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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弦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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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年06月28日19点24分 |
弦月记
“先生,这一切太恐怖了,太恐怖了,不,所有情节没有一点不温柔,不优雅,却是一种无声的阴森。哦,当然也不是无声,只是那种感觉,我的天哪。弦月山庄的主人卫源就那样凝视着我,细长的眼睛,弯曲的睫毛,一眨不眨,一转不转,虽是视觉而胜似触觉。有人说我像女孩子,我不否认这双眼睛,这双女孩子们啧啧称赞的眼睛可亲可爱,正如我刚才所言,我却浑身战栗。卫源他一定感受到我的战栗,因为他温和的眼光就在我脸上缓缓滑动,无所不至。他就这样凝视着我,开口说:‘下午好。’ 当时是下午2:00,弦月山庄。顾名思义,这是一座圆弧形的大楼,大大的优弧,完全对称结构,坐北朝南。哦,您去过,我就不必画图了。他家的实验室是东翼尽头房间。我俩则在中间偏西的客厅,卫源面东坐,我面西,我能看到全部西翼。所有房间是一样的玫瑰色丝绒窗帘。 卫源说:‘下午好,亲爱的朋友,我和家兄卫渊欢迎你。但家兄的实验绊住了,不能来此,就隔窗打个招呼吧。’为了隔音,客厅的玻璃是封死的,我想实验室更如是。卫源把我拉到窗前,自己出去通知人家。 片刻,实验室窗上果然露出卫渊英俊的面庞。工作服、护目镜,领上别着试管夹,白手套上有酸液飞溅的灼痕。他很快隐去。孪生兄弟相貌一样,不过刚才的卫源西装革履,金表闪烁。我下意识看了看表,2:05。 卫氏兄弟,确切地讲,卫氏公子一人,我这个称呼虽然匪夷所思,却也名副其实。并非仅指孪生兄弟的相同面貌,或是手足亲密不分彼此,不不,这种话说谁都行,但是,这姓卫的,竟然离奇到全社会都认定这模范的绅士、慈悲的长者、出众的学者,全家只有一人。有人知道这一人是由兄弟俩轮流扮演的吗?知道这内幕还有活人吗?察见渊鱼不祥。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擅闯仙人洞府的人要受惩罚,但我还是个无知的孩子,却误入这火龙之窟。他要把我撕成碎片吗?恬美的笑靥比锋利的牙爪更令我心碎。两个人,一个人…… 这时卫源翩翩而入,落座,微一抬腕。我也趁机看一下表:2:08。 ‘你在注意时间,我的朋友?为什么不抬头看一下你对面墙上的挂表,它精工制作,一百年走时无误,这是我祖父的唯一遗物;还有你左手边的大座钟,在瑞士最负盛名的手工作坊千金定作,有人觊觎十年,终于下决心杀掉我的父亲;至于我自己腕上这块,来历更是凄婉无比,只有我唯一的朋友张石分享。 呵,这些装饰豪华吗?精致吗?你喜欢吗?或许,你更喜欢简约的布置风格,不是弦月山庄,而是我的雁翼山庄……记得吗?非常简约,非常空旷,非常干净,就像蒸馏再蒸馏的纯水,你用高倍显微镜都只看见一片纯净无毒。 在家里,一个人杀人;在外面,另一个人做不在场证明,这就是我们兄弟的事业!谁天生该杀,谁生为杀人者?在襁褓中,鲜血溅上我们的脸。十岁生日宴上,仇家血洗十字山庄,我俩三天三夜在屏风里躲藏,于是满眼全是屏风上的格言:十倍与之。