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ng(catsano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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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荆非]碧沚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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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年01月28日21点52分 |
五
看范钦神情,荆非料想他在寻觅什么。只可惜那眼神专注中隐了些锐利,不似穷首皓经的读书人,反似清点货物的生意人。 又听花厅方向有脚步声传来,荆非想是陈未时陈大夫到了。随众人礼迎上前,不由被那大夫的年纪惊了一道。早前听丰坊的口气,荆非猜到陈大夫并非年长之人,却未料及年纪竟如此之轻,仿佛倒与那赵平同年。 陈未时与众人拜过,寥寥几句说明迟来的缘由。“大理寺”三字似也不过在他耳边轻轻滑过,只淡淡地与荆非互尽了礼数。唯有见赵平赶来,陈未时眼中方略浮出些暖意,随即又微一蹙眉。 丰坊倒不怪罪陈未时迟到,兴致反高了许多。贺知州趁势试探道:“却不知那柜宋版书现在何处?倘若只如这般摊在院内曝晒,恐怕……” 丰坊一翻眼珠,道:“老夫自有分寸。早料想衙役手重,今日一早便与去蚤一道将那柜书搬至书房了。”说罢便弓了身向书房方向晃去,众人紧随其后。 穿过曝书的院子,又绕一段短巷方到了书房。丰坊随手推开门,门上显是不曾挂锁,门外也不见有衙役看守。荆非听得身边有人叹气,略斜眼角只见那范钦在微微摇头。目光正欲收回,无意间瞥见陈未时与赵平并排站在斜后,衣袖遮掩下,陈未时一手竟搭在赵平腕上。虽略知其中奥妙,荆非仍觉喉间一阵怪痒,又怕咳出声来反惹那大夫注意,最终只颇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 书房内挤着几张大桌,看情形是临时拼来的。桌上也如院中一般架满柜板,板上尽铺着书。那些书册乍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荆非却已觉察众人神色凝重了不少。 钱士清叹道:“两番历劫,如今仍能有此等规模,也属不易了。” 丰坊身子一挺。 贺知州道:“火中余存那册《春秋经传集解》听闻乃先生去年自蜀地访得。坊间此书伪造颇多,唯有先生这册是宋版真品,实属弥足珍贵。” 范钦亦道:“想来先生确对此书珍护有加。当时只听闻先生访得一册宋版《春秋》经注,却不曾见识庐山真面。若非前番走水,恐怕我等至今连此书全名亦难知晓。” 赵平上前,道:“先生万卷藏书名声在外,难免招惹一干宵小之徒。如此防范,自然在情理之中。” 闻听此言,丰坊却现了怒色,厉声道:“多嘴!亏你也在我门下多年,怎学得如那班村妇一般鸹噪?想我丰坊家中不过几柜藏书,那来旁的宝贝招惹街上宵小。便是有贼,也是雅贼。总胜过有书不知细读之辈。” 贺知州见赵平脸上已挂不住地泛红,忙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道:“先生息怒。赵平也不过是为先生着想。如今既已风平浪静,不知我等是否有缘再览此书?” 丰坊似是又来了兴致,急急几步走向书房深处。贺知州、钱士清、范钦自是紧紧跟上,荆非略作犹疑,却见赵平也闷头追去,不免心下益发好奇,亦赶了上去。余光瞥见那陈未时却仍在原处,随意拣了册书翻阅。 丰坊小心翼翼自板上捧起本发黄的册子,呈与众人。