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enth(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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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昆虫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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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年07月22日11点55分 |
四节蜉 Ephemeroptera: Baetidae
五月一个清晨我们在溪边邂逅一只蜉蝣,新生的成虫,它安静地卧在草叶上,大眼睛,翼透明空灵,身躯娇嫩,拖着细长的尾丝,他描述。 四节蜉,美丽的虫子,然而一日以后,它将死去。它的成虫生命短暂,ephemeral,朝生暮死,稍纵即逝。他告诉我。 象爱情么?我问。 傻瓜,他说。 从遇见他那日起,每个清晨,我们来此散步。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他说,可惜你看不到。 我笑起来,就算看不到,我也知道,你忘了,我生于斯长于斯,外来的人是你。 他不再说话,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发烫。 但,小盲,你才是最美的。这里所有的风景,都比不过你。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说。我感到他的气息落在我面颊上,潮湿,微痒。 我偏过头去,但他并不放过我。小盲,我想我爱上你了,他说。 我想,我爱上你了。我在心中重复他说过的话。是吗?是这样吗? 可三日之后,他将离去。
萤 Coleoptera: Lampyridae
其实每一日他都离去。白天他总是忙碌的,也许要漫山遍野地跑吧,我想。他告诉我,这地方山清水秀,物种丰富,他忙于为这里写一部昆虫志。 夜晚他坐在桌前整理一日的收获,小盲,这里的萤火虫真美,他告诉我,落在溪水两边,如星子。 他们为什么要点灯?我问他。 因为要求偶,他告诉我,雌虫和雄虫依靠灯光寻找另一半。 那么如果有一只不会发光的萤火虫呢?是不是就会寂寞的死去。 傻瓜,他说,他忽然抱我,小盲,每一样生灵都注定有另一半同他匹配。譬如说,我和你。 他竟吻我,他的嘴唇干燥发烫,然后渐渐湿润,疯狂。我挣扎,然后放弃,软弱不堪。 但我可是那一只失去灯笼的萤火虫? 萤火虫,以蜗牛为食,他们像蜗牛体内注射麻醉剂,待蜗牛的肌肉融化后,食之。
色蟌 Odonata: Calopterygidae
汗水慢慢渗进竹席,我感到冷。他搂着我,肌肤粘腻,并不能使我温暖。 小盲,小盲,你跟我走好吗? 小盲,从此以后,你是我的妻了,他说,我们双宿双栖,比翼双飞。 双宿双栖,比翼双飞。多么美好的词语。 我想起水边的那些色璁来,现在,可已经是它们的季节了?他们总是一双一对,交合的时候,雌虫将腹部弯折,置于雄虫胸下,以取得精子,同时用足抱住雄虫腹部末端,他们就这样,合二为一,弯折成一颗心的形状。 可是,如此美丽,也只不过是为了生殖需要,而已。我告诉他。 你知道的真不少,他说,伸手刮我的鼻子。 当然,我生长于斯,就算看不到,也听说不少,我笑。可我的鼻子忽然酸软起来,他刚才刮得并不重,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哭了。 小盲,小盲,你怎么了?他不知所措,小盲,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小盲。 他抱住我的脑袋,把我紧贴在他的胸口,小盲,小盲,有我在。 我听到他的心跳,咚,咚,咚,有力的,一下又一下。 是你做错了什么,还是我做错了什么,后天,你就要走了。
负子蝽 Hemiptera: Belostomatidae