十二岁,雁翼山庄某一天积下的血污,我俩花了十天才清除,从此雁翼山庄才布置得如此简单…… 二十岁,我们为母亲复了仇;二十五岁,父亲的仇家全部清空;二十七岁,自己的复仇完成,我们才静下心来整理陈年旧帐。一个哪怕只是一度兴旺过的家族永远不会缺少复仇的对象。我们一个寻访旧相识,另一个收拾旧文件;一个排序,另一个评估;一个誊写,另一个装订;一个在家杀人,另一个出门做不在场证明!你看那一架红色羊皮的帐簿,已有三分之一的名字用血画了对勾。你诧异么?为什么好端端的兄弟要伪装一人,每人都要过一半暗无天日的生活?为什么那些见都没见一眼的曾祖高祖,必须豁出命来替他们复仇?朋友,我家本不该只有一人,没错,但更不该只有两人,而是该枝繁叶茂,四世同堂!尊严的祖辈何在?慈爱的高堂何在?许许多多并肩携手的兄弟姐妹何在?膝下闹哄哄的子侄又何在?现在只有我们如影随形的两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背靠着背紧握盾牌,放眼望去,满是仇人的子孙!上帝的法则,父母造下的孽,应由第二第三代来偿还,钟表的发条上得够紧,现在是时候了。恩人十倍与之,仇人十倍与之。我们报偿的每个人都惊于一人之力何以有如此能量,却不知那百十亲人的心脏与我们同声跳动!年轻的朋友,你敢嘲笑我为未曾谋面的人复仇么?母亲在我不记事的时候就挡刀而死,我心里对她的爱百倍于任何活人。血脉之情经久不衰,唯一可以相提并论的只有血海之仇。我们为家族,也为我们的恩人复仇,我说过,这世界并不缺乏复仇的动机,只是太过盛产健忘的后代。我们不是杀手,更非罪犯,但从事了这项事业就无法改变。复仇的历史要永远写下去,传下去。这里有一本蓝色羊皮的帐簿,记载着我家的恩人。朋友,你想你是在哪个帐簿里呢?’ 我狂乱地撕扯头发。复仇大业如何恢弘我无法想象,但就因为我偶然知道兄弟不在场证明的秘密,一切半途而废,难道我不该被杀一千次?然而我又是无辜的…… ‘哈哈哈!’卫源摊开一个白色羊皮的帐簿,‘我们专为你造册,看你的地位有多重要?我的小鸽子,帝王也没有这般待遇,帝王也不能荣幸地得知你拥有的那个秘密。你在流汗?……’ ‘啊,你,你,你……’ ‘我怎么?’卫源托腮瞧我。 ‘你们家,是不是,有……那个……小偷?……’ 卫源双手高举:‘啊?你是说小偷?哈哈哈……现在?’ ‘嘘,你听。西边好像有几声闷响,非常低,非常低……’我疑心自己耳鸣,但又来一声轻微的闷响,迅速消失。 卫源也凑过来:‘有人吗?’ ‘西翼的全部窗帘都没有动。’我目不转睛。 ‘谁会来弦月山庄?’卫源随口之言合情合理,但我心里想的是‘谁敢来弦月山庄?’我略一思索,答道:‘朋友来访光明正大,仇家上门明火执仗,现在这鬼鬼祟祟的必然是小偷了。你家许多珍玩,偷了就糟了,还不快去看看!’ ‘不用担心,’卫源亲昵地微笑。冷汗刷地从我头上滚落,肯定有比财宝更大的事啊。只听他继续说:‘刚才我倒以为过路人不小心绕进了西翼的毒气室,要是撞开机关就更麻烦了。话又说回来,过路人肯定会破窗逃生;既然是小偷,又不敢出什么动静,那就算了。’ ‘算了……’我一遍遍默念,卫源的话虽然轻描淡写中透着残忍,却也不无逻辑。再看窗帘纹丝不动,我也就‘算了’。坏人都应该为自己付出代价,何况这是‘十倍与之’的卫家。 ‘别扫兴,我的朋友。’只见卫源正亲躬为我斟茶,‘你为什么那样绞着双手?’ ‘啊啊啊不不不,我的手表有点毛病……’我不擅应付,更为尴尬。 卫源笑吟吟道:‘你忘记了我家的许多表。喏,2:30,家兄的实验应该完成了,或许需要你指点。’ 卫源抓着我的手腕,在弦月山庄的盘陀路里行走。回旋曲折,仿佛月亮上的环形山,足足花了十五分钟,才到达东翼的实验室。正如我预料的那样,像一场魔术,和卫源面貌一模一样的卫渊从容端坐,依然是工作服、白手套、护目镜,彬彬有礼地跟我讨论刚才的化学实验。