烦你收拾一下碗筷吧,我还有些事要做。”这天匆匆地结束了晚饭后,她对我说道。 “哦。”我点点头,看了她一眼面上露出的疲惫,问, “那件案子还没有了解吗?” “嗯。”她叹着气,回答我道,“变得复杂起来了?” “有什么问题?”我趁着机会问她。 “唉,那个可恶的男人把几十万的资金转送给了另一个女人,使自己欠了一屁股‘债’,然后要求和我的当事人离婚。” “哦,那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当然。”她不耐烦的摇摇头,说,“我的当事人和他丈夫在婚后一起办了一家私人企业,先前是赚了很多,而这几年则亏空起来。这时他提出离婚,那么根据婚姻法规定,夫妻两人在婚姻其间的共同财产和债务都要平分。他把自己的钱之前先转移,那么就是说离婚后我的当事人得到的只是那个企业的一半名存实亡的股份和一半的债务,而两人的关系也转变成合伙企业的合伙人关系。现在这个企业已经不行了,而那男人又还不起债,那他们的债权人就有权利向我的当事人追讨那男人的另一半债务。” “你的意思是要求合伙人承担责任。但是合伙人之后不是要求他偿还的权利嘛。” “可以是可以,但是那时还找得到那个男人吗?”泉拍拍桌子,一脸的愠色,“真是有够卑鄙的男人。” “但是我再问一下,泉。你的当事人是否有钱偿还那笔债务呢?” “呵……就是没有啊。她被那个男的骗得好惨,本来就从不关心他丈夫企业里的事,还以为一切都很好。没想到一下子遇到这种变故。这女人的下半辈子简直就是被那男人毁了。”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点点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说实话在单纯的民事法律问题上,我根本就是外行中的外行。“早点休息,别太晚了。” “嗯。”她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敷衍我的一笑。 生活中的事件发展得往往具有戏剧色彩,其代表就是泉目前接手的这个案子。 做完了家务以后,我就泡了杯茶坐在沙发上,一边翻着加德纳的《梅森探案》,一边仍在脑子想着泉的那件案子。她已经在书房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电话也不知打了几个。她的心绪很不好,冲着电话那头的吼声我估计就是在屋外也听得见。 “嘀铃铃铃……” 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后,我听到书房里的泉迅速接听的声音。 “什么!!你不想活了,别作傻事。喂喂喂!!” 书房的门,砰地被撞开,泉冲出来,对我说, “我要出去一下。” “我陪你去。”我说,然后赶紧在她阻止我前说道,“你的情绪不好,开车会出事的。” 她一愣,点点头同意了。 路上她不停地吹促我赶快,汽车的时速达到了八十多码。半个多小时后,我在她的指路下,到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处老宅区,那里的房子还是四五十年代的老古董,破败、阴暗,地势低下。每年梅雨季节,倒霉受淹的就是这里的人家。 我们像强盗一样的撞开一户人家的房门,把那个刚刚吃下半瓶安眠药的女人给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对了那个女人叫惠子。 “泉,这里住的是不是都是些外来人口?” “怎么这么问?” “我看他们彼此邻里之间互不相干似的,我们那么大声地撞门竟然没有一个人跑出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嗯,确实是这样。”她依旧顾虑重重,我知道现在更担心的不是案子而是如何劝服那个惠子继续活下去。 “泉,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马上会有想不到的好事情发生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是真理。” 我一时宽慰她说的话,没想到真的变成了实现的预言。 第二天,得知妻子自杀未遂的“卑鄙”丈夫袁太发来到医院。 泉于是向他摊了牌:“袁先生,我是你妻子的律师。我现在跟你不说废话,我做为她的代理人向你提出我的意见——撤销离婚起诉。” “这不可能,我一定要和她离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 “我不是说你们不离婚,而是改为协议离婚。” “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我知道你之所以要和你妻子离婚是因为第三者的涉入,你在几次去大连出差的时候,搭上了那里的一个女人。