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香樟树枝叶,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了一片片包裹着金绿色的淡黄色光斑。经历过雨水洗礼的空气如同是少女的眼眸一般纯净,仿佛能够抵挡世间的一切污垢。萧鹰零手握着一本《浮士德》,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感觉自己仿佛是置身于一个偌大的水晶当中。
在英国这样一个气候极端的国度里,雨后的确堪称是世间的第五个季节——享受的季节。西风带来的绵绵阴雨以及晴朗天气里令人窒息的干燥的空气对于萧鹰零这样一个东方人不得不说是一种折磨。唯有雨后,避开连绵的雨帘、告别喉咙与嘴唇那种脱水般的焦灼,萧鹰零就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近半个月的旅人,带着最后一丝生的希望扑到了一片绿荫当中。这是一个宁静的少年,白皙的皮肤会让人在恍惚间产生少女的错觉。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却时时流露出帝王一般强势得令人喘不过起来的气息。纤弱的身架被清风浮动的黑色长袍勾勒了出来,与耀眼的肤色结合在一起如同精密质感的骨瓷。突然间,一阵风卷着点点残叶吹过,有的击打在书页上,有的徘徊在指缝间为厚厚的砖头书送上了一枚书签。
这样的日子……已经多久了?
这个地方没有日历、没有电气设备也没有无线电通讯工具。在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国家里还存在这样一片如此接近自然的净土似乎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现代人在这种地方能够生存恐怕是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萧鹰零没有那种一天在地板上画一条直线的闲情逸致,他计算的时间的方式是一架自制的日晷,深褐色的锈迹已经爬满了整个金属表层,但并不妨碍日光照射到上面是因日光流逝而留下的那些蛛丝马迹。
“当年在仿制这种古老的中国仪器时真应该好好的刷一层漆。免得锈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身后突然间传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那是一个英国神父,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划痕,但单片眼镜后的眼睛如同是月光下的利刃流淌着犀利的锋芒。
“其实很好,但会影响阳光在这上面的流动。”萧鹰零冷笑着,“你们仿制中国的东西,是永远仿制不出其中的灵魂的。古代的中国人只是将青铜器在特制的液体里浸泡一下就能够保证它们千年不朽,越王勾践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刷漆,这种现代人的卑劣的手法怎么能用在日晷这种近乎神器的仪器上呢?”他的手指划过金属盘上丝丝缕缕的沟壑,“这里凝结的是智慧,不是粗鲁的蛮力。”
“你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这么看重智商。”
“这也就是中国人和你们英国人的差别。”萧鹰零笑了笑,“中国人善于从实践中提炼经验,而你们提炼规律。提炼出的经验永远都会遵从于客观事实,而你们呢?想当然的利用自己的能力改变客观事实,夜郎自大。”
“那好吧,我亲爱的孩子。”神父说道,“你用你充满了智慧的日晷仪计算一下时间吧。”
“时间?”萧鹰零在一瞬间收敛了笑容,留下一张如同冰雕一般的面孔,“什么时间?是我被我那愚蠢的父亲送到这个鬼地方的时间还是那个荒唐至极的‘哥特游戏’的时间?”
“自然是后者。”神父的笑容也消失了。这是一个负债者的表情,他已经和别人进行了一场赌局,并且欠下了一个承诺,“你的父亲把你送到这里,用意是什么,你应该明白。‘哥特游戏’是五大家族之间相互角力的枢纽。萧氏家族将你作为最大的赌注压在这这场游戏的上面。我希望你不要让你父亲对十多年前的那场赌博后悔,我也不希望自己丧失承诺。否则,这恐怕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
“第一次……看来你不知第一次帮着那些大家族做这种疯狂的事情了。”萧鹰零冷笑着,“自从你成为哥特游戏的公正人以来那些家族就千方百计的将自己的未来继承人送到你身边,希望他能够成为‘裁决者’,成为哥特游戏中制胜的关键……‘哥特游戏’……以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在英国盛行的哥特式文学为基础,开发出的一种角逐的游戏。实际上就是让一群疯子在禁锢的牢笼里像野兽一般搏杀……以各种方式竞争……最终选出最强者,成为统领所有家族的霸主……”他突然间失控一般地怒吼,“但我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我在游戏里胜出了,我就能够成为萧氏的继承人吗?我能够成为五大家族的统治者吗?”他开始疯狂的捶打自己的双腿——自从几十年前,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就仅限于坐着看书——因为他根本没有能力走路,“那些大家族会去听从一个瘸子的号令?”
