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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题: 【原创】《凋谢,在爱丁堡的冬季》薇澜/文(人气:741)
 薇澜薇澜
1 楼: 【原创】《凋谢,在爱丁堡的冬季》薇澜... 11年08月08日10点51分

这篇是心理医生托马斯系列的第二季,希望大家会喜欢


 


                                           凋谢,在爱丁堡的冬季
                                                                 文/薇澜
     再次回到爱丁堡的那天,爱丁堡温润的雪一如往年一样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寒风飞舞在冬日的阳光里,绽放着微弱的光芒,就这样,冬季在不知不觉间将整个爱丁堡揽入了自己的怀抱。
     每年的圣诞节前夕,韦弗利火车站总是盈满了赶回爱丁堡过节的人们,他们或衣冠楚楚,提着高档的商务包,或衣着简陋,背着大大的帆布行囊,或与来接站的亲人谈笑同行,或形单影只,步伐匆匆,但脸上都洋溢着相同的幸福的微笑。
不过,无论检票口有多喧嚣嘈杂,托马斯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还站在老地方。
她穿了一件淡粉色的Channel呢绒外套,静静地伫立在寒风中,在白雪的衬托下,她像一朵抛开尘世喧嚣静静绽放的蔷薇花,孤独而倔强的盛开在白雪的季节,高贵,清雅,端庄,她的美丽无需太多修饰,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嘿!托马斯!老伙计!”蔷薇花身后闪出一个包裹在灰色Prada外套中的高大身影,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久别重逢的欣喜笑容,白色的劳斯莱斯与覆盖在白雪之下的风景融为一体,之前托马斯竟然没注意到它的存在。  
     “啊哈,罗伯特,老伙计!”托马斯微微一愣,随即把目光从蔷薇花身上收回,表情换上重逢的喜悦,心中那一点初见时的感伤被他完完整整的包裹起来,滴水不漏。
     “哈!你终于到了!艾玛坚持要站在这里等待,要是列车再晚一会儿,我真怕她单薄的身子骨经不住爱丁堡冬季的凛冽寒风。”两个老朋友拥抱过后,罗伯特打趣地说。
     “艾玛,真高兴见到你!”托马斯轻轻的拥抱了艾玛·格兰杰,尽管他努力让语气放得自然,还是有掩饰不住的温柔。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见到她还是会心起波澜?托马斯暗暗的自责,别忘了她已经是格兰杰夫人。
     “我也很高兴托马斯,”放开拥抱,艾玛微笑着打量着老朋友,“一年不见,你可有些发福了,怎么样,过得还好吧?”
     “是吗?”托马斯微微张开手臂,夸张的打量了下自己,“嗯,好像真的有胖了些,”托马斯微笑的赞同着,“不过这么多年来你倒是从来都没变过。”
     “嘿!你们该不是迷恋爱丁堡室外低温的天气吧?”将托马斯的行李在后备箱安置好后,罗伯特笑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一只手自然地搭在艾玛的肩上,“来吧,先上车,家里有温暖的壁炉和丰盛的晚宴等待着我们,吃过晚餐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还记得我们家里上等的苏格兰威士忌吧老伙计,这次你又有口福了!”
