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其实我是来捉奸的。”冯家霖坐在冰凉的楼梯上，面如死灰，犹豫了下，又开始补充，“不对！这么说不准确，但是其中有这方面的意思。”
刘益安点点头，掏出包烟，递给他。
“谢谢，我戒了。”冯家霖用手推辞了一下，忽然又哭了起来，“是馨迪让我戒的，我答应她再也不会抽烟了……”
刘益安长出了口气，有点无可奈何。
这个案子确实奇怪，和他以往参与侦破的案件完全不同。怎么说呢，真是有点像小说里的密室谋杀案了。刘益安心里苦笑，邪门！！ ２０２单元门窗反锁，被害人冯馨迪陈尸床上，右腿胫骨有轻微瘀伤；后脑枕部颅骨骨折、头皮轻微破裂、少量出血，床单上留有少量血迹。初步推断死因是由于继发性脑疝或者是脑干出血造成。具体还需要法医进一步解剖鉴定。但是此类伤情，即便不是当场死亡，伤者也会处于休克或是癫痫等无意识状态。所以可以排除是死者在外面受伤后自己回到房内反锁房门的可能。更何况之前死者的手机还保持通话状态，根据冯家霖的证词，他一直在电话里听到死者的鼾声。
根据室温和尸体的尸冷、尸僵程度推算，死者的死亡时间大致在凌晨２点到３点之间。尸体左侧卧，左侧体表尸斑不明显，处于坠积中期，也可推算出死亡时间约在三小时左右。另外，胃肠道容物有待解剖鉴定。现有证据，和冯家霖证词中事发时间吻合。
房间内有翻动过的痕迹，但由于死者是独住，是否丢失财物有待进一步调查。厨房刀具架少了一把剔骨用的尖刀，是否为案发时丢失有待进一步调查。现场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根据床单上残留的血迹、毛发和证人证词，初步推断，死者房间可能是案发现场，但仍需进一步确定。
疑点重重啊！刘益安愁眉不展，看到一边跃跃欲试的小宋，不由得哭笑不得。
“我和馨迪是从网上认识的。”冯家霖终于止住哭声，“是去年的６月２４号，当时她刚到唐山。她跟我说，她是和男朋友闹翻了，所以决定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我其实很少上网聊天的，那天只是心血来潮挂在网上，是她加的我好友。其实刚开始看到她名字的时候我挺反感的，她用的是脑残体。只是我不愿意拒绝别人，所以就加了。开始也没和她说话。后来她发过条信息来：这么腼腆，还得我先跟你说话呀。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们就聊开了。”
刘益安抬手制止住想要插嘴的小宋，让他专心做笔录，示意冯家霖继续说下去。
“聊了几天后，我发现这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虽然有点儿肤浅，但是特别体贴，善解人意。我问她为什么和男朋友分手，她告诉我那个男人对她不好，好不容易有时间在一起，那男的不陪她，还要出去打麻将。她说现在年轻人不知道心疼女朋友，想找个年纪大点的，知道对她好的。我当时就动心了。
“她空间相册是有密码的，我跟她要，她说你得先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这样才公平。就这样，我们交换了照片，后来又交换了电话号码。
“其实我感情经历挺单纯的，只交过一个女朋友。很快我就发现自己不可抑止地爱上了她。每天都给她打电话，想听她的声音。她的声音特别好听。７月７号那天，她回老家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我怕她路上寂寞一直陪着她聊天，她下车的时候和我说，她被我感动了。还叫了我一声亲爱的。我当时真是欣喜若狂！后来，一切就都是水到渠成了。我们互相称呼老公老婆；下线的时候用拟声词吻别；互相坦白以前的感情经历；约定一定要共同面对困难。呵呵，我网恋了。
“７月２２号，我们终于见面了，是她去的秦皇岛。不管之前有多少顾虑，见面之后，我们却没有一丝陌生的感觉。我的朋友说，看我们就和老夫老妻似的。我特别开心！她是２６号走的，回去后把我们一起拍的照片发到了空间里。然后２７号，那个男人冒出来了。她的前男友，吕钦。
“是馨迪告诉我的，说那个男人开始纠缠她，不停的给她发短信，打电话，想让她回到他身边。当时我挺窝火，但是又挺欣慰的，觉得馨迪对我一点隐瞒都没有，是真的爱我。但是那天晚上１０点多的时候，那个男的又给馨迪打电话了，当时我们正通话中。我让馨迪先打发了他再继续聊，但是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拨过去就是用户忙。我急了！那是我头一次对馨迪发火。我质问她哪来的那么多话说，馨迪解释说是吕钦的父母。哼，什么东西，爹妈都搬出来了。我打心眼里看不起这号人。当时我怒火中烧，和馨迪提出分手。
