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order(何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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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佗罗花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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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年02月12日23点47分 |
曼佗罗花之谜
文:一叶不知秋&何足道
雾。 灰蒙蒙的天色,灰蒙蒙的浓雾,灰蒙蒙的岁月……
1972年的水岭寨笼罩在一片灰色里,开始了新的一天。 刘老爹在儿子的搀扶下,一边不情愿地挪着步子,一边唉声叹气:“去镇上顶什么用,还要去城里,唉,瞎就瞎吧,真是那个病,看了也是白看。” 刘全有些不耐烦地说:“爹,你就别嘟囔了,玉音嫂都说了,白内障开了刀就好利索了,怕个啥。” 刘老爹:“开刀,那得花多少钱,你说我怕个啥?” 刘全:“那有病就得看病,怕花钱也不能硬挺着啊,真瞎了,连个门都出不去,还不知闷出啥病来。” “你这死小子咒你爹!这村子我闭着眼睛也能摸个遍,瞎了也照样出门,我说不去就不去,咱还是……” 刘老爹的嘟囔忽然和脚步一起停下来,刘全有点恼火地说:“爹!你这是……” 他的嘴被一把捂住了,只见刘老爹浑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惊恐,声音抖抖地说:“鬼……别、别出声,有鬼!” 刘全挣着扭头望去,一个白花花的影子轻飘飘地隐没在浓雾里。 刘全咽了口唾沫,试探地问:“是人吧?爹,肯定是你眼花没看清楚。” 刘老爹的手都在哆嗦,使劲拉着儿子说:“是鬼,红舌头那么长,就是从、从那边坟地里冒出来……全子,咱、咱赶紧回家,你爹还没瞎,不会看错的!” 想到最近村子里闹鬼的传言,刘全心里也有点打憷,却又担心爹的病,迟疑着不愿回去。 还没等他拿定主意,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穿透了浓雾:“啊——”,尖利得不象人声。 本来就惊恐万状的刘老爹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刘全也被拖得跌坐下去,这回他什么也不再想,慌忙爬起来,好不容易扶起失神的老爹,踉跄地转身朝自己家方向跑去。
曼佗罗仙姑疯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寨子,伴随着无数同情的叹息。 “曼佗罗仙姑”本名罗玉音,是一位聪明善良的赤脚医生,寨子里时有村民误食毒菌子的事发生,罗玉音特意从越南边境一个屯子里移来曼佗罗花,种植在自家后园里,用曼佗罗救活了许多人的命。加上她医术精湛,又有着一副热心肠,家家户户都当她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罗玉音身材不高,相貌也很平凡,但是在村民眼中她是美丽的,于是送给她一个美丽的绰号——曼佗罗仙姑。 可是,这天早晨她却突然发起疯来,穿着内裤短褂从家中跑到大街上,口中狂呼乱叫着,见人就指着大喊:“鬼!你是鬼!救命啊——有鬼——” 曼佗罗仙姑最后给人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印象,是她站在自家房后的地里,身边树上开满了红色的曼佗罗,她披头散发地胡乱撕扯着花朵,不停地抛向空中,甚至塞进自己的嘴里。 夕阳辉映,火红的曼佗罗花瓣宛如漫天的血雨,罗玉音倒下去的时候,曼佗罗仿佛拥抱着她发出了悲哀的哭泣,空中似乎还回荡着那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鬼——鬼——”
三十年后的雾依然是灰蒙蒙的,薄雾使城市的清晨有了种乡村的静谧。 周云真并不喜欢这样早晨,由于身体不好,她有懒睡的习惯,偶尔的早起只是因为最近结识了一位新网友,两人聊得很投机。五十多岁的人了,她也不是学年轻人搞什么网恋,只不过对方每天早晨都会送上一份亲切的祝福,周云真如果醒来了,便会打开电脑看一看,感受一下被人关心的温暖,一整天都会有个好心情。 披上睡袍,周云真走到电脑桌旁刚要坐下,忽然愣住了,一件东西闯出了她的眼帘。 雪白的鼠标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枝曼佗罗花,鲜艳的红色几乎刺痛了周云真的眼睛。昨晚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怎么会忽然冒出一枝花来? 周云真茫然地四下张望着,好象屋子里随时还会冒出别的什么东西,之后她死死地盯着那枝曼佗罗花,思维陷入了一片空白。
庄天涯沿着宽敞的街道悠闲地散着步,零星有晨练者从身边轻快地跑过,他便遗憾地摇摇头,自豪地想起自己写的那篇《雾中跑步有害健康》。 从杂志总编的位置上退休后,再也不用熬夜赶稿子,庄天涯便养成了清晨散步的习惯。他有着一副与职业很相衬的书生身架,衣着和神态都透着雍容,鬓角少许的白发给年轻时的英俊点缀了几缕沧桑,却不显老态。城市的多雾让他选择了散步而不是跑步,这些都显示着他生活得很精致。 雾散了,提着一份精致的早点,庄天涯神清气爽地穿过大厅,步上别墅二楼。 妻子周云真因心脏病早早地退了休,在讲究养生之道的丈夫指点下,练起了瑜珈功。那时候,到了晚上,两人一个打坐一个写稿,为了避免互相打扰而分房而居,庄天涯用主动节欲来表达对体弱多病的妻子的爱。 每天提早点送到房间里,是他爱妻子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轻轻敲了敲门,庄天涯便兀自旋转把手推开了门。敲门只是一个信号,如果妻子醒着,不会因突然来人而受到惊吓,如果妻子还在懒睡,轻轻的敲门声也不至于把她惊醒。 周云真已经起床了,庄天涯望了眼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对电脑桌前妻子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说:“怎么不多睡会儿?一大早起来摆弄电脑,当心你那身体。” 说着话,他将早点放在桌上,走过去爱惜地埋怨说:“我看你练功快要着魔了,什么悬空漂浮,有舒舒服服的椅子,练那个有什么用。” 庄天涯一手扶住妻子的肩,俯下身探头过去温柔说:“来,还是先趁热吃……” 可是,他随即“啊”地一声惊叫,猛地推开手,机械地向后退去。方才映入他眼帘的竟然是一双大睁着的眼睛,眼珠几乎要挣出眼眶,黑洞洞的象是要吃人。 椅子被推得旋转了半圈,庄天涯清楚地看到了那整张恐怖的脸。 死灰色的脸,微张着的嘴,扭曲的肌肉,一双暴睁着的眼睛仿佛瞪着面前的人。 庄天涯象是被扼住了喉咙,张开嘴却再也叫不出声,身子还在后退,腿却迈不开步,终于跌撞着靠在门上,才算勉强没有倒下去。 有好一阵,他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具尸体——与面前的尸体有着同样的神情。
