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horse(龙月风)
|
|
1 楼:
殉(整理后完整版)
|
03年08月07日10点59分 |
“没有什么能比失去你更令人悲伤痛苦了。竹野君,知道吗?你不顾我的感受而和那个女人结婚,这样做等于让我的生命失去意义。不能改变什么了,我只愿化作一颗星永远陪伴注视着你。对不起,请原谅。高薇绝笔。”
艾义面无表情地读完了这封简短的遗书。他忽然感觉到刑侦科室里颇有些尴尬的气氛,于是便很僵硬地虚握起拳头放到嘴边干咳了两声。 “对不起,我来晚了。”马丁抱着一大摞纸卷和文书出现在门口,微胖的他努力从门缝里挤进来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有两个警员忍不住笑了几声,稍稍活跃了一下气氛。 “不好意思,请继续。”马丁冲着艾义笑着点了点头。 艾义白了他一眼,习惯性地伸手捋了捋唇上那撮自以为神气的小胡子。 稍稍培养了一下情绪以后,他继续道:“综合了几位侦察员的意见,还有目前所掌握的事实,我可以肯定,这是一封伪造的遗书。也就是说,死者,啊,”他瞟了一眼遗书复印件的落款,“这个高薇,不是死于自杀,而是他杀!” 屋子里安静了些许,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个“小胡子”继续发表他的“高见”。 艾义慢悠悠地吃了一口茶,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来。“这个是文检科出具的笔迹鉴定报告。它很清楚地告诉我们,遗书上的字虽然与死者的笔迹十分相似,但实际上却是出自他人之手。这里,” 他又拿起一份鉴定报告来。 “这是将遗书与死者家女佣朱梅的笔迹比对结果。结果表明,笔迹完全吻合。其实,大家看,” 他向众人展示着遗书的复印件。 “从这遗书文字从起初的勉强端正逐渐变为后来的潦草来看,怎么也不符合死者名牌大学大学生的身份。” “更巧的是,事发当晚,唯一和死者同住在高家府邸里的那个人正是朱梅。所以说,朱梅,就是杀害高薇的凶手,也是她伪造了死者因偶像结婚而失望自杀的假象!由于做贼心虚,朱梅在昨天我们对她实施抓捕的行动中畏罪自杀,这更是她对自己罪行的不打自招。我想,至此,这个案子基本上可以结案了。” 艾义说完,无不得意地看了一眼堆坐在椅子上的马丁——他向来的竞争对手。 这次能够抢先马丁一步破获这起名门血案,着实令艾义神气不少,而他更可能因此而获得升职的机会。现在他频频用挑衅的眼神刺激那个向来令他讨厌的胖子,显然在问:“你还有什么不服么?” 可是马丁根本没有丝毫理会,只是自顾自整理带来的文件。 看到马丁不搭不理,艾义很是扫兴。 他本来故意留下些漏洞,盘算着若是这胖子一接茬,他便可以将剩下的“包袱”抖开来,攻他个出其不意。可现在,他不得不自己补充,原本自认为很是高明的“大菜”一下子变了不少味道。 “咳、咳,刚才忘了说,”艾义说话也没刚才那么神完气足了。“这里还有一份关于凶器的报告。留在现场的是一支装有消音器的瓦尔特PPK手枪,据说还是二战时期德国某高级将领的佩枪,现属于死者的祖父所有。这里要说一下,高薇的祖父,也是她生前唯一的亲人,名叫高显,是本地一位很有影响力的人士,想必大家也听说过。事发当晚,也就是高薇被害的那天夜里,这位高老先生恰好身在外地,因此我们不可能也不能怀疑到这位人士的清白。在手枪枪身上,我们找到了死者以及他祖父的指纹。但是,但是!在消音器上我们却找不到任何指纹,这就有问题了。可以设想,如果是自杀,高薇是如何为手枪安上消音器而会不留下自己的指纹的呢?难道一个人自杀还要戴上手套?” 底下有人很适时地笑了几声,帮艾义捧了一下场。 艾义得意地捋着小胡子,“所以,这又是证明死者是死于他杀的一条重要证据。”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马丁:依然没有异动的迹象。 “当然,如果消音器原本就在枪上就另当别论了。” 吃过一次亏,艾义学乖了,补漏洞的事情反正最后也是自己做,晚不如早。 “可是,根据笔录,高显先生说他很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摆弄这支枪后,绝对是将消音器卸下来的。他表示这是他的习惯,不可能记错。这样我们就可以肯定枪上的消音器绝对不是原来就在的,更不是被害人自己装上的。” “伪造的遗书、没有指纹的消音器——证明了他杀的事实;笔迹的吻合、在场的事实以及畏罪自杀的不打自招——则证明了朱梅就是本案的真正凶手。虽然朱梅的动机我们现在无法得知,但她杀人的事实却是绝对无法动摇的。” 掌声,几乎所有人都在鼓掌。 除了马丁,他微蹙着眉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有个问题。”胖子终于开口了。 “请说。”艾义仍捋着小胡子,享受着掌声所带来的虚荣快感。 “你如何解释死者手上的硝烟反应?” “终于来了,”艾义心中暗道。“这死胖子总能抓到我的破绽。不过可惜这次是我大方,卖给你的。”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因为凶手已经伏法,死无对证,我没有办法证明我的推断究竟是不是和事实相符,但是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 “哦?”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死者高薇的右手的确是有硝烟反应,而从现场——死者的卧室——来看,尸体没有任何被移动过的痕迹,并且从尸体所在的位置是无法发出第二颗子弹而不在房间里留下弹孔的。也就是说,想要在杀死被害人以后再握住死人的手开第二枪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而从死者没有丝毫惊恐的神色的脸部表情来看,说明她是在清醒、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害的——所以如果想让被害人在被杀之前先开一枪也不太可能实现。但是仍然有许许多多种方法可以把这不可能变成可能,例如拿什么东西垫着枪口,又或者……” “但是从尸体所在的位置来看,遭到偷袭是完全不可能的。” “不要着急,马丁,”艾义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这一点我有办法解释。” 他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我已经调查过了,朱梅在去高家做女佣之前在一个马戏团里工作,说具体一点,是替一个姓魏的魔术师当助手。四年前,马戏团因不景气而解散了,她就来到了高家,但是她始终都没有放下过她的老本行:从高显先生口中得知,每逢节假日,朱梅总会表演几个拿手的小魔术逗他们爷孙俩开心;据说每逢被害人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也总会看她表演解闷。而这一次,被害人又遇上了一件令她十分不快的事,对,正如伪造的遗书上所说,她的偶像,那个竹野内丰,结婚了。说句题外话,这被害人的房间里到处都贴满了这个竹野内丰的海报。现在的年轻人哪,偶像明星出了点什么事,他们都会跟着要死要活的,仿佛结婚这种事都要他们批准的一样。而朱梅很可能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设计了一个杀人魔术。” 说着,艾义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支仿真手枪,他十分熟练地拉了一下滑架,随即对着自己的脑袋扣动了扳机,“咔”,击针重重地撞了一下,但却没有子弹射出。 “大家看,这支枪里没有子弹。马丁,你来打一枪试试。”艾义顺手将手枪塞给马丁,脸上浮现出一种恶作剧般的古怪笑容。 马丁深知这枪里定有古怪,所以拉动滑架后,他反将枪口对准了艾义;见到艾义脸色微变,马丁呵呵一笑,又将枪口转向了桌上一只空的塑料杯。 “啪”,一颗橡皮子弹竟然从枪膛中射出,将杯子打了个翻个儿。 “好枪法,”艾义皮笑肉不笑地从马丁手上接过枪来,“大家看到了吧,这就是杀人魔术的原理。