     雪白的劳斯拉斯在北桥上缓缓地滑行着,圣诞节前夕的街道总是充满了欢乐与活力,托马斯望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场景有些出神,远处雄伟的Castle Hill 仿佛一位女王,在骄傲的俯视了三个季度的领土之后,唯有在冬季才会让白雪隐匿自己的锐气,展现出一丝妩媚和温存。托马斯忍不住将车窗打开一条缝,伴着车内的热气的渐渐流逝,一股清新的冷气渐渐混杂进来——这才是爱丁堡冬天的味道,托马斯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条弧线,车内的森林音乐远不及自然纯朴的喧嚣声来的动听。车子一个转弯拐进王子街——爱丁堡最繁华的购物街,穿梭的人影渐渐模糊起来,托马斯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自己还在爱丁堡大学读书的日子,那个时候托马斯和罗伯特是最要好的朋友,多少次他们一同行走在王子街这条新旧城区的分界线上,一边欣赏着两侧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一边谈着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在那个时候,他们对于王子街两旁橱窗里的东西还只能敬而远之。不过现在,即使他们可以在王子街小小的挥霍一下,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那种纯真和激情了。
     这就是人生吧!托马斯有些自嘲的扬起了嘴角,岁月可以为你带来经验和财富,但同时也在夺走你的青春和热情。
     “在想什么?”艾玛注意到托马斯的出神,关切的问到。
     “嗯?哦……没什么,”托马斯深吸了一口窗外灌进来的冰冷而清新的空气,随后车窗上出现了一大片模糊地白雾,“只是想起了以前在爱丁堡的日子。”托马斯的语气故作愉悦,他回头看了看艾玛精致的脸庞,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关于艾玛的一切又在他脑海中涌现。艾玛和托马斯在同一所大学,她是当时学校里有名的美人,托马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艾玛时的怦然心动,那是没有哪个男人抗拒得了的美丽诱惑,艾玛那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托马斯感到心动的女人。初见之后,托马斯试着接近艾玛,艾玛良好的教养和举止让托马斯彻底沦陷,不过她似乎总是刻意躲避感情和自己家庭情况方面的事情,以至于他们最亲密的关系也只停留在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甚至到现在为止,托马斯对艾玛的家庭还知之甚少。
罗伯特知道托马斯爱着艾玛,但是他同样无法抗拒艾玛的美丽和可人。毕业之后,罗伯特从事着威士忌酒代理行业,托马斯不得不承认,罗伯特是个相当聪明而且十分能干的人,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和才华,毕业五年后罗伯特便收购了曾经名震一时当时却濒临破产的伊万斯威士忌酒公司,成立了他自己的威士忌酒公司,由于正确的经营管理,当年便收获了丰厚的利润回报,于是在毕业的第六年,艾玛成为了格兰杰夫人。或许是出于对托马斯的愧疚,从他们结婚的那一年起,格兰杰夫妇便每年邀请托马斯在爱丁堡——他们的家里过圣诞节。托马斯欣然接受了邀请,他很清楚,罗伯特比他成功,比他更有实力让艾玛过上富足而奢华的生活,而这些是幸福的基础。在爱情面前是他输掉了艾玛,他没有任何资格抱怨或责怪,当一切已成定局,托马斯只希望他深爱的两个人幸福美满,如此便别无奢求。
        “想起当年我们还在大学的日子,”握着方向盘的罗伯特突然接话道,“好像自从毕业之后就很少有过那样的快乐过——当然,除了和艾玛结婚的时候。”罗伯特看了看妻子丢过来的眼神,连忙补充道。


     “这一下子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嗯?想想当年我们毕业的时候才刚刚24岁,现在已经将近40岁了,哈哈,真是岁月不饶人,不过艾玛仿佛是得到了上帝的眷恋,我看不出她和16年前有什么区别。”托马斯笑着赞叹道。
     “哦,别开我的玩笑了托马斯,谁能逃脱时间的制裁呢?”艾玛调侃的语气中包含着些许无奈,微笑的眼睛中透漏着一丝岁月的感伤。
     “哦,不,亲爱的,上帝也因为你的美丽而变得不公平起来,时间不仅没夺去你的美貌,反而更为你增添了一份成熟的气质。”罗伯特一边看着前方,一边不住地侧过头去看托马斯身旁的艾玛,深情地说道。艾玛闻言嘴角牵起一抹微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福,她将手轻轻搭在罗伯特的手上,久久无言。托马斯颔首,嘴角也微微上扬,他知道他们很幸福,这就够了。
     “嘿,我们到了!”罗伯特指着不远处一座精致的宅院说道。格兰杰家离王子街并不远,因为艾玛说她喜欢这种仿佛夹在时间空隙中的感觉。王子街以北是爱丁堡的老城区,充满了中世纪的城堡,教堂等建筑,以南则是新城区,极具现代感的高楼大厦林立。
也许只有罗伯特才可以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为你买一栋别墅,看着艾玛的背影托马斯暗想,他有资本,更重要的是,他愿意。
     “托马斯叔叔!”格兰杰家的佣人才刚为托马斯打开车门,一个红色的身影便飞奔到他的怀抱,托马斯张开手臂一把接住飞奔而来的身影。
