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超明(平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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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科幻侦探小说<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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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年11月10日23点01分 |
深渊 著作 平超明
一 2004年的夏季,我有幸被选派到了中、日联合科考队,到太平洋的最深处,做一次奇妙的旅行,这对我这个一直向往大海的人而言,无疑是极度兴奋的,而且我所担任的是一项单纯而轻松的工作——语言翻译,这相对于那些担负着繁重科考任务的科学家而言,我更像是一名悠闲的游客。 这是一次有关海洋地质和地震的科考活动。我们所搭乘的是[海龙]号核动力深海考察船,它是一艘隶属于中国的高科技深潜船,曾不止一次在太平洋最深的谷底遨游。这一次它的考察目标是位于日本列岛东南部、长1800余公里、平均宽度120余公里、最大深度10500米的日本海沟。它将沿着海沟的最底部,对这个紧靠着日本本岛的海底深渊做全程考察。 当然,我们有必要先来认识一下科考队的成员们。中方人员是海洋地质研究院的叶飞扬教授和高级研究员汪海,日方人员是东京地震研究所的中野次郎博士和他的助手大川俊雄。应该说人员不多,这是[海龙]号的有限载荷所决定的。还有,[海龙]号的船长名叫欧阳华,他原是中国最先进的核潜艇的艇长,退役后来到[海龙]号,这项工作对他来说是驾轻就熟,因为[海龙]号本身就是一艘没有武器的核潜艇。 另外,[海龙]号这次还搭乘了一名额外的乘客,他叫卜风,是一位精明而且知名的探长,他是一个顺路搭车的乘客,因为在日本南部的公海上,有一座中、日合资的石油钻井平台,位置离此次科考的日本海沟的南尽头不远。在这个钻井平台上发生了一件离奇的凶杀案,因为这个钻井平台上的工作人员大多是中国人,所以,卜风探长奉命前往调查。该钻井平台远离海上航线,加上近期正逢热带风暴肆虐,前往钻井平台的补给船和直升机一时无法成行,碰巧[海龙]号这次科考的终点线接近该钻井平台,且不受天气限制,因而卜风探长被特批搭乘[海龙]号,他将被顺路送往钻井平台。卜风探长因此风趣地称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不花钱的海底游客。
二 [海龙]号在预定地点开始向日本海沟的最深处缓慢下潜。 科考队的人员都集中在工作舱里,包括搭便船的卜风探长,他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卧舱里显然觉得无聊,所以也要求和我们待在一起。 科考队的工作舱和[海龙]号的驾驶舱是紧挨在一起的,中间隔了一道透明的电子幕墙。欧阳船长在驾驶舱里指挥他的船员们操控着[海龙]号平稳下潜,而工作舱中的我们这时候则是无所事事的,所有探测仪器都关闭着,我们用安全带将自己固定在各自的座椅上,因为在下潜的过程中,海底湍流可能使船体发生剧烈颠簸。 叶飞扬教授和中野次郎博士虽然都是[海龙]号上的常客,但两个人之间的合作这还是第一次,他们之间并不熟悉。 叶教授四十岁出头,性格内向,从登上[海龙]号起,他一直都表情严肃,沉默寡言,尤其在面对那两个日本同道时,他显得尤为冷漠,连最起码的礼节性的行为都没有流露过。而年过五十的中野博士似乎对此并不在意,虽然日本人非常注重礼仪,但他显然对叶教授抱着相当宽厚的态度。他的个性和叶教授恰恰相反,他待人热情温厚,彬彬有礼,完全是个谦谦君子。说实话,在这样的对比之下,我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羞耻感。 中方的研究员汪海和中野博士的助手大川俊雄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才俊,和我一样,他们对自己的初次海底之旅充满了新鲜感,同时还多少有些紧张。虽然[海龙]号给它的乘员提供了足够的安全保障,但万米深的极限下潜每一次都仍然充满了不可预测的风险。 我们都屏息静气地感受着[海龙]号的每一寸下潜,它的下潜速度是每秒钟1·5米。10分钟后,它潜过了低温水层,减速,然后以1·2米的秒速继续下沉。十几分钟后,[海龙]号到达了240米水深,考察船与外界的通讯暂时中断,由此往下的10米水层属于深海隐身层,这是一个绝无声息的水域,任何潜水艇到此都将置身于无人可知的世界,直到250米水深,通讯恢复。 现在,我们已经接近了海沟的上方。这时,[海龙]号被一股湍急的海底潜流所扰动,船身出现了一阵大幅度的摇晃。这种摇晃让我们这些初来者颇感紧张,尤其是汪海,他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情绪显得不安,他随着船身的摇摆而显出了晕眩的状态,要不是系着安全带,我真担心他要倾倒在地板上,同时,他伸长了喉咙开始不停地干哕,多亏坐在他旁边的卜风探长眼急手快,顺手递给他一个手帕,他才没有将胃里的食物连同胆汁吐在自己的身上。 毫无疑问,汪海先生晕船晕得厉害。 坐在汪海对面的叶飞扬教授这时流露出了一丝不悦,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对汪海说道:“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状况,我就不会选择你参加这次活动,虽然你的工作出类拔萃,这会影响到你的工作效率和工作情绪。” “对不起,叶教授。”汪海难免有些尴尬,“我原以为大海的深处宁静安详,没想到也这样不平静,所以我没有服晕船药,甚至,也没有随身带着,这是我的疏忽,不过,我会克服的,教授,请您放心,我不会影响工作的。” 汪海说完,不由又一阵呕吐。 叶教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卜风探长在一旁打圆场,说:“终归是年轻人嘛,面对新的环境,总是要经过锻炼和适应,要放松,年轻人,不要紧张,一会儿就会好的。” 叶教授淡淡地瞟了卜风探长一眼。 在欧阳船长富有经验的沉着指挥下,[海龙]号很快摆脱了湍流的束缚,稳定了姿态,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汪海虽然停止了翻肠倒肚的呕哕,但脸色仍然不好,虽然他极力在控制自己,但我们都看得出,他除了晕船之外,还颇为紧张。 叶教授这时松开了安全带,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汪海的面前,说:“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这才刚刚开始,等我们到了更深的深度,还会有让人更加紧张的事情发生,你可能会吃不消的,你的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真得很令人担心。当然,这也怨我,在这次科考人员的挑选方面,我忽略了这些因素。” “您不用为我担心,教授。”汪海极力挺了挺胸膛说,“我会挺过去的,我不会影响到工作的。” “这一点我相信。”叶教授说,“可是我们也不必为此硬撑着,这又不是生死悠关的决斗。” 叶教授沉吟了一下,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说:“这样吧,这是安眠药,因为工作压力的缘故,我经常失眠,所以就随身带着这些药。当然,船上卫生员那里也有,它也许对你有帮助,服下它,然后回到你的卧舱去,等你一觉醒来,一切都过去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卜风探长说,“年轻人,就这样做吧!” “那么,林明先生,”叶教授对我说,“麻烦你去倒杯水来。” 我遵照叶教授的吩咐倒了杯水,端到了汪海面前。 “那么,汪海,你伸出手来。”叶教授说。 汪海伸出了手。叶教授拧开药瓶,开始向他的手心里倾倒药片,但是,倒出来的却是一些粉末。 旁边的卜风探长发出了疑问:“您的药很奇怪,教授先生,据我所知,安眠药一般都是片剂,而不是粉剂。”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叶教授淡淡地瞟了一眼卜风探长,“我从小吃药有个毛病,一杯水喝光了,可药片还留在舌头上,怎么也咽不下去,所以我总是把药片儿碾碎了再吃,这虽然有点苦,但没有办法。” “这有点像小孩子一样。”卜风探长笑了笑说,“可是,教授先生,您把整瓶药片儿都碾碎了,这不好掌握服药的剂量吧。” “我经常服用,知道每次该倒多少,这也省了每次吃药时都要碾一次的麻烦。” “是的,这是个简便的方法。”卜风探长微微点着头。 汪海皱着眉头吞下了一小剂量的药末。 叶教授收起药瓶,打开了通往驾驶舱的通话器。 “欧阳船长,我是叶飞扬,我们这边有个人晕船,我正在处理,希望暂缓下潜。” “好的。”通话器里传出船长的回话。 “那么,林明先生,”叶教授转向我说,“麻烦你再劳动一下,送汪海到他的卧舱里去,等他睡着了,你就回来。” 于是我把汪海送到了他的卧舱。汪海睡下了。大约二十分钟后,药力发作,他睡着了,还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我返回了工作舱。 “他睡着了?”叶教授问。 “是的,睡得很香。” “那就好。” 叶教授通知驾驶舱:“我们继续下潜吧,欧阳船长。”