说穿了很简单,朱梅先是做个样子给被害人看,让对方以为枪里并没有子弹;而事实上——” 他按动弹匣制,把弹匣退了出来。 “——弹匣里却是有子弹的。不过弹匣并没有顶到枪膛里,而是虚放在弹匣槽里,再这样用小拇指托住。所以无论拉多少次滑架都不会有子弹上膛;但是在把手枪交给被害人的时候,朱梅只要手指那么一用力,把弹匣顶上去,再拉滑架……就可以让被害人自己杀死自己了。而那些伪装的动作对于训练有素的魔术表演者来说,根本不成问题。怎么样,马丁,这个解释你还满意吧?” 马丁乐呵呵地看着艾义,缓缓摇了摇头。 艾义的脸色“刷”地变了。他为了今天的结案会议,着实花费了不少心思。如今他已经把所有准备好的“包袱”都抖出去了,但如果马丁还有什么“花活”要出,他就不好应付了。
****《艾义篇》完
“噢,是我忘了说了。”艾义忽然想起什么来,“朱梅表演的时候很可能戴着魔术师经常戴的白手套,那样就能很自然地避免自己的指纹沾到手枪上去:消音器是她装上去的,所以上面没有高薇的指纹……” “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马丁站起身来,将位子让给艾义。“今天你的发挥的确十分出色,几乎把所有的细节都解释得合情合理,没有什么漏洞可寻。” “那当然,”艾义心中好一阵得意。 “只不过,”马丁话锋一转,“有一个不可谓不小的问题……” “不可能!”艾义终于沉不住气了。“我对我这次的工作十分自信,绝对没有任何逻辑漏洞。消音器上没有高显先生的指纹很有可能是他玩枪以后自己擦掉的;还有所有证人的证言,都是经过多方核实的,绝对不会有伪证。” “艾义先生,不要着急。没错,问题并不是出在你的身上。”马丁从刚才一直在整理的文件中抽出了三份来。“而是在这儿。” “这是什么?”艾义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文件上的字。 “笔迹鉴定,与文检科的鉴定结果截然相反的三份笔迹鉴定。” “什么?!”不光是艾义,在场每一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笔迹鉴定的可靠性。 “大家都在奇怪,笔迹鉴定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出入?其实,这件名门血案事发至今,影响那么大,整个城市早已是传得沸沸扬扬,又何况在我们小小的警局?所有人都在怀疑,所有人都在议论,所有人又都在猜测——而这怀疑、议论、猜测的焦点无一不是落在事发当晚与死者在一起的朱梅身上。在这种情况下,再把笔迹鉴定交给本局的文检科来做,就难免会受到检验员主观判断的影响。有时候,即使是在深层潜意识里,只要有了这么丝毫的偏向,对于鉴定这门本就带有主观色彩的科学来说,影响往往就会是致命的。而这影响的结果就是,出现了这么两份对朱梅十分不利的检验报告来。” “当意识到笔迹鉴定的可靠性可能会出现问题,我就立刻跑到外市做了另外三份笔迹鉴定。不好意思,没有告诉大家是因为我当时并不能肯定局里的鉴定报告是否真的存在问题。但是果然,它们的结论完全与艾义你手中的那份相反:遗书上的字确系高薇所写。这么一来,艾义你所有的假设与推理都会因为这基础的动摇而失去意义。” “你竟然——”艾义几乎接近崩溃,他那撮胡子也随着主人的心情而显得杂乱起来。 好不容易,他才稍稍理正思路,“不对!如果这样,朱梅为什么要自杀呢?那不是做贼心虚吗?对了,就算这封遗书是死者些的,朱梅依然可能是凶手,她可以骗高薇去写……” “怎么可能?如果一个人突然让你写遗书,你会不起疑心么?” “那——如果她用枪逼着……” “如果是授权书或合同上的签名,又或者支票之类的东西,也许还说得过去,但这么一封‘优雅’的遗书?”马丁摇了摇头。 “那、那——如果朱梅说这遗书只是表演的一部分,可以让表演更真实?”艾义几乎在用哀求的眼光看着马丁,盼望对方同意自己的观点。 “这个嘛,勉强还说得过去——” 艾义脸上刚刚露出欣喜的表情。 “——但是,这里,”马丁举起那封遗书复印件来,“‘没有什么能比失去你更令人悲伤痛苦了……’这里,出错了。” 