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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题: [阁楼推理]=望欲=(2)(人气:1717)
 老家阁楼老家阁楼
1 楼: [阁楼推理]=望欲=(2) 04年10月17日19点01分



六、


于琦一直等到快下班的时候,庄秦才跚跚来迟。他很奇怪,警察文山为什么要他带个小录音机,如果仅仅是觉得他有心理阴影需要医生调治的话,这本也不再关警察的事情了。既然警察们想知道这位心理医生说些什么,那一定有理由,而能引起警察们好奇的理由通常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人与案子有关。

这位心理医生与艾真的案子有关吗?

庄秦受到了热情的接待,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自从高中缀学到了这个城市以来,庄秦换了无数工作,遭受的冷遇比较多,象这种高楼里受到女职员热情笑脸加斟茶递水的招呼是绝无仅有的。

“你觉得你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于琦单刀直入地问庄秦。

庄秦不知道要说什么,愣了一下看着于琦,什么是心理病他并不清楚,到少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病,如果有的话,他认为上来这个诊所纯粹好奇。

“警察说你目睹了昨天晚上的那起自杀案件?”于琦继续问。

“医生你也认为那是自杀吗?”庄秦突然反问。

“你是目击者,你认为不是自杀?”

“不知道,我只看到有人掉下来,啪——摔死了,”庄秦莫明其妙带着嘲笑的表情说。

“掉下来之前你没有看到有人在楼上吗?”于琦顺着自己的思路问。

“这个问题我今天已经回答了很多了,我想,但愿我之前就见到他就好了,”庄秦的眼光暗淡了下去。

“为什么?”

“那我不就可以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自杀,说不定我还可以看到凶手,只要看到她,我一定认得出来。”庄秦咬咬牙说。

“那倒不一定,你们距离很远,并且你并不知道会有人从楼上掉下来的。”

“是啊,我都不知道会有人又死了,”庄秦边说边摇头。

于琦觉得这小伙子果然是受了些刺激,需要辅导。“那么——”于琦站了起来,在房间踱着步子,“你现在还能很清楚地回忆当时的每一个情形吗?”

庄秦突然想起录音机,瞄了一眼于琦,医生正好背着身,他把手伸进衣兜里,按下了录音键。

“我能记得很清楚,我按门铃,过一会,听到哗啦声,再过一会,有人掉下来,我认真看了一下,不是练功夫的,掉下来的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于是我报警了。。。嗯,就这样。”

“什么哗啦声?”于琦问。

“就是。。。”庄秦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站起来,看了看自己坐的椅子,一张笨重的沙发椅,于是他放弃了演示,直接说:“就是有一些类似椅子摔倒的声音,非常相象。”

“哦——”于琦很形象地表示了明白清楚。心想,从这几句话看来,这小伙子似乎并没有被吓着,反而是觉得这事挺好玩的意思。

“据说,医生你也是这案子的证人吗?”庄秦突然问出这句话。

于琦深深地盯着庄秦,“没错,你看到死人的时候,我正在和房子的女主人呆在一起?”

“你和艾真呆在一起?”庄秦简直是惊呼,并且欲站起来似地抓紧了扶手,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失态。

“你认识她?”

“啊。。。当然,警察说她叫艾真,”庄秦很快放松了自己,“不过,警察好象会认为这案子跟感情纠纷有关,这样的话,医生你可是不妙哦。”

“为什么我会不妙?”

“咳——我是说,出了这事,总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的,呵呵。”

“我能有什么麻烦,我只是医生,正好那天那个女人来找我求诊,只是碰巧罢了,我又不认识她,”于琦摊着手,急急在辩解。

庄秦笑了,“你说得对,只是你应该去和警察说。”

于琦沉默了,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庄秦好象一直就和这个案子有着某种关联,在这件事情上,他比自己站得要高。从艾真开始,到文山,再到这个快递员,于琦感觉自己象是被这三个人联合编织的网给罩住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罩住我呢?

庄秦突然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那个小录音机,啪一声关了,然后在于琦面前晃了晃说:“你知道这是谁给我的吗?”

于琦不解地看着他。

“警察,警察让我上你这儿来看病,他们认为我有病,然后让我录下你的话,怎么样,你有麻烦了吧。”

“你是说,警察——”于琦感觉到有股凉气从头到脚。

庄秦点头说:“反正我告诉你了,你留点心,我知道这事不关你事,好了,我走了,这录音机我还是要交回给警察的。”

于琦铁青着脸,看着庄秦离去,依然一动不动,他实在想不透,自己是如何掉进了这里面,昨天见到艾真到现在,好象一直在被什么东西牵着鼻子走,一切都是别人强加进来的。

“我得做点什么,”于琦自言自语道。


庄秦走出于琦办公室的时候,看了小英子一眼,没想到漂亮高贵的女白领咧嘴冲他一笑,洁白的牙齿眩了他一下,仿佛有只温暖的大手在他心上捂了一捂。

“哎呀,我想起来了,”庄秦趴到前台的桌子上,“我见过你。”

小英子仔细打量着庄秦,摇摇头表示怀疑。

“真的,只是我也记不起来在哪见过了,肯定是见过,这个没错。”庄秦咬字很有力。

“呵呵,”小英子仍不相信,“没有吧,我的记忆力是很好的哦。”

庄秦眼珠子骨碌转了几下,“你是记不起我来了,我一定记得你,你长得很让人难忘。”说完张嘴一乐,飘然离去,他相信,在他身后这个女孩一定会有满意的笑容,并且以后都会记得他,下一次的接触当然也会容易得多了。


小英子收拾好下班前的准备后,看了一眼于琦紧闭的房门,想着要不要进去打扰一下,凭着女孩子特有的敏感,她知道于琦遇到了什么心事,足以令他整天铁青着脸的心事。

小英子敲了一下门,没声音,再敲一下,没声音,于是她推了门进去。

于琦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夕阳的光晕镀满了整个房间,把于琦的身子也融了进去,小英子静静地站着,看着于琦的背影,她最喜欢看于琦那头浓密略带卷曲的头发,尤其从后面看的时候,那样可以让小英子看着更深更细,虽然这样的机会不多,但每一次都让小英子瞬间地出神,或是入神。

小英子从此迷上过对头发的研究,甚至深于她对星座的研究,比如她认为浓密代表刚阳,卷曲代表温柔,乌黑总有青涩稚气,灰棕色就透着无法抗拒的成熟稳重。当然,她的研究成果很不被人了解,有一回一个朋友问她,你的新老板如何如何,她回答说,嗯,她很灰棕。朋友哈哈大笑说,你老板是熊啊。

“英子,你怎么还不下班?”突然,于琦已经站到了小英子面前,打断了她的浮思。

“哦,我进来这个。。。”小英子猛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我进来要干什么呢?”

“好了,这样吧,既然你没走,就陪我去吃饭吧,我请你吃大排档。”





小英子对着默默喝酒,神情落寞的于琦欲言又止。这是一条海鲜街,异常的嘈杂,人来人往,而这一桌的两个人仿佛是动态街市的静物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于琦突然抬头看看小英子说:“英子,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轻松最容易而且又最赚钱的职业是什么吗?”

小英子歪头想了想,继而摇头表示不知道。

“心理医生,”于琦笑了起来,一下子笼罩桌面的乌云散去,于琦略带夸张的笑容显得很阳光,“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英子再摇摇头。

“因为我只需要听他们说,他们不说的时候,我逗他们说,最后告诉他们话里头不够合理的地方,如果我找不到,那我就让他们再说一遍,仍然找不到,那就让他们说到时间够了为止,然后他们就付钱,”于琦耸耸肩说完。

小英子张大了眼睛,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这个话。

“就象现在一样,我心理有些心事,它因扰着我,我有了心理疾病了,这时候我最需要的是什么?”小英子仍然摇头,于琦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说:“我什么也不需要,心事只有自己才能解开,我只需要一个人坐在我对面听我发发牢骚就行了。”

“你有什么心事?”小英子脱口而问。

“哈哈,对了,就这样问,不过你问得不够专业,你可以这么问我,请问,你遇到了什么因扰你的问题吗,你可以尝试回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把他们说出来。”于琦说着轻轻闭上了眼睛,“我感觉到身边有许多的人影,不断不断向我挤过来,周围空气好闷,他们挤得我很紧,我呼吸有点困难了,我想挤出去,但他们一直一直挤着我,不让我出去。。。”

小英子的眼睛越发睁得大了,她看到于琦的表情似乎很痛苦,脸上的肌肉偶尔跳一跳,把那一双浓眉扯一下,皮肤里象有怒吼的洪流在脱茧而出。

小英子似乎被吓着了,有点想哭的感觉,鼻子痒痒的,没哭出来,而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一下子把于琦惊醒过来。

“你着凉了吗?”于琦说着就要去脱外衣给她,小英子赶紧摆摆手,低下了头,还是想哭。

这时候于琦的电话响了,他接通了电话只说了句你好就没再说话,只是听着,一会就挂掉了,然后招手买单,只对小英子扔了一句话,你先回家吧,我有点事。


电话是艾真打来的,她问于琦想见她吗?马上又自问自答道,你一定会想见我的,你如果真想见,那你就来我家吧,我等你。然后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的艾真嘴角并没有于琦想象的带着笑容,而是曲起了腿,把身子埋进沙发里发呆。继而很深很长地哼起了一个长长的音符,这是一首什么歌?怎么突然想起了这首歌?

艾真飞快弹了起来,在厅里的CD架上翻着,直到找出这首歌来,这张CD封套沾了些灰尘,好久没有人动过它了,艾真心疼地捧起用嘴吹了吹,打开盒子,把CD盘里的歌从音响里缓缓流出来。


于琦的车开得很快,于至到艾真门口时,刹车声音尖锐而刺耳,惊了躲在艾真房子对面树下的一个人,他正用望远镜,有红外夜视的那种,一直在观察着铁门内客厅里那个穿着素白旗袍的女人,看着她打电话,放音乐,看着她带点不安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于琦停好车,走近铁门,按响了门铃,他听到的门铃声有点奇怪,不同于他所听过的电子门铃声,而是一串清脆好听的风铃声,在这片静谧的环境里尤其应景,有点天籁的味道。

艾真把他迎了进来,他们并排走过那条直通里面房子的小路,这条小路有五六米长,两边是草地,看起来长势不错,厚且密。快到客厅门口的时候,于琦转头看了一下右边那块石板地,两米见方,有一张小桌子和两张木制靠背椅,于琦突然就有点不太自然的感觉,因为他想到这里刚刚发生过命案,两天前这张桌子下面趴着过一个脑浆迸裂的男人,有风吹来,于琦仿佛闻到了风里带着的血腥味道。风过树叶,于琦又仿佛能听到空旷里有个人在暗处发出笑着。。。没错,是有笑声传来,于琦一下子收紧了心,全身皮肤也麻了一下。

“呵呵,你在观察现场吗?”这笑声原来是艾真发出的,却真真吓了于琦一下。

“我。。。我是有点好奇,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走近一个命案现场。”

“不可能,怎么会是第一次呢?”艾真含笑对他说。

于琦不解问:“难道我还有过第二次?”

“当然有啦,比如你去过医院吧,那里可是天天有命案啊,呵呵。”艾真表情轻松自然,简直就是谈笑风生了,这和于琦此时的心态犹如两个世界。


此时的另外一个世界是警察局,文山反复翻阅着桌子上散落的档案,法医的分析报告下午已经报了上来,现场的勘察资料,种种迹象均表明此案并无疑点,几乎可以确认是自杀。这个“几乎”的意思就是说,现在就差文山的一个签名了,只要他把名字签在结案报告上,这个“几乎”就会变成“呜呼”了。

文山把签字的笔不断敲击着桌面,这已经充分暴露出他内心的犹豫和矛盾了。死者死亡的时间是九点四十二分,之所以这么准确,是因为死者是在第一批警察到达后几分钟才真正停止呼吸的,在警察翻墙进入后,这位可怜的、名字叫徐一国的死者,还在不断地呕吐中,吐出来的秽物混杂着血泡,经验丰富的干警们一见他狂吐的架势已经知道回天乏术了,出于人道主义,第一时间必须呼救护车,出于职业习惯,第一时间迅速搜索周围。

现场警察的报告是在死者死亡的现场没有发现可疑的第二者乃至第三者出现过的迹象。

文山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们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自杀,思想决定行动,这么大的行动总得有个动机吧,”文山说这话的时候,更多的是浮现着艾真那张莫测又飘忽的眼神。这个女人身上有着一种神秘的气质,在和文山面对面廖廖的几句话中,始终让文山挥之不去的,犹如黑洞中的回音,吸引你全神贯注去倾听,即使你知道你将什么也听不到。

因为你明白到自己无法把握的,才会真正诱使你全心全力想去把握,即使是陷阱。


艾真的客厅布置异常简约,偌大的地方除了一张大沙发外,就是一个小茶几,电话放在茶几上,还有一套小巧精致的音响,那是摆在地板上的。客厅的地板选用的是木质,于琦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但他感觉得到地板用的木材非常高级,颜色深且重,隐隐透着油光,散发着久远年代的贵族气质。

音响里的音乐还在悠扬着,于琦甚至能从脚底感受到来自地板上的节拍震动。他等待着主人开口,比如问他喝什么。不过艾真似乎没有这方面习惯,她自顾自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看站着的于琦,奇怪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坐下来?

于琦于是在沙发另一头坐了下来。艾真对于琦表现出来的拘谨表示不理解,“你为什么坐我这么远?因为我是杀人犯吗?”

于琦不作答,只是静静审视着他目光所及的一切。

“警察找过你了是吗?”

“是的。”

“可是你什么也没说,是吗?”艾真讲完这句话,竟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在想,你根本不知道如何和警察配合,尽管你是个好市民,很希望配合警察。”艾真笑容加深。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我是完全可以和警察配合得很好的,只要说出我听到看到的一切就行了。”于琦正色道来。

“呵呵,是啊,可是你想做个好市民必须在不给自己找麻烦的情况下,如果你和警察说,有个女人跑来和我说,她要杀人,然后在和我说话的时候,那个人果然死了,警察先生,你去抓住那个女人吧,你想警察先生会怎么看你?别忘了,你可是心理医生,我想你不想被别人认为你自己本身具有心理障碍吧,哈——”

“是啊,我的确不想,”于琦自嘲道:“但是如果这对破案有用的话,我也许会提供资料的。”

艾真点头同意,继而收起笑容,转而幽幽怨怨起来,就是那种颔首垂眉,眼睑半合,嘴角紧抿的样子,“其实你也知道,我并没有杀人,我只是知道他要死了,而我想帮他。”

“你想帮他什么?”

“帮他死啊,他要用死来证明,但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死去,我幻想着推他一把,在死前可以飞翔,这是多么浪漫多么美丽啊。”艾真说得很动情。

“这么说,他爱你?”

艾真点点头,“我相信了,他已经证明了。”

“你爱他吗?”于琦对这个问题突然非常渴望了解。

“你了解女人吗?医生,”艾真反问:“女人的爱是不能回答的,只有在被男人所渴望的时候,女人的爱才有了意义,你说是吗?”