“当然不会。”神父的声音听不到一丝波澜,“但你还有别的选择吗?你除了脑子好用一点根本就是一个废物!哥特游戏是强者的舞台,你难带还能去乞求由哥特游戏选择出来的统治者的怜悯?你只不过是选择成为哪一种工具而已!”
“对,你说的没错。”萧鹰零叹了口气,“没错……我不能够祈求任何人的怜悯。我的智慧是我与其他人追求平起平坐身份的唯一的筹码。但是神父……”他冷冷地盯着眼前的老人,“工具也是有灵魂的,就像日晷一样。你可以复制日晷,但无法复制日晷中的灵魂。”
神父沉默了一会儿。他曾经错误的认为眼前的这个孩子就像之前所有的棋子一样顺从听话。但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这个错误有多么的可笑。
“萧氏家族,最高傲的家族。每一寸肌肤的下面都流淌着比钻石还要耀眼的血液。”萧鹰零说着咒语一般的话,“我们就算是成为工具,也是最为强大的工具!甚至是反噬主人的工具!”
“既然你有这方面的兴趣,你可以试一下。”神父已经没有力气用威胁的语气说出这些字眼了,“不过记好,你终归是一个工具,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毕竟我照顾了你十多年,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怕我不守本分传入强者的缝隙之中,被活活碾成碎片?”萧鹰零说,“这些废话,说多了也没什么用处。你作为神父、同时又是哥特游戏的公证人,你应该还是哥特游戏的命题者吧?”
“没错。”神父说,“历来都是这样。并且在游戏开始之前,‘裁决者’将会与我共享命题。”
“这么说每一个裁决者都必定会成为下一任的家族霸主喽?”
“不一定。”神父说,“裁决者是潘多拉的魔盒。不知多少继承人想要利用这个身份登上家族霸主的身份,但也有无数人丧命于此。因为越是清楚地知道命题,越容易产生对于未来的恐惧感。在巅峰对决的时刻,只有没有恐惧的人才更有获胜的可能性。而无知者,往往无畏。”
萧鹰零轻笑一声:“所以我那个天才的父亲就想出了让两个儿子中的那个废物作为裁决者,协助那个正常的家族继承人成为五大家族中的霸主?他就不怕我在哥特游戏中杀了我哥哥?”
“这是另外一个潘多拉魔盒。”神父说,“你的家族因为有两个继承物品,是可以拥有两个家族继承者候选人参加哥特游戏的。谁都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互相残杀,因此几乎每一次萧氏家族都放弃了自己的孩子成为裁决者的权利。”
“他们认为这样做别的家族就不会说什么了,还是,他认为仅仅是不作为裁决者两个参与到哥特游戏的人就不会自相残杀?”萧鹰零说,“这可是‘哥特’游戏啊!参加哥特游戏的人不去竞争,我父亲脑子出问题了吗?”
“他对你还是抱有一些特殊的信心的。”神父说,“希望你不会丧心病狂到杀了你哥哥。你因该安安分分的当一个演员,一个按剧本演出的演员。”
“他认为在你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洗礼十来年我就可以变得随遇而安了?”萧鹰零说,“神父先生,这可真是一个绝妙的赌局啊。我现在可知道你害怕的究竟是什么了。你并不担心你的能力不能将我培养成一个合适的裁决者,你怕的是我自己不愿意老老实实的成为我哥哥登上霸主之位的垫脚石,对吗?那么神父先生,现在就请你给出一个评价吧。您说,我会让我父亲失望吗?”
“对于你这个孩子,我已经越来越不敢妄下结论了。”神父说,“不过也不错,哥特游戏追求的就是刺激。如果你杀了你哥哥还能有余力去对付其他家族的继承人。你父亲估计不会介意一个意料之外的孩子继承他的霸主之位,但他绝不愿意看到家族霸主的位置被萧氏以外的人夺得。”他顿了一顿,“我现在能下的结论是:就算你能够杀了你哥哥,你也没有足够的余力去对付剩下四个家族的继承人。”
“原来是这样……”萧鹰零笑了笑,“那么,乖乖的成为我父亲和我哥哥的棋子就是我最好的自保方式喽?”
他突然间说:“但这样一来,我不就是一个懦夫了吗?”
“这个懦夫的位置,可是万人瞩目呢。”神父说,“亚历山大指环、尼布甲尼撒项坠、玛代胸针、凯撒护符和君士坦丁手镯……五大守护物将再度齐聚一堂。这是打开王座的唯一的钥匙。在五把钥匙共同的照耀之下,懦夫也会熠熠生辉的。”
“这倒真的算是忠告呢。”萧鹰零说,“但是再耀眼的懦夫,萧氏家族的子孙都不会去作!”
他回头看了看表情复杂的神父,说道:“放心,神父。我知道什么是我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