沈埃一边打着报警电话一边想:终于开始了吗? 自从一个多月前住进庄家,他似乎就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在他这个过客的眼中,糖是甜的,醋是酸的,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只是一个人死了。 庄天涯与沈埃相识于偶然,退休后,钓鱼和看报成了庄天涯修心养性的两大消遣,某一天,在他常去钓鱼的湖边多了一位年轻人。 比起庄天涯,沈埃当然算年轻人,实际上,二十七岁的他看起来更象三十岁。第一印象中,沈埃总会被误以为是军人,即使是坐着也能看得出高大挺拔的身材,短短的平头,随便得有些土气的衣着,谦和礼貌的笑容,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受过训练般的素质。而鬓角到下巴一道明显的刀疤,又让人不禁去怀疑他曾因为什么事情蹲过监狱。 渐渐熟稔后,庄天涯大大地意外了一下,因为他早就熟悉“沈埃”这个名字。 “如果没有人撒下鱼饵,鱼儿也照样生存,被钓在鱼钩上只是因为它们贪吃。由于贪婪而自寻死路,被钩住之后才发现自己只能痛苦地挣扎,看着这样的鱼儿,你不觉得有种快感么?你不会因此爱上钓鱼么?” 庄天涯背诵出这段文字时,沈埃也微微有些意外,随即微笑说:“是我写的,您是……《生活》杂志的编辑?” 庄天涯点头说:“我也喜欢钓鱼,却没有这么深刻的感触。经常看到你的文字,很独特很犀利,让人回味。” 沈埃依然只是微笑着,说:“真巧。” 这样的巧遇并没有让两人成为朋友,虽然每每的交谈很投机很有默契,但彼此的关系总是不冷不热,也许是由于年龄的差距吧。 庄天涯不是那种琐碎絮叨的老年人,面对沈埃的时候却很健谈;而沈埃却寡言少语,很难想象写出那些大段文字的人,日常生活中却是如此沉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庄天涯总不经意地问起一些很宿命的问题,诸如前生来世、六道轮回、因果报应、灵魂不灭等等,沈埃也总是给他很宿命的回答,之后凝视着庄天涯的目光就象凝视着湖水。 庄天涯便在那样的凝视中,自嘲地说自己应该皈依佛门了。 直到有一天,庄天涯终于赤裸裸地问:“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沈埃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那是当然有的。” 庄天涯久久地沉默了,再开口时,便邀请沈埃住进庄家别墅,以便两人能随时促膝长谈。 沈埃爽快地答应了,本来他就是个孤独的漂泊者,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在这个世上只有“笔”是他唯一的朋友。 一个多月来,庄天涯渐渐不再疑神疑鬼,就在他开始对沈埃说“也许鬼只是一些阴差阳错的误会”时,女主人周云真突然死了。 沈埃的第一反应就是报警,可是警察并不觉得有报警的必要。 周云真是死于心脏病突然发作,绝无外力加害的痕迹,死亡时间是昨晚,从叠得整齐的被子可以看出,当时她还没有就寝,而是一直在电脑前上网。 桌上的电脑是黑屏,晃动鼠标,果然屏幕亮起来,一片美丽的曼佗罗出现在屏幕上。 满屏的曼佗罗花,白色,紫色,金黄色,艳丽而高贵,在花朵间跳跃着几个绽放着礼花的红字:生日快乐。 昨天是周云真的生日,看来这个网页是某个网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周云真平时常去的瑜珈爱好者网站打开着,她的名字挂在聊天室里,里面还有不少网友在聊天,屏幕上的文字不停地向上刷新着。 望着屏幕上喜气洋洋的曼佗罗,庄天涯整个人都崩溃了,刚刚庆祝完的生日,转眼变成了忌日,在无常面前,人的生命显得如此脆弱。 从外面赶回来的庄家两个儿子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昨天全家人一起高高兴兴地吃过晚饭,长子庄哲就去了“陆地蜗牛”俱乐部,次子庄岩则与女朋友一同去看电影,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接到噩耗。 两人对自己昨晚在外留宿后悔不迭,懊悔最后时刻都没能陪在母亲身边。 当时除了沈埃,别墅里只有佣人陈大姐和庄天涯的侄子庄重,两人只看了一眼恐怖的尸体,就借着照顾几乎晕厥的庄天涯而躲得远远的,还是沈埃打电话叫回了庄家兄弟,才算将周云真的尸体安放在床上。 料理后事全由两个儿子操持,庄天涯一头病倒在床,连葬礼都没有出席。 沈埃在凝视着病人陡然衰老的面容时,常常想:只要有鬼,事情就远远没有结束。 半个月后,庄天涯终于安然无恙地从床上爬起来,庄家上下这才算松了口气。 庄家三个年轻男人都在自家公司上班,由于离家较远,中午便都留在公司。周云真活着的时候,沈埃也是早出晚归,中午家中只有老两口。周云真一死,庄天涯又生病,这段日子几乎将习惯游荡的沈埃闷坏了。 这天一早,沈埃提了滑冰鞋和庄家兄弟一同出了门,冬天游泳,夏天滑冰,有钱人就喜欢这样不合时宜的娱乐。在庄家兄弟的熏陶下,沈埃也喜欢上了这样的娱乐。 直到傍晚,大家才陆续跨进家门,庄重照常径直回了自己房间,不到吃饭时是不会出来的。庄哲也象前段日子一样,放下公文包便去楼上看父亲。 庄岩平时喜欢缠着沈埃在大厅里聊天,他对沈埃脸上那道伤疤有种莫名其妙的崇拜,几次追问,得到的都是温和简单的两个字——忘了。越是这样,庄岩越是觉得神秘,对沈埃的经历就越是好奇。 可是今天,庄岩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说着话便走神,被沈埃在头上敲了一记,于是尴尬地笑。 “小岩,去厨房问问陈大姐,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庄哲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边吩咐弟弟。 庄岩“哦”了一声,起身走了几步,才回头说:“老爸出去了么?” 庄哲点头说:“今天下午我回来送东西,爸爸就没在家,问过陈大姐,说是吃了午饭走的,大概是在床上躺久了,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庄岩揉着屁股厨房走,这时沈埃才发现他的牛仔裤左屁股口袋磨破了,左裤腿上也蹭出几条白道道。 不一会儿,佣人陈大姐跟着庄岩后面走出来,有点紧张地说:“今天中午我收拾碗筷的时候,就没看见庄老师,这一下午也没见他回来。” 自打见了周云真恐怖的死状,陈大姐就想辞工不干了,还是庄哲加了她的工资,她才勉强做下去。只是一遇到什么风吹草动,她就第一个先惊慌起来。 这种恐慌很快就传染给庄家兄弟,面面相觑之后便都望向沈埃,好象想从他的身上得到消除恐慌的力量。 沈埃的话却加重了恐慌:“找找看吧,也许庄老师并没离开别墅。” 听了这话,陈大姐连厨房都不敢回,亦步亦趋地跟在大家后面。庄重听说庄天涯忽然失踪了,嘀咕了一句“这房子中邪了”,便也跟着一起找人。 找遍了该找的地方,既不见庄天涯的人,也没发现任何异样,最后大家才不情愿地想到了地下室。别墅有两个宽敞的地下室,一个做仓库就足够了,另一个常年空着。仓库里的东西也不多,一目了然,最后,大家的脚步移向另一个地下室时,都显得有些沉重。 刚到楼梯口,走在前面的庄岩忽然停下来,回头望了望,眼神茫然中透着惊愕。 沈埃紧走几步,只见满是灰尘的楼梯上,一行清晰的脚印通往下面。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有种莫名的恐惧,庄岩刚要下楼,沈埃拦住了他,缓缓说:“别过去,还是先报警吧。”