于琦直觉中认为她说的话异常的有哲理,所谓哲理,就是带着哲学味的道理,所谓道理,就是道出来很有理,因此,于琦自然而然就点头同意了她的说法。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于琦有点局促不安,这个空荡的厅子里面仿佛涌动着许多暗流,这种感觉很不好,因为暗流是暧昧且浓重的,好象还有血腥味,血腥味会带来热量,会刺激兽性。

“难道不是你想见我了吗?”艾真眼睛突然放出光芒来,她倏地站起,团在沙发上的轻纱一下子泻了开来,紧紧贴着她的肌肤,更浅更白的肤色使她的裙子好象有了透光的功能。艾真并不看着于琦说话,“我会是你很好的研究案例,我的心理病例吸引了你,你希望对我作出更深入的研究吗?”

艾直说完飞快转过眼睛来盯着于琦,于琦看出来了,她的眼神有着很明显的挑衅,是病人对医生的挑衅,还是女人对男人的挑衅,他分不出来,他需要冷静,他对自己说。

艾真轻轻叹了口气,复又坐下来说:“我会配合你的,有时间你可以为我做催眠吗?”

于琦说话了:“你知道什么叫催眠吗?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催眠的。”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想知道一些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事情,可是我知道它们一直藏在我心里,我想把它们找出来。”

于琦好象明白了,说:“好吧,我答应你,不过在催眠之前,你要先休息好,心态的平静很重要,那么,我先告辞了,艾真女士。”

“叫我小姐,我还未婚呢。”

“再见,艾真小姐。”





庄秦目送着于琦从艾真家出来,然后独自开车离去,很快,艾真家的灯熄了,庄秦掏出笔,记录着什么,做完这一切后,从树后推出一辆自行车,也离去了。


文山决定再给自己一个星期时间去调查徐一国案子,如果仍然找不到疑点,那就结案,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拖延。

之后的一天内文山效率极高,也可能是他调查的事情难度极低。比如常规的死者身世、社会关系等等,都没什么波澜可惊,这一头扎进去,滴溜一圈冒出头来,还在原地。

傍晚,文山改变了一下思路,决定从案发那一天有关人士的活动线路作为调查方向。徐一国八点下班再到艾真家,之前在公司有二十几个人证明他没离开过办公室。艾真的行踪也简单极了,中午出门去古董店买了一本老像册,吩咐店主给他送货,然后去海边吃了一份海鲜炒饭一杯西瓜汁,呆到下午三点十分离开,然后上美容店折腾脸到六点,之后她回家了。再之后,也就是八点左右打车去浩天,也就是于琦诊所——这些是艾真的口录,文山需要按她的话去重走一遍,即使是程序化的。

不过,等等。有时候,任何事情,想的不等于做的,这是硬道理。文山满以为这事很程序化,比如到了古董店,他应该见到庄秦,他是送货员嘛。然而古董店老板有另一个说法:“那个送货的小子啊,不知上哪去了,他在我这儿上班也就半天的事情,就那天,他突然撞进来说要找工作,我问他送货干不干,他说他就干这个的,路特熟。我正好有个小姐,也就是你们要查的那个,她订了货,我说那你就送这个吧,他说没问题,我就让他交了两百块钱工作押金。后来不就出事了吗?他第二天回来把货还到店里,退了押金说不干了,我看货也没什么损失,想想可能是见了死人,心情不好,也没留他。”

文山疑心顿起,多疑是他的天性,这也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地方,他认为自己天生是干侦探的。

疑点似乎不是很充分,但在案子中只要带有巧合性的东西,均可视为疑点,警察学校导师教他的。是不是再接触一下庄秦呢,看起来值得一试,想起来这家伙有点怪气,那天回来交录音机,一句话没说,把录音机放到桌子上就走了,文山正在接电话,没来得及叫住他,后来也就算了,录音时间很短,没什么内容,是不是庄秦故意的呢?按文山之前的推测,于琦不可能不打听案子的情况的。


庄秦此时回到家,仰躺在床上,双手作枕,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从海山镇到城里有两个月了,直到半个月前才找到艾真的住址,跟踪了一段时间,发现她正勾搭着一个金融公司经理,姓徐,长得挺帅气,当然在庄秦看来,那叫傻气,不傻怎么会和艾真在一起,那可是白骨精化身。当时庄秦就想,这个姓徐的看来活不长了,这回一定要弄清楚事情。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于琦现在是个什么角色呢?艾真会把他当作下一目标吗?这个家伙并不帅,所以也不象个傻气的人,可是他却在今晚进了艾真的家,据庄秦所知,艾真挑人很苛刻,但能进她家的人基本就算是目标了。

不过最大的关键可能并不是来自艾真,要是于琦真的不傻气,那这事就成不了。

应该让他傻气起来——庄秦想。

第二天,庄秦想打电话给于琦,不过他想起自己并没有于琦的电话号码,只好一头撞了进诊所。果然小英子还记得他,刚进门就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好,庄先生,你今天没有预约哦。”

“有的,于医生知道我要来,哦,他说过,我随时可以来找他。”

“你运气不错,于医生刚刚回来,现在没有病人,到中午才有预约。”

“你们生意不是太好嘛,”庄秦嬉笑着说。

“于医生说,饿死医生是世界的幸福,”小英子也不示弱。

“嗯,伟大的医生,我现在可以去瞻仰他吗?”

“你等等,我得先通知一下,”小英子在电话中得到于琦的确认后,让庄秦进去了。


“你好,于医生,我看你来了,”庄秦进门就说。

“你不是来看病的吗?怎么变成看我了,我可不是病,我是医生,”于琦笑笑说。

“哦,不不,我没病,我只是有些话觉得和医生说说比较好,如果憋着不说我很难受。”

“这已经是我的职责范围了,好吧,你坐这边,”于琦指着房子中间的躺椅说。

庄秦也不客气,往上面一躺,手指交织到腹部,磨磨身子到舒适为止,转头对于琦说:“医生,我需要闭上眼睛吗?”

于琦笑了,“只要你认为舒服就好,无所谓。”

“那我就闭上吧,可以开始了吗?”

“只要你认为可以了就开始吧。”于琦到旁边坐了下来,打开记录本,等待着庄秦开口,心里在盘算着一会应该如何向他收费。

庄秦突然长长吁了口气,闭上眼睛,好一会才慢慢说:“我后来想起来了,我原来是认识艾真的。”

于琦猛地抬头看着庄秦,这句话让他吃了一惊。

庄秦眯开一条缝看到了于琦的表情,突然睁眼站了起来,于琦不知就里望着他。庄秦说:“于医生,我想起来了,你们这里收费应该很高吧,我没带多少钱,我想,我还是下次再来吧,不好意思,打扰了。”说完就要往外走去,于琦赶紧叫住了他:“哦不不,你等等,因为你是文警察介绍来的,我可以免费为你作诊疗,你放心吧。”

庄秦张着嘴说:“真的吗?那太谢谢你了,那,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又回到椅子上躺了下来。

“你,继续吧,”于琦刻意淡然的口吻说。

“我说到哪儿了?”

“你说你认识艾真。”

“我是认识她,我记起来了,她是我们镇上的大美人,你知道大美人的意思吗?”

“长得好看呗。”

“大美人的意思是很多人追求,你知道是什么人追她吗?”

“男人呗,”于琦不耐烦庄秦的这种问题。

“是一些自认为条件好的男人,有妻儿老小的,有无牵无挂的,当然,他们都是有钱的,这社会,钱是万能的,你信吗?”

“嗯,”于琦不置可否,静待下文。

“可是她,却似乎不信这个,要命的是,她全家都信钱是万能的,都指望她能带来好运,换回很多的钱,”庄秦和年龄很不相符地叹了口气继续说:“可她爱上了一个没有钱的家伙。”

“这很正常,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对钱的概念几乎没有,更多的是对美好的向往,比较理想主义。”于琦分析道来。

“是啊,他们爱得很深,男的是个老实的家伙,非常痴情,女的善良无比,也是痴心一片,大家都羡慕他们,然而,好景不长,男的急病一场,竟然死了,突然就丢下了女的孤单单一人,此后她变得不爱说话,白天几乎不出门,傍晚就到男的坟前发呆,可怜啊~~~”庄秦说得绘声绘色,于琦听得出神入窍。

“后来呢?”于琦问。

“后来,家里人又开始逼她,因为追她的苍蝇们又看到了缝,嗡嗡嗡叮了上来,”庄秦添加着手势,把于琦逗乐了。

“再后来,她在某天早晨不辞而别,留下字说是来了这个城市,没有再回去过,也可能回去过,有人说见过她去给男的上坟,但她没有回家,这事也就流于传说。”

“真是个凄美的故事,世间竟还有如此痴情人,”于琦拼着命地把印象中的艾真和故事中的艾真往一个美丽的框里塞,似乎已经有点靠近了。

“当然,由于她太出名了,于至关于她的传说有很多版本,比如说男的是她克死的啊,比如说她在城里卖身赚了大钱啊,还有更难听的呢,你想听吗?”庄秦在这里顿了一下。

“既然只是传说,不听也罢,”于琦答道。

“是啊,我也不爱听这个,不过,我几年没见她,开始没想起来,就觉得脸熟,后来想起来了,我这人藏不了心事,就跑来打扰于医生你了,别见怪哦。”

“哪里哪里,以后你再想起什么来,尽管找我聊,我不收你钱就是了,”于琦大方地说。

“这么说,我就先谢谢啦,于医生,你真是好医生,但是我倒没什么,我没病,可是艾真是很需要一个心理医生的,你尽可以去拯救她。”

“拯救?”

“是啊,你想想,一个女人,受了这么多年压抑,这心理负担可不是常人能忍受的,难道就不能唤起你医生的天职吗?”

“呵,治病救人,医生天职啊,”于琦一乐,他这是真乐,刚刚,他已经在心里把印象中和故事中的艾真完全结合了起来。


庄秦有点得意,临走的时候甚至发现于琦帅气了许多。因此他在走出于琦房间的时候,对小英子说,你真幸福,有个顶帅气的BOSS。小英子嫣然一笑。

你很爱笑吧,庄秦又说,你和你BOSS看起来挺般配的。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小英子的心深处,嫣然得更彻底了。庄秦却皱起了眉,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转弯的口气说:“不过你可能没机会般配了。”

啊?小英子的嘴巴瞬间成了O字。

“我是说,前几天来的那个叫艾真的女人看起来比你更般配于医生。”

“那又怎么样,她只是于医生的顾客。”

“哦,那是我多心了,于医生常常出外诊吧。”

“没有啊,”小英子奇怪地说:“他从不出外诊。”

“不可能,昨晚他明明去了半山别墅,就是那个艾真家,我亲眼见到的。”庄秦非常真诚和肯定的眼神望着小英子。

“你看错了,”小英子也非常肯定,但不真诚,有些犹豫。

“好吧好吧,算我看错了,不过,那个女人不是好东西,和他在一起的男朋友全都死了,最近的一个是三天前死的,你听说了吗?”庄秦眼睛瞧了瞧于琦的房门,压低嗓子说。

小英子嘴巴再一次O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你认识那个女人吗?”

“当然,我们是同乡,她曾经把我哥克死了,我不能看着好人受害啊。”

“你说的是真的吗?”小英子似乎觉得这事过于戏剧。

“我发誓,是真的。”

“好啊,你发吧。”

“真发吗?”

“真发。”

“发誓有什么用,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反正不关我事,”庄秦咧嘴一笑,抬腿欲走。

“你等等,”小英子喝住他,“那那,如果是真的,那于医生怎么办?”小英子发急了,真跺脚。

庄秦去而复返,“你放心,有我呢,只要你常常把于医生的行踪告诉我,我会想办法的。”

“你有什么办法?”

“我当然有办法,告诉你吧,”庄秦把脸凑过去,小英子赶紧把耳朵伸过来,“我正在调查那个女人,我会暗中保护于医生的。”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小英子嘟起嘴说。

“你看我象坏人吗?”庄秦不高兴被小女孩耍。

“有点象,”小英子一本正经地说。





晚上下过一场雨,第二天空气湿润得腻人,文山整晚没归,当然也没洗澡,身子就特别潮得不舒服。等同事们都上班了,他才收拾着桌子,整晚他在警察局里画逻辑图,编造着小说家们干的事情,如果于琦有嫌疑,他会如何如何,如果庄秦有嫌疑,他会如何如何,每条线索在他的逻辑图里都可以成为一篇极富曲折峰回的侦探故事。当然这里面还有艾真,文山觉得自己一直没有走出艾真的影子,每条逻辑线总把艾真作为主角,于琦或庄秦总是男配角,看来,我已经彻底摆脱了重男轻女的思想了,文已自嘲。

艾真的确有最佳女主角的风范,在文山眼里,艾真悲伤还是忧怨,总带着淡然,有一条绝不偏差的主线串着她的表情和行动。这个女人不简单啊,莫非是因为她本身太简单了,让我感觉到不简单吗?警察有偏见可不是好事情。

事情不是靠推测的,文山决定去会一会庄秦。他给老婆王雨打了个电话,算是丈夫的例行报告,然后穿了外衣出门。


庄秦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皆因他不常呆在住地,文山吃了闭门羹才发现自己的粗心,于是找电话回局里让同事找庄秦的资料,得到手机号码。文山在这时间里先到街对面的一家小面店吃了个早餐,然后才拨通了庄秦的电话:

“庄秦吗?我是文山警官,现在有事找你,你在什么地方?”

“文警官啊,你好,我在家啊。”

“放屁,我就在你家门口。”

“我没放屁,我在天台上。”

“你在上面干嘛?”

“我在练功夫。”

“混蛋,马上下来,我等着呢。”

“还有七式,马上就行了,要不你上来,这里凉快,我家没空调。”

文山啪挂了电话,噔噔上了天台。上面的确凉快,只是电视天线架子多了些,庄秦光着膀子在天线架子中游走穿梭,还算敏捷。见到文山上来,并没有停下动作,只是大声招呼了一下:“你好,警官,找我有事?”

文山没应他,点了根烟,才慢吞吞说:“你慢慢练,我瞧瞧,”说完站到一边瞧着他,脸色阴阴。

庄秦知趣地收住了步子,走了过来,一付聆听诲教的表情。

“练完了?”文山眯着眼问。

“嗯,练完了,嘿嘿。”

“那好吧,你把那天的事重复一遍。”

“还要我说啊,”庄秦苦笑投诉,看到文山瞪了他一眼,忙又说:“好吧,我说,我是九点半到那个大房子前的。。。”

“不是这段,你从那天早上开始说,你都干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时间,地点,说清楚点。”

“喂,警官,为什么要问这个?你不会是怀疑了我吧,”庄秦大声抗议,一脸无辜。

“少废话,让你说就说,有没有怀疑是我的事。”

“好吧,我就是不明白,那些事和你的案子有什么关系,早知道这么烦我就不报警了,溜走了事。”

“你说什么?溜走?”文山盯着他说:“你干什么坏事了?要溜走?”

“不不不,”庄秦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我就从早上开始说是吧?”