卫源更将金表举以相赠,笑说不是酬劳,而是纪念。这时是2:50。 我告辞。卫氏兄弟一左一右,两双干燥而有力的手带我出了遮蔽弦月山庄的树林。我口不能言,却深深感激他们的热情照顾,因为树林里有许多绳圈、蒺藜、毒虫。另外,就像方才卫源带我走山庄里的路一样,他俩指引的是最快的路径。出树林后,双胞胎中的一个告辞;终于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另一个极尽礼数周全,再三挥手作别。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捧起那块亮晶晶的手表:3:30。 ……先生啊,求您给我一个解答。我拼命前来,已经筋疲力尽,在他家随时担心被灭口,一日好似一年;而归途,一秒钟都不知几世几劫。我的意识与眼睛披坚执锐,汹汹交战。意识告诉我卫家兄弟显然用一贯的手法杀了人,我最信任的眼睛却断然否认。时间、路程、距离,铺天盖地的数字就是枪林弹雨,嗖嗖地越来越响,甚至淹没了进退的号令。我呼唤理智,却早已迷失,但我知道,先生啊,您一定在她的阵营里!……” 张石微瞑中听着来访者重温迷狂的记忆,末了用修长的手指弹着茶杯,说:“时间、路程、距离,数字是我们的好伴侣呵。你说它们是肉搏的乱军么?我看好像整整齐齐的阵势,士兵都严守号令,千变万化而进退有序,运转如意。年轻人,你几乎被混战撕碎么?何不先看看阵形呢?虽然我并没有苛求你懂得阵法。战场上的人完全可以睁开眼睛,也可以戴上眼镜,如果你愿意在阵亡前——肉体上或精神上的——看一看阵形。老人家可以给你一幅阵图,却不能给你一双眼睛。眼睛是最可信赖的。 好,我们列表来看——我说的是‘看’,一切都是你自己观察到的——2:00,见到卫源,2:05,见到卫渊,两人之间有15分钟路程,这说明卫源不可能假扮易位;再次见到卫渊是2:45,两次间隔40分钟,而卫家出门单程就至少40分钟,说明卫源没有时间往而又返——这都是你观察到的,不是么?” “然而他们需要的就是出去做不在场证明!”年轻人汗如雨下,“他们肯定需要2:30左右的不在场证明。西翼的毒气室里杀了人,非有个在外头的人不可。人人都认识的社会名流,只是不知道大家认识的不是‘他’,而是‘他们’。卫源,或是卫渊,谁去了?又是谁一直在跟我说话?这无关紧要,问题是,有一个人去了,怎么去的?” 张石以齿叩杯,其声如银。 “真的!……” 来访者面红欲燃。 “你怎么想?”低沉的男音。 来访者怯生生说:“我、我、我想,有第三、三、三个人,嗯……由一想到二不易,二却能想到三。他们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本来是三个人。” 张石忽然把手枕在头后,闭上眼大声说:“要是第三个人还活着,就好了……”坚实的胸膛缓缓起伏,心口赫然佩着一桢小像,眉间英气,酷肖卫源。 “这是……尊夫人?” “卫鸯,卫源兄弟之姐。但愿我能称她为夫人,在来世。” “……” “你的想法很直接,我们理论上不否认它的可行,良心却不能接受它的平庸。你是个多么聪明的年轻人啊,一面把卫源的演说只字不忘,一面担心他灭口,一面又随时疑心他杀人。你也曾对你这个‘疑心’产生过疑心么?真的有人说谎么?真的不是所谓小偷自投罗网么?真的需要不在场证明么?真的杀了人么?呵,他们曾经杀过人,但终有休息的时候;你并没有一眼看到杀人,却时时刻刻牵肠挂肚。” “他们邀请我,难道不是要一个证人?我知道他们深藏三十年的秘密,他们一个出去告诉世人不在场,一个告诉我不在场。