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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杜撰怪谈手记之《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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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年05月01日14点25分 |
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
——《吕氏春秋•先识》
武帝尝降王武子家，武子供馔……蒸□豘肥美，异于常味。帝怪而问之。答曰：“以人乳饮□豘。”帝甚不平，食未毕，便去。
——《世说新语•汰侈第三十》
我叫杜撰，是一个自由撰稿人，靠着给杂志编一些恐怖、诡异的怪谈或者推理小说谋生。
穿着一身皱巴巴、沾满饭渍汤汁的衣服终日蜷缩在缺乏光照的陋室里写作，头发如鸟窝一般乱作一团，双眼布满血丝，目光呆滞仿若活死人，如果哪位读者见了我这副形象，一定会猛吓一跳，然后在心里暗自琢磨眼前这个家伙是不是哪里不正常。每个月临近月底，一般都是杂志的截稿日，由于平常的一些突发事件经常使得写作的进度严重落后，因此在截稿日前几天熬夜写作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惯例了，而在连续写作几天后，我也就成了这副样子。说来奇怪，在那些“突发事件”中，总包含着一些诡异、神秘的事情——这也为我的创作提供了不少素材，不过这次我要讲的，却是发生在我朋友身上的一桩事。
我的那个朋友叫石孝贤，是一位美食家。石孝贤原本和我一样也是一个撰稿人——我们就是因此而结识的，只不过他专门撰写关于饮食方面的文章。他爷爷有个弟弟早年参了军，49年随国民党溃退到了台湾，退伍后到美国做生意，发了，老人家姨太太娶了不少，可是却没能生下一个子嗣。后来老人家派人到大陆一打听，发现自己竟还有个侄孙子，于是便立下遗嘱，百年之后把在美国的财产通通都留给石孝贤。所以人走运了，张着嘴巴就能接住天上掉下来的热馅饼。几年前，石孝贤的那个叔公享尽人间富贵后在众多姨太太的簇拥下驾鹤西去了，石孝贤便一下子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酸书生变成了腰缠万贯的阔佬。
继承了巨额财产后，石孝贤在郊区买了一套豪宅，过着深居简出的隐居生活，每天闲来无事便钻研各种在我看来稀奇古怪的吃法。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石孝贤已经不单单是一个美食家了——用“行为艺术家”来称呼他才更为贴切。比如他做汤所加的清水都必须是在某个特定的时段到山泉的特定地点所取的，而取水用的器皿又有着严格的规定，如此种种的手续繁琐复杂，为的不过是一逞口腹之欲，在我看来，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一种病态了。当然了，在石孝贤看来，我平常所吃的东西，简直就不能称为“食物”，如果要他吃这些东西，还不如叫他去死。原来那个和我一起在大学路上的小店里吃烤鱼、喝啤酒的撰稿人石孝贤已经死了，现在的石孝贤和我之间已经是两个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的人了，因此我们也就很少再联系了。
去年十月的一天下午，天气渐渐转冷了，街上刮起了阵阵北风。我正在屋里一边搓手取暖、一边打字写作，不想却突然接到了石孝贤的电话，说邀请我去他府上吃饭，并说马上派车来接我。我本来以要在家赶稿为借口推辞，但是石孝贤的语气非常诚恳、再三邀请，而且我的确又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所以便答应了下来。
挂上电话后大约半个小时，石孝贤的那辆黑色奥迪车便停在了我的楼下。我上了车，开车的是石孝贤的司机老张。
“孝贤没来啊？”上了车后我问道。
“嗯，石先生在府上，吩咐让我来接杜先生。”老张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除非别人问他，否则很少主动说话，即使是回答别人的问题，也是言简意赅，绝不多说。
“最近孝贤在忙什么呢？”我没话找话说。
“不知道，我只是在石先生外出的时候负责接送，而且也没住在石先生的宅子里，因此石先生的私生活我其实是一点也不了解的。”老张说。
石孝贤在买下郊区的房子后，专门在房后的一侧修建了一座专供佣人、司机、园丁居住的独立建筑。平时只有两个佣人按时进入石孝贤的宅子里打扫，其他的人一概不准进入，因此石孝贤的生活真的可谓是离群索居。
“……”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车里弥漫着一阵尴尬的沉默。
老张自顾自地开着车，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我侧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不再说话。这时车子渐渐驶出市区，窗外的景色由接踵栉比的高楼大厦变为了一片开阔的青绿色，使早已习惯暗城市灰色色调的我感到一丝放松，心情也不像刚才那样紧张了。