     “嗨!辛迪!宝贝,你还好吗?一年不见,你更漂亮了!”托马斯揉了揉辛迪金色的卷发,宠爱的说道。
     辛迪是格兰杰夫妇收养的孩子。可怜的艾玛在她22岁的那一年,一场车祸夺去了她的生育能力,也正是在那年,托马斯和罗伯特结识了她。罗伯特并不介意艾玛的缺陷,反而对她充满同情,为了满足她作为母亲的心愿,婚后格兰杰夫妇收养了辛迪。收养辛迪的时候托马斯并不在场,但是后来听艾玛的描述,她本来是想收养一个不满一岁的孩子,这样可以完整的体味作为母亲的经历,但是从进入孤儿院的一刻起,罗伯特的眼睛便像着了魔一般,再没有从这个8岁的孩子的身上离开过,罗伯特说,这孩子身上散发着和艾玛相同的气质,而且过小的孩子也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去照顾。罗伯特的话打动了艾玛,最终,辛迪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回到家后,格兰杰夫妇对辛迪宠爱有加,以至于辛迪甚至没有留下一点被收养的阴影,健康快乐的成长着。
     此刻,托马斯细细打量着辛迪粉嫩的脸庞,不知是错觉还是事实,一瞬间,托马斯觉得这个孩子和艾玛长得是那样的像,说她们是真正的母女大概也没人会怀疑。罗伯特还真是有眼光,在辛迪那么小的时候就可以感觉到她和艾玛的相似,这或许就是因爱而熟悉吧,托马斯想。
     “欢迎回来,李先生。”格兰杰家的管家鲍勃·金身着燕尾服笔直地站在门口,见托马斯到来他恭敬地欠下身子。鲍勃今年五十出头,是一位身材高挑举止优雅的绅士,他的祖上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贵族,后来因祖父的过度挥霍而衰败了,但家教却一直延续着英国古老的传统礼节,从他身上你可以找到一切英国绅士该有的特质,他也始终保持着古老家族特有的骄傲,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始终不肯与身份卑微的女子接触,以至于至今未婚。
     “谢谢,鲍勃。”托马斯摘下帽子向他微微致意,托马斯很尊重他,现如今如此倔强的绅士已不多见,而秉承传统的人总是能把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又是这双难看的鞋子,英国的老绅士难道应该以这样的装束这样对待尊贵的客人吗?”走过鲍勃身旁的时候,辛迪停下脚步,用嫌弃的口吻讽刺着鲍勃的皮靴。
     “很抱歉小姐,我刚刚出门回来,还没来得及更换。”鲍勃深深地弓着身子表示歉意。
     “是吗?如果你觉得力不从心可以告老还乡了。”
     “辛迪。”艾玛轻声警告着,“不许任性。”
托马斯微微有些惊讶,虽然辛迪生性有些骄纵,但从不会如此无礼的和管家说话。这样的变化多多少少让沉浸在熟悉的温馨喜悦中的托马斯产生了一些警觉。但愿今年不会是不同寻常的一年,托马斯暗暗祈祷,如果连这一份纯洁的快乐也失去的话,他不知道他的人生还可以在哪里找到这样一片净土,让他的灵魂可以得到短暂的安抚。
然而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证明,这的确是一个奢求。


     “嘿,甜心,猜猜今年我为你带来了什么礼物?”豪华的英国古典式长餐桌被装点的极具奢华,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温柔的烛光摇曳着温馨的气氛,餐厅一旁的白色大理石壁炉里不时传来“噼啪”的响声,巨大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吊灯散发着恬适的气息,将一切收拢于它的光芒之中。
     “手表?芭比娃娃?电脑?那是……漂亮的衣服?羽毛帽子?”见托马斯连连摇头,辛迪嘟起了樱桃般的小嘴,皱着眉头说,“该不会又是心理学概论什么的吧……”
     “哈哈哈哈……”托马斯大笑出来,去年的礼物显然给辛迪留下了阴影。“宝贝,今年可是你18岁生日,我怎么可能送那么扫兴的东西给你呢?”说着,托马斯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辛迪欣喜地接过盒子,迫不及待地拆开。
     “啊……”打开盒子的一霎那,辛迪吃惊的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那是一条由红,白,蓝,绿四种颜色的钻石排列而成的项链,每一颗钻石都镶嵌在纯金的底托里,四颗钻石大小几乎相同,都在3克拉左右,项链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谢谢托马斯叔叔!”半晌,从惊讶中苏醒过来的辛迪快乐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搂住托马斯的脖子。
     “托马斯,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这是不是太贵重了?”艾玛看到项链后微微皱起了眉头,托马斯知道她是在担心托马斯的经济承受能力。
     “哦,别傻了艾玛,18岁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啊!这是她最美丽的年龄,花一样的年华,再怎么庆祝也不足为过,更何况这只是P级的钻石。今年夏天我接待了一位十分富有的病人,他支付给我一笔不小的费用,负担这一条项链还是绰绰有余的,请别小看了皇家医院首席心理医生的能力。”托马斯玩笑道。
见艾玛不再说什么,托马斯挑了挑眉毛,微笑着对辛迪说道,“这位美丽的小姐,你不介意我亲手为你戴上吧?”