“馨迪说了几句话，我就心软了，她说，我们不是说好要共同面对困难的吗？你希望我对你撒谎吗？你是我最亲近的人，现在我有了困难，你不帮我，谁帮？
“我向她承认了错误。那天，她睡着后，我给她发了短信，告诉她，我会一生一世爱她，义无反顾地爱她，哪怕将来遍体鳞伤……
“没想到，后来的我真的遍体鳞伤了……
“那次吵架后，我和馨迪开始了热恋！只要一有时间，不是她去秦皇岛，就是我来唐山。同时，吕钦开始不断地纠缠我们。对，不止是馨迪，还有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我的手机号码，给我发短信诋毁馨迪，说他和馨迪以前的事儿来恶心我。我当时心里真是难受啊！不止是因为男人的尊严，还因为这些事馨迪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但是我对吕钦心平气和地说，一个女人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最后却要离开你，你自己不应该反思一下吗？我怜悯你！可能是觉得黔驴技穷吧，这个人渣撂下句话，说他手头的资料会一直留着的，但是不保证以后不被泄露到网上。
“从我这儿找不到缺口，吕钦又开始不断纠缠馨迪，要死要活的。还发展到给馨迪的妈妈发短息、打电话。其实开始的时候馨迪的妈妈是特别讨厌吕钦的。吕钦对我说的话，她也知道，当时的评价是：这是一个人的品质问题。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开始偏向吕钦了。到现在我也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总之，馨迪的妈妈用各种奇怪的理由干涉我们，比如说我俩都姓冯，以前是一家子，不能结婚；再比如说我和馨迪属相不合。我是７７年出生的，属蛇；馨迪是８７年１月２９号，农历正月初一，属兔。但是她妈妈偏说那一年２月５号才立春，馨迪应该属虎。什么蛇虎如刀错，简直不可理喻！
“１０月２５号，馨迪忽然对我说，她想好了，她不能不听妈妈的话，所以要和我分手。我当时都懵了。前一晚上馨迪还说过了元旦就要来秦皇岛和我一起生活呢，怎么忽然间来了个１８０度大转弯呀？我接受不了，要来找她，但是她说你如果敢来的话，不但见不到我，我以后一辈子也都不再见你了！ 我觉得天塌下来了……我哀求她，让她和我见一面。我知道她心里有我，只要能见到她，馨迪就会扑进我怀里，再也不会离开我了，但是馨迪一点都不松口。那时的我每天度日如年，简直是生不如死。我上ｑｑ，她不在线；打电话，她关机，后来干脆换了电话号码。我几乎绝望了。朋友安慰我，跟我说，这样无情的女人不值得你爱。她连个婚托都不如。但是我知道馨迪是有苦衷的。她妈妈用死来逼她，她胆子那么小，怎么能不害怕呢？我在她ｑｑ上留言，说我爱她，等她，什么都依着她。我给她时间考虑。我说我们不是说过要一起面对困难的吗？给老公一次机会吧！没有你老公真的会死的！后来她终于出现了，对我说，她已经决定要嫁给吕钦了。她说我还爱你，但是我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了，哪还管的了别人……
“我整个心都凉了。这就是当初海誓山盟的爱人！爱，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而已。我开始醒悟了，为了这样的女人，真是不值得！我对她说了些绝情的话。她说她不想再哭了，然后就下线了。我心里又痛快又难受，却还是感觉割舍不下。我给她留言说，你把ｑｑ号送给我吧，我只是想每天晚上对着这个号码说句晚安。然后，第二天，吕钦用她的号上线了。我都没法形容当时心里的感受，屈辱、愤怒、不甘心！我们两个阴阳怪气地聊了几句，他下线了。我决定，再也不要想这个女人了，我要彻底忘了她！
“我开始专注于自己的工作，闲的时候就在ｑｑ空间里写点东西。只要不想起馨迪，我的内心就是平静的，这样一直过了元旦，我觉得自己已经把她忘了。可是１月７号那天，我和馨迪又在网上遇到了。看到她上线，我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我假装平静的问了句好，问她过得怎么样。她说还行，没什么感觉。这么说让我觉得她并不幸福。我问她是不是结婚了，她说没，什么时候结都无所谓，她已经看淡了。我忽然鼓起勇气问她，是不是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她说，嗯。我说因为妈妈吗？她不回答。我去求妈妈不可以吗？如果妈妈同意了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还是不回答。其实到底是不是因为她妈妈的问题，我一直心里犯嘀咕。那次吕钦和我聊天还示威似的说，就是因为馨迪爱你还不够深，要不她妈妈管不了这事儿。