我的眼睛,这对叛徒,也随声附和!” “不相信他人的无辜,甚至拒绝自己的眼睛!年轻人,究竟是他们太过清白,还是你太过聪明?聪明得只比他们——低一点点!没有犯罪的人永远不需要不在场证明,不需要技巧,不需要动机,但他们有;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有完完整整的理由和条件犯罪,却没有做。没有做,却胜似做,因为这使一个坚信他们犯罪的人想破了头,想一辈子,想不出来!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年轻人? 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以你头脑是否能理解以下论述:谁提出有谋杀?是你;谁直面西翼谋杀的房间?是你;谁听到了声音?是你。你提出有谋杀,但没有证明;你盯着那毒气室,但窗帘没动;你听到闷响,但既无呼救,更无人撞碎窗户求生。一切真的是你的经历而非幻觉? 从前有一个计划,完美如团圆之月,用几代人的鲜血洗涤擦光。小孩子偶然看见一次月蚀,黑影涨满内心。忽然片云飘过,孩子便匆匆追逐天狗,顾不得对别人说一句话,也没有人知道从前那次月蚀。只见圆月皓然,胜于往昔。去吧,年轻人,一切不过是云影,莫把你大好青春,枉费追寻那不存在的真相。相,原是空。 你见过本不该见的东西,就诱你入迷宫,罚你一生迷惘困惑,卫源此举稍嫌心狠,却是曾经血海之故。试想,假如哪天又有谋杀案,本来不是他们做的,卫源远远地不在场。你却站出来说,不对,还有卫渊呢,他可能在场。但是,为了维护家族的秘密,卫渊显然不能有任何证据。你探寻真相的好意,毁了百年的世家。……呜呼……世人皆瞽,你却有一双如此可爱明亮的眼睛,就要因为误闯神仙洞府而被永远蒙上了么?卫源兄弟怜惜不忍,只是赠给你一台显微镜,你执著于芥子之微,却忘了须弥之大。现在我仅仅告诉你这一事实,究竟继续沉浸于别人看不到的细节,还是张开自己的眼睛看世界,全凭你自己喜欢,年轻人……” “先生,好一番关于眼睛的高论!人人都赞叹,张石有许多天下最华贵的眼镜,更有天下最犀利的眼睛!……” 来访者不禁五体投地,颤巍巍抬头时,却见张石正举杯,茶烟袅袅,白雾团团,水晶眼镜上的克什米尔蓝宝石都隐没了。 晚上,张石兄妹月下赌棋。张石被罚,按二十年来的习惯,要在睡前给妹妹讲故事。清窗小簟,张石打扇开讲:“今天是对景挂画,故事就叫《弦月记》。……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有何难,”妹妹抚掌,“一切都像这月亮,清澈明晰。” “月亮的比喻?……”张石负手步入庭中。 “月,就是镜。一人变二,一是真人,一是镜影。卫家东翼实验室,难道在卫渊做实验时也开着窗子?既非玻璃,必是镜子。镜中人不是玻璃后面的卫渊,而是对面的卫源,中央客厅门外略加整饬的卫源。他在离开客人——就是刚才来请教你的那个小朋友——的几分钟里由西装变作工作服护目镜。而实验室根本没有人。卫渊在外,就是这时候2:05做了不在场证明,花40分钟返回,2:45到家,二人并肩见客。这个你我皆知,闲话少叙,关键是镜子的角度。” “等一等,你肯定他们杀了人?以你对次序的敏感,怎么会忘了原本是那个年轻人提出有异响,可能有谋杀?” “十年前我就很严肃地声明过,不许你小看我。” 张石只有当着家人才偶有笑容:“啊,岂敢,我当然是期待你的不同凡俗的答案。” “这个‘引理’只是牛刀小试,我们的朋友卫源也可以做,只要在他的长篇演讲以适当的节奏停顿,自然控制对方紧绷的神经。” “继续,镜子的角度。” “呵,哥哥刚才的插话非常合宜,有山回水转之妙,否则哪见得镜子角度问题才是龙睛所在。