     “当然!”辛迪小心翼翼的取出项链交给托马斯。钻石发出的温润的光芒将辛迪衬托得更加美丽,托马斯竟有一种这是艾玛而不是辛迪戴着项链的错觉,他的心脏猛的收缩,一股难以言表的悲伤汹涌而至。
晚餐之后的聊天是托马斯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刻,只有在这两位老朋友面前,托马斯才能摘下精明谨慎的面具,一吐心声。客厅里,米白色的大理石壁炉旁一如既往的摆放着四张舒适的欧式雕花靠椅,一瓶来自Lowland的上等苏格兰威士忌与四只高脚水晶杯绅士般的等候在精致的茶几上,那是他们熟悉的口味。刚出炉的面包圈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水晶盘中安静的陈列着的水果排列成美丽的花式。
这才是生活。托马斯满足的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自嘲般的想起自己那单身汉的简单生活,虽算不上清贫,但也谈不上精致。
     “来点威士忌吧,我知道你一定想念这味道了。”罗伯特笑着接过鲍勃手里的瓶子,亲自在托马斯面前的水晶杯里泼洒了一些苏格兰威士忌。
     “爸爸,我也想来点,我已经成年了!”辛迪半抱怨半撒娇的说道。
罗伯特犹豫的看着妻子,艾玛缓慢的抿了一小口威士忌,继而微微地侧头看着辛迪,口气坚定地说道,“当然不行宝贝,你刚刚做完手术,这个时候不能喝酒。”
     “手术?什么手术?辛迪刚刚动过手术,你们怎么没告诉我?”托马斯听到艾玛的话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担忧的打量着辛迪。
     “哦,只是一个阑尾切除手术,想到你工作那么忙,怕你担心就没通知你,是今年十月份做的手术,手术中有一点小波折,不过最终还是顺利完成了。”罗伯特解释道,一边为自己和妻子斟酒。
     “嗯?小波折?”听到罗伯特最后的话,已经送到嘴边的威士忌又被托马斯放了下去。
     “嗯,辛迪的血型有点少见,血库中没有这种血的库存,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艾玛的血型居然和辛迪是相匹配的,上帝保佑,这真的是上帝的安排!”罗伯特笑着吞进一大口威士忌,似乎在庆祝着这不可思议的缘分。
     “咚……咚……咚……”古老的欧式挂钟敲击了十一下的响声提醒着他们深夜已经降临。艾玛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间,催促道,“快去睡吧辛迪,你现在的身体还是虚弱的,需要多多休息。”
     “可是妈妈,我已经没事了……”
     “哦,不行宝贝,你必须去睡了。鲍勃,带她去卧房。”
     “我自己可以妈妈。”还没等管家作出回应,辛迪便迅速的起身。“晚安爸爸,晚安托马斯叔叔。”
     “晚安,宝贝。”罗伯特亲吻着辛迪的额头,辛迪转身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辛迪离开后,艾玛理了理长裙上的褶皱,端庄的微笑着,“我们聊到哪里了?哦,对了,明天晚上七点奥威尔伯爵夫人要在家举办宴会,罗伯特,你有时间么?我希望你可以陪我一起去。”
     “明天晚上?亲爱的,我前天不是告诉过你,明天晚上公司有一个重要会议,可能要十点才能结束。”