艾义已经完全崩溃,他头也懒得抬起,只是有气无力地问:“哪里错了?” “不要着急,艾义帮个忙,我们先来看一下这个。” 马丁说着,从刚才带来的纸卷中选出一张来分给艾义,自己也挑了一张。 两张纸先后展开,原来是两幅一模一样的海报,海报的主角是——竹野内丰。 马丁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海报,开始说道:“我手中这张是从地摊小贩那里买来的,而艾义那张是贴在死者卧室的墙上的。大家看看有什么不同。” 艾异低着头,瞪大了眼睛,努力寻找着。“有了,我这里这幅底下缺了一条边儿。” 众人凑过脑袋去一看,果然,海报上本该是印着“竹野内丰”四个字的那条边被人十分仔细地用刀裁去了。 “再来看看这几幅,”马丁和艾义又展开了几对海报,但凡拿在艾义手中的,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只要有名字的地方都被裁去了。 “哎?这一幅是有名字的,”艾义突然嚷嚷道,好似发现新大陆一般。 “对,这就是我想说的。”马丁从艾义手中接过那幅海报。“为什么高薇买回来大量的竹野内丰的海报,却又要把名字都裁掉呢?为什么又唯独这一幅海报依然得以保持原样呢?”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因爱生恨’吧?”有个年轻的警员回答道。 “呵呵,不是那样。如果是你说的那样,那么裁掉的就不仅是名字了。”马丁举起手中的海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我手中这幅,上面印着‘竹野内丰’;而被裁掉的那些上面全都印着‘竹野 内丰’。” “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同嘛?” “有,很大的不同。”马丁将手中的海报卷拢起来,放回到桌上。“因为,‘竹野 内丰’这样的排版是错误的。因为竹野内丰的姓,并不是‘竹野’,而是‘竹野内’。在中国,大多数知道他的人,其中不乏竹野内丰的影迷,都先入为主地将他的姓认作是双字复姓‘竹野’。” “那又能说明什么?” “不要着急。”马丁安抚着开始有些不耐烦的艾义。“起初我也只是猜测。我怀疑高薇生前很可能患有一种对错误的东西无法忍受的病症,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强迫症’;而‘错误的名字与称呼’对高薇来说也许反应更加强烈。带着这个疑问,我询问了她生前的同学和老师,当然还有她的祖父。他们的回答证实了我的猜测,记得不止一个人举了同一个例子向我诉说高薇的强迫症有多么严重:一位老师上课时叫错了其他同学的名字,这个高薇就立刻站起来要求他纠正——结果发生了不小的冲突。这件事当时在学校里影响很大,高薇差一点就被勒令退学,后来还是她祖父出了面才不了了之。” “因此,高薇很可能如我猜测那样患有‘强迫症’,并且她是知道‘竹野内’这个姓的——当然,更有可能她是买了海报以后才知道的——所以她才会用刀裁去了那些令她不能忍受的错误名字。” “哈,你这样说不是反过来证明了遗书并不是出自死者之手吗?”艾义的偏见突然死灰复燃。“哎哟,对了,我现在总算知道了朱梅的杀人动机了:她很有可能就是受不了死者这种对错误的百般挑剔,长久积压下来,由怨恨而起杀机……不管怎么说,你先把你那自相矛盾的话给说清楚了。” “自相矛盾么?完全没有。遗书的确是高薇所写,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她把偶像的名字给写错了,这一点也是事实。而根据我的推断,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写错了:所以她要么是被人逼着那样写——这一可能性刚才已经排除了——要么就是故意写错。” “故意写错?她不是患有‘强迫症’吗?怎么还会故意写错?这还不是自相矛盾?”艾义仍然死咬住不放。 “我想你混淆了‘强迫症’与‘偏执病’这两种精神疾病。两者之不同有一点就在于:前者是知道自己可能不对而不能改;后者是认定自己正确而不能改。