“我忽然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一句话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是因为吕钦的资料吗？你别忘了我也有！这句话说了我就后悔了。过了一会儿，馨迪忽然回话说，老公，你不知道我是爱你的吗？‘老公’，这两个字让我恍如隔世呀！但是这时候看到这两个字，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是在拿我当傻子呀！我心里不停冷笑，我总算是看清楚你了。
“我开始跟她虚与委蛇，她也开始甜言蜜语地哄我开心，一时间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热恋的日子。但是看着屏幕上打出的一个个甜蜜的字眼，我的心都在流血！晚上临睡前，她跟我说，老公，你好久都没哄我睡觉了，还和以前一样打电话吧，还是以前的号码。以前我们热乎的时候，总是我用电话哄她睡觉，她睡着了我也不会挂，听着她的鼾声，我会感觉特别幸福。那天晚上，听着她的鼾声，我哭了。这是什么世界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７号、８号、９号，馨迪睡前都会让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她还是爱我，也许将来我们会走到一起的。我呀，明知道她是哄我，但是还是动心了。又开始和她憧憬未来的生活了。她喜欢狗，她说将来我们结婚后要养一只，然后每天牵着狗去接我下班。我就开始替她踅摸，９号的时候买了一只小狗，准备将来给她一个惊喜。其实她也知道，我是讨厌狗的。
“可是昨天，馨迪很晚才给我打电话。之前我打她原来的号码总是关机。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有个学员单独找她开小灶。其实我知道肯定是她下班后和吕钦在一起了。我又被她耍了！我质问她，她先是不说话，后来说对不起，毕竟她和吕钦有过８年的感情。她说她其实也特别痛苦，因为她心里还有我。她说老公，你再哄我睡一次吧，让我永远记住你！
“我心软了，她睡着后，我回忆着我们一起的时光，一幕幕，好像就在昨天似的。但是我知道，再也回不来了。我拿着电话不停流泪，不停地说着我爱你。但是我知道她听不到。即使能听到又怎么样呢？我就这么傻呆呆地拿着电话，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电话里传来了她的叫声。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她做噩梦了。看了看表，２：１５。也不知道她梦里梦到了什么。这时候电话断了，我马上拨号，提示已关机。忽然间，有个声音跟我说，你应该去再见她一面，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最后的机会了！
“我从公司开车出来，去家里拿了点东西，都是以前我们恋爱时她给我买的，然后就往唐山赶。路上我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和她说，怎么打动她。我甚至都幻想到她被我感动了，一下子扑进我怀里对我说再也不会离开我的画面。可是越接近唐山就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那是她做噩梦了吗？会不会是吕钦半夜摸到她家里，她吓了一跳才叫的？不然的话怎么马上就关机了呢？我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大，越想越生气，脑子里全是她们两个人在一起卿卿我我的画面。我肺都要气炸了！心急火燎的赶到这儿，憋足了劲要跟她俩大闹一场！上楼的时候，我犹豫了。在外面站了半天，根本就没有勇气去开那扇门。后来我看了看表，５：１５了，足足站了２０分钟。这时候我决定豁出去了。拿馨迪以前给我的钥匙开门，没想到打不开。好呀，把锁都换了，拿我当贼防了！我火气又上来了，当时我什么也不顾了，只想让她俩当着邻居的面出个大丑，让大家伙都看看！！