女刑警队长白鸥赶来时,一见沈埃,不禁意外地皱了皱眉,说:“这么快又见面了。” 沈埃微笑说:“今天上午的巧遇才真的值得庆幸。” 白鸥想了想,这才笑了说:“希望如此。现在你和他们一样,原地别动,等着问话。” “本来我们就没敢动。”沈埃一笑说,旁边的庄岩也对白鸥做了个苦笑,点了点头。 先对现场拍了照,白鸥这才带人沿着墙走下楼梯,立刻,一幅恐怖的景象映入了眼帘:楼梯下一条三米长两米宽的过道里,一块雪白的泡沫板靠墙而立,上面用黑色的曼佗罗花插成四个大字——天亡我也!地上散落着曼佗罗的花瓣和枝叶,一直通向里面,地下室的中央躺着一个人,身边也满是黑色的曼佗罗花。 只亮着一支日光灯的地下室里,气氛本来就有些阴森,扑面而来的大片黑色强烈地刺激着人的视觉神经,仿佛压在人的胸口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警察们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片刻的沉默后,闪光灯开始喀嚓喀嚓地亮起来。 一阵忙活后,结果却让人泄气。由于每天搞清洁的钟点工偷懒,过道和地下室与楼梯一样,都积着厚厚的灰尘,上面的脚印清晰可见。过道上只有庄天涯进入时的一行脚印,地下室里面的脚印则杂乱无章,但每个脚印都属于死者。 庄天涯穿着家居便装,双目紧闭躺在地上,头发蓬乱,衣服的胸口处被攥得皱皱巴巴,两粒纽扣脱落在不远处的地上。他的口中塞着几枝黑色曼佗罗,左手中也抓着一束,尸体周围散落的黑色花瓣给死亡点缀着浓浓的诡异,有些花朵被践踏得稀烂,黑黑的花汁沾在死者的鞋底上。 那块白色泡沫板与通道一样长度,厚度大约只有三毫米,上面并无灰尘,只在上端微微凹陷处提取到一个指纹,看样子是死者提着它来到地下室时留下的。泡沫板底边压着的灰尘有五毫米向外滑动的痕迹,似乎当时板子没有立稳。 拍过照后,白鸥顺手捏着泡沫板侧边缘试了试,很轻,一只手就可以平举起来,就算是一个衰老的病人也拿得动。 尸体被抬去检验,灰尘上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人形,边缘看起来倒象是用黑色花瓣画上去的。 沈埃等人无可避免地被带回警察局,进行分别问话,白鸥将他们的证词相互对照,按照时间顺序贯穿起来,就形成了案发当日完整的画面。
吃过早饭,沈埃搭庄哲的顺风车去了滑冰场,大约九点半的时候,庄岩也笑嘻嘻地背着滑冰鞋跑了来,看样子只是去公司点了个卯就溜出来。 沈埃不禁摇头说:“每天飙车、赌钱外加陪女朋友,才是你的工作。” 庄岩得意地笑着说:“再加上一件滑冰,我也不介意。” 二十四岁的庄岩和沈埃一样有着高大的身材,模样也很英俊,可惜就是有点不务正业。就拿上班这件事来说,本来家中有车,他偏要天天骑着辆巨大的越野摩托车,没事儿就溜出去找人飙车。钱包比较鼓的时候,他不是跑去拍老虎机,就是去打麻将赌钱。说他陪女朋友当“工作”是冤枉他,他的读医学硕士的女朋友小萍,有时候几天都见不到他人影。 人家是口袋里有钱才敢和女朋友约会,庄岩是口袋里的钱赌光了才想起女朋友。 聊起这些,庄岩却还显得语重心长,说:“唉,其实都是托大伯的福,要不是大伯对老爸手足情深,凭我老爸那种没钱没势的知识分子,我和我哥也许在街头给人擦皮鞋呢。” 沈埃已对庄家略有了解,说:“当初庄大伯的遗产只有公司和别墅,公司一多半的股份给了庄老师,别墅也转到庄老师的名下。虽然大伯母早逝,但是还有沈重这个亲生儿子,庄大伯立这样的遗嘱似乎超乎常理。” 庄岩耸耸肩说:“谁知道,就连我和我哥也觉得是天上掉馅饼。大伯总说当年我老爸插队回城,他的生意就时来运转,也许大伯觉得财运是我老爸带来的,怕大哥福小命薄一个人享不了那么多福吧。” 他口中的“大哥”是堂哥庄重,“我哥”是指亲哥哥庄哲。 沈埃摇摇头,微笑说:“到了你们这一辈,兄弟感情也不错。” 庄岩说:“我和我哥么?那当然了,他比我大十一岁呢,他不照顾我谁照顾我。哎,沈哥,我发现啊,这兄弟间只要还没讨老婆,就不会分心。” 沈埃饶有兴致地说:“你这话也有点道理,所以你那两位哥哥都三十五、六了还是单身。” 庄岩不以为然地说:“大哥那人是事业为重,啥娱乐都不会,三十六岁倒象六十三岁。不过他有一点比我哥强,人家虽然没结婚,身边可没少了女人。” 沈埃说:“男人有事业,又生得一表人才,身边自然少不了女人。论相貌,庄重和你倒象是亲兄弟。” 庄岩“咳”了一声,说:“可不是么,我哥确实太不起眼了,身材不胖不瘦,个头不高不矮,模样不丑不俊,他往人群里一站,就象一滴水掉进井里,那才叫真正的‘大众化’。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好歹他也算是大公司的经理,有钱有地位,总不至于没人要吧。可他就是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闲着没事儿就往那个什么‘陆地蜗牛’里钻,听说那是个单身男人俱乐部。” “哦?你没去过?” “那里面的人神神秘秘的,不过我哥在里面应该有个朋友,好像叫张建的,远远的见过他几次,跟我哥长得一个德性,其貌不扬。估计这个俱乐部的成员都是些找不着老婆的男人。” “呵呵,我倒觉得应该是你没人要才对。” “我就知道沈哥又骂我不上进,嘿嘿,现在肤浅的女孩子有的是,你看我这模样,明星似的,没人要才怪。再说了,不是我不上进,是大哥不让我上进!大伯一过世,大哥在公司里对我和我哥就象防贼似的,给了两个空架子职位让我们做摆设,我哥还认认真真做那个后勤经理,我就遂了大哥的心,乐得游手好闲养大爷,反正公司不是我的,我也不在乎。” “对了,你还有两个‘优点’我忘了提,一个是花钱如流水,一个是张口向你哥要钱从来不见外。” “哈哈,他是我哥,我干嘛见外……”庄岩大笑着说,还要继续狡辩,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人声,场子里忽然乱起来。 沈埃停下冰刀循声望去,滑冰场入口处乱哄哄的有人冲进来,场上的人多数已经停止了滑冰,只有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脚蹬速滑冰刀,穿过人群飞快地向他们滑来。 再看庄岩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脚下冰刀打了个转,似乎想转身逃走。 这时,“砰”的一声巨响,其中一个男人应声倒地,另一个没命地扑到沈埃身后的围栏上,试图翻越过去,冰刀磕得铁栏杆叮当作响。 庄岩忽然来了精神,冲过去一把将那男人揪下来,脚下用力一蹬,便拖着那人从冰面上滑了出去。平日里,沈埃早见识过庄家兄弟花样滑冰高超的技巧,今天又算是大开了眼界。 只见庄岩前后左右几个迂回,将那男人甩得晕头转向,几个持枪的人小心翼翼地从冰面上跑过来,见此情形大喊:“不许动!警察!”。 庄岩瞅准来人,双手握住那男人的一只脚踝轮将起来,头前脚后地用力一丢,那男人扎撒着四肢,一路旋转出优美的弧线直溜到警察跟前。不想,庄岩脚上的冰刀被对方另一只脚上长长的刀尖带了一下,自己也重重地跌了个仰巴叉。 旁边的沈埃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并不去扶庄岩,虽然脚上同样穿着花样滑冰鞋,沈埃知道自己那两把刷子,扶人的结果就是自己也要等人来扶。 庄岩狼狈地爬起来,虽然没了方才的神气劲儿,脸上的表情依然很得意。那边,警察已将那男人上了手铐,连同先前受了伤的家伙一块儿押走了。 一位便衣女警走过来,伸出手向庄岩道谢,庄岩一边和人家握手,一边打量着对方窈窕的身材,脸上的得意换成了谦逊。 沈埃这时才慢慢滑过来,拍了拍庄岩的肩,说:“方才没摔着吧?” 庄岩虽然感觉屁股还在痛,却做出蛮不在乎的样子说:“没事儿。” 女警随意地瞟了沈埃一眼,忽然张大了眼睛,指着他的脸叫起来:“你?你是沈埃?” 沈埃微微一怔,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疤,眯起眼睛思索着说:“你是……” “白鸥,我是白鸥!你还记不记得我?” “哦!是你!白鸥,呵呵,我当然记得!只是十几年不见,一下子认不出来了。” “是啊,都快二十年了,要不是你脸上这道疤,我也不敢认你。” 看着两人又惊又喜的样子,庄岩疑惑地问:“怎么?你们认识?二十年,是小学同学吧?” 沈埃微笑说:“是在孤儿院时的好朋友,你不是总问我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么,就是在孤儿院的时候留下的。” 白鸥接过话头说:“当时有个精神病患者闯进孤儿院,拿着刀胡乱砍人,沈埃为了保护我才挨了一刀,要不是他,我也许早就没命了。” 庄岩开玩笑说:“英雄救美啊,我早就看出沈哥是个人物。” 沈埃好笑地说:“那时候才七岁,多大的人物啊。” 白鸥咯咯笑起来,说:“一起吃午饭吧,大人物,还有方才帮警察抓坏蛋的英雄也一起来。” 庄岩看了看手表,十一点了,便说:“你们老朋友见面,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正好我还有点事儿。” 沈埃说:“又要去赌?” 庄岩嘿嘿一笑,支吾说:“不是……其实我是约了小萍吃午饭。” “这倒是件重要事儿,那你快去吧。”沈埃冲他努了努下巴,转头对白鸥说:“等我一会儿,我去换鞋。”