因此只需要短暂的自我克制,‘故意写错’的可能性完全是存在的——从这封遗书的字迹由起初的端正变成了后来的潦草来看,这正是自我克制力渐渐丧失的表现。” “就算是这遗书是死者自己写的,也并不能排除我刚才所说的‘是表演的一部分’哪。我是说‘诱骗写遗书’!”艾义还不死心。 “哦,这是我刚才忘了解释。”马丁微笑道。“你说的这种可能性并不成立。即使是朱梅使用了这种意图太过明显的的伎俩,也恰好死者没有发现这一意图。但是由于‘强迫症’作祟,她是绝对不会留下这个错误的姓的;即使是听写,朱梅也绝对不会阻止对方因此稍稍修改一下自己的遗书的。所以说,只能解释成高薇在没有外力的逼迫的情况下,自己故意写错了这个姓。” “就算我同意你的说法,”艾义忽然提高了嗓门,“那你又怎么解释这三个问题?第一,消音器上为什么会没有指纹;第二,死者为什么要自杀?第三,既然朱梅没有杀人,她又为什么要自杀?” “问得好,”马丁轻轻鼓了一下掌。“这正是本案的关键所在。既然是自杀,死者为什么要故布疑阵让别人以为她是被杀的呢?既然没有杀人,朱梅又为何要寻死?” “对呀,对呀,你说呀。”艾义在一旁拼命地起哄。 “不要着急,听我来慢慢分析。从遗书文字来看,死者似乎是因为偶像结婚而伤心失望寻死,但是由于这个错误的姓,不但否定了这个自杀动机,同时也告诉我们,在高薇的死亡背后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高薇不但在遗书上下了功夫,也在消音器上做了手脚,正是她故意擦去消音器上的指纹,来告诉我们她的死是不能简单地归为自杀的。还有,自杀方式:作为一个女孩,自杀一般是会选择比较安静的方式,而绝不会选用如此血腥的死法,这又是一个信号。可以认为,高薇是希望用自己的死,来引导警方介入,进而发现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我们这儿举报,或者不留下更加直接的文字?” “那就要看她举报的是什么人了?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还是至亲至爱的亲人?又或是耳目众多,甚至可以一手遮天的人物?” “你是说,高薇的祖父高显先生?!太乱来了,他可是……” “很遗憾,我不得不说‘是’。我们不必猜度当事人内心的挣扎与困惑,我们也无从理解。但高薇的死绝对是一种‘殉死’,一种大义灭亲后的‘殉亲’。” “新名词,嗯?”艾义的言语中充满了讥讽和无礼。“可惜你这种发言根本没有任何根据。要知道,高显先生由于她孙女的死,深受打击,至今还住在医院中。而你,却在这里不负责任地大加猜测、大放厥词,活象一个没有职业道德的‘狗仔队’记者。哈,什么玩意儿……” “不是没有根据,”马丁反击道。“让我作出这个结论的并不是简单概念上的排除,我有绝对的怀疑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 “你刚才说过,高显说他最后一次玩枪之后是把消音器卸下来的。” “没错。” “这句话,我也从高显口中听到过。但我所领会到的,却绝不是‘消音器有没有安在枪上’,而是‘这么一把名贵的古董枪,会随随便便地一拆,然后和消音器一起散放在抽屉里?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少了什么?” “枪盒。现场没有找到,整幢房子里也没有找到,一只应该存在却失踪了的枪盒。我这时才领会到为什么高薇要在消音器上做手脚,其实没有消音器也照样可以自杀。因为她当时是从枪盒里取出这支手枪的,而消音器的存在则暗示着枪盒的存在。” “你这完完全全地还是猜测!” “没错。可谁也没不让猜测呀,重要的是猜测后的证实。你没听说过‘大胆猜测,小心证实’这句话么?”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去查档案,因为我记得五年前有一起与之有些许相似之处的案子,我想试着将它们放在一起看……” “并案?五年前?……难不成,难不成是那起‘藏枪人灭门案’?” “你记性真好。”马丁忍不住赞叹对方惊人的记忆力。 “那——是,那件案子当年闹了多大的动静。” “我先向在座没听过这件案子的同事介绍一下:五年前,上海发生了一桩血案。