钱士清负手立在近旁,范钦似是有意伸手接过,终究仍变个“请”的手势,让与贺知州。贺知州接了那书,初时手指还有几分僵硬,翻过几页也缓了下来,口中不迭称着“好”,却不说好在何处。 钱士清依旧负手立在一边,颔首道:“素闻宋蜀刻大字本《春秋经传集解》堪称蜀本中之白眉,果然名不虚传。” 范钦略一摇头,道:“蝴蝶装。半页八行,行十六字,注文双行,行十二字。白口。左右双边。确合宋蜀刻本规范。只是……” “只是此书不过为伪造。” 此番连荆非亦吃惊不小。荆非审视那目光冰冷的赵平,暗想这貌似文弱的小知事今日许是疯了,所言十句倒有八句是讨骂的。 荆非原想那丰坊必会暴跳如雷,不想老头只怒睁双眼,一言不发,似是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贺知州也愣在当场,手里捧着那书像捧个毛栗子般不自在。钱士清刚欲上前,范钦却已将书顺过,小心捻了捻书页,道:“纸张质感似是宋本,你缘何断言此书为伪造?” 赵平道:“鉴别古籍,除装订、版式及纸张,版心所刻刻工姓名乃至序跋年代、内文文字讳笔也当考虑在内。” 钱士清哈哈一笑,道:“不想如今学弟也对古籍鉴别有所心得。”言语间已自范钦手中拎过那书,翻了几页,展与众人道:“版心刻工姓名一时虽难考证,序跋所署年代确为‘咸通三年’,并无挖改痕迹。” 荆非听得颇有些云山雾罩,但见范钦沉思不语,想是那钱士清说得有理。 钱士清又翻动几页,复向众人展示道:“宋讳缺至‘敦’字。赵学弟还有何不满?” 赵平冷笑道:“钱老板只做江浙一地的买卖,有所不知。蜀地刻本避讳向来不严。坊间伪造宋蜀刻本者往往疏忽于此。那‘敦’字若都缺了笔反而证明不过是伪书。” 钱士清闻听“老板”一词自是无名火起,再翻几页,也不管那书是否珍贵,拍于案上,道:“空口乱言算不得本事。在场各位皆是读书之人,不妨自行验看。” 荆非顺众人目光看去,果见那对开书页上间或着两个‘敦’字,一个缺了末笔,另一个完整无缺。 范钦正欲细看,书却被丰坊一把收了。但见那丰坊怒相毕露,发狠道:“学了些许皮毛便来卖弄,丢脸!” 范钦劝慰道:“后生难免出言鲁莽,却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复转向赵平,道:“以方才所见,你尚未仔细察看此书,又从何得知此书为伪造?” 赵平一手撑住桌案,沉口气道:“万卷楼失火并非意外,乃是有人窃书失手所至。这本《春秋经传集解》早在失火当夜便已被人调换。” 钱士清嗤笑道:“笑话。毕老汉将书送至碧沚园时赵学弟也并非不在场,若是赵学弟独具慧眼,为何当时不做指认?况且此书一直深藏不露,惟有先生知其详状,如何能有外人预先知晓做了伪书调换?” 赵平稳住声音,道:“《春秋经传集解》一书虽版本众多,但于坊间各版本皆多有伪刻。先生此书系自蜀地访得,此事坊间皆知。想那贼必是先找一蜀版伪刻略加修改。” 钱士清大笑:“赵学弟贵人多忘事,怎忘了那时我等只知那是本宋版《春秋》经注,究竟是何书并不知晓。再者,赵学弟怕是久坐家中品茶,不知这书籍流动行情。江浙刻本流至蜀地早是常事,那贼若如此神通必也通晓此理,他又如何由此断定那书必是蜀版?” 赵平似是语塞,不觉退后一步。 贺知州长叹道:“万卷楼火劫后,赵平已将此疑惑禀告下官。但下官始终自觉证据欠缺。今日荆大人在此,不知……” 荆非正有些犹豫,忽听一声怪笑,却又是那丰坊。丰坊拖声吟道:“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天意。天意!”遂向贺知州长辑道:“万卷楼之劫不必再劳大人费心。那放火的是谁小人早已知晓。” 贺知州奇道:“究竟是何人?” 丰坊仰首向天,两眼迷离,吐出三个字:“火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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