就近找了家餐馆,沈埃和白鸥这对儿童年时的伙伴拉开了话匣子。 “想不到你一个女孩子居然做了警察,从前是我保护你,现在应该是你保护我了。” “我的养父母都是公安出身,我自己也喜欢这一行。快说说你吧,我记得你比我还小一岁,我被人领养那年你才九岁,之后呢?” 沈埃不禁笑了说:“从九岁到现在,这个‘之后’可够长的。简单说吧,我一直留在孤儿院,大一点的时候开始用各种办法赚钱供自己读书,等真正读完大学的时候,读的书又成为赚钱的工具,我现在就是用一支笔养活自己。” 白鸥关切地问:“你一直没有家?自己也没有成家?” 沈埃淡然说:“家这种东西就象鸟的翅膀一样,既然人生来就没有,也就不会觉得需要它。你呢?” 白鸥抿嘴一乐,说:“我曾经有过‘翅膀’,可是我没有时间去照料,干我们这行的,还要经常连累人家担惊受怕,所以……离婚了。” 沈埃含笑扬了扬眉毛,点头说:“你选了个好职业。” 白鸥眨眨眼,咯咯笑起来。 两人就这样说说笑笑,似乎有聊不尽的话题,吃过饭又去湖边散步,直到四点半才分手。沈埃回到别墅时,庄岩也刚刚进门,正坐在大厅里似乎很无聊地发呆。 离开滑冰场二十分钟后,庄岩到达了女朋友的住处,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她回来,电话又打不通。后来庄岩想起来,每当有解剖课或者做什么医学实验,小萍就会关机,而且会把其他事情都忘到脑后。 幸亏是七楼顶层,没人看见庄岩坐在楼梯上傻等的样子,忍了一个多小时后,他干脆不再理小萍是不是还在上课,赌气自己钻进游戏厅赌老虎机。老板早就和他很熟,眼睁睁看着他从下午一点钟开始,用了三个小时将口袋里的三千元输得精光,然后表情麻木地离开了。 而另外两个事业型男人上午始终在公司里,十二点钟下班后,庄重在食堂吃过饭,便独自在自己办公室里午睡,直到下午两点钟上班。之后,又忙碌到四点半下班,独自开车回了家。 庄哲今天提前二十分钟离开了公司,想去郊外采些新鲜的枸杞给父亲泡酒补身,十二点四十分途经加油站,给车子加满了油。然后,找了处平缓的山坡采了不少枸杞,怕天气热放得干燥了,便先开车送回家去。 陈大姐每天十二点准时将饭菜摆上桌,然后便赶回自己家为读中学的儿子做饭,下午一点再准时回来收拾碗筷,并用两个小时来清洁厨房、卫生间和浴室。 庄哲大约两点钟回来送枸杞时,陈大姐正满头大汗地在浴室里忙活,所以根本不知道庄天涯什么时候失踪的。 白鸥先去了小萍的住处,找到了庄岩的脚印和他抽过的烟头,之后又陪庄哲去了加油站。 由于来往车辆很多,服务生一开始表示记不得庄哲是否来过加油站,庄哲笑着提醒他:“你还记得那一百元假钞吧?” 服务生“啊”了一声,立刻指着他笑了说:“原来是您啊,记得记得,当时您开的是辆黑色的宝马,您怕我怀疑您故意用假钞,还当场就把它撕了。” 庄哲点点头,淡然说:“那种东西留着只能让人互相欺骗。” 服务生连连点头,赞叹地说:“先生真是好人,换了是我,撕了还真舍不得。” 白鸥看了庄哲一眼,心想:有钱真好。
尸体检验报告显示,死亡原因是曼佗罗花中毒,死者胃里虽然没有曼佗罗花残留物,但是却有大量曼佗罗花成分,此外还有生草乌、生川芎、当归等药材的成分。 庄天涯有严重的风湿病,每顿饭后必喝一种土方泡制的“追风酒”,其中就有生草乌和当归,而生川芎则有治疗偏头风的功效。 碗筷和酒杯早就被陈大姐收去洗干净了,但是由此可以判断午饭后庄天涯确实喝过酒。 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曼佗罗花毒性发作比较缓慢,推断中毒是中午十二点到一点之间。中毒后二十分钟就会出现幻觉、谵妄、意识不清、手舞足蹈等症状,而现场那些被抛洒、践踏的花瓣,和死者衣服上攥住胸口、撕扯衣襟的痕迹,似乎都显示着死者曾经疯狂发作过。 然而,如果是庄天涯先服下曼佗罗花之毒,之后陷入疯狂跑去了地下室,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他服毒自杀呢?如果是他事先受到什么惊吓导致疯狂,后来误食了曼佗罗花,这惊吓又会是什么呢? 最蹊跷的是,曼佗罗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个城市里,曼佗罗花并非随处可见,花店里也不卖这种有毒的东西,尤其是品种珍贵的黑色曼佗罗花更是很少见。 莫非这东西真的是从天而降?庄天涯目睹了一些恐怖的事情,因此受到惊吓,鬼使神差地吞下了曼佗罗…… 白鸥凝视着照片的目光缓缓移向日历——七月十四日,鬼节。
陈大姐彻底辞工不做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佣人,庄哲只好临时雇了位厨子。 当天,陈大姐家中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谁串通你毒死庄老师?”见家中只有陈大姐一人,沈埃开门见山地问。 陈大姐又惊又怒,急赤掰脸地说:“这话可不能乱说!沈先生,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跑到这儿来污蔑好人!” 沈埃自己找张椅子坐下,悠然说:“我只知道你害怕,怕得连双倍的工资都不敢赚了。” “你、你没看见接连死了两个人么,那房子有邪气,谁还敢做下去!自打你来了,周师母和庄老师就死了,我还怀疑是你害了他们呢!” “哦?周师母是心脏病发作,你怎么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呢?” “我、我……我没说她是被人害死的,其实、其实……是你先污蔑我害死庄老师,我才那么说的。” 沈埃微微一笑,说:“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陈大姐一愕,猛地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是一定相信的,不然你就不会烧香拜佛了。” 沈埃站起身,循着空气中的香气来到厨房,里面一间本来是饭厅的小屋没有摆桌子,而是摆着一座大大的佛龛。三枝香在香炉里袅袅燃烧着,佛龛里供着几尊佛像,隐隐看得见里面还有一个红布包。 沈埃看了陈大姐一眼,伸手去取那个红布包,陈大姐慌忙叫:“别动!” 沈埃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陈大姐胆怯地低下头,迟疑着,终于说:“鬼神是冲撞不得的,要先拜拜。” 她又取过三枝香,点燃,拜了几拜,在跪垫上磕了三个头,口中念念有词。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捧出红布包,放在旁边一只小供桌上,缓缓将布包打开。 沈埃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红布包里竟然是十几枝干枯的曼佗罗花! 大概是秘密终于被人发现了,陈大姐反而不那么紧张,语气显得有点神秘地说:“其实,庄老师和师母都是被鬼害死的。去年鬼节那天,周师母的房间里突然多了一枝曼佗罗花,以后每个月这样的花都会出现,可是又不见有人送来。这件事周师母没敢对别人讲,只有我和庄老师知道,周师母知道我信佛,就把这些花交给我,让我烧香供奉着。大约半年前开始,每隔十来天,花就会出现,而沈先生住进来之后,花反而不出现了,你说怪不怪?沈先生应该找个人看看,大概你身上也有什么神明附体,只是克不住那鬼,庄老师和师母到底被鬼索了命去。” 沈埃眯了眯眼睛,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只是有些人不肯相信罢了。” 陈大姐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为难地说:“你说这可怎么好,现在人都死了,这些东西想丢又不敢丢掉,怕丢掉了它又去害别人,可是我也不能老这么供着它啊。” 沈埃很严肃地说:“千万不要丢掉,不然鬼一定会找上你的。”