一个名叫魏庭源的名枪收藏家家中遭到歹徒洗劫,一夜间一家老少七口全部被杀害。歹徒行径固然令人发指,但当时更令人费解的是,当时所有珍贵的名枪都没有被抢走,反倒是几十只枪盒全部不翼而飞。” “这件案子至今还是悬案,好像所有的歹徒在抢劫杀人以后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艾义抢过马丁的话头来。“后来根据一名线人的情报,这批枪盒中有一只的夹层里面藏有许多价值连城的钻石,是魏庭源借着收藏手枪的名义刚从南非走私来的。不知怎么的,就被人盯上了。到头来钻石还没焐热,就归别人了,还把一家老小的命给搭上了。——怎么?你认为这高家的枪盒和那个案子有关?” “没错,同样是名枪,同样是枪盒失踪——虽然不一定有必然的联系,但我依然认为有必要查它一查。根据档案所载,这魏庭源有三个子女,全部死于那场劫难:大儿子魏文,31岁,是一个青年书法家,他是当时唯一一个反抗后被杀死的人。这里有一张照片,是魏文自己写的草书字幅,被他自己的血染红,真是触目惊心;二儿子魏武,28岁,职业魔术师,头部中枪,当场死亡;三女儿魏赟,26岁,剪纸艺术家,也是当场死亡。” “嗬,死亡艺术之家啊。” “你还没发现么?” “发现什么?” “还记得朱梅么?替一个姓魏的魔术师当助手,这个魔术师正是二儿子魏武。这是巧合吗?五年前发生血案,不过半年,朱梅就来到高家当女佣。如果说这其中没有任何关联,实在是说不过去。” “靠!这也被你找得出来,你还是不是人哪?!” “侥幸而已。我料想这高显必定和朱梅有着什么关系,说不定他就是那起血案的主谋,而朱梅则很可能是帮凶,不然这枪盒怎么也不会落在高显的手里。高薇也许是无意间发现了朱梅和她祖父的罪恶,碍于高显是她唯一的亲人,又骇于高显势力之庞大,才会最终以自杀的行动来进行揭发。可惜,朱梅在她死后取走了最重要的证物——枪盒,也许这枪盒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而当我们上门抓捕朱梅时,她以为五年前的罪行败露,因此畏罪自杀。” “为什么要自杀?她不是完全可以将高显供出来,以求宽大处理的吗?” “这个就要去问高显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哼,刚才那些关于朱梅、高显之间关系的话,你还不是没有证据的猜测?你光凭这些就要去审问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的高显先生?出了问题谁负责?!”艾义终于抓到了马丁的把柄。“还有呢,你还没有解释,为什么那个高薇要写错偶像的名字?如果说这么一个隐讳的称呼是出自一个决心用死来揭发罪恶的人的,未免太牵强了!” 马丁没有说话,因为他的确无法解释这个问题,这已经超出了他能力的范围。
****《马丁篇》完
“那是留给我的。”龙月风躺在靠椅中,用一种怀念的口吻说出了这六个字。虽然事情过去已经将近十年,但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高薇?”马丁一脸诧异地看着他现在的合作人。 “因为,告诉她竹野内丰正确的姓的那个人,是我。在那之前,她一直以‘竹野君’称呼她的偶像。我看着她用美工刀一张一张裁下海报上错误的名字,很细心,就好像母亲为自己的孩子修剪指甲那样。” “你和她……?”这是马丁第一次听龙月风诉说他的过去,并且很可能将要涉及他曾经心中温柔的那一面。 “没有。”龙月风矢口否认。“不过,她的确十分聪明,虽然有些任性,甚至有些许偏执——你知道我是无法和偏执的人和平共处的,何况我又是散漫惯了的,而她又是个看不得错误的……” 马丁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 “她说从此不再用‘竹野君’这个称呼,除非她有一天……哼,她说那只是一个‘万一’,但你看,这个‘万一’终究还是发生了。” “你看到了遗书?” “对,那天晚上我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但终究还是晚了半个小时。” “那你有没有看到枪盒?