文山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下。

“我睁开眼后就穿衣服,”庄秦偷偷瞄了一眼文山,见他没什么反应,就继续胡诌:“然后刷牙,出门,哦忘了,我还上了厕所,然后才出门的,”他又瞄一眼文山,文山仍然眯眼抽他的烟。

“我出门干什么呢?原来我失业了,我必须去找工作,不过我肚子又有点饿,于是我先去吃午餐。”

“你不是刚起来吗?怎么就吃午餐了?”文山突然问。

庄秦见文山并不是和他玩,是很认真听他说话的,也有点发毛,正经了一点说:“我通常起来就中午了,我吃了一碗面条。”

“在哪吃的?”

“楼下‘昌记拉面’啊。”

“继续。”

“然后我就瞎逛,后来撞到了一家古董店,见门口有一张招工条,我就进去找老板,三言两语老板见我人老实,收了我两百块钱就算招了我,他给我第一个任务就是送一本画册到半山别墅,我拿了画册还回了家,因为送货时间是晚上九点半,这半天也没啥事干。”

“你回家干什么?”

“本想干点什么,后来想不出有什么可干的,就睡了一觉,八点的时候才醒,一看坏了,怕赶不上,就饭也没吃,赶紧往半山别墅跑,再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的了。”庄秦快口说完,他实在不想老对着文山这张脸。

文山慢吞吞掐掉烟头,随口问:“说完了?”

“嗯,”庄秦重重点头:“说完了。”

突然,文山从腰后掏出手铐,嗒一下在庄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铐上了庄秦的手腕上。

“这这,这是干什么?”庄秦脸色灰白,这一惊可不小,他也是头一次手上被加了这冰凉的玩意。

“蹲下,”文山大喝一声。

“你凭什么铐我?”庄秦也不示弱,硬着脖子不肯蹲下。

文山毫不客气在他膝后来了一脚,庄秦竟然敏捷地把腿稍微一抬躲了过去,这下激怒了文山,他把左手快速往庄秦脖子上一扣,右手将拉着手铐的手一扯,这一招标准的擒拿术马上就制住了庄秦,把他的身子扯到了地上,同时,文山用膝盖牢牢顶在庄秦后背,这下他再也动弹不了了。

“你凭什么抓我?快放了我,”庄秦嘴里怒吼,拼命要把脖子往上扬。

“小子,看你服不服,嘿。”

“你凭什么抓我,我又没杀人,”庄秦粗着脖子不停吼道,颈上血管都暴了出来。

“我也没说你杀了人啊,”文山笑看着腿下挣扎的庄秦说。

“那你为什么抓我?”

“因为你说谎。”

“我没有,”庄秦不服。

“不服是吧,那我告诉你吧,第一,事发那天你没有去‘昌记’吃面,事实上,你这星期都没有去他那儿吃面,因为以前去得太多,所以面店里的人全记得你多久没去了,”文山早上留了个心眼,吃面的地方刚好是“昌记拉面”,出于职业习惯,他顺带打听了一下庄秦,没想到那里个个都认识他,因为他只要在家,几乎顿顿蹲点那里。

“第二,古董店并没有贴招人的告示,是你主动找上门去要找工作的,你为什么偏偏找到这家古董店呢?这里总会有些什么原因吧。”

文山说完也放开了庄秦,庄秦迅速站直,怒气冲冲瞪着文山笑嬉嬉的脸,“就算我记错了乱说,那也不代表我会杀人吧。”

“谁说你杀人了?你怎么口口声声说是杀人,难道半山别墅的案子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吗?”文山紧紧咬住庄秦话里的每一个细节穷追猛打。

“肯定不是自杀,他干嘛自杀,”庄秦嘴里嘀咕着。

“你说什么?”

庄秦意识到自己失口了,想想反正也这样了,总得赶紧甩开手上这又冰又硬的铐子再说,“没错,我是隐瞒了一些东西,我早就认识艾真,我是跟踪她到古董店的,你要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

“不过什么?”文山厉声道:“你还想和我讲条件?”

“这——”庄秦把戴着手铐的手往文山面前一摊,“你给我解了,我们到下面房间里去说,万一这里有人上来了,以为我干坏事了,就不会让我再住这里了。”

文山想了想,掏出钥匙开了手铐,然后跟在庄秦后面下了楼。




[此贴被老家阁楼于2004-10-17 19:02:0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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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始知,生命所失

※来源: 【 推理之门 Tuili.Com 】.

 老家阁楼老家阁楼
2 楼: Re:[阁楼推理]=望欲=(2) 04年10月17日19点04分





“这么说,你认为是艾真杀了你哥哥?”文山认真听完庄秦的故事之后问。

庄秦点点头,“我一直怀疑这事和艾真有关,我哥肯定不会是一个会去自杀的人,更不可能选择跳楼,只有三层啊,真想死也找个高点的楼吧。”

“可是毕竟死了啊。”

“这就是疑问,我当时第一时间跑到了现场,我哥是趴在地上的,脑袋裂了,那是致死的地方,从他趴在地上的姿势看来,更象是被人推下去的,根本就是一个往前扑,而不是跳的姿势。”庄秦说得仿佛现场就在眼前般历历在目。

“和徐一国的现场很相似吗?”

“谁是徐一国?”

“就是那天你看到的死者。”

“不清楚,我没进去,警察拦着,后来给救护车接走了,我没看清。”庄秦面带懊恼。

“你好象还说过在看到徐一国跳下之前听到哗哗的声音是吗?”文山对这一点印象深刻,这也是他其中一点没弄明白的事情,另外一点就是他对艾真的无限佩服,徐一国死后,她居然还敢一个人住在家,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殊为不易啊。

“我想过,这是不是案子的关键点,假使艾真果然不在案发现场,这和我哥死的那天几乎一模一样,她也正好不在现场,我的推断是不是她设了什么巧妙的手段,可以令到她不在场也能推人下楼,比如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庄秦紧锁眉头,双手比划着,说得文山不住点头。

“不过,我仔细勘察过现场,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看起来象机关的东西,要说有人在警察到来之前弄走了它们的话,也几乎不可能,因为在警察到来之前,你一直站在门外,是吗?如果有人做手脚,很难瞒得过你,除非做手脚的人是你,”文山眼睛突然严厉地盯着庄秦说。

庄秦惊讶地看看文山,随即苦笑一下:“我还是嫌疑犯是吗?不过说真的,如果是艾真,我还说不定真的会杀了她,”后面一句庄秦咬着牙说完。

“是啊,想想你也没有什么动机要杀了徐一国,并且如此大费周折,也许你想嫁祸艾真呢?”文山笑着说。

“那样我会在艾真在家的时候动手,文警官,我要杀人不会这么干,我会用更聪明的办法,”庄秦恨恨地说:“只是我至今也没有那个女人聪明,起码我还没找出她杀人的手法。”

文山站起来踱着步子,他看着这间简陋的房间,找到一个大碗,不客气地临时征用来做烟灰盅。在几口浓烟绕罩中说:“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你真的认为她会是杀手吗?”

“警官,你也认为这世间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连续两个和她有关系的男人死于同一个方式,如果不出意外,那个心理医生很快就成为第三个了。”

“你说什么?于琦?”

庄秦点头。

“你还知道什么?于琦真的和艾真的关系?”文山吃了一惊。

“之前可能没有关系,但是昨天晚上我看到于医生去了那个女人家里,我想于医生很可能是那个女人的下一个目标。”

“昨天晚上?你确定吗?”

“确定,因为我一直躲在那个女人门外监视她,看着于医生来,直到他走。”

文山挠挠头,这事越来越有趣了,“于琦在她家呆了多久?做了什么?”

“只呆了半个多小时,我观察到的是他们只在客厅里聊了一会,没做什么,”庄秦简单地概括了一下。

文山陷入了沉思,一会又说:“看来可能没你想象的严重,艾真是于琦的病人,医生出外诊也是平常的事。”

“不,”庄秦快速打断他,“我问过于医生的秘书,于医生从来不出外诊,所以,昨天晚上他们的碰面只能是私人理由。”

“这恐怕过于武断了吧,从没出过诊不代表永远不会出诊,”文山试图驳斥,庄秦语言里显露出来的高他一等,令他隐隐不爽。

庄秦唯有点头称是,这个警察大有可用之处,自己可能说得过多了些。

“你哥那事发生在海山镇吗?”文山心里也暗暗思忖了一番,他决定今天下午就去一趟海山镇,这个海边小镇不过六十公里之遥,是个富饶美丽的地方,前些年靠海上走私发了一批人,发起来的男人大多涌进城里来“感情走私”,皆因镇上不产美女,长年海风吹烈日晒,健壮的身躯黝黑的肤色,绝不是腰鼓气粗的男人所爱。而这么看来,艾真在那地方真的算是乌贼鱼堆里的那个蚌里的那颗珍珠了。就目前来说,这个形容仅指外表。

蚌里的珍珠也会带毒吗?文山对此茫然,他无论如何必须板起脸,因为他从里至外都不承认自己对艾真的印象和想象都过于美丽和美妙。

“你还要继续监视艾真吗?”文山临走不太放心地问。

“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城里,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也许是想找出真相。”

“不过真相并不需要你去找,有警察会干这事,你如果不回家,你好好找份工作吧。”文山扔完客气上的话后就走了。

庄秦颓然坐在床上,眼睛盯着墙的一角出神,文山无意的一个问话仿佛一下子抽去了他赖于站立的筋。这个筋是什么?是对哥哥死的悲痛,还是对艾真仇恨的愤怒?他总是对自己说,每天都不停地说:“艾真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她是凶手,我要找出真相,我要找到她,不管她在哪,我都要找到她。”

庄秦无力在倒在床上,脑子里渐渐灰黑起来,周围响起了潮汐的声音,风起了,滑滑的大石头冰凉冰凉,几只夜归寻巢的海欧偶尔俯冲下来,马上又失望地哀鸣而去,海面上犹如碎银般铺洒着无数月色,那是一个水晶般的世界。。。突然,一双温热的手从背后伸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同时,一个热烫的身体贴在了他裸露的后背,他怔住了,却动弹不得,身体仿佛被定住,血液瞬间凝固,后背上传来对方有力的心跳,附合着他胸腔里的鼓声。

他猛然一转身,迅速把身后的女人紧紧抱住,在灰暗的夜色怂恿下,他第一次热烈而真切地用嘴触碰到了女人的嘴,这一刻来得那么突然,又象预谋已久,慌乱中,他咬痛了女人,女人轻叫了一声,这一声把他从烈火中一下子拽了出来,他飞快地松开手,撒开了脚奔逃而去。。。

沙滩上的小贝壳弄痛了他的脚底,他却浑然不觉,跑得越快越远是他的唯一信念,但愿刚才从来没有存在过,但愿时间可以抹去这一段,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的梦里。


十一、


艾真如约来到于琦的诊所,于琦答应今天下午帮她做催眠。

为此,于琦准备了很久,对于上午的病人,他总是走神,好在上这儿的病人只会顾着自我倾泄,没空理会医生的走神。多数病人还以为是医生的专心思考,心存感激。

艾真躺在治疗椅上轻轻闭了眼睛,于琦定了定神,看着艾真动人的脸,精致的五官无一不恰到好处,这世上有动人的嘴,动人的鼻子,动人的眼睛,而于琦认为艾真有动人的全部。这时于琦无声地叹息一下,这个美丽而不幸的女人啊。

“可以开始了,于医生,”艾真说话时微微一笑,在于琦看来,这是一个坚强女人风雨过后淡然平静的微笑。

“你现在想象着你的脚趾头开始放松,彻底彻底地放松。。。”于琦用低深而慢速的口气说:“然后是小腿,彻底彻底放松。。。你自腰以下仿佛不再存在,然后是你的身体,想象着浮在云中,没有任何力量承托着你。。。”自下而上,于琦让艾真逐渐放松到睡眠状态,慢慢地,艾真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粗重起来,于琦知道,她已经进入了半睡眠状态了。于琦打开了录音机,开始发问。

“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于琦开始了催眠后的问答程序,他的声音依然平稳而低沉,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声音上的变化,否则很容易让受催眠者受到惊吓波动而醒来。

“我叫艾真,”艾真轻启嘴唇,喃喃地答着。

“你从哪里来?”

“我从海山来。”

“你最喜欢什么?”

“我喜欢听海潮声,特别是在晚上。”

“你为什么喜欢?”

“因为大海在哭泣,哭得很伤心,没有人安慰它,我也不能,我能做的只是听它哭泣。”

于琦快速记录着,继续发问:“你最不喜欢什么?”

“周围对我笑的人。”

于琦愣了一下,看着艾真紧闭的眼睛又问:“为什么?”

“不知道,”艾真摇着头说:“只要他们对我笑,我就恶心。”

“你以前也这样吗?”

“不是,”艾真仍然摇头,“来了城里,就开始恶心。”

于琦想差不多进入主题了,他坐直了身体,说:“发生了什么事让周围的人令你有不好的感觉吗?”

“我失去了他,”艾真很平静地说。

“他是谁?”

“我失去了他,”艾真重复了一遍。

“他是谁?”于琦紧追着发问。

“他走了,我失去了他,他死了。。。死了。。。”艾真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变得又急又大,身子抖动起来,拼命摇晃着脑袋,似乎想要摆脱什么束缚。

于琦吓了一跳,赶紧扔掉手里的笔记本,扶住艾真的肩膀,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胸前,稍稍施加了一点力度,很快,艾真平静了下来,喘着粗气,嘴巴嗫嗫不知说些什么。

等艾真完全平复下来以后,于琦捡起笔记本,没有马上说话,他想让艾真休息一会。艾真突然皱了皱紧闭的眼睛,一边一颗眼泪被挤了出来。缓缓滑过脸郏,这一幕让于琦呆住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要继续催眠下去,艾真的情绪不是很稳定,再催眠下去可能会对她造成伤害。出于医生的本能,他决定中止催眠,于是放下笔记本,伸出巴掌到艾真耳边,大力一拍,声音清脆响亮,艾真惊得跳了一下,晃晃悠悠转醒过来。

“我说了什么?”艾真一醒来马上翻身而起,睁着大眼睛看于琦。

于琦笑着说:“你说你喜欢听海哭泣。”

艾真听了也一笑,“我只说了这个吗?”

“当然还有其它,我放录音你听吧,”于琦把录音机倒完带后开始播放。


这段录音并不长,艾真面无表情静静听着,于琦站到了另一边,每当他面对一个应该有表情而又没有任何表情的人时,他总会去注意对方的手。当一个人的内心坚强到隐于脸部表情的时候,手,应该是手指,常常会出卖主人。因为对方的意志全心在控制脸部表情的时候,身体需要一个支点,那常常是手指。

艾真的手指紧紧握着椅子把手,由于用力的缘故,指头上呈现苍白色。精神科医生就是这样常常从一些被人忽略的小细节里得到病人准确的信息。

必须舒缓艾真现在的紧张情绪。
“我想,我们去找个地方喝杯咖啡吧,换个环境也许会好一些。”于琦建议。

艾真顺从地点点头,轻轻挽起小手袋,眼睛空洞且疲惫地望着于琦,于琦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拉起艾真的小手,微微笑了一下说:“我们可以走了。”


小英子瞪眼张嘴看着牵手出去的俩人,好一阵回过神来后,翻箱倒柜找庄秦的电话号码。她记不起来庄秦到底有没有给她留过电话号码,这时候,电话响了。

“喂,于医生不在,你是谁?”小英子几乎是吼道。

“我是庄秦,不过你这种态度可不太好哟。”对方不紧不慢道来,可以感觉着出他在笑着。

小英子大吐一口气,扬了扬脖子再对着电话说:“我正找你呢,原来你就在电话里,什么时候给我出来?”