庄岩的床上堆满了当天的报纸,他躺在那儿胡乱地翻看着。 沈埃推门进来看到他的样子,不禁揶揄说:“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时事来了?” 庄岩尴尬地笑,说:“我是看看我的英雄事迹有没有见报,哎,你看,还真的登出来了。” 沈埃往床边一坐,并不去看报纸,说:“登是登了,只怕那个‘英雄’是假公济私。” 庄岩愣了愣,随即嘿嘿一笑说:“你猜到了?没错儿,我是欠了那两个家伙不少高利贷,以为他们来追债,谁知道他们在别处追债犯了命案。警察一开枪,我就知道他们犯了大事儿,正好,把他们都送进大牢里,最好是枪毙了,我就安心了。” 沈埃点点头,说:“这么说,你现在是无债一身轻了,也就没有理由杀害你老爸谋取遗产了?” 庄岩“扑楞”一下坐起来,大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噢——原来你在怀疑我害死我老爸!” 沈埃不动声色地说:“我记得小萍曾提起过,她们医学院花圃里种着许多试验用的曼佗罗花,其中也包括美丽高贵的黑色曼佗罗,可惜这些花有毒,香气闻久了也会让人产生轻微幻觉,不然她想弄几株种在家中观赏。” “那又怎么样?你也知道那儿有曼佗罗啊!医学院那后墙,是个男人就翻得进去,说不定就是你偷的!不过,我看我老爸倒象是自杀。” “以你老爸的年纪也翻得过那墙么?” “我老爸腿脚很灵便啊,就算翻不过去,也可以扛架梯子去,房后就有现成的梯子。” “哦?”沈埃想了想,说:“带我去看看。” 别墅后面有一棵李子树,是庄天涯为爱吃李子的妻子种的,而且都是他亲自修剪枝叶,并上树为妻子摘李子。一架木梯斜靠在树干上,从地上的痕迹看,最近确实被人移动过。 沈埃在木梯横蹬的中央部位发现一些轻微的痕迹,看起来象是用菜刀刀背轻轻砍出来的,痕迹却又比刀背稍厚。后来经检验,梯子上只有庄天涯的脚印和指纹,但是都很陈旧,只不过庄天涯可以在梯子上灵活上下这件事,似乎又给他的自杀提供了条件。 回到房里,沈埃并不放过庄岩,继续追问说:“既然你觉得你老爸是自杀,那天你为什么要撒谎?你给小萍打了电话,知道她是关机在忙实验,所以就对警察说你在小萍家门口等人,实际上你是去过,但是并没有等。” 庄岩支吾说:“你少又在那儿胡猜,我根本就没撒谎,你怎么知道我没去?” 沈埃不理他的话,转而:问:“你的裤子是怎么磨破的?” 庄岩连眨了几下眼睛,说:“那天我帮警察抓坏人,摔了那么一大跤,屁股到现在还疼呢,你也看见了。” “你大概忘了那是滑冰场,就算你的屁股摔成四瓣,裤子也磨不破。” “可它就是磨破了,要不然,你去摔一跤试试看。” 沈埃一笑说:“如果是骑在车上摔跤,连车都会磨破,你的车不但清洗过,还崭新得象喷过漆——你还想继续狡辩么?” “我……没错儿,那天我是摔了一跤,不小心嘛,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我回来就没提这事儿。” 沈埃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报纸,用手指点了点,说:“你要找的就就是这个吧?” 报纸上有一条篇幅不大的新闻:7月14日11时50分,印章崖附近发生车祸,肇事者逃逸,受伤者李某当场重伤昏迷,被路人发现送去医院,经抢救目前已脱离危险。根据现场轮胎痕迹,肇事者驾驶的是本田摩托车CBR250RR,望广大群众积极提供线索…… 庄岩早已变了脸色,讷讷地说:“他没死……” 沈埃说:“你也不会死。据我所知,过了印章崖就是山区公路,路段很适合飙车,而且山区那边还有一个天然飙车场,有不少人都喜欢去那里用飙车赌钱。” 庄岩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沮丧地低下头去,说:“那天放高利贷的被警察抓了,我一高兴,就想去飙车。当时车速稍微快了点儿,那人忽然横穿马路,我根本躲都躲不及……当时他一动不动,我以为他死了,吓得没敢上前。后来先去修了车,又去游戏厅,因为没心情玩,输了不少钱。” 沈埃注视着他,说:“我说你不会死,是因为你确实撞了人,你十一点五十分还在印章崖,最快也要下午一点才能回到别墅,这个时间陈大姐刚好回来了。” 庄岩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说:“搞了半天,你还是怀疑我害死我老爸!现在你知道了,我根本就没做过,我早说过,老爸就是自杀的,老妈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庄老师既没有留下遗书,又没有提前立过遗嘱,好端端的就自杀了,而且死得那样诡异,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那你说,泡沫板上那四个字算不算遗书?也许……”庄岩顿了顿,也象陈大姐一样,语气变得有些神秘,说:“也许老爸是看见鬼了,我怀疑他是被鬼吓死的。” “哦?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 “你还别不相信,嘿嘿,我一直没告诉你,你住的楼上那间屋子就闹鬼。本来那是大伯的房间,大伯过世不久,每到夜晚,那间屋子里就传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好象是一个女人哼哼呀呀在哭。开始只有楼上的老爸老妈听到,后来我们全家人特意听了听,果然有声音,就仗着胆子去看了两次,可是只要门一开,声音立刻消失了。那情形真的挺吓人的,堂哥就说不如赶紧把房子卖了,不然闹鬼的事传出去,这房子就不值钱了。可是老爸不信邪,不知从哪儿把你找来,住进那闹鬼的屋子。说也奇怪,打你住进来,那声音就再没出现过,我们还以为真的没事了,结果爸妈到底被鬼害死了。老妈死的时候是电脑满屏的曼佗罗,老爸死的时候又是一地曼佗罗,说不定这鬼就是一个曼佗罗花妖。” 庄岩说到后来,神态已经非常认真,连自己都相信了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沈埃居然也点头说:“有一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恍惚听到一声音乐,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估计是鬼不小心弄出来的。” 庄岩吸了一口气,说:“你不怕?” 沈埃呵呵一笑,说:“喜欢音乐的曼佗罗花妖,有什么可怕的?” 他又点了点那张报纸,站起身边走边说:“这种型号的本田越野摩托车,全市也没几辆,警察还没找上你,是想给你自首的机会。”