     “哦,不,难道要我一个人出席?罗伯特,你知道,明天希尔也要去的。”艾玛眉头紧锁,托马斯知道,希尔是爱丁堡一位有名的大运输商,他迷恋艾玛的美貌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就算平时罗伯特陪着艾玛的时候,他也毫不掩饰对艾玛的好感,明天如果没有男伴陪伴的话希尔一定会变本加厉的纠缠艾玛,而鉴于希尔和罗伯特公司紧密的合作关系,罗伯特虽然非常愤怒,但是却不便有什么过激的表现。
     “这……要不然,让托马斯陪着你好了,他可是我信任的人。”罗伯特对托马斯挑了挑眉毛,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嗯……好的,当然可以。”
     “太好了!”艾玛长舒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托马斯忍不住笑了出来。真希望时间就这样静止下来,让这份壁炉旁的温暖定格成永恒。


     翌日,当托马斯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窗外正飘着鹅毛般的雪花,那缓缓飘落的雪花像是这片白色世界中的唯一主宰,将一切的肮脏和罪恶都温柔的覆盖。托马斯静静的凝视着窗外,许久,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仿佛那白雪是上帝派来的天使,用纤尘不染的纯洁净化着他那颗早已积满灰尘和污垢的心灵。他缓缓地闭上眼,仔细聆听着白雪飘落的声音,那灵动的音符,谱写着凌乱而美妙的乐章。
     “格兰杰先生、夫人和小姐呢?”托马斯理着衬衫的衣领,迈下大理石台阶,他张望了一下,却只看到鲍勃和一个正在清扫壁炉的中年女仆。
     “先生到公司去了,夫人带着小姐去街上买圣诞树和一些圣诞节要用的物品。”鲍勃恭敬地答道。
     托马斯朝墙壁上的挂钟看去,已经下午一点了。
     “李先生,罗杰正在为您准备下午茶,请您稍等。茶几上有今天的报纸,或许您愿意用它来打发用餐前的时间。”
     “好的,谢谢。”托马斯礼貌的答道,随即坐到金丝线纺花的沙发椅上,随手翻阅着当天的报纸。然而就在托马斯拿起报纸准备阅览的那一霎那,几页洁白的打印纸从报纸中散落下来,托马斯有些好奇的捡起那些纸,其中一页写着的是罗伯特当年收购了伊万斯威士忌酒公司时候的新闻,另一页则是辛迪在孤儿院时的档案。
     “行业新秀罗伯特·格兰杰先生以200万英镑的低价收购了名震一时的伊万斯威士忌酒公司,从此威士忌酒行业将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托马斯轻声读着那些文字,心中渐渐升起了一团模糊的云雾,200万英镑收购了伊万斯威士忌酒公司,这不可能……
     “嗨,托马斯,你起床啦!”艾玛的声音传来,托马斯赶忙将手中的报纸放成原样,起身迎了过去,艾玛冲他展开一个动人的微笑,她掸着身上微微的积雪,将外套和围巾交给迎上的鲍勃。
     “哈!别傻了艾玛,看看已经几点了,那张床虽然舒服,但我总不至于把它当做情人一样留恋。”
     “托马斯叔叔!妈妈给我买了新的礼服!”辛迪亲吻了一下托马斯的脸颊,棕色的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是吗!太棒了,辛迪穿上一定很漂亮。”托马斯摸了摸辛迪的脑袋溺爱的说。
     “说起情人,托马斯,你的胡子已经这么长了,难道就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嫁给你么?”艾玛边整理着漂亮的头发,边向挂钟看去,半开玩笑的说道。
托马斯故作无奈的挑了挑眉毛,耸着肩说,“大概没人喜欢我胡子的颜色吧!”