“出不来,电话孔太小了,找我有事?”

“当然,于医生和那个艾真出去了,还牵手,”小英子满腹委屈仿佛要哭出来。

“这有什么,给你见到的也只是牵手罢了,”庄秦有心再激将一下她。

“那他们还会干什么?”小英子明知故问,又有点不太甘心地说,如果庄秦这时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她会感激他一辈子的。

“谁知道呢,如果我们一起猜,那我们的答案肯定是一样的,”庄秦的口气好象蛮不在乎,司空见惯。

“哇~~那于医生不是要死了?”小英子竟然真的就哭了出来。

庄秦收起玩笑,“哭泣什么啊,放心,要死没那么容易的,对了,他们出去多久了?”

“刚刚。”

“下午艾真都在诊所吗?”

小英子对着电话使劲点头。

“是不是啊?”庄秦见小英子没有声音,又追问一句。

“嗯,”小英子还是点头应了一声。

“好极了,我知道了,拜拜,”庄秦飞快说。

“喂,等等,你今天找我什么事啊,”小英子突然明白过来了。

“没事,就想向你问个好。”

“那我以后怎么找你,你电话呢?”

“我没有电话,不过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的,我要去一趟艾真家侦察了,不和你多说,拜拜。”说完啪一声挂了电话。


于琦把艾真带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咖啡馆,有时候晚上他会一个人来这儿沉思,作为医生,独处沉思的时间是很有必要的。时下找到一家生意一直不好,老板也总不歇业的咖啡馆不容易,总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他是个很温雅的男人,他很爱我,”艾真坐下来后,突然幽幽打开了话题。

于琦没有作出回答,耸耸肩表示愿意听下去。

“我们一直过得很开心,那是一种真正的开心,我们只要在一起就行,总是他在说话,我在听,他总有说不完的话。”

“你们只是说话吗?”于琦突然问,这个问话让他说完也不自然起来。

“是的,你可能不相信,我们一直连手都没牵过。”艾真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于琦下意识看了一下刚才牵了艾真的那只手。

“但我们一直相爱,我等待着,总有一天,他会来牵我的手,所以我每次见他都会把手洗得很干净。”艾真也低着看了看手指。

“后来他牵了你的手吗?”

艾真摇摇头,眼神落寞起来,紧了紧牙关没有说话。

“后来他就死了吧,”于琦想尽快从这话题中拉出来,他并为此自责,他不应该有醋意的。

艾真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让于琦很是莫明其妙。
“他为了我被狗咬。”

“什么?”

“被狗咬啊,他偷刘老头的花。”

“哦,”于琦似答非答。

“我说刘老头家的黄玫瑰开了,真漂亮啊,他就去摘。”

“摘到了吗?”于琦想下次要买黄玫瑰了。

“没有,被狗咬了,刘老头出来赶开了狗,就送了他一些花,他跛着腿跑来送给我。”

“真浪漫,象电影。”

“这样的男人值得爱吗?”艾真突然抬起头直视着于琦问。

“这个,当然当然。”

“是啊,所以我就很爱很爱他。”艾真又荡开了笑容。于琦再一次印证了这笑容的确迷人。

“可是你现在却很难回忆起他来,是吗?”

“我该怎么办?于医生。”

“你可以叫我于琦。”

“于。。。”艾真想想不习惯,于是再问一次:“我该怎么办呢。”

“我想,我们应该换个地方催眠,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地方。”于琦心里划过了一丝残忍,他却知道自己控制不住会说出这个残忍的地方来。

“哪儿?”艾真问。


庄秦飞快地赶到了艾真的大屋子。翻墙动作之熟练连他也吃惊,只是跳下来的时候没很好控制平衡,摔了一屁股。起来拍拍屁股的时候,竟然发现屁股上粘了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沾了他一手,庄秦好奇地看着周围整洁的草地,再看看手上的脏物,然后走到有光亮的地方端详起来,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东西,于是他把手凑到鼻子前闻了一下,只是一下,他便呸呸呸几声,说了句“妈的,真是狗屎。”然后把手在草叶上使劲蹭蹭蹭。

时间不多,也不管有没有蹭干净,他便往屋子里走去。

这个屋子虽大,摆设却不多,他也不知道要找些什么,便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后来他上到二楼,刚转出楼梯,突然眼角看到一个人影正眼睁睁瞪着他。

庄秦猛退了一步,并且踩了一个空,他赶紧用手一拉,抓住了楼梯扶手,这时脚也踩稳了楼梯,可是刚才一吓而狂跳的心脏还没有平息下来。

等了一会,没有声音,也没有脚步声走来,周围静得只剩下他的心跳。庄秦几乎是没有思维了,是进还是退,上面那人是谁?在等着他吗?这可是个难题。

庄秦突然想起这里可是刚刚死过一个人,莫非那人是——

想到这儿,庄秦倒吸了一口冷气,手脚冰凉,刚刚有点平缓的心跳又毫无规律地狂跳起来。

庄秦挪了一下步子,决定把身子靠墙站着,起码不用顾虑身后了,既然到了这儿,不管是谁,反正也看到他了,怎么也得会一会,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不过他还是等了一下,没有声音,他壮了壮胆子喝了一声:“喂,你是谁?”

走廊里回荡了一下他的声音,马上又寂静下来。

“你出来,你不出来我走了。”庄秦竟然用溜来恐吓对方。

不过依然让他失望,还是没有回答。这下激怒了他了。“我来了,”庄秦叫了一声提脚就往上走,睁大了眼睛往刚才有人的地方一望。

人影还在,眼睛还是瞪着他,庄秦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闭眼,无限勇气地迎上去。这下他看清楚了,虽然光线并不是太好,但他总算看清楚了,这人是艾真。准确地来说,是艾真的巨幅肖像油画。

这幅油画其实他几年前看过,并且知道作者是谁。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和油画重逢,他早已把刚才的惊险抛到了九宵云外。

如果这时候的情景发生在电影镜头里,应该会有一些抒情忧伤的音乐响起。

眼前的艾真和真人无异,乌黑的眼睛仿佛就会眨动,洁白细嫩的肌肤象刚刚出浴,嘴唇处理得过于红润,但这是作者的美好愿望,他理解,非常理解。

庄秦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忍不住就伸了出手去,轻轻在画布上艾真的脸颊边抚摸着,颜料的粗糙并没有代替他心目中的光滑。还有那浑圆的手臂,结实的腰肌,每一处都仿佛是真实而亲近的。

停顿了不知多久的时间重新又回到庄秦身体里,他无心再留恋这个地方,于是毅然转身下楼,依然翻墙出去,刚刚立在墙头,就看到于琦的车子开了过来,他只好蹲在墙头上,看着艾真下车,进屋。等于琦的车子走了,他跳了下去,点了根烟,靠在墙边闷闷地抽着。


十二


海山镇,靠山临海的一个小镇。

文山没有自己驱车来,而是着了一身夏威夷式的花哨衬衣,戴一副宽边墨镜,下面一条纯白麻织裤子,坐着小巴来到这个海边小镇。他并没有过多的指望这地方能给这案子带来多大的突破,毕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过,晚上有一顿生猛海鲜倒是蛮值得期待的,下边派出所拿得出来接待的也肯定是这个了。

文山是中午时分到的海山镇,下车后他不急不慢地往派出所走去。派出所在山脚下,从车站走过去正好横穿过整个小镇,说是镇,也就是一条横街,这条街两边全是海味店,经营着渔民们晒干的海产品,店里的海产品和周围屋顶晾晒的海鱼相互弥漫出了一股浓郁的、腐臭的鱼腥味。这种味道却令文山很是受用,尤其在海风的包裹下,这股味道有一种非常原始而纯朴的充实感觉。

海味街很宽也很长,不是节假日的时候人并不多,街道上多是赤足黝黑的小孩在奔来跑去,充沛过剩的精力让文山羡慕不已,同时也感染了他,比如他看到前边一个空的可乐罐子,下意识一脚抡圆了使劲踢了出去,咣咣的声音非常地令他愉悦。

这时候文山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只是侧影,闪了一下就不见了,文山出于职业习惯快步跟了上去,却找不到了。于是他低头细细回想着。好象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另外一个也有点熟悉。对文山来说,让他眼熟的东西基本上他敢肯定曾经见过,他有过人的记忆力,只是刚才时间太短,周围有其它的人干扰着,否则他一定可以把它们从记忆里清楚拉出来。

在派出所里,干警小邓给了他一大撂的资料,非常齐全,这说明这个边远小派出所的人还是很负责任地干着这份神圣工作的。地域无分大小,工作无分贵贱,人命总是同样轻重的。这点让文山非常满意。

文山坐了下来,喝了一口主人递上的热茶,细细翻阅着资料。这里面没有什么特别,很典型的一个自杀案子,大概和庄秦说得没什么区别,无目击者,地点发生在艾真的家里,艾真在那个时间段里整整四个小时都不在场。并且整个时间段里有非常多的人见证了艾真,资料显示她一个人在海边坐了足足四个小时,似乎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另外有一份证词是说明艾真从小有点自闭,也有说是孤芳自赏的,说是她长得太鹤立鸡群了。文山想这个镇的人只打鱼不养鸡,如果换成鹤立鱼堆会不会贴切一些。

在看到死者的一些生前照片的时候文山有点吃惊,因为如果没有提醒的话,那么他肯定认为像中人是庄秦,兄弟俩长得极其相象。“他们是双胞胎吗?”文山随口问着。“不是。”旁边的小邓很肯定地应道。这个镇没多少人,这些事情他全在心里装着。

“真的很像啊,”文山喝口茶说,“有那个死者现场主人艾真的照片吗?”

“有啊,在后面几页。”

“哦”文山应了一下就开始往下翻,只几页就看到了。只是几秒,文山就反应过来了,刚才那个熟悉的身影,是艾真没错了。马上他的思路就连了上来,和她一起的是于琦。

肯定错不了,是她和他。

他们来这儿干什么呢?于琦陪艾真探亲吗?
“艾真的家人情况呢?小邓,你和我说说吧。”

“她啊,早没家人了,这个案子发生前一年多,他父母双双在一次台风中翻船死了,挺可怜的,好在家里有些钱留给她。”

“是这样啊,我有点奇怪啊,小邓,”文山合上资料说:“这个艾真从外表到给人感觉都不象是渔民家里出来的人。”

“是啊,还曾经是有名的海山一支花呢。其实啊,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没出过海,性格也很内向,有点自闭,不过天生对音乐很有天赋,竹笛吹得特别好,不过就这个我也是听说的,我是没听过。”小邓自嘲地笑笑。

“那是什么?”文山发现资料夹里面有一个黄黄的小本子。

“哦,那是死者庄汉的日记,从这个日记里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他是自杀的了。”

“是吗?他在日记里写了要自杀吗?”

“对,你可以看看,这里面还涉及了一个桃色新闻呢,呵呵,当时我们都看了,当然,为了尊重死者,我们也只是看看而已,没有传播的。”小邓说起这个竟然有点脸红。

文山来了点兴趣,于是拿起日记本,在手里拍了拍尘,站起来说:“这样吧,我下午出去镇上转转,然后我会找个地方吃饭好好看看,明天我还给你们,如果有用要带走,我会打个电话给你的。”

“不不不,晚上我们所里安排了我接待你的,我们去吃海鲜吧,”小邓急急地说。

文山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说:“不用了,我想安静地看看资料,海鲜嘛,下次吧。”

“那我给你安排住地吧,”

“这个当然要了,安排好了给我个电话。”


文山离开派出所之后,主要目的是想看还能不能碰上艾真和于琦,他们究竟来这里干什么?如果两人真象庄秦说的,有什么暧昧,那么度假也不应该选择在这个地方吧,这个有点不合常理。

其实于琦和艾真并非度假来到海山镇,他们是早文山一班车到的。这个是于琦的主意,他要带艾真来到庄汉的墓前给她催眠。这种环境的刺激会让艾真回忆起更多,更真实的东西。这个时候,对于于琦来说,找出艾真的病根固然重要,急于知道一些她的往事似乎也非常重要。于琦在来的路上一直有点莫明其妙的兴奋和迫切。

文山在海味街瞎逛的时候,如果他能抬抬头,如果他的视力够好的话,他会看到于琦和艾真正在海山的半山腰上相扶着慢慢往上爬着。

庄汉的墓在海山的腰间上,这个一座修整得非常讲究的扇形阴宅,靠着海山,面向大海,旁边有许多小花,当然也会春暖花开。这种阴宅属于典型的南方土葬墓穴,坐北向南,有石碑,有阴山,石碑前有一块圆地,这是供后人在拜祭时活动的,大概两米方圆。石碑下还插着好几根清明拜山烧尽的残香。艾真拿出刚才在镇上买的果品,仔细摆放好后,手脚麻利地在墓穴四周把一些侵犯过来的野草拨掉。

于琦惊讶于她的熟练,他并不懂这些,只好立在一旁静静看着,等着她干完这一切。

当艾真闲下来的时候,于琦取出折叠椅,弄好了在空地上,让艾真坐上去,他自己蹲立一边,掏出纸巾给她抹汗,并问:“你要喝点什么吗?”

“可乐吧,”艾真抹抹脸,挪了挪椅子,面向着石碑,眼睛深深注视着石碑上庄汉的黑白遗照。艾真突然发现照片上的脸有点陌生,并没有来的路上期待的那种心酸痛楚感觉,可能刚才劳累了一下,总之,她坐下来之后,酝酿了许久,也没有酝酿出什么情绪来。

“于医生,我们现在可以不要催眠吗?”艾真问。

于琦点点头,这个事情当然要看对方愿意的,并不能急切。

然后是静默,于琦抽着他的烟,眼睛眺望着山下开阔的海景,这种风景说实话非常美丽,海滩海浪,风声潮声,都很容易给人以诗人的冲动,不过,于琦诗意是上不来,惬意倒是有的,刚才爬山有点累,这风一吹,神高气爽。

“我们可以聊聊天的,”艾真打破沉默说。

“可以啊,我们就聊聊他吧,”于琦转过身来,也看着石碑上的照片说。

“这个就是我爱的人,”艾真轻轻叹了口气,“他为我而死。”

“他为什么为你而死?”

“他爱我。”

“爱就要死吗?”于琦感觉风吹久了有点凉意,尤其在一个墓前谈论着死的话题。

“人总是要死的。”艾真又轻轻再叹一息。

“是啊,有些会有理由,大部分是没有理由的,是无奈,呵呵。”

“无奈也是理由啊,为了爱,这是不是一个高尚的理由?”艾真问。

“不是,”于琦摇头说:“这是一种轻率,爱一个人应该拥有她,并且努力去创造一种幸福给她,这才是真爱。”

“什么是幸福?”

“幸福就是让双方觉得开心,平静,有安全感,”于琦搜索着词汇,“应该是这样子吧。”

“如果是这样,他带给了我的是伤心,逃离,那么,我应该恨他吗?”艾真的语言非常平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石碑上的照片。

“不知道,”于琦真的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人家连命也搭上了,他不能去让她去恨他。

“可是,我。。。”艾真突然肩膀抽动起来,努力压抑着声音说:“我真的恨他。”

于琦一动不动看着艾真开始抽泣,他找不出语言来安慰,这不是一个可以用语言来安慰的场合。

“我恨他,不负责任地离开,没有给我留下一个字,他抛弃了我,留给我一个无比沉重的包袱。”艾真极其幽怨的说。

“什么包袱?”