庄重开始对沈埃下逐客令了,庄天涯一死,沈埃这个外人实在没理由再留在庄家别墅。 沈埃并不介意,悠然说:“我打电话让朋友来接我。” 不一会儿,白鸥赶来了,一见是她,庄重不禁皱眉说:“你们做警察的可真清闲,还有工夫做人家的司机,我二叔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找人问话,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们浪费。” 白鸥看了沈埃一眼,说:“也许从今天开始,庄先生的时间就会很多。” 庄重冷冷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埃从旁说:“你二叔不是被你吓死的么,怎么还来问警察?” “你说什么?”庄重立起眉毛怒冲冲地瞪着他。 “我说你装神弄鬼吓死了庄老师,不是么?” “你!”庄重扭头对白鸥叫,“警察,带他走,我要告他诽谤!” 沈埃微笑说:“没兴趣听我说完么?有件事你还记不记得,我刚来庄家的时候,有一次从外面回来,看见你刚刚走到楼上,本来那时间你应该在上班。听到动静,你就转身下来对我说,因为周师母身体不好,你抽空回来看看她,又怕打扰她午睡,随即就走了。” 庄重铁着脸说:“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好奇,我在庄家住了这么久,从来没见你和你二叔一家人在一起聊过天,平时不但对庄哲、庄岩很冷淡,你叔叔婶婶的房间你连一步也没迈进去过。所以我好奇,那天你怎么会忽然想去看望周师母,也许,你要去的不是周师母的房间,而是我的房间。” “我、我干嘛去你的房间,你在这儿吃的用的都是我们庄家的,你难道怀疑我去你房间偷东西?真是笑话!” “听说我住的房间经常闹鬼,也许你是想去‘捉鬼’吧?我现在就想去捉鬼,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即使庄重没兴趣,也由不得他不去,三人一起来到楼上沈埃的房间,里面豪华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客房。 沈埃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雅致的吊灯,又看了一眼庄重,说:“鬼就在上面。” 庄重咬着牙,色厉内荏地说:“我倒要看看你搞什么鬼!” 沈埃微微一笑,挪过一只古典的坛凳,将扣在天花板上的银制吊灯盒拆开,从里面取出一只小巧的手机。 他将手机交给白鸥,说:“那天我睡梦中听到一声短促的音乐,就猜到是这东西关机的声音。” 白鸥按了一下,果然,手机已经没电了。 沈埃转向庄重,揶揄地说:“这就是你想来我房间捉的鬼吧?每晚你拨打这只手机,振铃便发出鬼哭的声音,大家来查看的时候,你就在开门的当儿切断电话,铃声自然就没有了。” 庄重涨红了脸,依然很生气的样子说:“就算有人用手机搞鬼,你凭什么认定是我干的?” 沈埃指了指手机,说:“它会告诉我,里面一定有无数个未接电话,显示的来电号码应该是你的手机号码。或者,你会做得更谨慎一些,用其他的手机卡拨打电话,再将作案的手机卡丢掉,但是,有件东西你一定不舍得丢掉!” 庄重的眼中已有了惊恐之色,目光闪烁不定。 沈埃接着说:“那就是手机的备用电池,作案的时候你需要及时更换电池,所以一定有另一块电池在你的房间里。我之所以叫白鸥来,是因为只有警察才有资格搜查你的房间。”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了,电池从庄重的房间里搜出来,装到手机上一经拨打,铃声果然是“鬼哭”,而未接电话显示的正是庄重的手机号码。 沈埃不禁在他耳边低声说:“看来你做得还不够谨慎。” 庄重早已变得垂头丧气,呆呆地说:“我不甘心,我们父子拼死拼活苦心经营,到头来一切都归了二叔。我想逼二叔卖掉房子,如果急着出手,价格不会太高,我再从朋友手中把房子买回来。我就是讨厌他们一家人,我那两个没出息的堂弟根本不懂经营,等于我来养活他们,迟早我也要把公司拿回来。” 沈埃说:“我的到来破坏了你的计划,所以你就杀了你二叔。” 庄重惊慌地抬起头,说:“没有,我没有杀人!我父亲告诉过我,所有的一切本来就是二叔的,是二叔投资成立的公司,别墅也是二叔花钱买的。他有多少钱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我只是想买回曾经是我父亲名下的一切,这些是我应得的,我想赶他们走,不是想他们死!” 半天没出声的白鸥这时说:“你的话并不能证明你的清白,如果真的是你杀人,我们一定会找到证据。” 沈埃却问:“本来你可以趁我不在房间里时,继续装神弄鬼,连我一起吓跑,为什么停止了?” 庄重嗫嚅着说:“我以为……我以为二叔悄悄报了警,我看你的样子象警察……” 沈埃险些忍俊不禁,含笑望向白鸥,说:“其实我很讨厌警察,直到你做了警察。”
偌大的庄家别墅如今只剩庄哲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他的心中有种恍如隔世的凄凉和惆怅。 沈埃是自己主动离开的,此刻,他已身在千里之外的水岭寨。 眼前的景象令他更加困惑,这个三十年来依然贫瘠的山寨,究竟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可以使曾经在此插队的庄天涯拥有那么巨大的一笔财富? 经过一番艰辛的走访,三十年前水岭寨的故事就象一团灰蒙蒙的雾,从记忆的山谷里浮现出来…… 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人的命运就象是水中浮萍,庄天涯随着上山下乡的浪潮被抛到平川大队水岭寨生产队,一同来的知青总共十五人,其中就有庄天涯的恋人周云真。 周云真出身高干家庭,本来根正苗红,谁知一夜之间她父亲被划为漏网走资派,几顶大帽子一扣,周云真转眼成了“黑五类子女”。 出身工人家庭的庄天涯虽然没有象别人那样,歧视疏远自己心爱的姑娘,但是再也不敢公开表露两人之间的感情,只能暗中关心着周云真。 周云真是个美丽的女子,纤弱苗条的身材,乌黑的秀发结成两条长长的辫子,温婉的模样很讨人喜欢。然而,在那个家庭出身重于一切、决定一切的年代里,没有人敢去亲近那美丽,她不仅在村民中遭受冷落和排挤,就连集体户里的其他女知青也经常欺负她。 本来性子柔弱、没什么主见的周云真,面对这一切根本不知如何应付,恐惧、抑郁加上繁重的体力劳动,严重损害了她的健康,经常干着活便会晕倒在地里。 当时庄天涯被安排住在一户村民的家里,房东是一对夫妻,丈夫黄卫国是个憨厚老实的农民,妻子便是赤脚医生罗玉音,家中还有六十多岁的黄老爹和两岁的小孙子黄小伟。 周云真生病的时候,善良的罗玉音总会把她接到家中悉心照料,表面上是尽医生的本分,实际上是因为同情那个孤独无助的姑娘。 庄天涯嘴上不能说,内心却无比感激,为了报答,他拼命帮黄家干农活,有时间把杂活也揽过来。黄卫国不知就里,觉得这个俊俏的男知青虽然看起来象个公子哥,其实却很能吃苦耐劳。渐渐地,两人的交情越来越深,最后索性成了异姓兄弟。 遗憾的是,平静的生活才过了没多久,厄运便突然降临了。 专政队忽然清查全寨子村民出身的历史,黄卫国被查出舅爷曾经是国民党上将,立刻遭到了铺天盖地的批斗。专政队还说当年国民党撤退的时候,埋藏了一批财宝,硬是逼黄卫国交出什么“藏宝图”。 那一年黄老爹刚刚去世,罗玉音为了幼小的儿子,只好忍痛与丈夫“划清界限”,离婚并嫁给了好心想帮助她们母子的庄天涯。庄天涯这种“扎根农村干革命”的行为,获得了专政队的好感,他曾经与黄卫国是拜把子兄弟这件事也就既往不咎了。 终于,黄卫国忍受不了折磨和屈辱,含恨自杀了,尸体被扔到乱坟坑那里草草掩埋。 大概是内心对丈夫有着深深的歉疚,罗玉音渐渐开始精神恍惚,相熟的人总听她念叨“卫国他冤枉啊”,那些相好的姐妹更是不停听她说一些颠三倒四的话。 “卫国半夜的时候总会回来看我,还带着曼佗罗花,我闻到了那种香气,我知道他心里是不会怪我的。”可是,由于曼佗罗花的气味也有毒,特意种在离房后很远的地里,香气根本不会传到房子里来。 “今天我明明做了午饭,回来锅却是空的,一定是卫国回来吃了,一定是他。天涯没有饭吃也不怪我,他知道卫国是冤枉的,冤死的人魂魄是不会散的。” 罗玉音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和语气没有丝毫的疯狂,她只是期待地望着别人,期待他们相信她的话。可是人们又哪里敢相信,好心人便悄悄劝她,不要再散播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被专政队知道是要抓去批斗的。 最坏的事终于在一天早晨爆发了,罗玉音突然发起疯来,整整一天,她的嘴里始终叫着“鬼”这个字眼。专政队本来是要拉她去批斗,无奈她看起来真的是精神错乱,批斗一个又哭又笑的疯子也没什么意思,只好让庄天涯把她领回家去。 傍晚的时候,罗玉音在疯狂中吞吃了曼佗罗花,幸亏抢救及时活了过来。庄天涯每天要下地干活,怕她自己在家再有什么闪失,只好将她送去了一家精神病医院。 半年后,周云真的父亲的冤案平反昭雪,与其他知青先后招工回城,庄天涯也因此带着五岁的黄小伟离开了水岭寨。