三 [海龙]号继续下潜。 正如叶教授所说的,更加令人紧张的事情在后面。那是[海龙]号下潜至8000米水深,我们突然听到了船身发出阵阵沉闷的爆裂声,整个船体也开始剧烈地震颤并抖动不宁。[海龙]号采用的是双结构船体,外面是厚达20厘米的、弹性极好的钛合金钢板外壳,既使如此,巨大的海水压力仍然使我们明显地感受到整个舱壁在扭曲变形,那“砰砰”的爆裂声和“咯吱咯吱”的金属扭曲声就是船体被海水压力所压缩时发出的声响。要知道,在这么深的海底,[海龙]号的船体上每平方厘米面积要承受1·2吨以上的压力,那么,[海龙]号总共要承受数百万吨以上的负荷,这是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在这样的压力负荷下,[海龙]号的长度最终会被压短60厘米,宽度将被压窄30厘米。 我之所以了解这一点,是因为在登上[海龙]号之前,我曾经翻阅过[海龙]号的一些资料,应该说我是有一定心理准备的。但身临其境,那恐怖的炸裂声和剧烈的颤抖仍然令我无比紧张,我真担心船体承受不住海水的巨大压力而分崩离析。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叶教授让汪海服下安眠药,他如果面临这样令人恐惧的时刻,他或许真得会崩溃的。 叶教授和中野博士一直都很平静,这样的时刻他们经历过很多次,看来已经习以为常了。而大川俊雄则显得比我还要紧张,中野博士在一旁给他做解释:“这是正常现象,大川君,是海水压力造成的,等一会儿就没事了,你不用这么害怕,这艘船是完全可以信赖的。” 大川俊雄擦着脸上的冷汗,不住地点着头。 卜风探长显然也有些惊恐,而他缓解紧张感的方法就是不停地说话。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说,“这很正常,是压力的游戏,这让我想起了一些历史,潜水的历史。比如,1960年,美国海军中尉沃尔什和瑞士探险家皮卡尔乘坐深潜器[的里亚斯特]号到达了世界上最深的地方,马里亚纳海沟的[挑战者]深渊,那是人类第一次探险深海,据记载,也是在这个深度,出现了同样的现象,甚至,在进口通道舷窗上的厚达15厘米的有机玻璃也被压出了一道裂纹,非常危险,但他们最终还是成功了。更可怕的是1963年,美国当时最先进的593号核潜艇在达科德角以东200海里处做极限深潜实验,在300米极限深度下艇毁人亡。当时[云雀]号救生舰的声纳兵听到了来自深海的恐怖声音,那是水密舱破裂,艇体被海水压碎的轰鸣。……” 说到这里,叶教授瞪了卜风探长一眼。 “是的,是的,”卜风探长意识到了叶教授目光里的含意,颇有些尴尬地说,“在这样的状况下说艇毁人亡的事,实在是不合时宜。那么,我们就说些令人振奋的话题,还是极限深潜,1986年,也就是593号潜艇失事后的23年之后,中国的404号核潜艇在西沙群岛进行同样的实验,当时每个水兵都写好了遗书。这次深潜成功了。事后分析,除了潜艇的综合技术力量决定了实验的成败之外,人的心理因素也占了决定性的比重。当潜艇被海水压得变了形,“砰,砰”的炸裂声震耳欲聋时,全艇官兵沉着冷静,没有丝毫慌乱。后来人们分析,美国的593号核潜艇也许并不是潜艇本身的技术问题,可能是艇员们在经历同样的恐怖时刻时精神崩溃,导致潜艇失控而酿成了悲剧。对不起,我又说到了悲剧。当然,我们的[海龙]号是非常先进的,它的海底之行就像是轻松的旅游,我们完全没有必要惊慌和害怕,是不是,各位先生?” 叶教授又瞪了一眼这位显得有点儿罗嗦的探长,漠然不语。不过,我倒是挺欣赏探长先生的见多识广和博闻强记,和他聊天儿一定会得益匪浅,只不过这会儿紧张的心情让我暂时失去了聊天儿的兴致。 “当然,”卜风探长继续说,“坐而论道和身历其境必竟有所不同,这样恐怖的声音和震颤总会刺激人的神经系统,说不紧张并不现实,不过大家可以聊聊天儿,这样有助于缓解紧张的情绪。” 叶教授仍是一脸淡漠,一言不发。 中野博士听不懂卜风探长的话,于是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我,我把卜风探长的话简要地翻译给他。 “你们的确有些紧张。”中野博士听后说,“探长先生的话非常有道理,沉默在有的时候也许并不合适。那么,聊些什么呢?探长先生,如果能帮助大家缓解紧张情绪,我十分愿意和大家交流。” 叶教授的沉默和淡然显然令卜风探长有些兴味索然,还好,中野博士的热情回应让卜风探长的聊天儿解压法不至于半途而废。 “中野先生是个非常热情的人,”卜风探长说,“作为一个享有盛誉的科学家,平易近人同样是一种难得的品质。” 我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说给叶教授听的,我看了一眼叶教授,他无动于衷。 卜风探长继续说:“很高兴中野博士和我们聊天儿。那么我很想知道你们这次科考活动的内容和意义,如果这其中没有什么需要回避的秘密的话,中野博士能不能给我们略加介绍,我们假设这就是一间课堂,中野博士就是讲师,给我们上一堂关于海洋地质的科学普及课,这当然非常有意义。” 中野博士爽朗地笑了笑说:“科学是人类共有的财富,没有什么可以回避的,我非常愿意就我们这次科考的内容向探长先生做一个介绍,是的,这总比干坐着感受这枯燥而惊悚的震颤和爆裂要有意义得多。” 正好,我对他们的科考内容也知之不多,中野博士的讲解也可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如果要了解我们这次海沟之旅的意义,那就必须了解海沟的形成以及它和地质运动的密切关系。”中野博士开始了他的讲解,“我们知道,地壳分为洋壳和陆壳两种形式,而它们的交界处就在海沟——岛弧地带。陆壳和洋壳作相对运动,到一定时候,它们相撞,由于陆壳的位置高于洋壳,而洋壳岩石的比重又大于陆壳岩石,所以,它们碰撞之后,洋壳便倾没于陆壳之下,使大洋的一侧出现深度很大的凹陷地形,这就是海沟,同时,陆壳的继续运动使其前缘地壳的表层物质叠合到一处,发生隆起而形成岛弧,比如我们日本,就是一条隆起的岛弧。 “海沟——岛弧地带是世界深渊的汇集地,尤其在太平洋区域,以深度超过6000米者计算,全世界共有33处,而太平洋就占了24处,它们组成了环绕太平洋的地震火山带,这一地带是世界上最不安宁的区域,这里每年释放的能量,约占全球地震释放能量的76%左右,还集中分布了全球大约90%的浅震、绝大多数的中震和几乎全部深震。 “众所周知,我们日本是一个多地震的国家,这正是由于日本列岛受北美、太平洋、菲律宾和欧亚四大板块儿的共同挤压,在板块儿边界附近形成规模巨大的海沟,在大陆侧形成了我们日本列岛这样的不稳定弧形构造,且构造活动非常剧烈。仅在二十世纪,我们日本就发生了几十次大地震,比如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1933年的三陆东边海区大地震,1977年关东地区的三次中震,1978年的伊豆群岛地震,一直到后来的1995年阪神大地震,等等等等,真是太多了,它不仅严重威胁着我们日本,也影响到你们中国的沿海地区,尤其是台湾岛,所以,这一区域的地质和地震研究工作相当重要。 “我们这次所莅临的日本海沟紧靠着我们日本本岛,地质构造极不稳定,从以往的探查中我们发现,在这条海沟中分布着几处地质薄弱区,也就是说,板块儿的挤压使某些地方出现裂缝和悬空,那些裂缝甚至接近了地球的内部,就像地球身上的一道深深的伤痕,涌动的溶岩很可能随时会冲开这些裂缝,形成大规模的喷发,大家可以想像一下,这些喷发就在我们日本列岛的脚下,后果可想而知。而那些悬空地带就更加危险,一旦板块儿发生剧烈滑动,这些悬空地带可能就会发生坍塌,这种坍塌甚至是连锁性的,它所造成的后果不仅仅是威力巨大的地震,最可怕的是,它还可能使日本列岛不断下沉,最终永远消失在太平洋上,并且,由此造成的巨大海啸也将吞噬中国沿海的所有城市。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先生们,它是可能发生的最残酷的现实。” “这真得非常可怕。”卜风探长发出了一声感叹。 “是的,可怕得让人不敢想像。”中野博士继续说,“所以,我们的联合科考每一次都意义非凡,而这一次尤为重要,我们除了对日本海沟做一次全面的地质状况考查之外,还有一项最主要的任务,那就是在海底放置一些仪器,我们将在一个已经探明的最薄弱断裂带上分别安置两台仪器,一台是由贵国提供的地质断层扫描仪,一台是由我们提供的地震探测仪,它们会不断地向我们传输数据,以便我们掌握这些板块儿运动的最新状况,对可能发生的灾难性地质活动做出预警和防范。就是这些,先生们。” 中野博士用他不紧不慢的语气回答完了卜风探长的问题,而这时,那可怕的震颤和恐怖的声响已经逐渐微弱下去,并最终消失了。
四 [海龙]号终于安全到达了海沟的最底部。 所有令人担心和惊恐的现象都平静下来,钛合金的船体被压缩到了一个稳定值,它和海水的压力达成了一种平衡,[海龙]号稳定在了一万米水深,并且以25节的航速沿海沟向前穿行,同时,所有的探测仪器都打开了,忙碌的工作就此开始。 当然,枯燥而紧张的工作过程我们不需要描述,但接下来所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慌恐和不安之中。 那是[海龙]号行程近半,即将接近中野博士所说的那个地质环境最薄弱的地带。这时候大家趁工作间隙喝喝茶、聊聊天儿,小憩一下。当然,叶教授例外,他仍然严肃地对着探测仪分析他的数据,而大家也并不去打扰他这个冷漠的人,因为那是个自讨没趣的行为。 我趁这个时候去了趟卫生间。卫生间一共有三个,它们并排在一起,虽一墙之隔但绝对独立。我刚刚进去不久,就听见隔壁也传来了有人进入卫生间的声音,这让我有些岔疑,两个卫生间是完全隔绝的,怎么会如此清晰地听到隔壁的声音呢?我在狭小的空间里好奇地四处看了看,发现在抽水马桶的上方有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圆洞,它隐藏在一堆管道的中间,很显然,这也是个通过管道的地方,可能是[海龙]号在维修或改造管道时忘了将这个洞给堵上,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洞并不重要而从来就没再打算堵上,但就是这个小孔,将隔壁卫生间的动静一丝不漏地传递到了这边。 当我明白声音的来源之后,按说就此为止了,这只不过是一个出于好奇心的无聊行为而已。但接下来隔壁传过来的说话声却让我不由自主地把耳朵贴近了那个圆孔。 隔壁是两个日本语的对话声,毫无疑问是中野博士和大川俊雄。单人的卫生间进去两个人,这本身就令人奇怪,而他们声音不高的谈话内容就更加令我震惊了。 “你这么神神秘秘的,把我叫到这里来干什么?”这是中野博士的声音。 “我……我有一件事……要和您说,博士。”这是大川俊雄,他说话吞吞吐吐。 “有什么事非要在这里说?” “您知道,博士,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我只有一个哥哥,是哥哥把我抚养大的,我们俩相依为命。” “这个我知道。” “我的哥哥是一名记者,前不久他被派到了伊拉克。” “伊拉克?那可是个危险的地方。” “这正是我哥哥的不幸,但更为不幸的是,他被恐怖分子绑架了,那些恐怖分子要求我们日本政府在五天内从伊拉克撤出自卫队,否则,他们就会将我哥哥斩首。” “那个被绑架的人原来是你的哥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如果告诉您,您一定会认为这将影响到我的情绪而不会让我参加这次科考行动的。” “是的,我会这样做的。” “所以我没有告诉您。” “那可真是太不幸了,大川君,我十分同情你哥哥的遭遇,不过也请你相信我们的政府,他们会尽力解救你哥哥的,我们日本人也曾经被他们绑架过,最后不是安全获释了吗?所以,请相信政府,他们会全力以赴的。” “可是,这一次恐怖分子的态度非常强硬,他们声明,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做出任何妥协,他们只要求撤军。您也知道,博士,美国人和韩国人都被杀了,现在又轮到了我们日本人的头上,而且是我的哥哥,如果这次政府再不同意他们的要求,我的哥哥一定会死的,一定会的。” 大川俊雄的语气里带着极度的悲伤。 “大川君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中野博士说,“可是,这必竟是政府的事情,我们只能期待。” “可是我不能,博士。”大川俊雄有些激愤地说,“我不能让我的哥哥这么毫无价值地死在伊拉克,我不能再失去我唯一的亲人,我不管我们的政府为了什么,自己的利益也好,美国人的利益也好,在我看来,它们都无法和哥哥的生命相比,我不愿让我的哥哥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可是,大川君,你现在告诉我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们现在正在万米深的海底,我们的工作是科学考察,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 “有一件事我们能够做到,博士。” “什么事?” “向我们的政府施加压力。” “我不明白。” “好吧,博士,让我来告诉您我的计划。这首先来源于您的研究,现在,在我们的前方,就是您所称的那个地质薄弱区,那里充满了裂缝和悬空的板块儿,一旦发生了强烈的震动,那些危险的地缝和岩石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产生连锁反应,那将是一连串的火山喷发和板块儿坍塌。而您曾经做出过预测,如果这样的情况发生,那么对我们日本而言,将面临灭顶之灾。” “是的,这是客观存在。” “那么,如果在这个地带制造一次人工的震动呢?比如爆炸,会不会产生这种反应和灾难呢?” “小的爆炸微不足道,除非是一次核爆炸。” “是的,核爆炸,那么,想想吧博士,我们乘坐的[海龙]号是一艘核动力深潜船,在它的尾部,就是一座核反应堆,如果它在那个危险地带的某个裂缝里或者某个悬空的板块儿下发生了爆炸,后果将会是什么呢?” “后果当然不堪设想。可是,大川君,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大川俊雄犹豫了一下,说,“我把一枚炸弹带到了船上。” 中野博士吃惊地“啊”了一声。正在偷听的我也突得冒出了一头冷汗。 “你要做什么?大川君。”中野博士的声音有些颤抖。 “您应该明白,博士。” “难道你是说,你要挟持[海龙]号,让它处在最危险的状态下,然后以此要挟政府,让他们从伊拉克撤出自卫队,以挽救你哥哥的生命吗?” “是这样的,博士,对一个政府而言,我哥哥的生命也许微不足道,但如果是整个日本列岛的存亡,那么还不足以让他们做出选择吗?” “你疯了,大川君。” “没有办法,为了我的哥哥,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怕我现在就揭露你吗?” “您不会的,博士,如果您那样做了,我就只好孤注一掷,那么我就不能保证我们所有人的安全。” “你这是在要挟我吗?” “我只是请求您的帮助,博士,说实话,我的内心非常紧张,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我不知道我一个人能不能做成功,越是接近目标,我就越感到恐慌,所以我决定告诉您,博士,因为您是我的师长,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也是唯一能够理解我的人,我希望得到您的帮助,只有通过您的口向政府传达这个信息,才能引起政府足够的关注,因为您是这方面的权威。拜托了,博士,请和我一起完成这件事,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求您了!” “那我要是不和大川君合作呢?” “您如果答应帮我,那么整件事都只是一场毫无危险的演出,否则,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控制自己,能不能控制整个局面,到时候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我不敢想像,博士,您并不希望看到整个日本为我的哥哥陪葬吧!” 片刻的沉默。 “那么,”中野博士说,“你的炸弹是怎么带上船的?它现在藏在哪里?” “这个我不能告诉您,除非您答应我的请求。” “这件事太重大了,大川君,这可不是开玩笑。” “您可以考虑,博士,但我认为这是您唯一的选择。” “就算是唯一的选择,大川君,那你也要给我一点时间,否则,我无法做出任何决定。” “好吧博士,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再找您谈。再一次拜托您了,博士,请您理解我吧!” 中野博士没有再说话,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就此结束了。
五 可以想像在听了中野博士和大川俊雄的私语之后,我的震惊是何等的强烈,我的第一反应是,必须先把这件事告诉叶教授,因为他是这次科考活动的总负责人。 我在中野博士和大川俊雄之后返回工作舱。叶教授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他坐在计算机前闭目养神。中野博士在闷闷地喝茶,他一脸阴云,眉头紧皱,完全没有了先时的温雅和平静。而大川俊雄则坐在一旁不停地搓着手,并不时用眼角瞟着中野博士,他已经掩饰不住内心的紧张和不安,他的脸色也因此显得灰白而僵冷。卜风探长正端着一杯茶和汪海聊天儿,他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们三个人脸色的变化。 我有些急切地把叶教授叫到了我的卧舱,把我刚才所听到的都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不难想像,叶教授和我一样吃惊。 “教授,”我说,“我们应该把这件事赶快报告给船长。” 叶教授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也许,”我继续说,“大川先生非常值得同情,只是他的行为太过疯狂了,我不能说他是恐怖分子的帮凶,也不能说他本性凶险,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他,但是,一枚炸弹藏在我们船上,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叶教授目光深邃,他仍然沉默着。 “当然,”我接着说,“大川先生只是为了救他的哥哥,他也许并不打算真正去引爆炸弹,但是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任何导致他计划破灭的行为都可能产生可怕的后果,我们应该提醒船长,对待这件事一定要谨慎小心。” 叶教授仍是不发一语,他好像在紧张地思索什么。 “您在听我说话吗?教授?”我问。 “呃!”他愣了一下,说,“我在听,你说的很有道理,这的确是一件非常严重而需要谨慎处理的事,我们当然要报告船长。不过你也不必显得那么紧张,否则会让那个日本人觉察到什么。我们待会儿就要吃饭休息,[海龙]号也将停止前进,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和船长达成对策,这期间你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以免引起大家的恐慌。” “好的,教授。” 我们出了卧舱,叶教授去了厨房,说是要交待厨师尽可能早点开饭,而我则回到工作舱,和两个日本人寒喧了几句,就加入到了卜风探长和汪海的聊天儿圈子。 很快,叶教授从厨房回来了,手里还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他一进门,那股甜香的热气就弥漫了整个舱室,卜风探长立刻嗅着鼻子说:“我闻到了一股八宝粥的香气,真得是不错。” “是开饭了吗?教授?”我紧接着问。 “哦!还没有,”叶教授淡淡地说,“粥还没有熬到火候,只是我的肚子这会儿感觉有些空,就先盛了一点儿垫垫底,大家再耐心等一会儿吧,不要着急。” 叶教授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刚要把粥端到自己的嘴边,就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粥放到了一边的工作台上,对着计算机不停的敲打起来。几分钟后,他好象又突然想起了那碗粥,对一旁的汪海说:“这里有一个数据需要重新分析一下,粥就暂时不喝了,你把它端回厨房去吧,告诉大师傅,这粥还一口没动,让他倒回大锅里再一并熬一下,不要浪费了。” “好的,教授。”汪海把粥端走了。 叶教授随后又沉浸在了他的数据分析中。而我这时却在担心,教授一旦陷入到了工作当中去,他会不会将大川俊雄的事给忘掉了呢?我是不是要提醒他,或者干脆直接去报告船长呢?