艾玛“噗”的一声笑出来。
     “夫人,圣诞树放在哪里?”两个搬运工人将一棵茂密的圣诞树抬了进来,向艾玛询问道。
     “放在那边,壁炉旁边,”艾玛指了指米白色的大理石壁炉旁边的一小块空地,继而转身对托马斯说,“我很抱歉亲爱的托马斯,不过现在我要把圣诞节的事情布置一下,一会……大概五点半左右,我们就必须出发,奥威尔伯爵夫人的房子在郊区,圣诞节前夕的道路总是那样的拥堵。现在呢,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去罗伯特的书房消磨时间,不过别喝太多威士忌,晚上有上好的葡萄酒等着我们。”
     “好主意!罗伯特那家伙的藏书总是多到让人眼红,让我去看看今年他又淘到了什么宝贝。”托马斯看着艾玛的棕色的眼睛,微笑着说道。有个女人帮忙操劳家里的事物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托马斯转身走向楼梯,又忍不住微微侧头,注视着艾玛忙碌的背影暗想,尤其是像你一样的女人。
     罗伯特的书房活像一个小型图书馆,巨大的书架直达屋顶,贴着墙壁围成一圈。书房中间坐落着巨大豪华的办公桌,办公桌旁一个小型的实木酒架映与周围的书架相得益彰,每年罗伯特总会把一些新添加的书放在酒架的下面两层以便寻找。每次来到格兰杰家,托马斯总要在罗伯特书房花上一下午时间来阅读和品尝上好的威士忌,这已然成为一个习惯。
     地面上柔软的波斯地毯吸走了一切声音,这里是最佳的阅读环境。一如往常,托马斯坐在柔软的宽背扶手椅,为自己斟满一杯威士忌,随手拿起一本书,打算消磨这惬意的下午。棕红色的酒架上出现一块雪白的斑点,就在托马斯手上这本书原来的位置。托马斯犹豫了一下,抽出了埋在书籍下面的打印纸。
     “鲍勃·金可以以格兰杰公司威士忌酒原价的百分之三十作为进货价格,所得利润全部归鲍勃·金个人所有……哦,这可不是一般的优惠。”托马斯感叹道,这是一份合同,署名是艾玛·格兰杰。为什么要给鲍勃这么低的价格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格兰杰家的总管?他每月的工资可是照付不误。还有,艾玛什么时候也参与公司的事情了?托马斯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的不解……
     嗨,大概是为了回报鲍勃这么多年的辛勤工作吧,管他呢!这是格兰杰公司内部的事情,自己何必跟着操心。况且若是为了回报鲍勃的工作,那也算是家事,署名是艾玛也没有什么不妥。托马斯安慰着自己,将合同放回原处,拿起琥珀色的液体,悠然地小啜了一口。


     “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托马斯。”艾玛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今晚她喝了不少奥威尔伯爵夫人自酿的葡萄酒,“我过得很开心。”
托马斯侧头向艾玛瞥去,眼神却停留在她那漂亮的脸蛋上再也无法移走。她白嫩的脸上泛着红晕,棕色的眼睛微微透露着疲惫,此刻的她比平时更添加一丝让人意乱情迷的诱惑,托马斯努力控制着内心翻腾的感情,对这样的女人不动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托马斯是一名优秀的心理医生,他更是一个男人。托马斯的拳头紧握着,指甲几乎陷到肉里。若是换在平时他一定可以表现得平静,但是葡萄酒似乎摧毁了他伪装的能力,他只能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你本不该喝那么多酒的,要知道,你刚在辛迪的手术中供给她那么多血,现在你还很虚弱……”托马斯试图找到一个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哦,托马斯,别提那件事,我没事,我很好。”艾玛醉醺醺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快,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亦或许是艾玛的美丽让托马斯变得迟钝,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艾玛有什么不快的理由。
     “到家了,夫人。”司机的声音让托马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搀扶着走路微微有些摇晃的艾玛走进温暖的客厅,当女仆把艾玛从托马斯怀里接过去的那一瞬间,托马斯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失落,仿佛那重量承载着他的灵魂,他却不得不放开。托马斯用力的摇了摇头,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跟随者女仆的脚步向楼上走去。


     “啊…………!!”尖叫声毫无预兆的响起,划破了夜晚宁静的空气。托马斯心头猛的一惊:艾玛!他顾不得多想,一步三级台阶的向格兰杰夫妇的卧室飞奔过去,而卧室里的景象犹如一个巨大的屏障阻挡了他飞奔的脚步,托马斯呆愣在门口。