沈埃盘膝坐在炕头上,听刘全老汉讲述当年“见鬼”的情形。 “我和我爹亲眼瞧见的,那真的是鬼啊!虽然是瞧见了,当时谁敢说啊,说出去就把你拉去批斗,那就真和鬼做伴儿去了。我爹只敢背地里念叨,说黄卫国被冤枉死了,就去阴间招了鬼回来报仇,玉音嫂也算对不起她男人,被鬼吓疯了。唉,其实黄卫国两口子都是好人啊,都没落着个好下场,我爹临死的时候还说,他做了鬼就把那个专政队队长祸害死。” 刘全老汉说着便呵呵笑起来,当年惊心动魄的往事,现在已经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 “那时候,我算是玉音嫂的半个徒弟,跟着她学针灸。玉音嫂疯了之后,人虽然没被批斗,家却被抄了,那些书啊本啊都丢到仓库里,要当作‘封建流毒’烧掉。我心疼玉音嫂那本临床病例,半夜就去仓库偷了回来,见到一个写满字的本本挺精致的,也顺手拿了。后来翻了翻,是玉音嫂的日记,当年不是说有什么‘藏宝图’么,哎,还真的有!那是黄老爹临死前告诉儿子的,连玉音嫂都瞒着,后来黄卫国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才悄悄告诉给玉音嫂,然后就自杀了。” 沈埃感兴趣地问:“日记在您老这儿?” 刘全老汉摆了摆烟袋锅,说:“没用啦,人都死了,那些财宝早就烂在地下了。” 沈埃再次追问日记的下落,老汉显得支支吾吾,说:“烧了,是不小心烧了,我老伴不识字,拿来引柴火了。这人要是没文化就是不行,我那老太婆……” 沈埃耐心地听完他顾左右而言他的唠叨,才又问:“当年的专政队队长还健在吧?” “在,在,他活得比谁都滋润,身体好着呢。”刘全老汉语气很重地说。 沈埃及时地起身告辞了。
沈埃拖着一只巨大的旅行箱包,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陆地蜗牛”俱乐部。 也许是因为他鹤立鸡群的个子,也许是因为那只巨大的箱包,庄哲很快就发现了他,诧异地走过来却不失热情地打招呼:“老弟,还是头一次在这里见到你,出来玩怎么还带着家当?” 沈埃随意打量着周围清一色的男人,说:“方才去过别墅,你不在家,就猜到你在这儿。” 庄哲耸了耸肩,说:“你这一走,家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都几天没回去了。我早就说让你留下,以前堂哥那人是冷漠了点,我和小岩可一直没拿你当外人,这次是不是回来住几天?” 沈埃不置可否地说:“现在有了说话的人,先回去再说。” “好,等我知会朋友一声。”庄哲走到一旁,和一个坐在那儿喝酒的男人嘀咕了几句,那男人朝沈埃这边望过来。 沈埃感觉到那男人的眼神颇不友好,那是一种平凡对不平凡的嫉妒,应该说,这个“蜗牛壳”里每个男人的目光都充满了暧昧,令一个正常的男人浑身不自在。 庄哲就在各种复杂神情的注视下,与沈埃并肩走出去,还不时对熟人矜持地点头。 回到家,庄哲殷勤地接过沈埃手中的箱包,说:“你还是住以前住惯的那间吧,我帮你把东西送上去。” 沈埃忙说:“既然回来了,时间多的是,不如咱们先来玩个游戏。” “哦?”庄哲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神采,随即笑着说:“你今天的心情好象不错,好吧,你知道我也是个爱玩的人,你想玩什么我都可以奉陪。” 沈埃狡黠地一笑,说:“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转身跑出门去,不一会儿,居然扛着一架木梯子走回来。 庄哲吃惊地问:“你、你把这东西弄到房间里来干什么?” 沈埃一边再次拖起箱包,一边说:“跟我来,你一定会觉得这游戏很有趣。” 庄哲满脸惊疑地跟着他来到地下室入口,沈埃先将梯子靠着墙斜搭在楼梯上,然后打开箱包,取出一块折叠起来的木板,展开来正好与庄天涯案发现场那块泡沫板一样大小。 沈埃从箱包里拽出一条厚棉被,卷成筒搭在自己右肩上,用右手扶牢,左手小指先勾起一双鞋带结在一起的双滑冰鞋,之后又拿起一束刚买的鲜花,这才用左手拇指和中指提起木板走下楼梯。 经过通道时,他先将木板斜靠着墙立好,然后走进地下室,蹲下身让右肩上的棉被轻轻滑到地上,随即开始满屋游走,一边走一边撕扯抛洒着花瓣。差不多的时候,他脱下脚上沾染了花汁的鞋子,放在棉被上,换上那双滑冰鞋尽量迈大步子走出地下室,边走边用花瓣掩盖了滑冰鞋留下的细微痕迹。 在通道那里,沈埃先将木板提起来,小心翼翼地让冰刀踩着木板压出的直线,一只脚踏上斜靠在那儿的木梯子时,才重新将木板放下。由于冰刀比木板的厚度稍宽,走的时候又小有偏差,他伸手将木板向外轻轻滑动了一下,冰刀的痕迹就彻底被抹掉了。 最后,沈埃又将剩下的花丢撒在通道里,踩着木梯子走上来,用事先准备好的另一双鞋子换下滑冰鞋,对庄哲做了个“大功告成”的表情。 庄哲的脸色早已变得煞白,克制着内心的恐惧缓缓说:“你的意思是,爸爸并非是自杀,而是有人用这个办法害死了他……” 沈埃将木梯子抽上来,满意地观察着冰刀留下的痕迹,说:“本来这个诡异的密室很成功,黑色曼陀罗的花语是——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绝望的爱恋,当时的场面确实很象一个人因伴侣的死亡而伤心绝望、又被恶鬼缠绕得万般恐惧,最后不得不自杀。庄岩说得对,‘天亡我也’四个字算是遗书,那是因为书写会暴露凶手的笔迹,用花插字就稳妥多了。只是这里凶手小有疏忽,倘若那些花是庄老师插上去的,泡沫板上怎么会连一个指纹都没有,而上端那个指纹应该是凶手故意印上去的。还有一件事凶手做得过火了,为了用花瓣掩盖冰刀的痕迹,又不能显得很突兀,同时也为了制造恐怖气氛,结果把花瓣弄了一地,而尸体下面却连一片花瓣都没有。” 庄哲喃喃地说:“可见凶手还不够聪明。” 沈埃摇摇头说:“其实他很聪明,只是一个人在杀人的时候,心里难免紧张,想事情就难免会不周到。我不得不承认,凶手下毒的手法很巧妙,居然利用了庄老师常喝的药酒。追风酒的配方是当归、生草乌、木瓜、牛膝等等,而现代中医麻醉剂的配方是当归、生草乌、生川芎、曼佗罗花,凶手只要在药酒里加一味可以治疗偏头风的生川芎,再将曼佗罗花塞进死者嘴里,就算警察化验出死者胃里有配方里的成分,也不会怀疑到凶手给死者服了麻醉剂。” “麻醉剂?爸爸不是曼佗罗中毒才……” “没错,是曼佗罗毒,只是这种毒食后半小时就会出现明显症状,中毒者会喉咙发干,吞咽困难,皮肤干燥发烧,接着会出现谵忘、幻觉、躁动、抽搐。如果剂量很大,症状就会加快加重,有可能在两三个小时之内死亡。当时陈大姐很快就会回来,凶手当然不能真的让庄老师因中毒而发狂,也不能让他意识到自己中了毒,所以凶手不但在酒杯里下了大量的曼佗罗花汁,同时也放入了麻醉剂。” 沈埃平时不是多话的人,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不禁自嘲似的一笑说:“走吧,去喝一杯。” 庄哲随他走回大厅,倒了两杯酒,递过一杯说:“看起来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沈埃啜了口酒,微笑说:“庄岩当时远在车祸现场,而不会滑冰的庄重穿了滑冰鞋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踩着冰刀走出一条直线了。所以,凶手就只剩下一个人,你。” 