在这里我不去讨论她在这件事中的作用,但是我要说的是,你把你妻子逼到绝境自杀的话,我会要求警方以谋杀案件立案侦察。到时你的婚外恋、你的婚前财产转移都可以有警方调查出来,而你欲图通过离婚来逃避债务的办法也就失效了。” “那么你想我们之间该如何协议?” “很简单,你们之间没有孩子,那么只需考虑财产的分割问题,我希望你把你的企业依旧归你自己所有,包括一切债权、债务问题。而仅仅给我的委托人一笔适当的补偿。这笔补偿根据你目前的状况,我想在五万到八万之间。你看怎么样?” “这……如果她同意的话,我愿意补偿她七万块钱。” 于是就在那天晚上,我终于又享受到了久违的大餐。我和泉一边重温浪漫,一边谈论着这件案子里的重大转折。 “这件案子你收了她多少费用?” “只有一些成本费,人家一个孤零零的女人也不容易。我怎么好意思再收她的钱。” “嗯,也是。那么那个女的今后有何打算呢。” “她对我说,出院了就回福建老家去。” “嗯,离开这里也好。”我点点头,“不过泉你诓那男的以刑事案件立案还真有用呢。” “不是啊,那时我是真这么想的,你知道明知对方要自杀而仍见死不救的就是谋杀。” “是啊,间接谋杀嘛。”我喝了口红酒,笑着问她,“不过那个惠子的的‘自杀’不会是你唆使的吧。” “阿维。”泉叫起来,怒道,“我从不做这种事。”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了。”我红着脸道歉说,“不过她自杀之前竟然打电话给你,还真有些奇怪呢。” “奇怪?”泉一愣,然后脸上笑着说,“奇怪就让他奇怪吧,反正现在是大团圆结局。” “大团圆结局?恐怕不是吧,那个男的还是很惨的。毕竟一个人背了几十万的债。” “哼,说叫他那么没人性,活该他倒霉,而且这人也不是傻子。他么,离婚后一定丢下厂子,立马逃到那个大连的女人那里去了。把一屁股债留在这。要我说最亏的就是那个债权人,即使他每两年去讨一次债,确保债务关系的时效,但如果找不到那人不也没用了。” “哦,那债权人是谁啊?” “听说好像是那家‘三思草皮公司’。” “那家公司?哈。”我哈了口气,显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那家公司可不是什么好鸟,听张刑说它专门组成了一个讨债队,对债务人恐吓、敲诈、勒索。若不是手头没有证据,也不知具体是有哪几个人在做这件事的话,张刑他恐怕老早就连窝给端了。” “是呀,那男的也不容易。”泉说到这,又为那个袁太发怜惜起来了。 “嘀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江泉的这件案子发生了第三个变故。 “喂,江律师吗?我是张刑,能马上来一趟吗?我现在在你刚刚结束的那件案子的委托人老家那里。这里刚刚发生一起纵火案,在里面发现了一具已经烧焦的男性尸体。” “什么?”泉一愕然,听筒滑下了手。 “喂,张局长是吧。我是网维,我们马上过来。” 我拍拍愣了的泉,说:“先去看过之后再想别的吧。” 泉她悲哀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了莫名的恐惧。 “我想你的那个委托人应该还没出院。” 现场用凄凉来形容是最最合适的,漆黑黑依旧冒着焦烟的废墟里面残垣断壁地尚存着一些没有完全烧毁的物品,从偶然没有烧到的光鲜处可以看出这里原来的家具、物品还是颇值些钞票的,事实上当我上一次来这个屋里时,我就已经感到他们家里还存在着一丝温馨。不过现在却是完全没有这种迹象了,一具呈拳击状的干尸头朝内,脚朝外地倒在一根房间的门梁下面,已经表面炭化的尸体上此时依旧发出着滋滋滋的烧油声;房间里的床烧得只剩了一副架子,下面散落着一只已经变了形的密码皮箱。 “这个人,好像是被门框砸倒的吧。不过奇怪,着火了他为什么不往外跑,而是往内跑呢?” “不知道,这得进一步调查得知。”张刑耸耸肩,然后问了泉关于那件离婚案的情况。“这么说,女方既然已经摆脱了男的,谋杀的可能性很小,不过也不排除因为对男的的背叛而产生的仇恨。不过据我们调查,她在五点钟的时候还在医院里。” “火灾发生时是在五点?”泉问,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地了,“嗯,那么这个男人自杀的可能性倒是满大的。” “我们也这么想,不过这得等他妻子,不,我是说他前妻来这确认之后再能得出结论。但是人为放火却是一定的。” “嗯,我也看到了,之前被人浇了汽油。”我走到已经完全烧毁的客厅,指着地上的一块烧得只剩下的金属表壳的“遗迹”说,“这个应该是一块被烧坏的手表,不过奇怪的事,为什么会在这?” “嗯?你说什么?”