“他让我一辈子背着有一个爱我的人为我而死去的包袱,他是个混蛋!”

半山腰的风一阵阵的紧。


文山没有找到艾真和于琦,这么小一个地方,他们转到哪儿去了呢?带着疑惑,他找了个临街的小餐馆,点了几个贝壳类佐于姜葱的小炒和一条鱼,当然少不了一瓶啤酒,然后掏出那本日记,细细读了起来。

3月17号
她真是个天使。在这个散发着腥味的夜晚,只有她的笛声可以涤去这俗味,犹如繁星的光线,穿透空气中的尘埃,保证了光芒里的纯洁。我爱她,她的光芒照亮了我。
明天晒鳊鱼,现在有点晚了,我想了她一晚上,睡不着。

3月23号
她对我说,笛子是竹子做的。我说我知道。她又说,只有竹子才会有音乐,我说还有琴呢。她说我不明白,穿过竹子心里的音乐才能真正进入人心里。我想了很久,有点明白了,就点头说我明白了,从这个心穿过竹子到那个心吧。她笑了,赞我聪明。她笑起来很美,看到她的眼睛我又想到了星星。

4月2号
出海回来我马上跑去找她,她说我一直在等你。我说你怎么等我,吹笛子吗?她摇头说,你出海的时候我从来不吹笛子,我只看海。我说为什么啊,她说如果你不回来了,我要看清这丑陋的海是怎么带走我的亲人的。我听了很感动,她失去了亲人,我就是她的亲人了。为了不让她伤心,我开始给她讲故事,她静静地听着,直到她伏在桌子上睡着了,我看了她很久,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爱你”,给她盖了被子就回家了。

。。。


海山镇的夜晚悄悄来临。文山依然在聚精会神看着日记,他已经被庄汉简朴而又情真意切的文字吸引住了,脑海里一幕幕浮现出日记中记述的情景,仿佛身临其境。

不远处的海山上,艾真和于琦仍在墓前,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石碑前摇曳着三根烛火,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不过却非常顽强地行使着照明的任务。


十三、


荒山野地的夜晚,有着许许多多小夜曲,虫鸣,鸟叫,风啸,叶摇。虫鸣夜更静,就连山脚下热闹的灯火在于琦看来也是萧索味道了。

艾真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已经很久了,于琦走近了她半跪在地上,凝望良久。艾真眯开眼看了一眼于琦。

“我们开始吧。”于琦说。

艾真轻轻闭上眼睛默许。

“你放松自己,彻底彻底地放松。。。”于琦喃喃地说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艾真脸上的变化。

渐渐地,艾真进入了状态,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你看见他了吗?他在哪。。。”于琦缓重的口气引导着她。

“他在笑,看着我笑。。。”

“他来找你吗?”

“是的,他对我说话,不停地说话。”

“他说什么?”

“不知道,他总是说话,哦不——”艾真突然叫了一声,身体抖动了一下。

“怎么了?”于琦神经绷紧。

“汉,抱紧我,汉,我爱你——”艾真身体快速抖动着,呼吸加重,脸色瞬间潮红起来。

于琦紧张地看着她,一只手被艾真紧紧握着。

“汉。。。汉。。。抱我,吻我。。。汉。。。”艾真仿佛一只发情的小鹿,语无伦次,指甲深深掐着于琦的手背。

艾真的呼喊持续着,扭动着身体,全身聚集着蠢动的能量,象海浪般阵阵汹涌。。。

“啊——别走,汉,求你,汉。。。我爱你,我要你。。。”艾真嗓子象是一下子释放出来,尖锐声撕裂了海山的半空。

于琦看着艾真激动而激烈的身体,赶紧按住了她的肩膀,艾真突然睁开了眼睛,张着嘴巴,惊恐地望着于琦,于琦注意到她的眼角闪着泪光。

“我怎么啦?”艾真问。

“没事,你没事的。。。”于琦拍拍艾真,微笑着说,然后站起来点了根烟,转过身去,山下灯火依然璀灿,又一阵风迎面拂来。

艾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刚刚那阵风让她有点凉意,便自然地抱紧了胸。细心的于琦看了看她,脱下外衣给她披上。

“我刚才见到他了,”艾真说。

“我知道,”于琦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总感觉他的这句话有点酸酸的。

“我说了什么?”

“你们在做。。。”于琦冲口出来四个字,马上刹住了车,也可以说是语塞。

“我们相爱过,”艾真平静地说。

“是的,”于琦突然找回了自己的身份,踩熄了烟,看着艾真说:“看来我是对的,在这个地方,会让你找回更多往事。”

“可是,”艾真莫明其妙地笑笑说:“这不一定真实。”

“我相信是真实的。”

“你为什么相信?”

“我相信催眠的作用,我是医生。”

“也许吧,唉——”艾真长长叹了口气,眼睛望着山脚,那里是熟悉的地方,如今变得那么陌生,仿佛站在另一个星球看着下面的世界。

于琦又点了一根烟,在抽到一半的时候,忍不住低声憋了一句话:“你为什么骗我?”

艾真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你说你们连手都没有牵过。”

艾真还是刚才的笑容,却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山上的空气,然后轻轻吁了出来:“我没有骗你。”

“可是刚才你在催眠中却不是这样的?”

“刚才也是真的。”艾真脸色平静地说,“好吧,我累了,咱们下去吧。”


文山半躺地宾馆的床上,昏暗的房灯倒也别有温馨感觉,只是他并没有这样的心情去作感觉,庄汉的日记已经耗去了他快五个小时时间了。

7月21日
我看到了,那简直是地裂天塌的时刻,竟然是——

7月25日
我每天都要面对的笑脸,我的心在滴血。。。

。。。

9月2号
我的画快完成了,我的天使一天天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她是完美的,纯洁的,没有任何人可以玷污她,她和她一样美,一样安静,一样属于我。

文山这个时候已经完全被这本日记迷住了,每一段都很简单,大多只有短短的一两句,可是一个深情,颤抖的灵魂却活生生在他面前跳动着,这个灵魂充满绝望和渴求,生活在这里变得灰暗,一个是最心爱的人,一个是唯一的亲弟弟,亲眼看着他们背叛了自己,而且是一种彻底的背叛,文山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一幕。。。


黑夜包容着一个潮湿而混乱的世界,海滩前的巨石后面,两具赤裸的身体在极速扭动着,空气中的腥味令人胃酸翻滚,每一声低沉的喘气都在庄汉的心里划着尖锐的伤口,一刀一刀,划过去,割下来,他的手脚早已失去了知觉,一步也迈不出去。

他想逃开,这个罪恶的地方,这是个魔鬼的梦,它不是真的,我要马上醒过来,一切都是幻觉,是梦魔,它不是真的。。。


文山局促地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上象有蚊子咬过似的酸痒,日记里隐隐透着一种危险的信号,职业的嗅觉让他不安起来,日记只剩下薄薄的几页了,庄汉的结果他虽然知道,但是这个时候庄汉仿佛是活着,就在他的身边,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他那张绝望无助的脸、疲惫麻木的身体好象随时都会从墙壁的某一个地方走出来。

好不容易,文山翻开了这本日记的最后一页:


12月5日
天台的风好凉,这是一个好天气,最后一天能有这样的好天气,我是多么幸运啊。
艾真还没有回来,我戴了她给我织的围巾,她会看到的,只是到时可能会染着我的鲜血,那是我的血,她会洗去它吗?这可是我留给她的,如果她会留着,那么我的鲜血会一直伴在她身边,为她守护,为她祈福。
我爱你,我的宝贝。
我还有许多话要写,可是现在全想不起来了,她就在楼下,她的身体是那么的完美,画架把她托起,阳光刚好照到她的身上,她的皮肤也发亮了。
我爱你,我的宝贝。
我真的会把这把刀从我的胸口插进去吗?我想会的,因为我的心已经不会痛了,这是一个没有痛苦的过程,可能会让我快乐,我的胸口开了一个洞,我的心灵也会因此见到阳光,看到我亲手画的她。
我爱你,我的宝贝。
看啊,她的秀发也在发着光芒,她的脖子是那么的洁白,只有我才能体会到那种洁白,没有一个污点,我甚至没有让更多的笔触去描述它,那不需要的,它是那么完美。
我爱你,我的宝贝。
坐在这里也能望到海,我想,她一定坐在海边,我不在的日子,她总是到海边去,那里有她的亲人,也有我。。。
可怜的宝贝,我爱你。
真想再听一回你吹的笛声,心从竹子的这边


日记到这里嘎然而止,这是日记本里最长的一篇,可以说是庄汉的遗书,只是不知为什么没有写完。文山轻轻合上了日记本,仰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他隐隐看到了日记里透出的一丝缝隙。


第二天。

派出所警察小邓一早就来找文山,看着还在睡眼朦胧的文山一脸歉意地连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早了,打扰了。

文山挥挥手说没事,昨天看日记看得晚了,平时也早起来了。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小邓还是有点局促不安。

“有的,”文山点点头,快速整理了一下昨晚的思路说:“一会你再带我走访一遍这个案子的证人,主要是那天亲眼看到艾真在海边的人。”

“是,”小邓立正道了一声。

“哦对了,案卷我昨天没仔细看,现场是不是有一把什么刀之类的东西?”文山象是随意地打听一下。

小邓想想说:“对对,没错,是有一把小水果刀,不过刀上只有庄汉的指纹,也没有血,庄汉身上也没有伤,证明水果刀不是凶器。”

文山点点头,又问:“你今天带了案卷来吗?”

“带了,”小邓从包里取出一叠案卷出来。

“帮我找一下现场的照片吧,主要是楼下周围的,是不是有一个画架?”

“我找找看吧,好象是。”小邓把案卷堆到床铺上,翻了一会,找出几张照片递给文山。

照片上果然有一个大画架,架上有一幅人物油画,照片拍得很清晰,看得出那是艾真的画像,和他在徐一国死时,艾真家看到的是同一幅。

“当时架子是倒在地上的吧,”文山端详着照片说。

“是的,不过不是庄汉跳下去而碰到的。”

“为什么?”

“因为他落地的地方距画架有一点距离?”

“一点是多少?”文山不满意警察口里有这种不确定的词,这显得很不专业。

“两米左右。”小邓脸一红,赶紧纠正过来。

文山点点头,小邓说的其实他也知道,照片里有粉笔在现场画的线和写上的一些距离等数据。

“这个,文警官,你要先吃点早餐吗?”小邓找到一个空隙赶紧说。

文山又点点头,眼睛还在盯着照片。

“我带你去吃这里最有名的海鲜粉吧,”小邓兴奋地说。









如今始知,生命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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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楼: Re:[阁楼推理]=望欲=(2) 04年10月17日19点07分


十四


文山在小邓的带领下,走访了一些能找到的证人,基本上没有什么疑问,小邓对带着文山工作感到兴奋,甚至更象一个预先得到了一笔小费的导游。而文山也感到满意,他需要的正是他目前所得到的——完全没有疑问,艾真的确不在现场。

下午,他还是没有能再次碰上艾真和于琦,这是一个小小的遗憾,不过文山决定先回城里去,他接了一个局里打来的电话,得到了一个新情况,当然是关于这个案子的,于是他有另一种并不成熟的推理,他需要去会一会庄秦。

文山当然不会遇到于琦他们,一整天,于琦和艾真都呆在酒店的房间里,那是一个能望到无敌海景的高层建筑,这个镇上唯一的四星级观光涉外酒店。太阳落山的时候,于琦醒来,他睡了一整天,昨晚回来差不多天亮了,加上爬山的劳累,这一觉睡得非常漫长,虽然并不那么踏实。

于琦洗漱完毕后,来到艾真的房间,艾真早已起来了,一个人静静坐在阳台上,眺望着久违熟悉的大海,老朋友的重逢虽然激动,但不免生疏而客气。艾真的客气表现在她第一次坐着,喝着咖啡眺望大海。

看到于琦过来了,艾真浅浅一笑,这让于琦不太习惯,其实艾真每一次见到他总是微笑,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回去了吧。”

艾真点点头,于琦望了一眼旁边整理好的包,原来艾真早已经准备好了在等他。


一路上,两人并有什么话。于琦的心理活动肯定比艾真多,因为在车上的肢体动作就比艾真多了许多,艾真只是静静地坐着,只是由于汽车的颠簸才作一些惯性摆动。于琦却是和座椅结了仇,不管什么姿势总是令他不舒服。

随着时间的推移,于琦渐渐找回了一些感觉。抑或是和座椅取得了和解。

艾真作为他的病人,他作为艾真的医生,他们来海山镇,是医生为病人做的一次非常规治疗,这才是事情的本质。

没错,就是这样的。

那么,我的病人怎么了?她肯定是精神方面有什么问题,这在她身上用矛盾的方式典型地表现了出来。她和庄汉相爱,他们很纯洁的相爱,然而,在另一个时刻,或是用另一种空间来表达,他们却又很激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对于一对相爱的恋人来说,不管是那一种状态,都属于正常。但前提是只需要一种状态就行了,可是,为什么他们需要在不同的时候转换着这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呢?

这只有两种解释,一是受到外部因素影响,比如他们必须在人前表现纯洁无瑕的一面,这样的话,激情就是他们真实的一面了。不过据于琦知道的资料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不存在,因为他们总是单独呆在一起的。第二种可能有点荒唐,那就是,这是一对患着一模一样的精神分裂症的恋人,他们有相同的分裂时间表,这让他们在分裂的时候很默契。可是,这几乎不可能。

除此之外,还有第三种可能吗?难道——哦不,这也很荒唐。怎么可能会有两个庄汉呢?那么还会有第四种可能吗?

如果只有一个人患精神分裂呢?艾真,她——

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一种解释了。

于琦想到这儿,看了一眼旁边昏昏欲睡的艾真,然后也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回到艾真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由于白天休息得太多,他们都没有倦意。

“你想喝杯红酒吗?”艾真对于琦嫣然一笑问。

“当然,好好,”于琦点头同意,他已经想好了,一会有话要对艾真说,当然是以医生的角色。


庄秦守了一整天才发现艾真居然没在家,这个懊丧非一般味道。当有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几乎是吼叫喝了一声:“我不在!”

“开门——”文山毫不客气大声回敬。

庄秦听出了文山的声音,赶紧开了门,惊愕地望着满脸铁青的文山。

“怎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文山挤出了一个冷笑看着他。

“没,没什么,失业呗,心情不好,”庄秦慌乱地应付。

“失恋吧,”文山一直就没拿正眼看庄秦,不过眼睛也一刻都没从庄秦的脸上移开。

“你说什么?”庄秦不解。

“昨天于医生和艾真去了海山镇度假,你应该知道吧。”

“啊?我,我不知道啊,原来是这样,”庄秦恍然大悟。

“你不知道,你不是一直在跟踪艾真吗?”