“所以我装着担心馨迪出了危险，在外面叫门，等王大哥和小林嫂子出来才开始撞门，就等门开后让馨迪丢人呢。没想到，我冲进馨迪卧室的时候，看见就她自己躺在床上。我这才真的觉得事情不对了，抱住她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小宋长出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和脖子。这份笔录做的……其间冯家霖是涕泗滂沱，断断续续折腾了半天，总算是弄完了。一个男人哭成这样，小宋都忍不住可怜他。把笔录递给刘益安。刘益安简单翻了一下，问：“昨天冯馨迪几点给你打的电话？”
冯家霖掏出手机，查了一下，显示１０：４２有个未接来电，联系人一栏填的是“亲亲老婆”。“每次都是她打给我，我挂掉，然后回拨给她。”冯家霖解释。
刘益安让小宋把时间记下，又问：“死者手机关机怎么回事？”
“没电了，自动关机。”小宋说。
刘益安点点头，示意他陪着冯家霖，然后又回到了２０２单元。现场这一块儿的勘察已经结束了。包括照片、图示、死者物品清单，还有指纹、毛发、足迹、血样等细微物证，另外死者的亲属、社会关系等等，一切一切，最后都会汇总到一起发给每个参与办案的人员，作为案情分析的基本参考。刑警队的同志工作是细致入微的，但是刘益安习惯最后亲自过一遍现场，虽然未必会发现什么，但在办案过程中可以做到心中不留阴影，全力以赴地分析现有线索。
所有的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从积留的尘土看，除了阳台一扇窗户外，其他窗户很久都没有打开过了。那扇窗户应该是每天通风换气用的。所有窗户都是双层玻璃，最外面还安装了防盗用的铁罩。阳台宽度大约１米４，和卧室之间有一扇滑门，当时处于关闭状态。死者的床距离阳台滑门大约一米，从卧室门口到阳台的距离大概在５米５左右，总长度将近７米。２０２单元门到卧室距离大约３米，进门后需要左转才能进入卧室，也就是说，在冯家霖冲进卧室后，王胖子是看不到他的。冯家霖有没有可能利用这段时间关上阳台的窗户呢？王胖子进门的时候，冯家霖已经在卧室门口了。王胖子检查完门锁，然后再走完到卧室门口的三米距离，这段时间，足够冯家霖跑到阳台，反锁上事先虚掩的窗户，关上滑门，然后反身抱住床上冯馨迪的尸体。
刘益安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但是又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２０２单元的铁罩质量很好，栏杆之间的间距很小，不要说成年人，就是４、５岁的孩子都无法通过。经过检查，铁罩完整无缺。也就是说，凶手是无法从窗户进出的。所以考虑冯家霖是否反锁窗户毫无意义。
死者的尸体被抬了出去，门外传来冯家霖撕心裂肺的哭声。
刘益安把小宋叫了过来，下巴冲冯家霖的方向指了指：“让他先找个地方休息吧，总跟这儿哭也不是事儿。”
小宋点头。
“另外立刻派人到唐山至秦皇岛沿途的收费站取证，调他们的监控录像。记住，是每个收费站的，一个都不能少。还有冯家霖和死者之间的手机通话记录，咱们先得确定这个林黛玉说的是不是实话。”
“嗯。”
“还有，”刘益安压低声音，“派人盯住他。”
小宋应声出去。刘益安继续在屋里逡巡，其他办案人员开始把大件的物证打包带走。陈瑞在门口拿着板子螺丝刀准备把门锁拆下来。“等等。”刘益安先过去看了一阵，试着开关门，里外端详，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无奈地点头。陈瑞得到示意，三下五除二把锁拆了下来。
“把防盗门的锁也带走。对了，冯家霖的钥匙留下了吧？”
“放心吧刘队。”
办了这么多年案子，还是头一回碰到要拆老百姓锁的事。这案子太特殊了，锁倒成了关键的物证。邪门！
小宋从楼下跑了上来，“刘队，事情都安排下去了。”
“走，去周围住户了解下情况。”
“２０１姓林的女的抱孩子回娘家了，笔录已经做了。”
刘益安接过笔录看了两眼：“先去２０３吧。”
您当前的位置：
推理之门 > 原创推理 > 原创小说
【版主】：wangjiajun,关枫
沪公网安备31011502006128号 推理之门 版权所有 2000-20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