六 开饭的时间到了,叶教授仍在工作。而我们吃完饭后,他仍然没有离开计算机。而且,似乎没有人愿意自讨没趣地去提醒他吃饭休息,大家都回各自的卧舱休息去了。至于中野博士,他虽然也是个典型的工作狂,但这次因为大川俊雄的事,他显然没有兴致再持续他的工作热情,而是心事重重地躲进了卧舱。 但是,因为大川俊雄的事,我必须去打扰叶教授。 “教授,您该吃饭休息了。还有,那件事很紧迫,我们应该抓紧,您如果实在忙,那就由我去向船长报告吧。” “我已经告诉船长了。”叶教授连头也没有回。 “已经告诉了?什么时候?” “就在你们去吃饭的时候。” “那船长打算怎么办?” “他正在考虑。” “您没有提醒他要千万谨慎吗?” “林明先生,”叶教授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不是太过紧张了?难道一个久经磨练的军人,一个担负着全船安危的船长,面对这种事情,还需要我们去提醒他要谨慎吗?” 是的,这实在是多余的问话,我意识到自己的慌恐和紧张。 “那好吧!教授,我休息去了,希望一切顺利。” 叶教授没有理睬我,只管盯着计算机屏幕上的一串串数字。 说实话,我现在非常佩服叶教授,在暗藏的巨大危机面前,他仍然保持着一贯的淡漠和冷静,也许,一个工作狂除了工作本身之外,连生命的意义都可以忽视掉,在这一点上,中野博士是远远不及的,虽然日本人在世界上是出了名的工作狂。 我只好忐忑不安地回卧舱休息去了。 按说,心情不安的我是应该辗转难眠的,但我却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是昏沉,直到有人敲打我的舱门将我叫醒。看看表,已经过去将近九个小时了。 敲门的是汪海,他睡眼惺松,也是刚睁眼的样子。 “叶教授让大家赶紧起来工作了。”他说,接着去敲那两个日本人的舱门去了。 卜风探长这时也从他的卧舱里走了出来,他伸了伸懒腰,对我说:“这一觉睡得可真是香甜极了,是不是啊?林明先生?” “是的,我也睡得很沉。”我说。 “是啊!沉得让人有点发昏。”卜风探长的眼神里含着一丝疑惑,“要知道我在平时睡觉是绝不会超过六个小时的,而我现在竟然睡了八个多小时,也许在大海的深处睡觉,可以有神奇的催眠作用吧。” “没有听人谈起过这种现象。”我说,“而且我想也不大有这种可能,否则,叶教授也不会带着他的安眠药上船的。” “那倒是。”卜风探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想我们大概是累了。” “累了?”卜风探长不由“呵呵”地笑了笑,说“这个词用在你们身上倒还说得过去,至于我,却是这艘船上唯一的大闲人,丝毫也没有累的理由,而且您的工作似乎也很轻松,因为两国科考人员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尤其是叶飞扬教授,他似乎很讨厌那两个日本人,甚至……甚至是憎恶。” “我也有这种感觉,探长先生,说实话,我还为此觉得非常不舒服,为叶教授的缺少礼仪而感到羞耻。还好,中野博士并不在意,否则,他早就该对此提出置疑和不满了。” “因为某些历史的原因,我们很多人对日本都抱有类似的态度,大概叶教授也是基于这种原因吧。” “谁知道呢?反正他是个冷漠的人,我们不太了解他。算了,这和我们没有关系,不过我想,大概就是因为我们太清闲了,闲得发慌,闲得发闷,要知道,有时候无所事事也可以让人非常疲惫而导致极度慵困的。” “这倒也有些道理。”卜风探长笑着说。 盥洗后,我们集中到工作舱,叶教授向大家布置了一项工作: “在我们前方五十海里处,就是那处最薄弱和最不稳定的断层地带,我们将通过机械手,在那里放置地震探测仪和断层扫描仪,为了确保这两台仪器运转正常,我们将再一次对这两台仪器做全面检查和测试。现在,所有人都到设备舱去,我和汪海负责断层扫描仪,中野博士和大川先生负责他们的地震探测仪,就是这样,开始工作吧。” 设备舱里的工作沉闷而迟缓,而我的心情却是急切而紧张,我现在最关心的是,船长将怎样对付大川俊雄和他的那枚炸弹,而中野博士是不是同意了大川俊雄的恳求,更确切地说,是不是向大川俊雄的威胁妥协了。 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设备舱里的检测工作还没有结束,一名船员走过来通知我们,说船长要见我们,他正在工作舱等着大家,要我们现在就去。 工作舱里,欧阳华船长正等在那里,他背着双手,面色冷峻得让人感到有些压抑。还有卜风探长,他站在船长的旁边,他原本温和的表情现在也变得格外凝重起来。 “各位,”欧阳船长说,“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工作,但是有一件非常紧急的事需要和大家说,并希望得到大家的理解和帮助。” 作为翻译,我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将船长的话翻译给中野博士和大川俊雄。 欧阳船长接着说:“在我们船上现在发生了一段插曲,一段让人不安而危险的插曲,而这段插曲的演奏者就是大川俊雄先生。” 大川俊雄立刻显得非常吃惊,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将慌乱而充满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中野博士,而中野博士也同样流露出了吃惊的神态,他看着大川俊雄,并向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向船长透露过什么。 大川俊雄显然并不相信这一点,他冲中野博士叫道:“我说过的,博士,您如果告诉了他们,那后果将会是什么,您是知道的。” “没有,大川君,我什么都没有说,请相信我。”中野博士道。 “可是他们知道了,博士,我所以告诉您,是想求得您的帮助,而您却……,我不再相信您了,博士。” 大川俊雄惶恐的眼神中射出了一股忿懑而无助的光芒,但那里面更多的还是慌乱和紧张。接着,他有些不知所措似地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衣兜,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东西,紧紧攥在手里,冲着我们叫道:“是的,是我在船上放了一枚炸弹,大家看清楚了,我手里就是遥控启爆器,你们都不要靠近我,否则,大家一起死。现在我宣布,[海龙]号处在我的控制之下,所有人都要听我的,明白了吗?听我的!” 我和中野博士以及汪海都处在了高度紧张的状态。叶教授仍是一脸淡漠,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而欧阳船长和他旁边的卜风探长则显得十分镇定。 “我要和你谈条件,船长先生。”大川俊雄挥动着手中的启爆器。 “很好,大川先生,我也正要和你谈。”欧阳船长说。 “那好,”大川俊雄定了定慌乱的情绪,说,“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通过你们向我们的政府施压,让他们从伊拉克撤出自卫队,让恐怖分子放了我哥哥,仅此而已。我并不想伤害大家,但请大家理解我的心情,配合我完成这个心愿,那么,我也就不会危害到大家,否则,如果我的目的达不到,如果我的哥哥死在了恐怖分子的刀下,那我也不想活下去了,大家就一起为我的哥哥陪葬吧!” “请不要激动,大川先生。”欧阳船长道,“我们都非常同情你,也都非常愿意帮助你,那么,你是否愿意听听我的意见呢?” “你说。” “在说出我的意见之前,我先纠正一下大川先生的一个误解,那就是,我们之所以知道了你的这个计划,并不是中野博士透露的,而是我们的翻译林明先生在洗手间无意间听到了你们之间的谈话,那是两个洗手间之间板壁上的一个管道漏口将你们的声音泻露了出来。” 大川俊雄看了看中野博士,冲他躬了躬身,道:“对不起了,博士,是我错怪您了。但是,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大川君,你可不要乱来。”中野博士声音严厉地说。 “除非您站到我的一边,博士,否则,您不必劝我。” “好了,大川先生。”欧阳船长说,“我经过考虑,决定站在你的一边,帮助你达成目的,我是一船之长,所有人都听我的。” 我们不知道船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要帮助我?那么,船长先生,我很想听听你的理由。” “理由有两个,大川先生。第一,是出于对[海龙]号所有人员安全的考虑,虽然您的炸弹并不能引爆核反应堆,因为核反应堆所在的动力舱是特制的密封舱,它可以抵御来自它之外的相当冲击和破坏,除非你把炸弹放到动力舱里面的核反应堆上,否则,炸弹的破坏对它是不起作用的,而动力舱又是不允许任何不相关的人员出入其中的,你没有这个机会,大川先生。但是,虽然你的炸弹起不了这么大的作用,不能如你想像的那样危胁到整个日本列岛的安全,但它却足以让我们这些人伴随着[海龙]号长眠在海洋的深处,对我们自身而言,这是非常可怕的。第二,是出于对你的理解和同情,因为我始终认为美国所发动的伊拉克战争是错误而蛮横的,而你们日本政府对美国的支持无疑是助纣为虐,可是你的哥哥却成了这场政治游戏的筹码和牺牲品,不仅是你的哥哥,还有将来很多可能被绑架和杀害的人,他们的死亡都将毫无价值,一个个生命就这样在政治家们的谈笑声中给蔑视掉了,这是人性的悲剧,说实话,这种现实也同样令我感到愤慨。我并不支持恐怖主义,但也反对一个国家为了迎合某些大国的利益而不珍惜自己国民的生命,这和向恐怖分子妥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因为那要看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鉴于我个人的这种观点,然后设身处地为你和你的哥哥想想,我认为我应该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的哥哥争取生命的权力,这样的理由应该说很充份吧,大川先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将十分感谢。” “当然,我也有两个条件,就算是交易吧。” “什么条件?” “第一,事成之后,你必须做为一个劫持者,承担所有的政治后果和法律责任。” “这个毫无疑问,我不会连累诸位的。”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你必须交出炸弹,由我们把它处理掉,只有在一个绝对安全的条件下,我才能放心地和你合作。” “这个不行,船长先生,炸弹是我唯一的筹码,我不能把它交出来,否则,我怎么能够知道你不出尔反尔,你又怎么能够让我绝对相信你?” “那好。”船长沉吟了片刻,说,“就让我来做你的人质,以证明我的话是可信的。” 欧阳船长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了一把手枪,他把弹匣取下,向大川俊雄展示了一下,说:“看清楚了,大川先生,弹匣是满的。” 船长将弹匣装回到手枪中,将手枪递向了大川俊雄,道:“大川先生,现在你可以拿着这把枪,用它指着我的脑袋,这样就不怕我不听你的指挥了,否则,你随时可以开枪打死我,我想,这总比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炸弹更让人放心,因为我不想让所有的乘员都处在危险之中,这也包括你,大川先生,有我一个就足够了。” 大川俊雄一时愣住了,他的神情在告诉我,他在急切地思考该不该接受船长的方案,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紧张和慌恐在更加巨烈地折磨着他。可以想像,一个原本单纯的科学工作者在从事这种威胁活动时,他的心理障碍将是他最大的敌人。 突然,大川俊雄猛得伸手抓过了欧阳船长手上的枪,并把枪口对准了船长,同时,他扔掉了一直攥在手中的遥控启爆器,冲着船长不住地“呵呵”大笑起来。