“我今天早上去的,蹲了一整天才发现她不在家,”庄秦的懊丧又回来了。

“哦,事情发生变化了吧,”文山很作状的表情大幅度地点了一下脑袋。

“文警官,我不懂你的话,出什么事了吗?”

“你紧张吗?”文山似笑非笑地看着庄秦问。

“我?我为什么紧张?”庄秦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是说,到手的鸭子要飞罗——”文山故意拖长了最后一个字的尾巴。

庄秦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很神秘莫测的文山警官。

“庄秦,你别装了,徐一国的事情你有份策划的吧。”

“文警官,你的话我不懂,你有什么就说吧,别绕我了。”

“那好,”文山坐了下来,看了一眼还在站着的庄秦,便招着手说:“来来,你也坐下来,我们聊聊这事情。”

庄秦看了一眼房间,唯一的椅子让文山坐了,他只好坐到地上的床上。

文山并不急着说话,掏出烟点上,吸进,吐出,隔着烟雾看着庄秦,庄秦被他这神情弄得有点手足无措,索性挺直了身子,也盯着文山。

“哈,好吧,我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首先,我的同事刚刚给我一份资料,艾真住的别墅原来的业主是徐一国,这个你知道吧。”

“不知道,”庄秦没好气地说。

“哦,还有,徐一国出售给艾真的价格非常低廉,远远低于市场价。”文山停了一下,又看着庄秦。庄秦并不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文山继续说:“还有,艾真连这点钱都没有全部付给徐一国,房子的名字由于钱没付清,所以依然是徐一国的,就是说,房产证要等钱付清了,徐一国在律师所签了字,律师才会去办转名的事情。”

庄秦很认真地听着,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

文山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地笑了一下,“不过,事情在徐一国死前两天发生了变化。”

“什么变化?”庄秦脱口而出。

“你真的不知道?”文山迅速反问。

“废话,我怎么会知道。”

“呵呵,好吧,我告诉你,徐一国在死前两天到了律师所,签了那个字,就是说,那幢价值不菲的别墅现在已经完全属于艾真了,而艾真并没有付钱给徐一国,这个我们已经从各自银行帐号上查清楚了。”

“就这事?”

“就这事。”

“那你找我干嘛,这和他的死有关吗?”

“莫大关系。”

“你找到真相了?快告诉我,”庄秦霍地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我会告诉你的。”文山对他招招手,示意庄秦坐下来。

庄秦坐了下来,文山继续说:“这样事情就可以这么推理了,艾真在庄汉,就是你哥死后,不想再留在海山镇了,这时候她有一个情人,这个情人其实是在庄汉死前就有了,他们双双来到了市里,不知什么机会,艾真认识了徐一国,这个不明就里的徐一国被艾真迷倒,便开始追她,艾真和她的情人发现徐一国很有钱,于是便设计让徐一国上套,也可能是先知道了徐一国的底细,然后他们再设计让艾真去勾引徐一国,”文山停下吸了口烟。

“总之,这条鱼上钩了,然后提出借别墅或是租别墅,接着再提出购卖,并付了一小笔钱,很小的一笔,”文山用两个手指作了一个很小的手势,显得滑稽。

庄秦象在听一个天方夜谈的故事,不过很吸引,他听得入神。

“之后呢,艾真当然是手段高明,或者是那个情人手段高明,令到一段时间后,徐一国答应在没有付清款的情况下把名字改了。这可能是艾真给了什么承诺,比如结婚之类的,嗯,这个可能性比较大。”文山又开始看着庄秦在笑。

庄秦注意到文山带着狡诈的笑容,这让他不自然起来。

“不过,当徐一国这个笨蛋改完名后,便要求艾真要兑现承诺,这迫使这对小情人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杜绝后患了,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便下了手杀了倒霉的徐一国,唉,人财两空还搭上性命,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文山一付悲天悯人,他今天表情难得的丰富多彩。

“完了?”庄秦问。

“完了。”

“可是,他们是怎么杀的徐一国呢?”

“这要问你啊”

“问——问我?你是说——”庄秦突然明白过来,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没错,那个小情人不就是你吗?”文山很轻松地一笑,站了起来,靠近了庄秦,好象做好准备怕他逃走。

“放屁,我——我——”庄秦气得浑身直哆嗦。

“不承认?”文山问,“难道你敢说你不是在庄汉死之前就和你的准嫂子发生过超友谊关系吗?”

面对文山的步步紧逼,庄秦退却了,他靠到墙壁边上,眼睛惊恐地望着文山,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文山掏出庄汉的日记本,摔到庄秦面前说:“你自己看看吧。”

日记本啪一声从庄秦身上反弹到地上,庄秦赶紧捡起来翻看。


艾真的家里此时飘荡着浓浓的红酒甜味。于琦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看着这鲜红的液体有节奏地摇摆着,末了,和艾真轻轻碰了一下杯,相对微笑着啜上一口,旁边桌子的瓶子已经快见底了。

“我再去开一瓶吧。”艾真站起来说。

“我还想来点音乐。”于琦松了松系着领带的领口,抬眼看着艾真说。

“爵士?华尔兹?”

“中国二胡曲有吗?”

“当然,二泉映月?”

“不,江河水。”


庄秦仔细翻看日记本的时候,文山一刻都没放松警惕地看着他的脸部变化,直到看到庄秦双手发抖,泪流满面,他找了一下,好不容易找到半包皱巴巴的纸巾,递给庄秦,庄秦没有接,双手颤抖着手里的日记本,巨大的悲痛让他不能自已,喉咙里不时发出抑郁的咕咕声。

文山突然有点后悔,他是否不应该再用这本日记去翻起庄秦的悲痛。只是那个推理,非常合情合理啊,就象真的一样。

不过眼前庄秦的悲痛就绝对是真的。

“哥——”庄秦突然把头一仰,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悲鸣。再也压制不止的痛哭声刹那间爆发出来,这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渲泄,只有长期超乎寻常的压抑才能爆发的能量。房子里的空气一下子浓郁起来,每个分子都带着庄秦的悲痛,都沾上他的泪水。

文山一根接一根抽着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自知根本无法去制止庄秦的失控,只好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庄秦逐渐安静了下来,文山也坐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支烟,两人吞云吐雾了一阵。庄秦先开口了:“文警官,你的推理是错的,没错,我和艾真发生过的事情是真的,我不知道原来我哥全都知道,并为此而付出了生命。”

文山没说话,默默听着,等待着庄秦继续说下去。


第二瓶红酒也在杯子的碰撞间消耗尽了,二胡的缓慢忧怨仿佛要把这夜拉得无穷无尽。

“艾真,”于琦轻轻唤了一声,半躺在对面沙发的艾真从音乐里挣脱出来,看着于琦。

“我相信你了,”于琦笑着说。

“你相信我什么?”

于琦放下杯子,站起来去关了音乐,客厅里一下安静了下来,象被突然抽走了什么似的空荡。

于琦一本正经地坐在艾真面前,看着她说:“你和庄汉之间是非常纯洁的,连手也没有牵过,这个,我相信你。”

“呵呵,为什么?”

“很简单,如果你们是另一种关系,比如有更亲密的,激情的关系,就是说有过性欲的交流,那么,你们之间不可能会有纯洁的想象,或是幻想,要知道,唯一能让人无法摆脱的就是欲望。就是说,你们只可能从纯洁过渡到欲望,而不可能从欲望回到纯洁。”

艾真一言不发,静静听着于琦的分析。

“所以我认为,纯洁对于你们是可信的。然后你在催眠时表现的欲望也是可信的。为什么呢,其实你在催眠时表现出来的并不是真实的,或是曾经发生过的,而是什么呢?”

“是什么?”

“那是你的需求,你有欲望的需求,或者说你有需求的欲望,你是成年人,你需要爱的升华,也就是性。这是人性的本能。然而庄汉不能给你,他对你的爱情过于神圣化,他认为那是对你、对爱情的玷污。”
“于是,你在梦里,在潜意识里,你会幻想庄汉变得激情万丈,这就是你的症结所在。”

“哈哈哈。。。心理医生果真容易做啊。”艾真突然大笑说。

“你说什么?”

“你知道吗?同样的话,在几个月前,为我死去的徐一国说过和你一样的话,他似乎很懂心理学啊。”

于琦笑笑:“当然你并不以为然是吗?那是因为这个是你的潜意识,你在清醒的时候并不会想到它。”

艾真正色起来说:“我当时相信了徐一国的话,决定接受他的提议。”

“什么提议?”

艾真看着于琦,没有说话。

“他提议你必须面对现实,去放开自己,尝试真正的性爱,是吗?得到欲望的释放,找回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对不对?”于琦侃侃谈来。

艾真盯着于琦的脸,点点头。

“嗯,这个徐一国果然有点见地,他说的是对的,那么,你们有尝试吗?”于琦问。

艾真依然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于琦的脸看。

“你们没有,是吗?”于琦很自信地说,当然,他只是凭职业感觉得出的结论。

艾真点点头,她看于琦的眼神变得有点茫然。

“你们当然没有,因为你的症状依旧。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自杀,只是象你说的,为了证明他爱你?”于琦在厅里踱着步子,一边努力活跃着他的思维。

“难道真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吗?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解脱吗?”艾真幽幽地说。

“是的,”于琦猛然转过头来,眼睛盯着艾真。

两人直直对视着。

于琦慢慢走近艾真,伸出一只手,要去揽过艾真的身体来。艾真象入了定似的,身体毫无反应,就在于琦的手触碰到她的身体的一瞬间,艾真突然象触电似地跳了开去,拼命摇晃着头说:“不不不,不行的,不行的,我不能——”

于琦挠了一下头发,“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尝试,你害怕什么?”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艾真喊道。

“那是什么?”

艾真蹲了下来,把头埋在手心里,抽泣着说:“也许你们说得都是对的,但是我不能,我做不到。别人只要一碰我的身体,我就受不了,我全身都发抖,我接受不了,你要给我时间,给我时间,知道吗?”

“OK,OK,我明白,”于琦点着头说:“我明白,这的确需要时间。”

“你不明白,也许你们是对的,我需要,也渴望有个人安抚我的身体,可是,如果我不爱他,他不爱我,我是接受不了的。”

“你要怎么才知道他爱你呢?”

“我必须要证明,我要确信他是爱我的。”

“要用死来证明吗?”于琦问。

“不是的,不是的,”艾真抬起头看着于琦,脸上布满泪水,这让于琦心里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了一下的感觉。

“那是什么?”

艾真无力地站了起来,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抽了张纸抹了抹脸上的泪,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说:“庄汉的死对我的打击非常大,这是一个无法抹去的阴影。你知道吗?那幅画,”艾真望了一眼墙角画架上的画像。

于琦也随着她的眼神看了一眼画架。

“那是庄汉死前为我画的,他从来没有看过我的身体,而是凭着他的想象,所以他把我画得如此完美,要知道,他之前从来没有学过一天画画。我相信,画上的我就是他心目中的我,只有真正的爱,才会在心里形成如此完美的我。”

于琦听了艾真的话,对这幅画有了更深的体会,便开始仔细端详起画来,的确,这是接近专业水准的一幅画,也许它的笔法并不成熟,技巧也不专业,但画里流露出来的一种摄人的美,却能让人心砰然为之一动。

“所以,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只要能为我画出象这幅画一样的人,他才是真正的爱我。庄汉在画完这幅画之后自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也许他太投入了,他在画完这幅画之后,他爱上了画中的我,因为画中的我比现实的我更加完美,这使他绝望了,对我失望了,也许是这样吧,也许。。。”艾真越来越小声。

于琦慢慢走到画前,深深看着画中的艾真,里面的每一寸肌肤仿佛有了肉感,却又让人不敢伸手触碰,似乎那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威,任何人在她面前都是渺小而卑微的,她是皇,别人只是她的臣子。

忽然,于琦把头一甩,转身疾步离去,一会传来汽车启动声,于琦驾车离开了这座房子。艾真一动不动坐着,眼睛空洞无神地望着于琦离去的方向,时间空间在这一刻完全失去的意义。她不用去想,也不须去想,她知道,于琦的这个离去,意味着将会发生什么。这一幕和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多么相似。


十五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海风正努力不懈地一遍遍试图驱散亚热带燥热的空气,这种空气笼罩下的世界里,人们总有一种不安份的烦闷,说不出缘由,总是想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让身心涤爽一下。

于是,海里冲浪的人也特别的多,街上逛来逛去,打芒果,摘椰子的人也是成群结队的,每个人都不愿意呆在屋子里。当然,庄秦也不愿意。

至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那个地方,海滩僻静的一角。沙滩到这里便断了,没有沙子,只有一块块被海水冲击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这段时间他总是不自觉地就会逛到这里来,完全是无意识的。

其实也不完全是无意识。他在这里遇到过好几次他哥庄汉和艾真。他们只是找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坐着聊天看海,看海聊天。海浪声卷走了他们的声音,庄秦有几次靠得很近,走到了石头下面,也听不见他们聊些什么,后来他就放弃了,只在远远找块石头坐着。

如果正前方有大月亮的时候,他就会一次次发现,艾真的背影非常非常好看。

今天他走得有点远了,走过了他经常坐的石头,来到了他哥经常坐的石头前。他并没有发觉,石头都长得差不多,并且他一直在低头想一些莫明其妙的事情,没有留意石头。当他留意到的时候,他已经有点累了,不想走,反正也没有人,于是,他脱掉了因为汗水而贴着皮肤的衬衣。

庄秦把双手张开,全身贴在了大石头上,石头的凉意让他全身冰爽愉快起来,于是他一动不动,并闭上了眼睛。就算没有闭上眼睛,他也不可能看到远处有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正借着夜色看着他黝黑结实的背肌。

慢慢石头吸收了他的温度,也变得温暖起来,庄秦耳边只有不断重复的海浪声,单调而重复的声音容易让一个人慢慢灵魂出窍,他感觉自己象睡着了,正进入一个梦境,身体也正剥离灵魂而去,耳边有一些热气呵护着他的血脉,舒畅无比。热气渐渐往下移到肩膀上时,迅速在全身漫延开来,整个身体被一股温暖柔软包围。。。

乌云罩住了月色,石头巨大的黑影遮盖住了生物的欲望。庄秦的身体在不断不断地收紧着,恨不能聚结成一个点,然后喷射出去。。。

当月亮冲开乌云时,光亮刹那间刺破了这个原始的秘密,艾真的脸突然真切地映出在他眼前,她那无力的娇躯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粘滑的汗水刹那间变得冰凉激棱,两双迷醉的眼睛突然惶惶对视。。。

庄秦此后在每一次梦里都在跑,穿梭在夜晚海滩的石头间,拼命逃离,只是,这个石头群是无尽头的,他似乎永远都跑不出这个石头群。


十六


“之后你们还有过这个——接触吗?”文山的问题问得很给面子,没有说得很直观。

庄秦摇摇头,“没有,我们还相互尽可能躲避。”

“可是,你哥死后,你为什么一直认定她是凶手呢?”

“也是因为那件事,我便认定她不是一个安份的女人,我哥那么安份老实,他会上这个女人的当的。”庄秦好不容易从回忆里出来,开始调整着自己的角色,这句话他有点咬着牙在说。

“那么,你认为她为什么要杀你哥呢?”