是最后一个黄昏我在这里等你了吧。 他回来的时候发着牢骚,要命,今天被虫子狠咬一口。 什么虫子?痛不痛?我问。 负子蝽,他说,你知道吗?刚才痛死了。 是的,我知道,半翅目的水生昆虫大都是肉食的,会伸出长长口器戳你。很痛,真得很痛,如果伤在手上,会痛翻半边手臂。 这凶恶丑陋的虫子,他骂道。 我笑,是,他是凶他是丑,但也是一种可爱的虫子。 负子蝽,雌虫交配后会将卵产于雄虫背上,由雄虫背负至孵化,故而得名。是一种有责任心的虫子呢,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伤在哪里,让我摸一摸,我说,我轻轻抱住他的手臂,现在呢,好些没有。 好了,现在好了,小盲,有你在,就都好了。 小盲,我帮你收拾行李,你在这里也只一个人,跟我走吧,你是我的妻,他说。 我有什么可带走的呢?我问,一个人,无牵无挂。 总带点什么吧?当作纪念,他笑,莫忘故乡。 那么,有一只盒子,我说,娘留给我的,我埋在门口的树下了,你帮我挖出来好吗? 里面是什么?他问我。 山里的顽石,原本有一对的,丢了一块了。
硕蠊 Blattodea: Blaberidae
夜里二点四十七分,他起来,静悄悄穿衣,轻轻开门,然后,传回身,拿起行李。 你要干什么?他惊醒了我了。 啊,小盲,我,他好像很吃惊,小盲,你—— 他发愣的一个瞬间,我夺过他手中那个盒子,我给他的那个盒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他头上砸去。 他倒下去,瞪大了眼睛。 小盲,你—— 他的吃惊刻在脸上。 我转过头去,墙壁上,有一只蟑螂爬过,那是一只与众不同的蟑螂,碧绿通透的颜色,小巧的脑袋,修长的身材,它很漂亮,与别的蟑螂不同,但那又如何呢?仍然是一只蟑螂。 就像他。我看得真切。 请原谅我骗你,我并不盲,我只是不愿意看你。你的面孔必定漂亮,你的目光必定温柔,如当年的爹。 是的,你象爹,而我象娘。 我不能看你,我怕一看之下,就会象娘当年,分辨不清,我怕一看之下,就会象娘当年,万劫不复。 我的,亲爱的,同父异母的哥哥,我的,最后的亲人。
蝉 Hemiptera: Cicadidae
我替你添上最后一掊土。 树上的蝉开始嘶叫,天亮了。这是一种隐忍的昆虫,为交换了一个夏天的歌唱,它们须在地下蛰伏经年,依照蛰伏的期限,它们又分作三年蝉,五年蝉,至十七年蝉。 那么,我呢? 那只盒子被我摔开,顽石破裂,露出整块晶莹的玉。 原本有一对的。 另一块,在你爹那里,娘说。 那么爹在哪里?我问。 他说过要来找我的,娘说。 你爹是那么讲理,那么有学问的人,他不会骗人的,娘说。 你要等她。娘说。 那是娘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一年我七岁,十七年以前的事情了。 娘在无望地等待中燃尽生命。 娘的枕下一直压着爹留下的书。所以这里的昆虫,其实我比你熟悉更多。 你不如你爹,他至少是个真正做学问的人。但你不是,六月以后,其实才是昆虫繁盛的季节。你是不知道,还是等不及?你每日涉水进山,只是想寻找更多的璞玉吧。
埋葬虫 Coleoptera: Silphidae
埋葬虫快要来了吧。 有死物的地方,必定会有他们的。他们用尸骸作为食物,在上面孵化新的一代。新生命全不介意出处,茁壮成长。 多么好,如果一切如此,多么好。 都是死去了的,都被埋葬了的,都被忘记了的。 我原以为我已经埋葬了的。 三月里我读到那小条新闻:昆虫学家跌破书镇,惊现美玉价值连城。 爹真笨,娘总以为他是一早就知道的。但我仍对自己说,那同我无关,那是另一个世界里面别人的事情。 可是四月里,你来了。 你改名换姓,又来做爹当年做过的事情。 你真不觉得我是知道的么?我不盲,是你盲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再来一次?我再也不能了。不能,再一次埋葬。
多脉蜉 Ephemeroptera: Polymitarcyidae
终于连夜晚也只余我一人了。我点灯,有一只蜉蝣飞过来,它不同别的昆虫,会在灯前停下。它只是飞,不停地飞,直至最后跌落下来,仍然扑打翅膀。它是另一种蜉蝣,多脉蜉,翅脉既多且密,为了飞翔。它别无选择,因为腿足都已经退化。 比起四节蜉譬如朝露的美丽,这一种,仿佛更多无奈。
[此贴被seventh于2005-7-22 12:03:59修改过]
[此贴被seventh于2005-7-22 12:04:5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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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新一点旧,
一点光一点影,
一点等待一点蹉跎,
岁月流转,原来,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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