七 大川俊雄干哑的笑声让人觉得有些莫明其妙,那笑声里似乎带有一丝嘲弄的意味。 “请不要笑,大川君。”中野博士突然向大川俊雄吼道,“你的这种笑声令我感到羞耻。” 笑声嘎然而止。 “既然船长先生答应了你的要求,那你就要认真对待,而不是发出这种得意而轻浮的笑声,你要对你的行为负担严肃的责任,是严肃的责任,明白吗?不是玩笑!” 中野博士的语气严厉而沉重。 “这个我是知道的,博士。”大川俊雄拿枪的手在不停地抖动,“所以我要告诉大家,这船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炸弹,所谓的启爆器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充电器而已。作为一名助手,我不可能将一枚炸弹带上船的,甚至,我没有那种勇气。可是,救哥哥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了,于是我就虚构了这枚炸弹,其实它并不存在,我只是在导演一场有惊无险的劫持而已。” “这是真的吗?大川君?”中野博士道。 “当然是真的,博士,您可以想一想,我们的所有物品都经过了中方的安全检查,所有带上船的仪器也都是您亲手备办的,而我没有任何私人物品,我身上穿的也只是一件衬衣,大家都可以看到,我的身上也是不可能藏下炸弹的。” “怪不得,”欧阳船长说,“我们秘密搜索了你所有可能接触到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所以你才决定和我合作,目的是要我交出那枚你们怎么也找不到的危险的炸弹?” “可以这么说。” “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船长先生。”大川俊雄又干笑了几声,“现在我的手上拥有了真正危险的武器,这当然要感谢您的赐予,船长先生,我只能非常遗憾的说,您的这个交易计划不太高明。那么,对不起了,船长先生,您就实践您的承诺吧。” 大川俊雄持枪的手仍在不住地颤抖。 欧阳船长迎着大川俊雄的枪口,非常平静地说道:“看来大川先生的这双手从来没有摸过枪吧,你可要把持好了,不然,枪可是会走火的。” “那就要看您了,船长先生。”大川俊雄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您的行为决定了枪是不是会走火。” 欧阳船长沉默了一下,说:“该结束了,大川先生。” 话音刚落,船长突然伸出双手,闪电般地握住了大川俊雄持枪的手腕,同时顺势一拧,就听大川俊雄“哎哟”了一声,枪转眼间已经到了欧阳船长的手里。与此同时,两名身强力壮的船员也迅速冲了进来,扑向大川俊雄的身侧,一左一右地控制住了他的胳膊,使他不能够再动弹了。 这惊险的一刻让我们惊出了一身冷汗,船长的冒险行为一旦导致了手枪的击发,后果真得是不堪设想。 然而欧阳船长仍然表现得非常轻松,他把枪在自己的手上掂了掂,冲着还在发愣的大川俊雄道:“大川先生真的是没有摸过枪,你看,枪的保险并没有被打开,子弹也并没有上膛,所以枪是无法击发的,也因而可以说,在大川先生的枪口下,我是绝对安全的。当然,这要感谢卜风探长,是他的智慧导演了这场兵不厌诈的游戏。” “你们……你们……”渐露绝望的大川俊雄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然,我还是要说,大川先生是值得我们理解和同情的,我们不能将他等同于那些恐怖分子。但我的身份必竟是船长,我的唯一任务是保证[海龙]号每一次科考活动的安全和成功,其余任何和这个目标相违背的行为都是不受欢迎和不被允许的。那么,大川先生,鉴于你的行为对大家的安全构成了威胁,从现在起,你将时刻处在我们的监管之下,直到这次活动结束,我们安全返回港口为止。” 彻底的绝望使大川俊雄放弃了一切挣扎,他沉默着,眼泪从苍白的面颊上流了下来。 中野博士走到大川俊雄的面前,伸手抚了抚他的肩膀,说:“不要悲伤,大川君,请相信我们的政府,一定会救你哥哥的,我也不会怪罪你一时的冲动,你仍然是我的助手。” 大川俊雄朝中野博士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仍旧保持着他的沉默。 “危机已经过去了,先生们。”欧阳船长说,“各位可以继续工作了。” 这时,一名船员急匆匆地跑进工作舱,俯在欧阳船长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船长的脸上立刻又变得严肃而紧张起来,他一语不发地跟着那名船员快步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那名船员又拐了回来,把卜风探长也叫走了。 船上一定又发生什么事了,所有人的表情都流露出了这种疑问。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卜风探长回到了工作舱,他神情严肃,显得心事重重。 “发生什么事了?探长先生?”我问。 “哦!是[海龙]号出了点儿问题,船长正在处理。” “有危险吗?” “危险?不不,林明先生,您看来是个悲观主义者,总是爱把事情往糟糕的方面想。” “可是,您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是吗?”卜风探长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么,[海龙]号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叶教授问。 “是机械故障。”卜风探长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船长只是要我转告大家,不用担心,请耐心等待。” “我应该去见船长。”叶教授说。 “为什么?”卜风探长问。 “因为我是这次科考活动的总负责人,[海龙]号不管出现什么问题都应该告诉我,以便我对我们的科考计划做出相应调整,而不是首先报告给一个和科考活动毫不相干的人。” “船长是怕您担心,教授先生,怕影响到大家的工作情绪,况且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不是理由,不管出现什么问题,我们都应该共同面对,因为我们是一个集体,难道不是吗?” “当然,可是,船长他现在正在动力舱里,您也知道,除了船长和动力舱的值班船员之外,我们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动力舱,我们还是耐心等待吧,教授,要不,我们聊聊天儿?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儿。” “你好像非常热衷于聊天儿。” “在等待某一件事情的结果或者无所事事的时候,是这样的。” 叶教授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们可都不是无所事事的人,不能满足探长先生的聊天儿兴致,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环顾了一下我们,“那两台仪器的检测工作还没有完成,那么,除了大川先生之外,其他人重新到设备舱去。” “叶教授,”卜风探长说,“船长希望我们待在这里,在问题处理完之前,大家还是暂停工作的好。” “为什么?” “大概船长是担心大家在这种不安心的状态下工作,容易出什么差错,从而影响到科考活动的质量。” “这应该是我所关心的。” “当然,船长替您考虑也并不过份。”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等着吧。” 叶教授坐到了他的椅子上,双臂抱在胸前,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焦燥不安。 “说实话,先生们,”卜风探长说,“这样的等待的确令人感到有些不安。” “您不是说没有什么大问题吗?”我问。 “是的,是的,可是这必竟是在万米深的海沟里,不管发生什么样的问题,对于我们这些不懂行的乘员们来说,总是难免为安全问题而担心。我倒觉得不如像先前的汪海先生那样,服一点安眠药,昏昏沉沉地睡上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那么,叶教授,我只有向您借一点儿安眠药了。” “安眠药?”叶教授微微愣了愣,“哦!是的。” 他在自己的衣兜里摸索了一会儿,说:“安眠药呢?我可能把它放在卧舱里了吧,我要不要现在就去给你找找?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话。” “既然药不在您的身上,那就不必了。”卜风探长说,“其实服用安眠药对大脑并没有好处,不吃也罢。” 叶教授没有再多说话,又回复到他先前的神态中去了。 这时,一名船员走进来,把卜风探长叫走了。过了一会儿,卜风探长和欧阳船长一同走进了工作舱,他们脸上的阴云已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倍感轻松的微笑。 “好了,各位先生,”欧阳船长宣布,“问题已经解决了,大家可以放心工作了。不过,我现在必须要告诉大家刚才发生了什么,因为我们还有一个很大的疑团需要解开,当然,这已经和我们的安全问题没有关系了。” 我们静听船长的讲话。 “刚才我们的[海龙]号其实并没有出现任何机械故障,而是我们动力舱的自检系统发现了一个不明物品,那个物品是什么呢?经过我们的检查,先生们,非常可怕,那是一枚威力相当巨大的炸弹,先生们,一枚货真价实的炸弹。”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八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大川俊雄,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和炸弹有关系。 “庆幸的是,”欧阳船长说,“因为现在全球都处在恐怖主义的阴影之下,我们也不得不有所防范,所以,我们船上也配备了一名防爆专家,他成功地拆除了这枚炸弹。但事情并没有完,我们需要搞清楚这枚炸弹的主人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那么,这项工作的最佳执行者当然是卜风探长。” 卜风探长微笑着向大家点了点头。 中野博士这时神色严峻地站到了大川俊雄的面前,说道:“大川君,请你说实话,你刚才是不是撒了谎?那枚炸弹并不是你虚构的,而是真实存在的,是不是?” “不,博士,”大川俊雄一脸无辜,“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没有撒谎,请相信我。” “他们在说什么?林明先生。”卜风探长问我。 因为一时的惊诧,使我忘了自己的身份。我连忙进行翻译。 “请不要激动,中野博士。”卜风探长说,“我相信大川先生并没有撒谎。” “那么是谁呢?”中野博士道,“他怀着和大川君同样的目的吗?