那只不久后出现在高显病房内的枪盒。” “看见了,我还拿走了它。”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当年为了这只‘莫须有’的枪盒,我花了多大功夫?” “可你最后还是没有成功,最后还是以‘他杀’定案。因为你根本无法解释遗书上的‘竹野君’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那你说代表什么意思?” “代表‘无法弥补的错误’。” “就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祖父是个钻石大盗?” “什么钻石大盗?是间谍。一个为了掩盖身份甚至不惜杀死自己儿子和儿媳的龌龊间谍。” “间谍?等等,我有些糊涂了。我从档案室里……” “你以为关系到国家安全的机密会放到你那警局小小的档案室里?” “难道那些档案都是假的?只是为了欺骗世人的耳目?”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每个人心中都有不想为外人知晓的秘密,国家也不例外:这是可以理解的。事实上,枪盒里根本没有钻石,而是一份联系名单。” “名单?那魏廷源……?” “他也不是什么钻石走私者,而是一个打着‘名枪收藏家’幌子的间谍,他的家人也是。魏廷源不想干了,而他的上司——也就是高显——表面上对他进行极力劝说,背地里却早已下定了杀人灭口的决心。由于魏廷源下面还发展了一些人,而他们的流失会对间谍组织造成潜在的危险,所以高显一直没有露出杀人者的凶相,直到他从魏家人的口中骗得了名单之所在,这才痛下杀手。” “你是怎么知道的?” “枪盒告诉我的,那份名单仍然愚蠢地藏在里面。” “朱梅也是间谍?” “不仅是,她还是高显安插在魏家的一颗定时炸弹。可以说,魏家的灭门有一半是朱梅的‘功劳’。她表面上是魏廷源次子的女友,实际上却是高显的姘妇。不要惊讶,这就是间谍的政治。” “你取走了枪盒,所以朱梅会惶惶不可终日,最后选择了自杀?” “你说对了一半,朱梅的死有一半可以归因为畏罪,还有一半却是为了替高显作掩护。也许她倒是希望自己被认作杀死高薇的凶手的。” “为了爱情?” “咳咳,你恶心到我了。不过,朱梅倒的确是她与高显之间畸形爱情的殉葬品。所以我后来抽空拜访了一下高显,一是把枪盒交还给他,二是对他说,‘都已经有两位女士因你而死了,你这个殉主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的活着?’” “原来高显不是病死的?” “也许有我的因素在里面吧。” “嗯,让我来整理一下:高薇自杀后,你发现了枪盒中的秘密,也发现了高显的真实身份;你取走了枪盒,造成了朱梅的自杀;你拜访了高显,变相逼死了那个的确该死的老头——等等,你是怎么知道魏家和高显的关系的?只凭朱梅从中牵线?似乎……” “当然不只是朱梅这一条线,不然我也不会贸然对那个老头出手。嗯,你记得这张照片么?” 龙月风从他特制的黑色档案柜中取出一张照片来,正是当年马丁在结案会议上展示的那张照片,上面记录着魏家大公子的凄惨结局。 “当然记得,怎么,这上面可以看得出什么吗?” “单单这个应当还看不出,但我这里还有一张。” 龙月风又交给马丁一张照片。马丁仔细端详了半天,才隐约记得照片上的场景似乎就是高显书房的模样,书案后面那幅龙飞凤舞的草书当时还令他出了不小的洋相呢。 “难道?这两幅草书都是一个人所写?” “没错,虽然高显家这幅草书没有落款和印章,但是从笔迹上面分析它应该就是出自魏文之手。” “哎呀,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可以理解,因为你根本就不识草书,所以你也就不会对它们太加留意。” “你认得?读来我听听,记得当时同事让我读,我还出了个挺大的洋相呢。” “没问题,你听好。高显家里的那幅草书是一首诗,名字叫《得意归》:孤舟轻帆海中漂, 笑望中原路迢遥。漫歌婉婉云汉上,笛乐悠悠水天交。未得意尽日已暮,方幸情长人尤娇。但愿此身并此景,客居蓬莱听晚潮。” “呃,好像还不错。那魏家那一幅呢?” “是一首打油诗。