汽车驶离大路，拐入了旁边的一条小路，大约五分钟后，一座结实的大铁门出现在我的眼前，石孝贤的宅邸到了。那门上好像安装了监视装置，当我们的车开到门口时，铁门便自动打开了。老张把车子开到宅邸前，我下了车，他坐在车上对我说：“石先生吩咐您到了以后直接进去找他。”说完老张便开着车消失在宅邸后了。
我抬头望了望这座高大的宅邸，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是每次来，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被这座奇怪的建筑所震撼。说它奇怪，是因为明明只是几年前按照石孝贤的授意修建的，但是看上去却给人一种历史悠久的感觉——冰冷而坚固的石头外壳上覆盖着一层毛茸茸的苔藓，仿佛是一只趴在地上的庞然怪兽一般。而此时这只怪兽正好奇地打量着我，说不清它那闪着幽光的眼睛里流露的是噬人的贪婪还是对我这渺小的生物极度的不屑。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赶紧朝屋里走了进去。不解内情的人第一次到这里，屋里里的摆设会让人觉得既简单又俭朴，仿佛和普通人的家里没什么区别。其实那些看上去有些旧的红木雕花家具都是出自清朝名家之手；脚下的那张地毯颜色灰暗，显得很陈旧，细看上去边角好像还被磨的起了毛，可那是一张价值百万的阿富汗默黑默羊毛手织地毯，据说是从阿富汗皇宫里流传出来的东西。
石孝贤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见我进来了，便招手让我坐下。
“你来了，坐吧。”说着，石孝贤为我倒了一杯茶。
我看着手中的精美的紫砂茶具，茶具里的茶水晶莹剔透，只有几根精致的茶叶在水里上下漂浮，却散发出了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闻着扑鼻而来的茶香，我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茶啊，这么香？”
石孝贤淡淡地说：“只是福建的铁观音。”
可是我知道，石孝贤口中的所谓“铁观音”，恐怕就泡我手中这杯茶的那几根茶叶都要我几个月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
石孝贤很高很瘦，可是让我惊奇的是几个月不见，他的皮肤竟然变得和死人一样苍白了——不是那种健康的白皙，而是病态的死白色。他的原本有神的眼睛此时也闪烁着病态的目光——有野狼紧盯食物的贪婪，也有秃鹫对腐尸的狂热——让人不寒而栗。
石孝贤转过头来热切地看着我，说：“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追求着各种精美的食物。我感觉自己在品尝各种人间美味的时候，身心得到了一种巨大的享受，啊，那一刻，仿佛我的灵魂飞出了我这副臭皮囊，在幸福的天堂自由地驰骋飞翔。世间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忧愁，一下子全部都被我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石孝贤看上去很激动，好像一个狂热的教徒正在向广大的信众传教一般，他继续愤愤地说下去：
“你不知道，我刚刚继承了笔巨大遗产的时候有多烦恼。知道你一夜之间成了腰缠万贯的阔佬，周围所有的人——包括原先那些连看你一眼都嫌麻烦的人——一下子都如苍蝇一般聚到了你身边，一个劲儿的和我拉关系，称兄道弟，跟你简直比亲兄弟还要亲热。可是我心里清楚得很，他们都是冲着我的钱来的，这些人的嘴脸我看够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趋炎附势，冷酷无情，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说到这里，石孝贤停了一下，喘了口气，他的脸看上去更加苍白了，好像刚才说的那些话耗去了他的许多气力一般。石孝贤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只有在享受各种美味的时候才能忘掉世间的一切烦恼，对美味的追求，也就是我对于幸福、对于理想的追求。这些，你能理解吧？”
说完石孝贤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我惶恐不安地点了点头，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以前的朋友，只有你和别人不同，并没有因为我有钱了就特别地巴结我，只有你还把我当成了一个真正的朋友对待。最近，我终于发现了这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和你一起品尝这人间的极致美味。”
石孝贤的眼里闪出了热切的目光，他站起身来，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它端上来。”
我茫然地坐在那里，看着石孝贤朝后堂走去。这时我突然意识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清香味。