我为大川君的行为深表歉意,我更为出现同样的事件而深表不安,作为日本国民,我无法忍受我的国家遭受这样的威胁,不管威胁者的目的是什么。探长先生,您一定要查出这个人来,拜托了。” “这当然是我的职责。”卜风探长说,“那么我们就从大川先生开始吧。证明大川先生没有撒谎并不困难,正如大川先生自己说得那样,他没有私人物品,穿得很单薄,所有仪器是中野博士备办的,而且这些也都经过了我们登船前的安全检查。再有就是大川先生的行为,如果他真有炸弹的话,他是绝不会放弃他的炸弹而冒险地去选择他并不熟悉的手枪的,这反映了大川先生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却因为没有真正的炸弹而表现出的极不稳定的心理状态,而我们现在也完全可以看出大川先生那绝望而悲切的神情,这并不是装出来的。” “既然不是大川先生,那会是谁呢?”欧阳船长问。 “我们可以先划定一个圈子。通常意义上说,我们在上船之前的安全检查主要是针对外来者的,也就是说,在我们这艘船上,主要的安检对象应该是日本人,而对于我们自己人,检查则往往可能是象征性的,是不是这样呢?” “是有这种现象。”欧阳船长承认,“不过确切地说,应该是我们的安检员对熟悉的本国人有一种下意识的宽松,这应该不是一种刻意的失误,我想我也有这种心理。” “当然,既然有这种可能,那么我们的圈子就很好划定了。” “我明白了,探长先生,您是说,最有可能将炸弹带上船的不是中野博士和大川先生,而是我们这些人。” “是这个意思。” “那么,叶教授、汪海、林明,还有我和我的船员们,也包括您,探长先生,都应该有嫌疑了。” “当然是这样。” “那么,进一步说,嫌疑最大的应该是我和我的船员们,因为只有我们才有进入动力舱的资格。” “这个……倒是不一定。” “为什么?” “好吧,我们还是节省一点时间,让我把所有的事件进行一次系统地梳理和推导,那么,这枚炸弹的主人可能也就无从藏身了。” 卜风探长环视了一下我们所有的人,他看起来似乎已经胸有成竹了。 “那么,我们就从林明先生偶尔听到中野博士和大川先生的谈话开始。林明先生首先把这个颇为重大的事件报告给了叶教授。那么林明先生,您是什么时候把这个情况反映给叶教授的?” “当时我从洗手间出来之后就立刻找叶教授反映了大川先生的事。”我说。 “那么叶教授当时是什么态度呢?” “叶教授当然也非常吃惊,他让我不要对任何人讲,以免引起大家的恐慌,他说由他去向船长汇报,然后再商量对策。” “那么,叶教授,您又是什么时间向船长报告的呢?” 叶教授看了看我和船长,说:“我是在大家睡觉之后报告船长的。” “具体时间呢?” “具体的时间我并没有在意,大概是在大家睡后四五个小时吧。” “是这样的吗?船长先生?” “是的,”欧阳船长说,“当时我睡得正沉,是叶教授到船长室叫醒了我并向我报告了这件事。” “怎么会呢?叶教授,”我说,“在睡觉之前,大家吃过饭之后,我还特别提醒过您,而那时您说,您已经告诉船长了,可现在……” “我是怕你的急躁情绪会影响到事态的发展,所以就向你撒了谎。”叶教授说,“我是想,只有等大家都睡着了,我们才不会打草惊蛇,这样可以不动声色地先把炸弹找出来,并将它的隐患消除掉,才能放心地去对付大川先生。” “的确是这样的。”卜风探长说,“船长听取了叶教授的建议,在我们睡觉的时候,他们搜索了除卧舱之外大川先生可能接触过的任何地方,但一无所获。大家起床之后,叶教授又特意带你们到设备舱去,这是为了让船长对你们的卧舱进行彻底检查,但同样什么也没有发现。船长这时有些为难了,于是他想起了我这个侦探,他应该早点儿想起我,一个果敢和船长和一个聪明的侦探肯定是一对儿完美的组合。” 卜风探长有点儿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船长谋求了我的帮助,而我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关于我所导演的一幕,刚才各位都已经欣赏到了,非常成功,它诱使大川先生暴露了真相。当然,这种策略并没什么特别的,在受到恐怖威胁时,采取谈判的方式,是缓解危机的基本准则,是国际通用的手法,一切都是见机行事而已。” “的确是这样。”欧阳船长说。 “既然我们知道了大川先生没有带炸弹上船,更没有将炸弹放置到动力舱的可能,那么这枚真正的炸弹究竟出自何处呢?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炸弹是什么时间、通过什么方式被放置到动力舱去的。当然肯定不是在[海龙]号下海之前,因为在动力舱里有一个自检系统,每隔几个小时就会对全舱进行一次扫描,那主要是为了检查反应堆的运转情况,比如管道有没有裂缝,防护层有没有老化,放射性物质有没有散溢等等隐患,这个自检系统虽然不能识别炸弹,但它完全可以检测出反应堆自身及其周围有没有异常物品。那么,我们知道,炸弹是在距现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被自检系统发现的,这样我们就得出了一个结论:炸弹一定是在我们睡觉的那段时间里被放置在了动力舱的核反应堆上的。由此我们也可以猜测,炸弹的目的是不是也和那个脆弱的地质断层有关?正如大川先生所谋划的那个日本列岛的末日。不然的话,为什么要针对船上的核反应堆而不是其他随便什么地方?” 卜风探长的推测再一次让我们感到吃惊。 “我们暂且不谈炸弹的目的,我们还是来继续寻找炸弹的主人。那么,我们确定了安放炸弹的时间,接下来就需要知道炸弹是如何进入动力舱的。我们知道,只有船长先生本人和动力舱的值班船员才有出入动力舱的权力,如果我们假设是他们中的某一个人,那么,他们可能不顾及到自检系统的发现吗?当然不会的,所以我们可以这么认为,安放炸弹的人有可能并不知道这个自检系统的存在,也就是说,不知道这个系统的人只有我们这些临时在船上工作的乘客,那么,嫌疑的圈子也就进一步缩小了。” 我们几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那么,炸弹是如何进入动力舱的呢?让我们想想,先生们,刚才那八个多小时的睡眠是不是有些不同寻常?是不是非常的香甜?香甜得就好像失去了知觉?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的感觉,反正我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睡意,是的,强烈的、无法抗拒的睡意。” “是的,我也是这种感觉。”欧阳船长说,“当我被叶教授叫起来时,我仍然感觉困不可支。而当我去招集船员准备搜索炸弹时,发现所有值班的船员都趴在他们的岗位上睡着了,当时我感到非常奇怪,但由于炸弹的事情非常紧迫,所以就没来得及多想。” “的确是这样的,”中野博士说,“我也有这种异常困顿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服用了安眠药。” “您说得太好了,博士。”卜风探长兴奋地击了一下手掌,眼中闪过睿智的亮光,“是的,安眠药,那的确是安眠药的作用,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一个人,那就是叶飞扬教授。
九 我们知道叶教授带有安眠药。 叶教授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下仍然保持着他淡漠的表情,但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游移不定,那显露着他内心深处隐隐的不安。 “我都看到了,先生们,”卜风探长说,“你们的目光都指向了叶教授,是的,只有叶教授随身带着安眠药,而且是满满一小瓶被碾成粉末状的安眠药。叶教授曾经说过,他带安眠药是为了防止失眠,而药片儿被碾碎是因为叶教授不能够吞服药片儿,这是他吃药的一种习惯,当然,这种习惯对于一个正常的成年人而言非常少见。那么,事实真得是这样吗?也许,被碾碎的药片儿还有它额外的用途,也许我不该说是额外,而应该说是唯一,或者说是真正的用途,那就是让船上所有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沉睡过去,尤其是动力舱的船员们。” “探长先生,您是说,是叶教授?”欧阳船长显得异常吃惊和疑惑,“这怎么可能?叶教授不止一次在我的船上工作,我和他已经是老熟人了,他是位令人尊敬的海洋地质专家,他怎么可能……?” “是啊!我也不愿意相信,可遗憾的是,这一切的确和我们的叶教授有关。当然,我只能凭我的调查和推理来揭示出炸弹是什么人和用什么方式放到动力舱去的,至于为什么,我并不知道。” “这太荒谬了,探长先生。”叶教授显然有些激动,“你凭什么怀疑到我的身上,这种荒唐的推理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不,不,叶教授,我的推断非常合理。您还记得我刚才向您借过安眠药吗?您说您可能把它忘在卧舱里了,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您真得放在卧舱里了,还有一种可能,安眠药已经没有了,您拿不出来,所以就谎称忘在卧舱里了。那么安眠药为什么没有了呢?很简单,因为它已经被除了您之外的我们所有人共同服用了。” “你越说越离奇了,探长先生。”叶教授冷冷地说,“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进行主观的臆测,根本就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理由在您的心里,教授先生,而不一定表现在您的行为上,而我现在只是在揭露您的行为。如果您觉得我的推论并不合理,那么您可以拿出有力的证据来反驳我,比如,那瓶安眠药。” “我记得我好像的确是忘在卧舱里了。” “好像的确是!那么是好像呢?还是的确是呢?” 叶教授的脸色有些发青,他怔了片刻,说:“我去找找看。” “不用了,叶教授。”卜风探长拦住了他,然后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正是叶教授的药瓶,我们都见过的。 “它怎么……在你的手上?”叶教授吃惊地问。 “您太健忘了,教授,您刚才不是还说您把它放在自己的卧舱里了吗?是的,它就在您卧舱床头的台板上,是我刚才出去的时候顺便拐进了您的卧舱,其实我并不期待能有所发现,但我还是发现了,您的确是将药瓶忘在了那里,只不过里面的安眠药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了这么一个空瓶。” “这不能说明什么,探长先生。”叶教授的语气严厉起来,“瓶子现在在你的手里,你可以将里面的药都倒掉,然后怎么说怎么是,但你这么做也脱不了诬陷的嫌疑。还有,我根本就不可能让船上所有的人都同时服下我的安眠药,你的推理不合逻辑。” “那好吧教授,我就向大家讲一讲您是如何让我们都吃下安眠药的。在林明先生向您汇报过大川先生的事情之后,您首先去了厨房,而且盛了一碗还没有完全熬好的粥,您这样做的理由是您觉得肚子有点儿空,想先垫垫底。也就是您将粥从厨房端到工作舱的这段时间内,您拐进了自己的卧舱,从身上取出安眠药,将它全部倒在了那碗粥里并搅拌均匀,而您却将空瓶顺手放在了床头的台板上,我相信这是因为您太专注于后面的行为而将这个瓶子完全忽略掉了。接下来您端着粥来到工作舱,又装做突然想起来一些工作,就放下了那碗粥。过了一会儿,您又假装工作忙而没有时间喝下这碗粥,就吩咐汪海先生把粥送回厨房,并特意嘱咐他,这碗粥一口也没动,让他交待厨师把粥倒回到锅里再一并熬一下,免得浪费了。汪海先生和厨师当然遵照您的吩咐这样做了,于是,带有安眠药的那碗粥便又被倒回到大锅里去了。