太油了,我读不出口,还是写给你看吧。” 龙月风抽过一张白纸来,很快便将打油诗并那首《得意归》写在纸上。 马丁拿在手中一看,上面写道:“八荒之地去三半,七分苍天亦失三。所余四分又损一,天残地缺实不堪。半一大地忽反天,横遭裁戮尤可怜。上东下中顺五方,唯独少了西与南。” “破诗,根本不知所云呢。”马丁对此不屑一顾。 “你看,你又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加以忽视了吧?想想看,为什么魏文要将这么一首上不了台面的打油诗煞有其事地装裱好,并且挂在家中呢?这其中不是应该藏着什么吗?” “被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可能……”马丁重又开始研究起这首破诗来。“嗯,上面的数字好像有些古怪,八、三半、七、三、四、一、半一、五……难道对应这首《得意归》上的字?” “没错。这两首诗应该是魏廷源留的后手,目的在于将来万一高显对他不利,他好用这诗将高显一同抖出来。只是他没有料到,高显下手那么快、那么狠。” “看不出来什么了……我投降了。”马丁将纸交还给龙月风。“你对这个有研究,还是你说吧。” “看是当然看不出什么的,”龙月风取出一张白纸来,很熟练地裁成了一个正方形。“还记得魏廷源的女儿么?” “剪纸艺术家?” “没错,有没有剪刀?” “有。”马丁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来搁在龙月风面前。 “记得以前练字的时候,也是这么折‘米字格’的。”龙月风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将纸折成了一块“小豆腐干”。“展开来一共是八八六十四格,算上标点,正好可以填进这首《得意归》;其实标点的地方也可以空开,写不写无所谓。” 马丁也找了张白纸依样画葫芦跟着做。 “好了。现在进入正式程序,打油诗中的‘天’和‘地’分别代表两根坐标轴。” “噢,我明白了。‘八荒’就是纵或横的八格,‘三半’就是八格中的三又二分之一格。这样对折掉三又二分之一?好像不太像……后面的‘七分苍天’没法解释了。” “今天你的脑筋好像不够活络呢,不要总把坐标轴看成是平行或者垂直于地面的……” “对角线!”马丁终于有所顿悟。 “孺子可教也。不过即使这样,依然有正反共十六种折法。不浪费时间了,我把正确的折给你看。” “折慢点,我手工劳动向来是不太好。” “第一句,‘八荒之地去三半’。以‘,遥汉水尽情愿客’为‘地’,从‘逗号’开始数三又二分之一格,正好是‘水’字的一半;沿着‘舟中婉水已娇,’这七格的对角连线折,字面朝外,往后翻……对了,除了这‘开天辟地’的第一步,接下来都是将边作为‘天地’了。折痕线上这七格正好对应第二句中‘七分苍天’。这里出现一个分歧点,‘已失三’正确的折法应该是从‘舟’字开始向右数三格,也就是沿着‘漂已云’这三个字的对角连线折,注意要把这三个字包在里面。接下来第三句,‘所余四分又损一’,和上一步一样,沿着‘未乐婉’对角连线折,也是从左往右。第四句没有数字,无意义。第五句,‘半一大地忽反天’,这里‘半一’是指最左边‘居’的一格和‘此’的半格;注意这个‘反’字,就是要从上往下折。如果看到‘蓬’就对了。” “看到了,然后呢?” “然后,剪刀……第六句中的‘裁’暗合剪刀的意思。第七句,‘上东下中顺五方’,就是将左边两格半分作五份,从上往下分别代表‘东南西北中’。最后一句,‘唯独少了西与南’,就是把代表‘西’和‘南’的那两份剪下来……” 龙月风手起刀落,飘下几片小纸片来。他微笑着展开手中的大纸,上面出现了五个方孔。 “从上往下,从右往左,少掉的字依次是‘上’、‘海’、‘长’、‘乐’、‘居’——正是魏廷源的宅名。马丁,你剪好了吗?” “啊呀?!我怎么只有四个洞?”
****《龙月风篇》完
|
点击复制本贴地址:
|
|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
※来源: 【 推理之门 Tuili.Com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