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之门－梅格雷的另一个世界——看〈电话呼救者之死〉

西默农犯罪小说中的梅格雷一直被称作盘问大师。

“我曾经遇见过一个最难缠的家伙，”梅格雷敲敲烟斗对他眼前这个家伙说，“其他警务人员和任何侦探用尽了办法都撬不开他的嘴。和你一样。
“但我最后还是让他开口了，你知道用的什么办法？”
眼前这个同样顽固的家伙仍旧一声不吭。
“我什么也没对他说，也没饿他、拷打他，我甚至给他酒喝，给他烟抽。
“最后他是被自己的气味吓倒了。
“三天过去了，他把屎尿都撒在了身上。”
这就是梅格雷不讲理式的盘问法。对待嫌疑犯，他毫不留情，总能打开你的口。
但绝不是冷酷无情。

以上是大凡论起梅格雷，人们对他仅有的印象。
事实并不如此。在《电话呼救者之死》一书中，完全为我们展示了这个平凡侦探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另一面。
首先，我想说的是，梅格雷的侦探世界中没有鬼影重重的孤岛；没有被隔绝人世的古堡；没有封闭的迷道，有的只是现实中的小偷、妓女、杀人犯和其他恶棍。关于迷恋虚幻的刺激的舞台杀人剧的人们，我对你们深表歉意，梅格雷一定无法让您尽兴而归。同样喜爱华丽舞台剧的我，之所以对梅格雷情有独钟，可能是因为他的社会化。而我有着极强的反某热中于社会化的岛国的情绪，所以我宁可欣赏比利时的社会大师。
我之所以挑了一篇最不象梅格雷的梅格雷来展示我絮絮叨叨的对这个老烟枪的评头论足，就是因为我仍然有着对古典大师无比的崇敬和热爱。
福尔摩斯通过细节对一个人的深入分析，是每一个侦探小说爱好者津津乐道，并极其期望能够效仿的。在这儿，我们的探长着实过足了一把瘾——原来他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也可以这样，和他的前辈如夏洛克.福尔摩斯、赫尔克里.波洛一样。在其他时候，我几乎没有见过梅格雷做这种事。
科梅里奥法官一通电话，本想狠狠批评梅格雷的不尽职、装病和案子缓慢的进展。谁知道梅格雷是急中生智、才思泉涌，竟然一通信口胡诌，把法官骗的满意而归。一边是慌得要命的梅格雷的妻子，一边是对自己信心十足、悠闲地读着大仲马的探长。
尽管在奥尔费弗尔河滨街摸爬滚打的岁月，可能磨灭了梅格雷的创造性，但侦探总是侦探。曾几何时，或许二十年前，或许三十年前，梅格雷也幻想过自己和那些前辈一样，能做到见人一面便知其细的地步。侦探的天性！可能就是那些细微的推理分析，没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了。坐在椅子上长考数个小时的梅格雷，在那一瞬间，定是又找到了失去的喜悦，也替西默农找到了喜悦！
我当然没有必要在这儿说透这是个怎样的把戏，能深深体会的不只是我，谁都可以。我相信，任何一个同时为古典和梅格雷爱好者的人，在那一刻都会充满了激动、激情与感动。
当然，本书的吸引人之处也不仅此一处。同样令人忘怀的是他所刻画的梅格泪——感情细腻、满怀爱心的善良的梅格雷。
自从出现了死者之后，梅格雷便把责任全压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称之为“梅格雷的死者”。当然，这个人的死同他也不是不无关系。这给梅格雷一种懊悔的心境，因此他连夜工作，导致生病。
生病也并非是坏事，至少他带来了梅格雷那段精妙漂亮的推理，这在平时是极少见的。
第二个死者出现了，警方进行了大规模的搜捕活动，梅格雷当然是抢在前头。
在发现嫌疑犯时，吕卡斯说：“头儿，这女人不肯离开床，我拽她的时候她还咬了我一口！”
面对吕卡斯喷火的眼睛，梅格雷看了一眼凌乱的床铺：“她这不正在分娩吗？”
随后是脸涨得通红的吕卡斯和救护车。
这不正是梅格雷温存的一面吗？至少我是感慨了一把。
吕卡史恐怕是永远也学不到梅格雷这一点了。
这是一部很不梅格雷的梅格雷的小说。甚至缺少了大段的令人头昏眼花的盘问。取而代之的是如果遇到重要案子的情况下，警方该如何撒下天罗地网。
要看诡计，克里斯蒂和波洛和奎因的埃勒里可以满足您，而这儿有什么？
“派二十来个人过来行吗？这个街区需要戒严！”封锁，这就是警方提高办事效率的方法；地毯式的搜捕，决不会有漏网之鱼；“把身份证拿出来！”强硬的执法同样好看。这才是现实地不得了的犯罪与维护和平。
当捉拿最后的嫌疑犯——一个极其危险的道貌岸然的家伙时，梅格雷把吕卡斯安置在疑犯家楼上一间阴暗的房间。一旦疑犯进入，叮嘱吕卡斯拼出性命逮捕他。
一想到吕卡斯要在那既阴暗又潮湿的地方蹲上不知道多少时候，还不能抽烟，梅格雷皱起了眉头——真够他受的！
而梅格雷则舒服地回到停在嫌疑犯家门口不远处的一辆小汽车内。窝在里边，点上他的烟斗。
当疑犯和他的情人出现的时候，梅格雷趁其打开车门的时候，箭步冲出，死命制住他。压住了这个危险的、正在拔枪的家伙。
想到吕卡斯，如果不去告诉他，他不知还要在那鬼地方呆上多久，梅格雷笑了。
把安全留给年轻人，危险让自己这样经验老道的人来吧。这就是侦探长的胸襟。
大功告成之后，梅格雷又马不停蹄地来到科贝尔的一家小客栈。现在他所做的就是为凶残的罪犯刚产下的婴儿找一个安顿的家。
你可能永远不会喜欢这个平凡的探长，的确，他不是什么天才的侦探，偶尔会发挥一把精妙的推理。在巴黎他不是最出挑的，象他这样的侦探绝不止一个。比如梅格雷自己也说过，法国国家保安局的高隆巴尼，就决不比自己逊色。其实，梅格雷每个同事，那些大大小小，有名的没名的侦探，都是一样的。
当梅格雷安静地坐在家中的大木椅子里，读着《大仲马全集》中的一本的时候，他果然只是个忙碌的普通人。重点不是怎么做，而是为什么要做。你能象巴黎探长一样，去挖掘人性最深处的东西吗？

Maigret et son mort

December, 1947. Tucson (Arizona)
Presses de la Cité, 1948
Tout Simenon (PDLC '91-'92): Tome 2, pp. 356-476 (121pp).

Maigret's Dead Man (1964) tr. Jean Stewart
Maigret's Special Mur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