一般人会认为,卫源站在客厅门外,影象径直射到实验室窗上,再反到那小朋友眼里,仿佛事实就如他们的头脑一样简单。然而客厅与实验室既构成一条直径,小朋友若要看到卫源之影,两人必须站在同一点,就算物理定律失效,一个点能容下两个人,小朋友也会看到自己的影子!” 张石鼓掌:“细致!” “事实上,小朋友看到一点自己的影象也没关系,因为卫源假扮卫渊的影象是色彩层次完全不同的,光线传导的路径是根本不同的。倘若把建筑比做一弯弦月,卫源甚至封闭了内侧窗帘,他用的是外侧的镜子——外侧长长的帐幕和壁毯里隐藏的全都是镜子!入射角很大,就这么一面一面地传过去,哥哥擅画,自然明白,光走的不是简单的直线,而是折线,某种意义上甚至是曲线,蜿蜒穿过镜廊。好一项浩大的工程!实验室理所当然有好多镜子,和窗户一起将影象射到客厅小朋友的眼里。先是弯曲的弓背,再是笔直的弓弦。一弯弦月,就是月中仙人的银弓!” “道理充分,演示一下看看。” “画图容易,摆设却要些工夫。容我细弄,你过一盏茶时间再回来何如?” 张石换了一副眼镜离去,回来只见满桌菱花,一双晶莹剔透的手在熠熠银光中几乎分辨不出。 “镜里乾坤……”张石沉吟。 “纸上谈兵……” 张石推了推眼镜。 “我只试了六面镜子,调角度太难了,真在那里,镜子何止数十?我的设计太理想化了,不妥,不妥。” “刚才还有人自鸣得意哪!” “就是那鼓掌赞同的人。” “一击不中,理当受罚。” “哥哥的处治想必也是风雅的。” “依然断定有谋杀么?” “依然如故。” “且慢,先不说‘杀’,留待后文峰回路转;那么就罚你解释‘谋’,卫源说倘若行人误入,必当破窗呼叫。” “行人固然求生,盗贼又何不惜命!就算被谋杀的那人也万无面对玻璃窗坐以待毙之理。他既然有时间有力量捶墙倒地发出声音——却不砸窗,就在这里,镜子,双层窗户,中隔帐幔,目击者看到的外面是玻璃,被害者看到的里面却是镜子,以致误认为那是一堵墙,终于没有一触逃生之路,甚至窗帘也没有飘动。如何,这是否完美的解释?” “而且是系统的解释。”张石卷动她的长发,“这么聪明的头脑本该得到更多的东西,但是,事关好友的秘密,家族的兴衰,而非一个谜语的奇妙与否,一个解释的准确与否,一个技巧的成功与否。用血调漆封印的题目不是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你一定明白,因为你我是一样的人:卫源从未告诉我什么,更未托付我什么,但案件一出现,确切说,出现在我耳里,就是一种无声的责任,我不仅要严守秘密,而且重视更胜自己的秘密。与其说是情谊,不如说是道义,或者,在这个道义被滥用的社会,我必须紧紧抓着这份难得的情谊!卫源之守,因为他是家族的传人;卫渊之守,因为他是兄弟;我之守,因为我是张石!” “了解,所以外人不应知道更多,甚至应该更少。就像刚才来访的小朋友,卫源兄弟强迫他戴上一副显微镜,你为他摘了下来,虽然脱离的可怕的微观世界,却依然不能看清。” “当世界充满迷雾阴霾,明眼人的责任不是给别人一副眼镜,而是指点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对于畸形者,甚至有必要把眼睛蒙起来。” “你当然不会给出你宝贵的眼镜,因为没有一双眼睛配得上。” “绝无仅有。”张石黑发摇动,“至于你,整天举着天文望远镜看着月亮,不‘视’人间烟火,呵呵,这于你是合宜的,你本来就是月宫中人么。” 妹妹举扇掩面,斜睨张石。 张石玩杯:“你刚才月亮的比喻,就是指镜子?” “变人的戏法当然是用镜子。哦,对不起,此处戏法一词不够严肃。