庄哲已经平静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说:“你大概忘记了,我当时也远在加油站。” 沈埃点头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经常去的陆地蜗牛,应该是个男同性恋的俱乐部吧?刚才有位因为我的出现而妒火中烧的先生,在这起案子中应该也扮演了某种角色吧?” 庄哲居然承认了,说:“他叫张建,是我的情人,而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你怎么会认定他也参与了?” 沈埃道:“很简单,因为他跟你一样,长着一张大众化的脸。” 旋又眯眼注意着庄哲道:“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那个加油站人来车往,你深知服务生不可能准确的记住每个人,所以你让他开着你的黑色宝马去加油,并特地制造一起‘百元假钞事件’,给服务生留下了一些印象。之后,你只要再开着同样的车,仔细地提起这件事,服务生就很自然地以为当时在加油站的人是你。你的‘大众化’的面孔帮了你的忙,如果是模样帅气得容易被人记住的庄岩,这个把戏就玩不转了。” 庄哲尴尬地苦笑说:“原来人的模样生得太帅并没什么好处。” 沈埃笑了笑说:“我不知道能不能为你保守秘密,有了张建的存在,故事才能完整。出事那天,你离开公司开的就是张建的车,车上有他为你准备好的麻醉剂和曼佗罗花毒汁,还应该有一束新鲜的黑色曼佗罗花。医学院的花圃有自动浇水喷头,张建偷花的证据早就被冲刷干净了。之后你趁陈大姐中午离开的当儿,回到家中假意陪庄老师一起吃饭,去倒酒的时候在杯中下了毒。你知道陈大姐回来就会立刻收拾碗筷,所以不担心杯子上残留的毒药和指纹。然后,你将庄老师背去地下室,让他慢慢毒发身忘,做好一切后,你就躲进自己的房里等待张建的到来。” 沈埃又喝了口酒润了润喉咙,接着说:“张建是十二点二十分到达加油站,并且用大约二十分钟时间采了枸杞,下午一点五十分左右到达别墅。那时候,陈大姐正在清洁浴室,你便趁机溜出去见张建,当初你不惜加双倍工资挽留陈大姐,就是为了利用她的这些好习惯。张建将宝马车和枸杞交给你,开着他自己的车子离开,你就转头回来假装送枸杞给父亲泡酒,当时的时间正好是两点。” 庄哲将身体靠进沙发深处,面无表情地说:“你的故事很精彩,可是,我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父亲呢?” 沈埃淡淡地说:“因为你本来的名字不叫庄哲,而是叫黄小伟。” 庄哲腮边的肌肉咬紧了,闭了闭眼睛,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沈埃默默注视他片刻,这才说:“当年你离开家乡时只有五岁,但是已经能够记得自己的母亲。长大后,你也许曾经向养父追问母亲的下落,而庄老师一定会极力隐瞒,甚至可能谎称你的母亲已经死了。你思母心切,就暗中自己回到水岭寨询查,从刘全老汉手里得到了你母亲当年的日记。我之所以说你很聪明,是因为你从日记里发觉了你母亲疯得很蹊跷,而当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人害她。于是你继续多方探查,终于从专政队队长口中证实了,当年是因为庄老师告密,才导致你父亲被批斗致死。” 庄哲忽然开口说:“什么狗屁老师,他根本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年我爹娘对他就象一家人那么亲,他却偷听了我爷爷临死前说出的秘密,之后跑去告密,害死我爹还不够,又害死我娘!我找到精神病院的时候,我娘已经病得奄奄一息,人在回光返照的时候神志反而很清醒,我娘亲口对我说,怀疑当年所有事都是庄天涯在背后捣鬼!” 他猛地站起身,冲进自己的房间,翻出藏在柜底的日记,快步走出来用力摔在沈埃身上。 “你自己看吧,做好了的午饭忽然变成空锅,洗好的衣服明明已经收起来,却又自己跑会晾绳上,象这种事只有身边的人才能搞鬼!当时我娘因为改嫁,本来心里就觉得愧对我爹,庄天涯就每天半夜将曼佗罗花放在房间里,我娘睡梦中吸了有毒的气味,就会产生与我爹有关的幻觉。白天又经常发生那些‘怪异’的事,弄得我娘精神恍惚,最后庄天涯又让那个该死的周云真扮鬼,终于吓疯了我娘。他们将我娘丢在精神病院就再也不理不睬,自己带着坑害别人得到的财宝,回了城享受荣华富贵!” 庄哲越说越激动,咬牙切齿地大声说:“是他们该死,他们罪有应得!我不但要杀了他们,还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我早就发现庄重那个蠢货装神弄鬼,如果不是你把他送进监狱,我迟早也会揭发他!” 沈埃并不去看那日记,平静地说:“为了吓死周云真,你花了不少工夫。去年的鬼节开始,你不断地将曼佗罗花偷偷放进她的房里,她做了亏心事,以为是你娘的鬼魂找上门来,精神上的压力加重了她的心脏病。而后你又让张建冒充瑜珈爱好者,在网络上结识了周云真,在她生日那天将事先做好的网页发给她。虽然周云真有严重的心脏病,满屏的曼佗罗花也还不至于将她吓死,我查了一下,那个网页的页面是自动刷新的,所以周云真当时看到的很可能是更为恐怖的画面。” 沈埃又去拖那只大箱包,从里面取出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后,点开了桌面上的一张图片。图片上只有一堵残破的墙和一扇门,有文字提示让看图者盯着那扇门看上十秒钟,十秒钟后,突然有一个青面獠牙的鬼从门里迎面扑出来,一般看图的人都会被吓得“啊”地惊呼着向后闪躲,而心脏病人则完全可能会被吓死。 沈埃看了一眼庄哲,微笑说:“方才你毫无反应,可见你并非第一次看这张图,对那只鬼的出现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庄哲漠然地说:“不错,周云真就是被这种图吓死的。” 沈埃合上电脑,长长地吁了口气,说:“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庄哲依旧漠然地说:“虽然你知道了一切,可是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杀人。老实告诉你,我用的是一双刃口的凹槽几乎磨平的花样滑冰鞋,它当然不可能是我平时穿的那双,希望你有本事找到它。” 沈埃一笑说:“我去睡了,如果明天醒来的时候我还活着,我会报警。”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说:“差点忘了问,我来到庄家之后,你就停止了往周云真房间里偷放曼佗罗,是不是因为觉得我象便衣警察?” 庄哲并未回答,此时他的神情虽依旧冷漠,却双唇紧闭,眼睛布满血丝,仿如困兽。 沈埃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疤,笑着说:“其实,许多人觉得我更象罪犯。”
庄天涯的坟前,沈埃将一束白色曼陀罗花轻轻地放在墓碑上,凝视着,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微笑,未说一句话。
[此贴被sworder于2009-2-13 0:28:5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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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推理之门 Tuili.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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