那么,我们在吃饭的时候也就不可避免地吃下了安眠药,是不是呢?教授先生?” “您真是个编故事的高手,探长先生。”叶教授发出了几声沉闷的干笑。 “我的故事还没有说完,教授先生。在您巧妙地投放了安眠药之后,您就装作一直在忘我的工作而没有去吃那顿饭,也没有去休息。之后,您在确定了我们所有人在安眠药的作用下都沉沉地睡去了,您放置炸弹的行动也就开始了。您将炸弹从隐藏着的地方取出来,直接来到了动力舱。这时动力舱的值班员也在安眠药的作用下不可抗拒地睡着了,而动力舱的舱门在正常情况下是不闭锁的,所以您就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动力舱,将炸弹放置在了核反应堆的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然后您到船长室叫醒了船长,向他报告了大川先生的事。而这一切又向我们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叶教授放置炸弹的计划很可能是被迫提前了,因为大川先生那枚虚拟炸弹的突然闯入打乱了叶教授既定的计划,如果他立即报告给船长,那么,对[海龙]号的搜查行动势必也危及到自己的那枚炸弹,但他又不能不报告给船长,于是他只好拖延时间,并欺骗了林明先生。那么炸弹被放入动力舱也就可能包含了两层原因,一是我刚才所提到过的,炸弹原本就是准备放在动力舱里的,只不过因为大川先生而被迫提前了。二是因为炸弹只有放在动力舱里才不会被搜查到,因为那是大川先生所不可能进入的地方,当然也就不可能纳入到船长的搜查范围。是不是这样呢?船长先生。” “是的,有道理。”欧阳船长说。 “当然,炸弹提前进入动力舱还是有一定风险的,那就是怕被发现,虽然叶教授并不知道自检系统的存在,但动力舱的船员也有可能成为炸弹的发现者。所以,叶教授在放好了炸弹之后又做了一件事,他进入到机械手的操控室,将机械手的操控杆破坏掉了,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我们将炸弹通过机械手偷偷送到海里去。而我们在刚刚发现炸弹时也的确是这么考虑的,但当我们发现机械手的操控杆被破坏而短时间内无法修复之后,我们就只剩下两条路了,一是冒险拆除它,二是浮到海面上去,打开舱门将它扔到海里去。但[海龙]号的上浮可能会引起炸弹主人的怀疑而提前采取不可预知的行动,从而使形势变得更加危险,所以我们决定,先尝试拆除炸弹的可能。谢天谢地,我们的防爆专家对这种炸弹非常熟悉,他成功地拆除了它。” 随着卜风探长的叙述,我的心情也在一紧一松地起伏不定。 “当然,”卜风探长继续说,“这时候的叶教授也处在紧张的情绪之中。当我告诉大家船上出了机械故障时,叶教授其实是充满怀疑的,他要求见船长,想弄明白真实情况,但被我阻挡了,因为我当时对他已经产生了怀疑,而叶教授也显露出了焦燥不安的神态。当欧阳船长宣布船上发现了真正的炸弹并且已经被安全拆除掉时,叶教授便又显得无奈而绝望了,既然他不被人知的计划破灭了,那么他要做的是什么呢?当然是和我这个侦探对抗,他绝不会承认他就是炸弹的主人,他当然要掩饰和保护自己,这一点也不奇怪。” “荒唐,荒唐之极。”叶教授的脸色有些紫胀,显然他情绪激动,“我有什么理由呢?探长先生,我的动机呢?我没有亲人在伊拉克被绑架,我没有什么可以要挟日本人的,更没有理由要挟任何国家和任何人,你的推理是强加给我的,这令人无法接受。” “我说过,我只对您的行为做出判断,至于动机吗,它就在您的心里,您也许想要在法庭上向大家陈述吧。” “法庭?就凭你这一厢情愿的推理吗?” “当然不仅仅是推理,还有证据,教授先生,在那枚被拆除的炸弹上以及这个药瓶上都留下了您的指纹,这将做为最直接的证据被呈上法庭。” 卜风探长的话音刚落,叶教授就发出了一阵“呵呵呵”的大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狂野和绝望。 “这时候您不应该笑,教授先生。”卜风探长盯着叶教授说,“因为您的计划破灭了,您本人也暴露了真相,同时这也意味着您永远也没有机会重新开始您的计划,更意味着您为您的这个计划所付出的心血也付之东流了,这时候您的感觉不应该是这种看似爽朗的大笑,而应该是无奈,是颓丧,是大势已去的落寞和凄凉,更是对我和大川先生的忿恨之情,因为是我们的出现才导致了您的失败,教授先生,难道您真得能够对您的失败处之泰然吗?” 叶教授看着卜风探长,他冷漠而紫胀的脸上青筋暴起,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的眼中射出的是忿恨的火焰。突然,他有些踉踉跄跄地冲向卜风探长,伸手抓住了探长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道:“是的,你说得很对,我无法处之泰然,我无法不为之忿恨,你毁灭了我的计划,毁灭了我的梦想,毁灭了我的命运,为什么偏偏是你,偏偏是你这个令人讨厌的侦探搭上了这艘船,还有他……” 叶教授猛得放开了卜风探长,又冲过去揪住了大川俊雄的衣领,同样是咬牙切齿地低吼:“你这个可恨的日本人,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救你的哥哥,为什么你要编造炸弹的谎言,为什么你要干扰我的计划,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来和我作对,让我继续我的恶梦,继续我的仇恨,让我死也不能够瞑目,为什么?” 叶教授变得有些疯狂和可怕。他猛得甩开了大川俊雄,仰起头不住地发出尖利而凄怆的笑声。片刻,那笑声渐渐地衰落下去,然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一团随风飘落的秋叶,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微微闭上了他愤怒而又哀伤的双眼。
十 叶教授那有些狂态的举止表明了他已经承认了卜风探长的推断,而且他在这种绝望的状态下已经没有了继续为自己辩护和掩盖的余地,他显然放弃了反抗。 我们所有人的惊讶之情是无法描述的,我们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叶教授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卜风探长说:“虽然我并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教授先生,但我想这一定和某种仇恨有关系,当然,您可以保持沉默,但这并不影响对您行为上的认定。” 片刻的沉寂。 “不。”叶教授睁开双眼,他的眼里含着泪光,他用极为虚弱的语气说道,“我为什么要沉默?沉默将会使我更加痛苦。是的,探长先生,你说得很对,我所做的一切都和仇恨有关,是家仇,也是国恨,那是我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我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消除这个阴影,消除那个一直缠绕着我的恶梦。” “阴影和恶梦?”卜风探长轻声自语。 “是的,那是一个国家所带给我的,它使我家破人亡,它使亚洲的近代史上洒满了血污,它是罪恶的屠刀,是不知忏悔的刽子手。” “我想您所指的一定是日本。”卜风探长看了看中野博士和大川俊雄。 “除它之外还能有谁?”叶教授虚弱的声音里重新燃起了激愤的火焰,“也许你们没有尝到过家破人亡的痛苦,没有经历过被一个国家的恐怖阴影不断追随的可怕梦魇,但是我的家庭却在品尝着和经历着。是的,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告诉你们我为什么对这个现在就矗立在我们头顶上的这个国家充满仇恨,因为它杀害了我几乎所有的亲人。我的祖父死在了日本,他是被日本人抓去做劳工的,他因为忍受不了非人的折磨而想逃跑,被日本工头抓回去活活打死了。我的祖母则惨遭日本兵的蹂躏,最后死在了鬼子兵的刺刀之下。我的叔叔和姑姑们也都在逃难的路上被日本侵略者的炸弹炸死了。只有我的父亲死里逃生。解放后,新的生活开始了,原想从今以后可以过上太平日子了,可是恶梦却并没有结束。我们家很穷,父母亲靠捡破烂儿和打零工供我上学读书。有一次,父亲在一个废弃的建筑工地上挖到了一个金属罐,罐体已经锈蚀,从里面浸出油一样的液体。没有多少文化的父亲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砸开了金属罐,清理了里面的液体,准备把金属罐当做废铁卖掉,给我凑足上大学的费用。也就是这样一次不经意的发现,却无情地吞噬了父亲的后半生。我讲到这里大家也许已经明白了,是的,那个神秘的金属罐就是当年侵华日军遗留下来的化学武器,而且是最为惨毒的芥子气。我的父亲在清理金属罐时当然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这种可怕的化学物质,所以,我的父亲死得很惨,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情景,躺在太平间里的父亲浑身充满了腐烂的肿泡,已经面目全非了。我的母亲也因此哭肿了双眼,视力永远变得模糊了。” 说到这里,两行泪水从叶教授的面颊上轻轻滚落下来,又一滴一滴地跌落在他胸前的衣服上,慢慢地晕染开来,就像一团浸透的血渍。 叶教授继续他的诉说: “从此以后,总有一个可怕的恶梦在深夜把我惊醒,那是一个双手滴着鲜血的日本兵在朝着我狞笑。这个无法摆脱的恶梦同时让我的仇恨也在一点点地积聚和膨胀。也许,如果日本政府能够正确对待历史,能够像德国总理跪在被屠杀的犹太人的墓前表示深深的忏悔那样表示他们的歉意,我的仇恨或者不会走向极端,我或者能够原谅历史的错误。但是日本是怎么做的呢?他们始终不愿意承认他们的侵略历史,他们的首相一次次地参拜供奉着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他们的军队在不断膨胀,他们在违背着自己的宪法,跟在美国人的霸权后面把触角伸向世界各地,军国主义的阴影笼罩在日本的头上,也笼罩在亚洲人的头上,他们那被丑恶的历史所磨砺出的锋利屠刀正在厚厚的灰尘下一点点暴露出冰冷的寒光,就像我的恶梦一样,扰动着和平的黑夜,放射着惊悚的余辉。” 我把叶教授的痛述一字不拉地翻译给中野博士和大川俊雄。我看到中野博士的表情显得异常沉重和极端阴霾,他微垂着头,目光向下,紧绷的嘴角在不住地抖动。 “怪不得,”卜风探长说,“从一上船,我就感觉到您对中野博士和大川先生的极度冷漠,看来这并不是礼仪或者修养的问题,而是仇恨。” “是的,我仇恨他们,仇恨他们的国家,复仇的烈火一直在我的胸中燃烧。可是我能做什么呢?仇恨只能是仇恨,它只能使自我得到折磨,而不能使仇敌得到惩罚和毁灭,恶梦在继续,仇恨在积累,它无从渲泻,只能压在心中,变成更加沉重的痛苦。直到有一天,一本书的出现让我的仇恨化做了一次狂想。” “我似乎可以猜得到您的狂想是什么。”卜风探长说,“让日本沉陷到太平洋的深处,让它从地球上彻底消失掉。” “是这样的,精明的探长先生,那本书让我找到了巨大的灵感,它让我的仇恨有了一个可以发泄的机会。它上面记载了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在日本、美国和南非的秘密物理实验室里,一种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正在秘密研究,它能够在所需时间和地点内引发强烈地震,它被称之为地质构造武器。” “是的教授先生,”卜风探长说,“我也读过此类文章,而且印像深刻,我不妨代替叶教授转述一下关于这种武器的大致内容。