张刑跑过来,蹲在地上,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尸体,说,“确实奇怪。” 我若有所思地从张刑手上接过塑料袋,看了看那块表壳,像是新的,但却是大路货,我夸张着估计了一下,它不超过五十块。我又跑到尸体的手臂那一看,确认它是尸体生前戴着的,我把我的判断说给张刑听,他也同意这个结论。但是这时我却疑云窦生。而且我的怀疑在惠子赶来之后对那具尸体的一口确认更加深了。 “惠子女士。”我说,“这绝不是一起自杀性纵火案?” “为什么?”她问。 “因为这具尸体告诉我,他不是你的丈夫。” “他是我的前夫。”她纠正我道。 “好吧……就算是前夫,但是你还爱他吧?我从你如此坚定地确认这具尸体是你的丈夫这一点上看出来了。” “我……”她抬眼看着我,说,“是的。” “那么你对他抛弃你恨吗?是不是恨得有杀人的冲动。” “维,你!!”泉在那女人之前先冲我喝道。 “不,泉。你在这件事上完全的上当了。这完全是一件为了逃避债务而假离婚的案件。想想前后那个‘卑鄙’男人的反差吧,他竟然会慷慨地拿出七万块钱来,你提出的底线可是五万啊。” “……”泉低头,轻声的辩解道,“也许出于对妻子自杀的内疚吧。” “不,泉,你又错了。她为什么自杀之前要打电话给你,我刚才就说过这是奇怪的地方。现在想想她的自杀根本就是一出苦肉计,她根本就是假自杀,为的是为她丈夫的慷慨制造理由,也为自己可以在离婚后摆脱债务找到充足的依据。如果我背负这些债务,我就会活不下去的。” “可是她这么做有意义吗?为了什么?” “泉,还不明白吗?如果她离了婚,没有了这笔债务,她以后就不会有人打扰。而那男的,则以在大连有个其他女人把债权人的视线转到北面,而他们可以再回到她的老家,福建对吧,破镜重圆。由于离婚之前的自杀和闹得沸沸扬扬的婚外恋,其他人不会对离婚的真假产生怀疑,所以债权人一定会为了自己的债务而去北方寻找这个袁太发,而这时他们却在南方逍遥。 “根据我国民法通则的规定,债务的诉讼时效为两年,人口失踪、死亡的宣告分别为两年和四年,那么运气好的话,他可以在两到四年以后在债务诉讼时效结束后再出现,当然也可以永远不再出现。可是就在他们的计划就快得逞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意想不到的事情?” “不错,他们的债权人那个皮草公司找了人上门讨债。也许之前已经讨了很多次,所以他们才定下的这个计划。不管怎么说,前几次他们肯定都没有成功,而现在知道他们夫妻又已经离婚了。那么如果男的一旦溜走,女的也逃脱了债务,他们的钱就完全没有了。所以他们决定在男的没有离开以前来一次恐吓,而这个恐吓就是这次火灾。 “从房间里散落的皮箱可以看出放火的时候,他丈夫正在整理衣物,这时一个男人进来向他恐吓。这两人自然谈不下去,于是发生争执,争执的时候一不小心,掉下了火种。因为房子之前已被浇了汽油,所以一瞬间整个房子都烧了起来,留在屋里的两人迅速寻找逃生的可能。而最后她的丈夫逃走了,而那个敲诈、纵火者却没有逃走。” “哦,为什么这么肯定?”张刑问道。 “这块表,现场留下的这块表可以说明死者只是一个打工崽。如果是一个像她丈夫一样的办企业的人,那么他们最注重的就是自己的外表,他们是绝不会戴着这样一块价值不过五十块的表的。而且这个人是在跑往房间的途中被砸到后活活烧死的。怎么会这样呢?如果活着的人是外来者,为什么要往房间里逃。”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这房间里面有地下室。我想四五十年代的老房子应该会留下那个‘深挖洞、广积量’的特殊时期的人防攻事,而这样的一个地下室的位置也只有屋子的主人才清楚。所以只可能着火后袁太发率先一步逃了下去,而这个纵火者却没有这么幸运,所以我们只要在这里搜索一下地下室,那么一切就都清楚了。” 我才说完这些,床架子下的一块水泥方砖就被推了上来,一个蓬头垢脸的男人出现在地面,脸上露出了难以描述的表情。 “对不起江律师,我们不是有意想利用你的。只是……” 他们喃喃地解释着,泉叹了口气。 整个案子最后仍然是以大团圆的结局收场了,首先是张刑在袁太发提供地线索下一举摧毁了由“三思皮草公司”懂事组织的讨债公司,并以纵火、故意伤人、敲诈勒索等一系列罪名起诉了这一干人;然后又在法庭提出附带民事赔偿,从而袁太发公司的债务也因此一笔划清;最后这对假离婚的夫妇在离婚不满二十四个小时以后候,又重新办了复婚手续,也算是创造了复婚史上的奇迹。 泉虽然对之前的受骗感到闷闷不乐,但在完美的大团员结局下,依旧备下了最最丰盛的大餐来和我庆祝胜利。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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