“不知道,我一直想找出原因。”庄秦茫然说。

“好吧,我告诉你,你哥真的是自杀的,这一点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肯定,百分之一百没有疑问。”文山拍拍他的肩说。

“你是说,那个女人是清白的?”庄秦瞪大了眼睛问。

文山沉吟了一下,“嗯,至少在你哥这个案子里她是清白的。”

“那么后来那个呢?和我哥死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也是自杀的吗?”庄秦有点不甘心。

“目前看来恐怕只能这样认为,”文山摊摊手说。

“那天我进了她的家,”庄秦说。

“你非法闯入民居?”文山感到惊讶。

“是的,”庄秦老实承认,“我想找找线索。”

“那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妈的,还摔了我一屁股的狗屎。”庄秦非常懊恼地说。

“呵呵,”文山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收起笑容问:“她家养了狗吗?”

“这个,没有。”庄秦肯定地说。

“那你怎么会踩狗屎了?”

“走了狗屎运呗。”

文山点点头,用一种类似于语重心长、意味深远的神态看着庄秦说:“你小子可能真的走狗屎运了。”


十七


临近下班的时候,小英子见于琦在房间里不知捣鼓些什么,便偷偷从门缝里瞄,只见于琦满头大汗在组装着几根木条,桌子上堆了许多颜料罐子,地上还放着一叠白布。看了半天也搞不懂于医生倒底在做什么,整天也不见病人,象入了魔似的。

小英子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于是也没进去和于医生打招呼,她不想打扰他,就忧心忡忡地走了。

电话响了,于琦等了一下,没有人接,他看看挂钟,想小英子可能下班走了,便走出去接电话。

“你好,”于琦随口叫了一声。

“是我,艾真。”

“你好,”于琦一时不知应该说什么,便又重复了一句。

“我很好,你不是太好吧。”

“我有什么不好?”

“你的画架组装好了吗?你一定是在弄这个。”

“你怎么知道?”于琦奇怪了,通常料事如神的是自己啊,因为自己是个心理医生。

“我猜的,我想好了,如果你真的要为我画像,你肯定画不好的。”

“你怎么知道?”于琦有点赌气地说,其实他整天都在赌气,对于一个职业医生真的很不应该有这种心态。

“因为你并不了解我,我们认识才几天啊,徐一国就一笔都下不了。”艾真那头的语气非常温和,象在谈论着天气或花边新闻。

“你认为我连下笔都不敢吗?那你错了,因为我多了一个医生的责任心,我必须要为医治病人而做一切,”关键时刻,他总还记得起自己的身份。

“别为难自己,其实我打电话来是想说,”艾真顿了一下,仿佛下一个很难下的决定,口气也低缓下来,“我决定给你做模特,你可以天天晚上到我家画。”

这的确是于琦没有想到的,他对着话筒不知应该说什么,怔怔呆着。

“就这样了,你一会过来,我在家等你。”

艾真的电话挂了,于琦还在愣了一会才挂掉电话。


月凉如水,于琦的车开得很慢。有句话叫近乡情怯,他不是近乡,却有着情怯。这一路上,于琦突然异常的头脑清醒,每一棵向后倒着的树都仿佛在向他作最后的告别,每一盏掠过的路灯都似乎在为他挥手。

于琦不知道这条路走下去会意味着什么,但路一直在伸延,他就一直这样向前走着,他尽量开得很慢,却一刻也不想停下来。

我还是个医生,我能控制一切。

于琦使劲拍了两下脸,有一瞬间,他的视觉有些模糊,眼前的华灯出现了重影,有些虚幻,有些雾一样的东西在里面。


艾真在厅子里直直地坐着等他,娇小的身躯陷在宽大的沙发椅子里,显得孤独落寞,略带惶然的眼睛闪着孩子般的无助。穿透过窗子的条状月色把偌大的厅子切割成两半,这条月光切割线横卧过艾真的腿上,她的两只手静静地平放在合拢的两腿上。

于琦在门口站着,手里夹着画架和画布,背上挎着一个大包,刚迈进门来就停住了,他看着艾真,一动不动,他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他真的不知道。

“你跟我来,”艾真站了起来,转身往楼梯走去,口气低平,却不容拒绝。

于琦的大脑象失去了主见,毫不犹豫就跟着艾真上了楼梯。

走上天台,艾真已经站在边上等着他了,在她身边有一张帆布椅子,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于琦定定地望着艾真,她穿了一件白纱长裙,和她身后的夜空繁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白与黑的边缘上有点模糊,有些眩目。

“你坐在这里画吧,从这边望下去,你可以看到我,”艾真指了一下天台的边上,“下面是花园,我会坐在那里,当你的模特。”

于琦站着没动,他干嘛要动呢,他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从哪里干起。

“那——,我下去了,”艾真轻轻从他身边走过,飘起的裙角拂过他的手背,有点痒,有点痛。


小花园里载了两棵大梧桐,细细密密的五角叶子相互依偎着,很安静,没有风,它们不必因此而不停嬉戏。碎碎的月光柔软清淡,照在微黄的梧桐叶子上,象挂了无数颗眼睛在张望着楼上楼下的两个人儿。

于琦轻轻地在那张帆布椅了上坐了下来,椅子是新的,于琦从椅子散发的淡淡漆味上闻出来了,艾真为他换了一张椅子,这不是徐一国曾经坐过的椅子吧。

画架已支好,于琦捡起了一支笔,捏着笔的末端,看着这块洁白无瑕的画布,他极力想象着,自己将会在这上面做出什么神奇的事情来。艾真会出现在这块布上面吗?

这时候,于琦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头,往楼下望去——

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于琦刹那间睁大了眼睛,全身所有能调动的触觉全都聚集到了视网膜上,有一股猛烈的血柱冲上了脑袋。。。

艾真正面对着他,站在右边那棵梧桐树下,白纱长裙自肩上滑落,绻成了一圈盘在她的脚边。

饱满圆润的肌肤如同一具玉雕,湿润的空气在天台与花园之间慢慢蒸发着,艾真的胴体在这里面仿佛开始融化,变软,化作一条条苍白狡猾的小蛇在空气中舞蹈。。。

于琦在很长的时间里屏住了呼吸,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发生喘气的声音,生怕打破了这玻璃一般脆弱的梦境,之后,他的眼睛潮湿了,有泪珠从眼角缓缓流了出来。

艾真抬头看了一眼天台上的于琦,微微一笑,在旁边的躺椅上坐了下来,半侧着身体,然后撩起长发,转了几下盘起了个结。做完这些,她并起双腿,一只手轻轻自然地放在腿外侧,另一只手端着旁边小桌上的杯子,里面有预先准备好的红酒,浅啜一小口,酸酸涩涩的酒液顺着喉咙直到胃里,然后迅速漫延了全身。

稍刻,她放下杯子,摆好姿势,不再动作了。

于琦一直没有动笔,甚至手里的笔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他的手里掉落到了地上,他浑然不觉。花园里的一切早已在他的视线里模糊渐远,梧桐树的巨大阴影里涌起了阵阵的潮声,乌黑凶猛的海水咆哮而来,迅速有力地撞击着岩石,忽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快又卷土重来,再一次的撞击,再一次的消弥。每一次撞击在他的脑袋里面回荡着被撞击后的震波,嗡嗡作响,连绵不绝。。。

他看到了,海面上泛起的银光,一片一片,慢慢汇集了起来,堆在一起,然后升高冒起,有了轮廓,轮廓逐渐清晰,变成了艾真的身体,还是那么苍白,娇小。在浪涛里起伏,摇曳,象一叶无助的扁舟,飘飘欲坠。。。于琦伸出了手,展开了臂,他想去扶住这小舟,拥她入怀。。。

“今天到此为止吧,”艾真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这海潮,扁舟,潮声退去,风平浪静。

艾真已穿好裙子,站到了于琦的旁边。于琦茫然地转过头来,痴痴地看着艾真,艾真看着他面前依旧洁新如故的画布,笑了一下,充满柔情关切的目光看着于琦,“你累了,今天先到此为止吧,好好休息一下,你会画出来的。”

“我会画出来的,”于琦喃喃地重复着艾真的话,象个听话的孩子般站了起来,随着艾真走下楼去。


十八


文山走在宠物街的时候,被满街宠物店的狗狗猫猫们吼得心烦意乱,他不明白,那些动不动标价上千过万的丑狗有什么吸引人的,他最看不得有一种叫沙皮狗的洋品种,一脸的皱折,耷拉的眼皮,贼溜溜的小眼睛,根据他对犯人的经验,生就这样的眼睛,非奸即盗之辈也。根本不用证据,抓来一审,准保能供出个三偷九抢的事儿。

然而,这条充满奸盗品种的街上,尽是三三两两牵狗抱猫的美女,有狗吠之乱耳,有美女之养眼,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与野兽之浮世盛景。

文山挨店串门,每次做这份事情,他总是有预先准备,那就是穿好一身毕挺的警服,因为现在的生意人眼睛精明过B超,是不是买货人,一只脚跨进店门时就把你看穿了,如果没有这身虎皮,他基本上会一事无成。

这种繁琐的调查取证工作他非常厌烦,正是因为厌烦,他总是亲自去做,这是他死去的老公安父亲对他的临终遗嘱,知子莫若父,他父亲心知儿子的急燥性子,临终前唯一对儿子的嘱托就是,所有你经手的案子,所以调查取证工作,你必须亲自去做,不要问为什么,只要你答应我就行。文山能不答应吗?

过了这些年,他慢慢知道了父亲的苦心,正是这每一次的亲力亲为,在极其厌烦恼燥而又无奈过后,总是有意外收获在等待着他,包括越来越平稳沉实的性格磨练。


文山在宠物街转悠的这几天里,于琦的画布依然如雪山般洁白安静。他和她在重复着每一个晚上,艾真按部就班,总是尽心尽职地充当着模特,每天晚上把于琦送上天台后,她就在花园特定的位置上把自己的身体裸露在梧桐树下,对她来说,每天晚上夜风的沐浴,月色的涂洒,这感觉象有某种魔力,越来越无可救药地扯住她,欲罢不能。

每天晚上,她准时迎来了于琦,又准时送走他,这个时候,养成一种准时的习惯是很有必要的。


庄秦日复一日在相隔二十米左右的距离间陪伴着白天的艾真,不管是上超级市场,美容厅,还是药店,服装店,当然,在文山的指导下,他变得更专业起来,起码他手里多了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所有艾真的举动细节,包括她购买的内衣颜色,价格尺寸。

“记录这些真的有必要吗?”庄秦问文山。

“你妈怀你的时候,每吃多一只鸡蛋都是有必要的,小子,别问那么多,你只管记着就是了,”文山一边仔细看着庄秦给他的记录本,一边以教导的口气教导着庄秦。


日子过得有点缓慢,文山伫立在办公室的大窗子前,一根根抽着烟,望着穿下车来车住,他有点不耐烦了,但他知道,他必须等待,越来越强烈的信息告诉他,下一次,就是某一天,肯定是晚上,那个人,艾真,会踏入他的办公室。

文山的桌子上放着庄汉的日记本,刚刚,他又看了一遍,这段时间,他记不得看了多少遍了,在后来的阅读感受里,他早已没有了开始的激荡,变得平静,甚至开始感动,感动着一场鲜为人知的人间至情,那种感觉就象是,就象是偶然看到一朵静静盛开在充满乱石的,光秃秃的山谷里的一朵小花。这朵小花一定是明黄色的,在黄土地里并不那么起眼,有阳光照耀的时候,它会闪出光芒,乌云的日子里,它一言不发,守护着属于它的一方天地。

为了这朵小花,他必须有耐心的等待,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呢?艾真肯定不会挑选下雨的日子吧,他不喜欢下雨天,相信她也不会。但那天,她肯定会选择找他,而不是找其它人,这一点文山凭的是直觉,从与艾真的几次接触中,他感觉到了,如果事情不那么顺利,下一个重新进入她的别墅的人,一定是他——文山。

做完了一切,文山只剩下等待,他作好了准备,这一天会慢慢到来。因此,他一点都没有想到,艾真敲他门的这一天,会这么快就到来了——


十九


这一天与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至少在文山庄秦看来。除了天气有点阴沉之外。整天都没有看见阳光,十二月的天气了,不见阳光的日子十有八九。今天是五号,小英子领了工资,早早下班去SHOPING。于琦闷坐在办公室里,突然感觉肚子特别特别的饿,很有大吃一顿的欲望。这段时间里,这种欲望不常有,他不想坐等它失去,立即弹起身子,披上衣服出去。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就找了一家西餐厅,肉眼扒来了两份,他婉拒了餐厅附送的一杯佐餐红酒,自己点了一整支。他这样的客人是很令厨师自豪的,一阵狼吞虎咽消灭了肉眼扒,意犹未尽之余再点了一份猪蹄,餐牌上写的是德国风味,这对他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散发着肉香。

红酒可能很贵,味道有点特别,但他来不及细细品味,在肉尽的时候酒也干了。

过于充实的胃使他变得有点盲目。连续冲了几次红灯,甚至莫明其妙拐进了一条单行道。好在这是一条冷清的小道,只有两三部迎面来的车对他示以按笛不满以外,他顺利通过了。

今天晚上一定要动笔,就在那块画布上,于琦突然冲动地认为他的全身,全心,都充满了艾真的影子,闭着眼也能把她随心所欲画到任何一块画布上。

艾真在这些天里,每天变换着不同的姿势侧面,她的每一分每一寸身体都让于琦感觉到无比熟悉,就象本来就在他的脑海里一直存在着。

只是,每到后来,总会在梧桐树的阴影里幻化出海山镇的浪潮,海水,和那呼啸的海风,有时候,于琦认定只肯定代表了某种象征性的东西,那是什么呢?

他认为他一定是爱艾真的,海山镇的潮水总是在呼唤他,难道那才是他和她的最后归宿,他们最终会回到那块汹涌着海浪的地方,奔涌着激情的海滩?只有那里才是属于他和她的地方吗?艾真从那里走出来,他必须要带着她,回到她来的地方去。

原来如此,于琦好象豁然开朗,原来艾真一直需要的,寻觅的,是一个能够带着她回去的人,如果她找到了,那个人必将会受到海浪的召唤。那是一块涌动着欲望和激情的地方,那是他和她最后的归宿,也是唯一的归宿。


文山架起了脚在桌子上,闭起眼睛养神。这并不是一个惬意的时刻,他的心有点乱,乱七八糟的乱。

有门卫打电话来,说一位名叫艾真的女士需要见他。文山一跃而起,突然精神百倍,他拿起电话匆匆讲了几句,刚放下电话,艾真就敲响了他的门。

“你好,请坐吧,”文山口气平平地招呼着,一边收拾起桌上零乱的物件,似乎他知道,马上就会和艾真一起出去了。

“谢谢,”艾真在文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文山自顾自收拾好文件后,抬头看了一眼艾真,微笑着问:“找我有事?”

艾真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是什么事呢?”