啊，该怎么形容这味道呢，气味从鼻孔而入，散及全身，好像一只柔若无骨的美人手轻轻地撩拨着全身各处的神经，让人浑然欲醉，飘飘欲仙，而最奇妙的是，若你细细品去，那气味又若有似无，好像水中月、镜中花一样求之不得，不禁让人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就在我一个人坐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只见石孝贤端着一个青瓷大碗走了上来。看到石孝贤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我想那碗的东西对他而言，一定很珍贵。这时，空气中的异香顿时增加，看来我刚才闻到的那股妙不可言的香味真是源自于此了，想到这里，我不禁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打量着石孝贤手中的大碗。
石孝贤慢慢地将手中的碗放到桌子上，他庄重地冲着那碗合掌行了一礼，好像是在进行一项庄严的宗教仪式一般。我也被石孝贤的庄重态度所感染，暗暗端正了自己的坐姿。接着，石孝贤一脸虔诚地打开了碗盖，一阵异香迎面扑来，顿时充满了整个大厅。
透过从碗里蒸腾而出氤氲的雾气，我看见那是一碗清汤，汤中浮着几块肉，汤的颜色白如奶汁，浓香至极。
“这就是我最近才发现的人间美味，请品尝一下吧。”石孝贤拿起一个青瓷小碗，舀了一瓢汤进去。
我接过小碗，呷了一口汤，一股清爽的感觉顿时传遍我的全身，一股莫名的快感油然而生，我的身子甚至兴奋地颤抖了起来。
“怎么样？”石孝贤一脸期待地看着我说。
我猛地点点头，说：“这是什么汤，这么好喝？”
石孝贤淡然一笑，并没有回答我。
我又呷了一口，这次并不急于下咽，而是含在嘴里，享受着唇齿留香的乐趣。
这时石孝贤说：“所谓美味，一定要用最好的原料烹制才行。而最好的原料，又是非常珍贵的，经常会受种种外界因素的影响而改变味道，因此如何才能把握住一种原料味道最鲜美的时候就成了一门精妙的学问。我觉得这是一门艺术，其中对于斟酌拿捏技巧的要求，丝毫不比其他的艺术门类差。”
这时我正沉醉于这绝妙的美味之中，石孝贤说的什么也来不及去细想，只是连连地点头称是。
看着我的痴态，石孝贤满意地笑了起来。
正在喝着汤，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便乘兴对石孝贤说：“你的话倒让我想起来了一个故事。”
石孝贤好奇的问：“是什么故事啊？”
我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碗，说：“这个故事见于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的‘汰侈篇’，说的是晋武帝司马炎有一次到他的女婿王济家里，王济设宴招待皇帝。席上有一道烤乳猪味道十分鲜美，和别的乳猪味道不同。于是晋武帝便问这是怎么做出来的。王济说，这小猪是用人乳喂大的。晋武帝听了觉得很不满意，没吃完饭就走了。”
说完这个故事，我不禁自顾自地开始了演讲：“晋朝初年世风浮华奢靡，士大夫耽于享乐，往往为了追求一时口腹之欲而不惜一掷千金。其实人生在世，睡不过一床之地，食不过一日三餐，能求衣暖食饱已经不错了，何必如此计较一时的享乐呢。”
我正想借着这个故事劝劝石孝贤，让他不要再像以往那样近乎变态地追求口腹之欲，可是我注意到石孝贤那若有所思的神色，显然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话。
我又枯坐了一会儿，见劝告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我叹了口气，勉强自己站起身来，对石孝贤说：“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先告辞了，我手头还有稿子没写完呢，得抓紧时间回去写。”
石孝贤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他还在自顾自地想着什么。于是我提高音调，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才引起石孝贤的注意。
“诶……你这就要走了吗？”石孝贤一愣，站起身来说。
我突然想起刚才的美味，竟有些留恋了，不过毕竟理智占了上风，我咽了口唾沫，说：“不便再打扰你了，我也有工作没做完，就先告辞了吧。”
石孝贤见我去意已定，也没有挽留，拿起电话，吩咐老张把车开出来，送我回去。
当石孝贤把我送到门口的时候，由于兴奋，他那苍白的脸上不禁泛起了一丝红晕，石孝贤搓着手，说：“今天你讲的故事给我的启发很大，真是受益匪浅啊。”
我知道石孝贤并不是听进了我的劝说之意，而我一时之间又猜不透石孝贤到底从我讲的那个故事里领悟到了什么。我正待询问时，老张已经把奥迪车开到了宅邸前。
石孝贤走上前，替我打开车门。我也只有暂时打消了询问的想法，顺势坐上了车。车开了以后，我从车窗向后望去，只见石孝贤一个人站在宅邸的门廊前，正不知托腮沉思着什么，门廊前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看上去竟有些阴森可怖。
坐在车上，依旧是一阵沉默，老张全神贯注地开着车，仿佛一架不会说话的冷冰冰的机器一般。我把全身舒服地蜷缩在后排宽敞的真皮座椅里，想起刚才的那一番美味，一股舒畅的快感从全身的每个毛孔里发散出来，仿佛一下子将身体里的所有污垢都清除干净了一般，清爽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个汤到底是怎么做的，究竟是用什么肉才能炖出这么美味的汤呢？我的脑袋里情不自禁地开始琢磨着这个问题。可是一个人若是处在太过舒适的环境里，惰性就会油然而生，这句话果然没错。原本惯于晚睡晚起的我竟然不知不觉地在车上睡着了。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老张已经把车子开到了我家楼下。我尴尬地笑了一下，摇了摇睡意蒙胧的脑袋，打开车门，走了下去。车外的冷风顿时让我清醒了过来，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有些留恋地看了看开着空调、温暖如春的车里，对着老张说：“好了，你回去吧。”