是的,镜子。” “而你对镜子又有天生的眷恋。” “《弦月记》中的月字也给人镜子的启发。” 张石仰首向天,半晌叹道:“正是卫源高明之处。对了,这且不提,你凭什么认定他们杀人,要知道,首先……” “首先提出声响的是那小朋友,没错,但卫源立刻解释关于杀人的问题,在对方提出杀人的疑问以前,作为无辜者,他无疑是太敏感了。知道命案早于命案的发现者,这个人只能是凶手!” “不错的推理。下面就是回到地球上实实在在的部分了。”张石披衣起身,“晚安,也许你会梦到那一幕,但永远不要大声说。” 妹妹独自支颐:“地球的比喻?原来如此!地球不是圆的,是椭球体,有如弦月的双弧,弦月山庄的布局,并非利用外面的圆弧,而是利用里面的椭圆。但我的设想,或者说几乎所有人的设想里,都不自觉默认了圆的形状,亦即哥哥所谓‘正是卫源高明之处’,为什么呢?是‘月亮’,也是‘镜子’:‘月’字是给定的,而镜子是千古不变的道具,一切都没有错,人们却过分聪明地把二者联起来想——脑海好似大海,涌出一轮圆月,倒影犹如圆镜——镜的概念限制了月的印象,使得设计的基础固定于一个圆盘。事实却并非圆盘,如我所言,是椭圆。在实际建筑中,极难做到浑圆,椭圆是几乎必然的;椭圆却又胜似圆,革除了圆的过分‘完美’的性质,是什么性质呢?……第一个设想加以修正,不仅因为太简单,而且因为有缺陷……第二个设想加以修正,不仅因为太复杂,而且因为难实行……于是乎,重合了!分开了!镜子呵镜子,你懂我的意思么?两个方案在椭圆的意义下合二为一,因为椭圆把圆的焦点一分为二!在第一个设想里,化装的卫源必须与客人站在同一点,好让与实验室在同一直径上的客人看到影象,然而那是多么荒谬。是圆形的假设束缚了他。但现在,我们用的是椭圆,椭圆有两个焦点,卫源、客人、实验室无须拘于一条直径而是构成一个三角形:卫源与实验室的连线过椭圆的一个焦点,客人与实验室的连线过另一个焦点!这样,人虽两地,卫源的影子恰可通过实验室窗户的镜子射入客人的眼睛。而我的第二个设想,就是为了修正第一个而矫枉过正,现在终于可以实现——因为第二个设想的弊病是多次折射造成的,在椭圆中,只须折射一次即可。换言之,天衣无缝。 呵,椭圆不如圆完美,奇妙则过之。究竟是谁设下这等奇计,想来却是天意吧。‘月’与‘镜’关于圆的误导,为何不曾迷惑卫源兄弟?哥哥认为是他们的巧算,不如说是妙手偶得。因为实际中注定没有绝对的浑圆,而弦月山庄之建,又是卫家兴盛时期,谁会刻意造一个椭圆呢?椭圆,却又极其近乎圆,世人无法分辨者,不仅是那个作客的小朋友吧。哥哥去过弦月山庄,我没去过,但他不曾谈过椭圆的线索,难道他真的没发现,还是没必要告诉我?我想,他是有必要不告诉我的:秘密的存在,关乎他家的兴衰;秘密的保守,更关乎我家的荣誉。还有什么比适当的沉默更值得尊敬?当然,我还是对自己绝妙的设想坚信甚至骄傲,虽然不能去问哥哥,免得他两难。镜中人呵,我只告诉你!” 张石隔帘见她郑重吻镜,虽未闻只言片语,心中已如镜雪亮,遂安详下阶,悠然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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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推理之门 Tuili.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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