“我想来问问,我家上个月发生的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我一直没有等到有什么结果出来。”艾真收起表情,客客气气地说着。

“哦,这个案子嘛,快结案了,可能明天就可以结案,”文山依旧微笑着说。

“那就好,我也不想这事情一直拖下去,开始我还以为你们会怀疑我什么,结果也没有一个人来找我问问话,我想努力配合警方好象也没有机会哦。”

“你会有机会的,如果我们需要你的话,不过,还是谢谢你,”文山客套着。

“那么,文警官,既然你们马上就要结案了,可以告诉我,我男朋友到底是怎么样死的吗?真是为了我自杀吗?”艾真说着突然眼眶一红,低下头去继续说:“他真傻,以为这样才是证明他真的爱我。”

“不过他可能是真的爱你啊,”文山顺着她的话题说着。

艾真摇摇头,“这太傻,他不知道这样对我更残忍,丢下我孤单单一个人。”说到后来,艾真哽咽起来。

“不过你还是很坚强的。”

艾真抬起头,带着泪眼看着文山,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要说。

“你要说什么?没事的,你说吧,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文山鼓励她。

艾真微微点头道:“文警官,你不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一个孤独的女人有多难,没有一个亲人,爱的人也死了。。。”

文山撕了一些纸巾递给她。

艾真抹干流到脸上的泪水后,止住了哭泣,说:“文警官,我今天不是来诉苦的,我就是想来问徐一国的案子什么时候结案,因为我可能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哦?为什么?”

“因为我又找到了一个真正爱我的人,我们虽然交往并不久,但我知道,他是真的爱我,他会带给我幸福的,我想和他一起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也许下星期,我们就会离开。”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因为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我又会失去他。”

“为什么会失去他呢?”

“我是个苦命的女人,我的亲人全部死在大海里,爱我的人也一个个为了我而死去,我不明白为什么,越是爱我的人,越是不能永远陪伴在我身边,”艾真眼泪又开始止不住流下来,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让文山心居然也有点乱。

“文警官,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12月5号,庄汉的祭日,我一整天都很害怕,害怕另一个爱我的人又会死去,他越爱我,我越是忍不住地害怕,害怕事实再一次重复,”艾真眼睛里布满了惶恐,嘴巴也哆嗦起来。

“怎么会呢?每个人的想法都不是一样的,也许现在这个爱你的人他会想着永远和你在一起。”文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点犹豫,脑海里浮现出于琦的脸。

“不不不,文警官,你不明白的,我一整天脑子里有出现幻觉,我预感到他一定会象庄汉和徐一国一样,一样从楼上跳下来,然后死去,永远离开我。”艾真说到激动处,双手扶着桌沿,眼睛直瞪着文山。

文山也回望着她,眼前的这个女人在这瞬间让他完全搞糊涂了,她的表现近乎完美,每一句话,一个表情都无可挑剔,这真是一个容易让男人产生保护欲望的女人,一直完全符合所有男人心目中女人形象的女人。

“那么,你认为他——会在什么时候跳楼死去呢?”文山迅速把话题回归到原来的轨道上来。

“今晚,就在今晚,”艾真捂住了脸:“我不敢回家,我一直在外面,然后我就想起了你,唯有你可以帮到我,我真害怕,害怕一回去就看到他的尸体躺在地上。”

“我想这不可能,他肯定不会死的,你放心好了,”文山微笑着说,象是在作一个平常的安慰。

“你不懂,文警官,你不懂,他会的,他会死的,尤其是今天,庄汉的祭日,我总有不详的预感。”艾真嘶哑着嗓子急急地说,身体也配合着发抖。

“那好吧,既然你认为他一定会死,那么,他会死在什么地方呢?”

“我家,就在我家,爱我的人,他们都是死在我家,那是个被诅咒的地方,”艾真的脸色异常苍白,看起来她完全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住了。

“那么现在我和你一起回你家去看看好吗?”文山站了起来,抓起汽车钥匙问。

艾真一下子抬头望着文山,好一会才象醒过来似的连连点头。文山于是走在前面,艾真跟在他身后一起出去。


文山驾着他的吉普车快速飞奔在路上,旁边的艾真双手紧紧抓着把手,眼睛一动不动瞪着前方,这种眼神可不美,文山瞄了她一眼后心里想。

人还没到现场,其实文山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一会将会看到的景象:
有一部警车,一部救护车。
有一些围观的人,不是很多。
于琦会完好无事地坐在救护车里接受精神医生的检查,或是要到医院去。
庄秦呢,可能牵着一条饥饿的大狗,在给它喂点吃的东西。
那个画架,立在梧桐树下,肯定不会倒下来。
还有什么?
于琦的画布上抹了颜色吗?他首先会想到用哪种颜色来描绘他心目中的女神呢?

文山想着即将看到的情景,也想着艾真看到这一幕时会什么样的反应呢?老实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到底想些什么,文山到现在也不能完全了解,虽然文山已经完全了解她所做的一切,但并不能了解她所想的一切。

只不过文山并不想去了解她的想法,他很清楚,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的身上有一种致命的魔力,如果他一旦想试图去了解她的话,必将会被她迷住,入魔,然后灭亡,这是必然的。这个女人的出世,她为这个世界带来的,便是所有男人所无法抗拒的欲望。并且,这是一种永远无法得到的欲望,因此它是最强烈的,最致命的。


当文山的车稳稳停地艾真家门口的时候,一切如文山所料。

车没有熄火,两人坐着没动。文山转头看着艾真。

艾真象个石雕似的,完全象只剩一付躯壳,整个脸部全部僵化住了,她望着眼前这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情景:

于琦正披着一条毛毯坐在救护车旁边接受几个白大褂的紧张检查,旁边守候着几个制服警察。
那条大狗正贪婪地舔着盘里的狗食,狗脖子上那一条长长的绳子被庄秦捆成一卷握在手里。
梧桐树下的画架静静立着,有一片飘下的梧桐叶子粘在了画布上,正好遮住了画中她的半张脸。
。。。


文山从腰间掏出手铐,伸手去拉起艾真的一只手,艾真完全象失去了意识,手无力绵软地任由文山把她扣在了方向盘上。

文山叹了口气,打开门,走下车来,走到于琦面前,看了一会目光呆滞的于琦,然后和警察说了几句话,再向庄秦走过去。

这时候,突然门口传来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所有人目光都转向了门口文山的吉普车——

艾真突然发动了汽车,那部随着车里的人一起发疯的车猛然向人群冲了过来,大家高呼尖叫地慌乱地急忙往两边跳开,汽车冲进院子,向着梧桐树下的画架撞去,画架被撞到了车的挡风玻璃前面,随着疯狂的汽车一同冲进了房子里面,紧接着,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从房子里面传来,一股热浪随着火苗冲出了房门。。。


二十


公安局,文山的办公室里。

庄秦坐在文山对面,身旁放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

“你决定回海山镇?”文山问。

庄秦点点头:“是的,一会就走。”然后庄秦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文山,“这是你给我的工作,现在我可以交差了吧。”

文山微笑着接了过来,随便翻了一翻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事无巨细,全部都要有详细记录了吧。”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她用安眠药喂狗的事呢?”

“我并不知道啊,要不是你的记录里有她去药店买安眠药,我根本想不到这个,如何控制那个狗在特定的时间里跳起来跑走,这是我一直没解开的谜啊,所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可是你怎么就认定她买安眠药是用来控制狗的?”庄秦还有许许多多疑问,一直都没有时间可以问文山,没结案前文山也不会告诉他,今天他准备好好把这事弄个清清楚楚。

“你想啊,人为什么要买安眠药?”

“通常是失眠,”庄秦说。

“没错,但失眠是有惯性的,如果是为了失眠而买药的人,会一直有规律地购买,而不是隔了几个月才去买这么一点点,这就是疑点,当时我一看到就联想到不一定是人才可以吃安眠药的,狗也一样可以,这样的话,当狗在一定的时间里醒来,然后发现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肯定会跑,这样她就达到目的了。”

“哦,所以你让我带一罐狗粮去就是这个原因,你想到艾真为了让狗一醒来肯定跑,她会饿那条狗一整天,是吗?你想到她用狗来杀人,也是因为我踩到狗屎让你联想起来了,是不是?你真会联想啊,呵呵,”庄秦拍拍扶手说。

“聪明,我知道你还想了解整件事,是吗?这样,你问,我答,因为现在要我从头去细想一遍,我实在懒得动脑子,”文山轻轻拍了拍脑门,表示脑子需要休息。

“好的,说说我哥是怎么样死的?你为什么咬定我哥是自杀的?”

“严格来说,你哥是意外死亡,但是如果没有那个意外,他也准备自杀的,但死的方式可能更难看,是用刀插在这里,”文山作了一个刀插掏口的手势。

庄秦脸色一阴,眼睛垂了下去。

文山继续说:“我是从日记最后一篇里想到的,那篇日记没写完,突然断了,肯定是什么意外让他停止了,这个意外就是他亲手画的画架在楼下被风刮倒了,海山镇的风很大嘛。当时你哥意识有点不太清醒,看到画的时候,他就象看着人一样,看到心上人一倒,他可能想伸手去扶,结果失足摔死了,现场的照片看来,不象跳下来的,而是摔下来的,就是这个原因。”

庄秦脸色有点悲伤,他看着文山,换了另一个问题:“那么,徐一国是怎么死的?”

“和于医生那个手法是一样的啊,我拿着艾真的照片在宠物街转了两天,终于给我找到了艾真光顾的那一家,老板娘告诉我,这个女人来买的狗当天晚上就自己回来了,奇怪的是狗脖子上系的绳子特别的长,有二十几米,她还在惊讶,那个女人的家肯定很大很大,不过狗自己回来总是好事,她还能再卖一次,便把绳子一扔了事。”

庄秦插问:“你是之前就推想到了她用狗杀人吗?”

文山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奇怪她的房子怎么会有狗屎,她又不养狗,野狗也进不去。但我想起了徐一国死时,我在她家后围墙看到了一个旧桌子,这使我想到狗可以自己从她家出去,那么,她家肯定曾经有过狗,不管如何,我决定先调查再说。”

庄秦非常佩服地看着文山说:“真有你的,后来你就因此推想到用狗杀人的方法吧。”

“是啊,我开始一直是以为艾真可能用精神控制法来让对方自杀,但这事太神了,并且变数太大,艾真不会用如此靠不住的手段吧。总之,自从见了宠物店老板娘后,我的推理基本就接近事实了,她只要在狗脖子上系个绳子,然后绕过画架,再牵到天台的帆布椅子脚上就行了,狗一跑,画架先倒,楼上的人看到画架倒了,肯定会伸头看,这样重心突然往边上靠,紧接着绳子再扯到天台椅子的脚,把那个椅子一掀起,人还不是百分百摔下去啊。”

“并且这样摔下去肯定脑袋先落地,必死无疑了,真他妈狠毒。”庄秦狠狠地说。

“我一直没把这个推理成立就是因为想不到那条狗如何控制它什么时候开始跑,并且一定要跑,而且是会翻墙跑走,这样才能万无一失。看到你记录的安眠药,我就一切都明白了,呵呵。聪明的女人。”文山更象是在赞自己更聪明。

庄秦紧抿着嘴点点头,“我哥真是不幸,遇到了这样的女人。”

文山收起笑容,严肃地看着庄秦说:“你错了,其实她非常爱你哥,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怀念你哥。”

庄秦惊讶地抬起头,望着文山。

“呵呵,这个我只是猜测,你想啊,她为什么每次布置的杀人现场都和你哥的死亡现场极其相象,这说明她一直对你哥的死念念不忘,可能是负罪感,没错,她和你之间是做过一件错事,一时冲动嘛,”文山说这件事时不忘添加一句安慰的话给庄秦。

庄秦咬咬牙,没说话。

“她的这种心理,加上很小就失去了亲人,长期的孤独和失去真正爱的,依靠的人,令到她的心理扭曲,她不惜一切令男人为她疯狂,她要男人都象你哥一样爱她,然后再叫这些男人象你哥一样死去,为她死去,并且要死得象你哥一样,这也许可以令她得到某些慰藉。”文山分析起来,心里也不免唏嘘。

“不要说了,”庄秦突然粗暴地打断了文山的话,站了起来,背起包,伸出手对文山说:“把我哥的日记本给我,行吗?”

文山看了他一会,从抽屉里取出日记本,庄秦一把接了过来,扭头快步离去。

文山扬扬眉毛,耸耸肩,然后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轻轻说了句:“祝你好运!”


尾声——


一年以后,海山镇的清晨。

庄秦从渔船上跳下来,他刚刚出海回来,等鱼贩子下完了鱼,整理好船后,天色已放亮了,他准备回家好好睡一觉。

这时候海滩上有一些人在晨跑,庄秦微笑着享受这凉爽的清晨。这时,他看到有一个人正坐在海滩边,面前有一个画架,他正在聚精会神作画。庄秦好奇地走了过去,当他看到那幅即将完成的画时,不禁惊呆了,画里面的人竟然是一个活生生的艾真!

庄秦呆呆看了一会,画画的人浑然不觉后面站了个人,依然专心描笔。

庄秦慢慢走上前去,转头一看,不禁脱口而出——“于医生。”


——全文完——谢谢阅读——


老家阁楼
2004年10月9日






如今始知,生命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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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秦天生杀人狂打开庄秦的博客
4 楼: Re:Re:[阁楼推理]=望欲=(2... 04年10月17日19点24分


这样的杀人方法是很特别的:)






每个人都渴望成为飞翔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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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炊老炊打开老炊的博客
5 楼: Re:[阁楼推理]=望欲=(2) 04年10月18日01点00分


太好了,一口气看完。这样美妙的小说在推门还是第一次看到。真佩服作者新颖的创意、巧妙的布局与叙述手法。还有心理学的知识与故事人物的刻划,每一样描写的都是那样的真切而自然。总起来说,值得我好好学习。请问作者,这样好的作品是否已经在传统媒体上发表了呢?
愿看到你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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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阁楼老家阁楼
6 楼: Re:[阁楼推理]=望欲=(2) 04年10月18日10点09分


谢谢老炊,这篇小说刚刚写完哩






如今始知,生命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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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哈小哈
7 楼: Re:Re:[阁楼推理]=望欲=(2... 04年10月18日16点57分


故事写的很吸引人,但是看完以后没有想回味的感觉。
这是不是也可以算是快餐文化的一种?






法律不过是一种标准化的东西,不可能把每件事都做的尽善尽美。因此,我尊重法律,但决不盲从。
如果犯人采用了相对麻烦的手法,那他就一定有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
只要能够将案件中不合理的地方全部给予合理的解释,那样的推理就是真相。
                              
                                                          ——诸葛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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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属于推理迷的空间——推理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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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炊老炊打开老炊的博客
8 楼: Re:Re:[阁楼推理]=望欲=(2... 04年11月03日12点43分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阁楼推友的小说卖了150万,这不但是出版界的盛事,喜事,对写手们来说真是莫大的鼓励与鞭策。为阁楼推友的成功而高兴。
希望阁楼推友多多光临推门,给推门的写手以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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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angjiajun小白龙打开wangjiajun的博客
9 楼: Re:Re:Re:[阁楼推理]=望欲... 04年11月04日14点27分


老炊也挺有眼光的!!
早有预见






推门双星命犯孤星



左庶探案----人生三部曲《屠炭人生》《胶片人生》《魔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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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下砒霜的女子含笑饮砒霜
10 楼: Re:Re:Re:Re:[阁楼推理]... 04年11月04日15点32分


楼主和庄庄认识啊?
不然怎么用庄庄的名字来写咧:o






最美的女子总是要选择最惨烈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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