老张点点头，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摇下车窗，向我探过头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么？”我走了过去，弯下身子问。
老张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似地说：“杜先生，您看石先生怎么样……唔，我的意思是说他的身体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说：“还好，只是脸色看上去有些叫人担心，太白了。”
老张叹了口气，语焉不详地说：“唉……希望石先生一切都还好吧。”
听了老张的话，好像他知道什么事情似的，我正欲问他，却见老张冲我点点头，径直关上了车窗。我的话一时竟堵在嘴里，眼睁睁地看着老张慢慢开着黑色的奥迪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我失望地转身上楼去了，回去后也顾不得手头未完的稿子，倒头便睡了，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正午。我起了床，回忆起昨天的种种遭遇，竟然宛如一场梦境，我决定不再去管它，强迫自己回到电脑桌前，继续为了生活而玩命地码字。
从那以后，我一直没有石孝贤的消息，那晚的遭遇也被我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或许在某个繁星如织的夜晚，当我筋疲力尽地关上电脑时，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件事，不过所带给我的，也只是无尽的疑惑和宛如梦境般的虚幻。
直到今年四月的一天，我竟然又接到了石孝贤的电话。电话里石孝贤的语气显得很虚弱，好像得了一场大病，不禁令我十分担心。
“你最近怎么样，听你的声音，好像身子很虚似的。”我问道。
“唔……没什么，我很好，”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说道，“你来我这里吧，我有好东西给你品尝。”
“什么东西……”我猛地想起了去年的那次遭遇。
“总之你来了就知道了，”电话那头很快地说道，“我把司机辞退了，所以很抱歉不能派车来接你，你坐出租车来吧。”
我正欲说点什么，那头早已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了。
我拿着电话，呆呆地愣在那里，可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去的，因为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开了。
我关了电脑，冲下楼，拦了一辆空出租车，朝郊外石孝贤的宅邸而去。
当出租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大吃了一惊。虽然原本石孝贤那巨大的宅邸就显得很沧桑陈旧，但是多少还给人以有人居住的感觉，而眼前的这座建筑，从外表上看去根本就和无人居住的废墟没什么两样。长着尖刺的藤蔓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个建筑，院里的野草疯长着，竟有半人高，一群乌鸦盘踞在那高高的尖顶上，争相聒噪着，好像噬人怪兽身上的寄生物一般。
收了我的钱后，那出租车便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留下我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冰冷的石头怪物。我壮起胆子，故意无视怪物那闪着幽光的眼睛，鼓起勇气朝石头怪物的身体里走去。出乎我意料的是，这屋子里面依旧很干净、很整洁，和外表看上去的完全不同，这让我多多少少地获得了一丝安慰。
我急忙穿过走廊，朝里面的大厅走去。大厅里灯光很暗，我隐约看见石孝贤坐在桌子前，面向着我，不过他的面部被一片阴影所遮罩，使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啊……你来了……坐吧。”看见我来了，石孝贤的身子略微动了一下，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说。
我又闻到了上次来时所闻到的那股异香，只不过这次的香味竟然比上次还要浓烈，好像还掺杂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人沉醉。我看到桌子上果然放着一个青瓷大碗，那便是香味的来源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是通通都堵在咽喉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吧，”那阴影率先开口了，“那么我今天不妨就都告诉你吧”