首先是一件真实的案例,那是1997年12月底,俄罗斯联邦的一名退休将军向他的车臣同行转交了一包代号为‘威苏维’计划的秘密文件:一支俄安全部门组成的别动队将于2月23日潜入车臣的一个矿井内投放引发地震的具有巨大威力的装置。2月23日,俄联邦地震测量站记录下了格罗兹尼东部50千米的两次地震,地震强度为2·5——3级,无人员伤亡。 “其实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末期,一位科学家就向前苏联统帅部建议,向富士山投几颗巨型炸弹,使日本本土发生强烈地震,一下消灭日本侵略者,但这一构想因种种原因没有实现。1961年,前苏联在新地岛成功实验了威力巨大的热核弹,其当量达到了5000万吨TNT,此后,有关地质构造武器的设想变得更加现实了。冷战时期,前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曾设想用几十次海啸使美国遭受灭顶之灾,但经过大量计算,鉴于大陆架的延长线过长和这一水域的深度不够,又因为苏联科学院西伯利亚分院多次恳求苏共中央停止这一可怕的实验,这个计划才被搁浅。上世纪70年代,美国和前苏联分别找到大洋的断口,以在断口上引爆核弹以制造地震和海啸相威胁,当然,这样的计划也因冷战的结束和前苏联的解体而不了了之。 “这种地质构造武器原理的奠基者是前苏联科学家阿列克赛·尼古拉夫和伊克拉·克里莫夫,后者还发现了控制地下灾难的方法,他几乎实现了人类久盼的梦想——及时预报地震,但它却未被用于预报地震,而被用于了构造武器的研制。上世纪80年代,前苏联地球物理研究所内部出现矛盾,日本特工借机插足,收买了一个科学家,从他那里获得了克里莫夫重大发明的细节,日本人也由此制定了自己的军事地球物理计划,开始了地震武器的研究。当然,这些记载的真实性我们无从核实,但这样的武器构想则是真实而合理的,我们的中野博士是日本地震研究的权威,他应该更清楚有关地震武器的信息和内幕。” “对不起,我无法回答您所提出的这个问题,探长先生。”中野博士一脸阴云。 “这样的问题博士先生当然不必非要回答。那么,叶教授,您的这个计划我们也就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但它实在太可怕了。” “探长先生,”叶教授说,“我真得十分欣赏你的博闻强记。是的,正是这样的信息促成了我的复仇计划的诞生,因为这也正和我所从事的海洋地质研究相吻合,而且[海龙]号的出现让我的计划有了实现的可能,我要找到足以让整个日本列岛震颤的地质薄弱带,把[海龙]号这枚‘核弹’送到这个地带,我要让整个日本天翻地覆,让它永远消失在太平洋的深处,只有这样,我的恶梦才会中止,我的仇恨才能消解,这样的复仇才够彻底,才够痛快。几年来我拚命工作,拚命探索,寻找海沟深处的裂缝和断口,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让我的国恨家仇消弭在惊天动地的海啸和地震之中,然后,一切都会平静下去,从此海阔天空,风高云淡,太平洋的波涛将更加流畅。” 叶教授似乎是在畅想一个美好的未来,而我的内心却在经历着一次可怕的震颤。 “当然,”叶教授继续说,“我是不会拿各位的生命做代价的,我为此制定了详细而稳妥的实施计划。我在炸弹上设计了三重装置,一个是遥控装置,它可以在我的操控下进行100小时以内任意时段的倒计时。第二个是音效启爆装置,动力舱的核发动机的声音将会促使炸弹立即启爆。第三个是感应启爆装置,不管什么人触碰到炸弹,都将会引爆它。这三重装置对我的计划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100小时的倒计时将使我们全体人员有机会通过逃生舱逃生,然后被飞机接回到安全地带,更可以让中国沿海的居民有足够时间撤离到安全地带而避开因地震而引起的海啸,我也将有可能亲眼看到仇敌的末日,不管我最终将面临怎样的制裁。而音效装置则是为了让[海龙]号固定在爆炸地点而不能被强行开走。感应装置当然就是为了不让你们有机会去折除它。这三种装置将会通过遥控开启,而且一旦开启,就将是不可逆的,连我也无法重新关闭它们,这当然也是为了保证计划的绝对成功起见。可没有想到的是,大川先生的横插一杠让我不得不提前将炸弹送到动力舱去,从而增加了被提前发现的风险。而且,在没有到达预定地点之前,我不能开启炸弹上的任何一个装置,也就是说,整个炸弹处于关闭状态,这也为你们的拆除行为提供了最根本的便利。而探长先生的介入又让我暴露在了大家的面前,大川先生和探长先生由此成了我的克星。我只能说,这是命运的安排,是上帝对我疯狂计划的阻止。可我真得不甘心,因为我不想再继续我的恶梦,不想再被仇恨的火焰折磨一生。可是现在我只有痛苦和无奈,只有悲愤和绝望。而你们是胜利者,你们可以谴责我,可以嘲笑我,可以惩罚我,但那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的梦想已经结束了,我也不会再有任何梦想了,不会再有了。” 叶教授的眼中又充满了浑浊的泪水。 这时,我们听到“扑通”的一声响,一个人冲着叶教授跪了下去。 那是中野博士。
十一 中野博士的下跪让我们感到惊讶。 “您这是要干什么?博士先生。”卜风探长问。 “我要向叶教授表示道歉。”中野博士说。他低垂着头,像一个请求宽恕的罪人。 “实在对不起了,叶教授。”中野博士俯下身去,把额头重重地触到了地板上,“对于我的国家所带给您的巨大不幸,我深表同情和歉意。我知道我无法代表我的国家,那就仅代表我个人,同时,更代表我的父亲,向所有遭受同样不幸的中国人,说声对不起,对不起了!实在对不起了!” “您的父亲?”卜风探长问。 “不瞒诸位。”中野博士抬了抬身子,语气沉重地说,“我的父亲曾经是侵华日军中的一员,而且,他还是南京大屠杀的参与者,我不能说我的父亲本身就是一个充满邪恶的人,但那场罪恶的战争使他变得罪恶了,他的手上沾满了中国人的血污,他的一生也因此蒙上了厚厚的阴影。和叶教授一样,我父亲的后半生也被可怕的恶梦所缠绕,那恶梦里都是尸体和鲜血,都是冤魂和野鬼,他常常在半夜里惊醒,拚命地叫喊着‘杀呀!杀呀!’,然后,是痛悔的哭泣,他被这个恶梦折磨得近乎精神崩溃了。是的,我的父亲应该站出来向历史作证,可是他缺乏勇气,他变得懦弱而胆怯,他不敢再面对那段充满血腥的历史,他已经被他自已的罪恶压迫得奄奄一息了,他是在无尽的痛苦和深深的忏悔中死去的,他没有能够向遭受苦难的中国人民道一声歉。这也是我为什么在面对叶教授的冷漠时没有显示出不快和疑问而是保持了沉默,因为我没有资格那样做,我没有资格要求曾经被我的父辈们伤害过的中国人反过来对我们彬彬有礼,我认为他们不管怎样对待我这个鬼子兵的后代都不过份,所以,我不为叶教授的冷漠而有丝毫反感。而现在,叶教授的苦难让我再一次感到震惊和悲痛,那么,就让我这个刽子手的儿子,为他父亲的罪恶,向你们表示深深的歉意。我知道这样的道歉已经毫无意义,但作为我个人而言,我仍然必须要这样做,也只能这样做,请相信我是真诚的。而且,我恳求船长先生和探长先生,请不要让法律来惩罚叶教授,这不是他的错。我在此拜托各位了,请宽恕教授吧!拜托了!” 中野博士再一次深深地磕下头去。 叶教授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中野博士的真诚道歉我们丝毫也不怀疑。”卜风探长说,“对于某些不堪回首的历史,我们中国人始终奉行两句话,那就是:不忘过去,面向未来。我想博士先生也能很好的理解这句话。至于叶教授该为自己的行为负什么样的责任,我想,法律会酌情考虑的。好了,先生们,危机结束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一问叶教授,那就是,炸弹的遥控器是不是就是您手腕上的多功能手表?因为我注意到您在看手表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 叶教授抬起了手腕,冷冷地笑了笑,说:“您真得是一位非常精明的侦探,不错,这只手表就是炸弹的遥控器,不过它现在已经毫无用处了。” “那就把它送给我吧,教授先生,”卜风探长说,“就算是这桩案子留给我的一个纪念。” 叶教授没有说话,默默地摘下手表递给了卜风探长。 卜风探长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将手表端在手上仔细看了片刻,然后向欧阳船长神秘地笑了笑,说道:“船长先生,您现在可以命令船员,加快[海龙]号的上浮速度了。” “怎么?[海龙]号一直在上浮吗?”我不解地问。 叶教授也明显地愣了一下。 “是的,”卜风探长说,“现在我可以告诉大家真相了。其实叶教授的炸弹并没有被拆除,因为我们船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防爆专家,对于一个装置复杂的炸弹,我们当然不敢去冒然拆卸它,虽然它是关闭着的。但是我们知道,机械手被叶教授破坏掉了,所以我们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把[海龙]号升上海面,将炸弹直接扔到海里去,然后用这个遥控器将它引爆。那么,稳定住放置炸弹的嫌疑者并拿到操控炸弹的装置便变得至关重要。由此,我和欧阳船长再一次携手演出了这场兵不厌诈的游戏。” 叶教授突然睁大了双眼,流露出极端懊恼的神色。 卜风探长继续说:“为了骗住嫌疑者,我和欧阳船长尽量表现得一脸轻松,其实我们的内心比谁都紧张,我们故意说炸弹已经被拆除了,目的就是要让炸弹的主人彻底放弃希望而不再做出任何危险的举动。我之所以这样慢条斯理地进行分析推理,一是让嫌疑者看到我的从容镇静而更加认定炸弹真的已经被拆除掉了,二是要让大家能够较长时间地沉浸在我的推理之中而觉察不到[海龙]号的缓慢上浮,这样同步进行的目的是为了万一我拿不到炸弹的操探装置,也能够在嫌疑者不注意的情况下浮到海面将炸弹丢弃,同时也不让嫌疑者觉察到[海龙]号的上浮而对我们有所怀疑。应该说这一切都进行地相当谨慎,当然,也相当完美,这也得益于叶教授那一触即溃的心理防线,同时也表明,叶教授并不是一个阴险而可怕的恐怖主义者,他只是被历史的仇恨冲昏了头脑而将理性的心智暂时关闭了,我始终相信他是个善良的人,这就是我对教授先生的最终评价。” 叶教授仰起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又重新闭上了双眼。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继续保持着他的无奈了。 这时,[海龙]号的船体发出了“乒乓”的炸裂声和“咯咯吱吱”的金属扭曲声,剧烈的震颤和颠簸也逐渐开始了。我们知道,这是[海龙]号上浮到了8000米左右水深,被海水压缩了的金属外壳又重新开始回弹的结果,但这一次我不再感到紧张和恐惧了,而是觉得这“砰砰”的声响就像一曲优美的音乐,在大海的深处唱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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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推理之门 Tuili.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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