我急忙伸长了脖子，努力想要看清石孝贤脸上的表情，可是依旧只能看到一片阴影。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请你先尝尝这汤。”说着，石孝贤动手给我舀了一碗汤。打开碗盖的那一刹那，香味顿时充满了整个大厅，环柱绕梁，沁人心脾。
我接过碗来，呷了一口，由于有上次的经验，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次的味道实在是太奇妙了，仿佛万马奔腾，一下子冲破了我的心理防线，让我沉醉其中不能自已。过了许久，我才从味觉的盛宴当中苏醒过来，只见石孝贤依旧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我放下碗，惊喜地说：“这汤竟然比上次的那个还要味美许多倍，这……究竟是怎么做成的？”
石孝贤转过脸来，仿佛在盯着我看，他缓缓地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在追求人间的极致美味，为此，我不惜耗尽家财。不过直到去年，我才明白这世间真正的美味是什么。”
“所谓美味，和制作它的原料有很大的关系，有什么样的原料，才能烹制出什么样的味道。当然，也不乏有能工巧匠者能用一种原料做出各种不同的味道。但是，这其实都是人工的雕饰罢了，就好比写文章，纵然技法再高，若是没有精神赋于其中，也只是空空的堆砌辞藻罢了，没有丝毫的意义。而这精神便是烹饪原料的本味，只有用原料本来的味道，才能烹制出最好的食物，而一切矫饰之举，都是不自然的。”
“究竟什么原料才是最容易烹饪出美味的呢？我一直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说到这里，石孝贤动了动，好像在喘气，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让他的身体有些难以负荷了。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问题，这世间所有生物中哪一种才是最出色的呢，又是哪一种才能最大地吸取天地间的灵气呢？”
面对石孝贤的问题，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不错，是人，只有人才是世间所有生物中最高级的一种，也只有人类能掌握其他生物的命运，所以，人类才是这世间最出色的烹饪原料。”石孝贤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是在说着什么家常话题一般。
我头上开始冒出冷汗，尽量不去想之前所喝的那美味的肉汤。
“所以我用人肉烹制了一锅美味的食物，并且邀请了你——我最好的朋友——来与我一起品尝……不要问我原料的来源了，在这充满了罪恶的世界，除了时间，还有什么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吗？”
我的胃开始翻腾起来，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地流下来。
“但是上次你所讲的那个故事启发了我，是啊，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了，而人与人之间都是不同的，这其中的差异无疑是很巨大的。这世界上有六十亿的人口，在如此浩繁的芸芸众生中，究竟哪个人的肉才是最好的原料呢？”
“故事里，王济用人乳喂小猪，小猪的肉质因此而变得与众不同。人的肉质也是一样，也会因为所处的环境和所吃的食物不同等种种因素而各有差异。于是，我决定按照我自己的偏好，培养出一个专供食用的人来。”
面对那一动不动、阴森可怖的黑影，我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顾不得后背、腋下的冷汗浸湿了衣服，全身瘫软地陷在椅子里动弹不得。
“我必须要用最好的食物来改变食用人的肉质，为次，我几乎把剩下的全部财产都投入了进来，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刚才你所喝的，正是我用食用人的肉烹制出的汤，怎么样，味道很鲜美吧？”
这时，石孝贤竟然动了起来，只见他慢慢走出了阴影，不，用“走”来形容的话恐怕不太确切，因为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如你所见，我就是那个食用人。”石孝贤慢慢地说道。
这时我终于看清了石孝贤的脸，那是一张因为失血过多而白如死人的脸，痛苦和喜悦的表情各自掺杂在他的脸上，两种完全不同的表情彼此缠斗着，使得整张脸看上去扭曲可怖，好像一张完全不属于人类的恶魔的面孔。而使我惊恐的，倒不是石孝贤那扭曲的面部，而是他那双放在轮椅上，齐刷刷截为肉桩的大腿，在那肉桩的根部，隔着纱布，好像还能隐约看到丝丝渗出的鲜红色的血丝。
我实在忍不住了，一股酸水从我的胃部翻涌而出，我只觉得眼前的景物一下子快速地旋转起来，我终于晕了过去……
[此贴被375014083于2006-5-1 14:37:4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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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推理之门 Tuili.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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