     卧室里充斥着强烈的苏格兰威士忌的味道,床头的台灯是卧室里的唯一光源,而那昏暗而狭窄的光晕却笼罩着让人窒息的画面——辛迪和罗伯特浑身赤裸着坐在床上,辛迪一脸迷茫,脖子上的项链发出暗淡的光泽,罗伯特则神色惊慌,他们凌乱丢弃的衣物在黑暗中的地板上隐约可见,对于艾玛的出现,他们似乎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艾玛的脸隐匿在黑暗中,但托马斯依然模糊的看到,她那原本被葡萄酒灌溉得泛着红晕的脸颊此刻变成让人心寒的苍白,似一尊从来没有生命的雕像一般,表情不知是吃惊还是愤怒,定格在脸上。
     “你们……”这是托马斯听到艾玛说的最后两个字,随即,似被抽干了浑身的力量一般,她昏倒在托马斯慌忙上前的怀抱里。


     午夜过后,狂欢的人们渐渐散去,窗外闪过三三两两的身影,漫步在安静降落的白雪中,他们笑嬉的脸庞如哑剧一般传递着某种深沉的韵味,寒风中的世界一片祥和的景象,咫尺之外,客厅里的沉默却压抑异常,连一贯以闪亮示人的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吊灯似乎也变得浑浊起来。艾玛一只手扶着额头,瘫坐在金丝线纺花沙发上,显得无比的虚弱,她双眼紧闭,似乎抑制悲伤最好的方法就是无视坐在对面的罗伯特和辛迪。
     “嗯……今晚公司的会议并不顺利,董事会无论如何也不肯通过我的方案……我很烦,所以多喝了几杯,但是我并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哦,好吧,好吧,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罗伯特终于承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试图解释些什么,声音却越来越是毫无底气的虚弱。
     辛迪一言不发的呆坐在沙发里,似乎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罗伯特,如果是你说的那样,那你又要怎么解释辛迪在你的房间,而不是你在辛迪的房间?”托马斯轻声问道,声音里却透漏着无法抗拒的威严。对于艾玛嫁给自己的这件事,罗伯特一直对托马斯抱有一丝抱歉,虽然算不得横刀夺爱,但艾玛无疑是托马斯一生中最爱的女人。罗伯特知道,即使现在艾玛是格兰杰夫人,托马斯依然不会允许他令艾玛伤心,更别谈背叛。所以罗伯特没有勇气让托马斯别来管他们家的事情,他一定要给托马斯一个合理的交代,不然托马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罗伯特眉头紧皱,用力将脸埋在手掌,半晌,他宽大而有力的手掌缓缓地抚过自己的头发,似在做着激烈的挣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深吸了一口气,短短的几分钟里,却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托马斯,我……我是真的记不清了,我喝醉了,我只记得有一个人走进了我的房间,然后……然后我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
     “够了。”沉默许久的艾玛终于张口,声音是那样的轻却有着掩饰不住的伤感,叹息般的声音却起到了惊人的震慑作用,托马斯感到,所有人几乎都停止了呼吸。
     “辛迪,我想听一听你的说法。”艾玛的眼睛虚弱的微张着,辛迪闻声一惊,赶忙抬头,却迎上艾玛那棕色的瞳孔中无尽的冰冷和哀伤,犹如窗外的寒风猛的吹进了温暖的客厅,辛迪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我……我……我……”辛迪的声音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惊慌,她似乎在努力的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可是最终失败了。
     “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是真的!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你们的床上……妈妈,请您相信我……”辛迪带着哭腔哀求道。
     “不要叫我!谁是你妈妈!”艾玛犹如受伤的野兽般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她双眼喷射出愤怒的火焰,目光死死的盯着辛迪,似乎要将她活活烧焦。托马斯从来没见过温柔娴淑的艾玛如此愤怒过,无论在任何场合她总是能保持冷静和优雅的举止,但今天除外。辛迪眼中的泪水被艾玛的怒吼声活生生的震慑住,静止在眼眶中。
     “你……你这个叛徒!忘恩负义的东西!禽兽!!你居然去勾引你的父亲!”艾玛的手指颤抖着,却依然像把利剑般毫不留情的刺向辛迪,仿佛是对世界上最残忍的罪行进行悲戚的指控。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歇斯底里,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才能表达内心的愤怒。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辛迪被巨大的力量掀得倒在了一旁,嘴角渗出鲜红的液体。托马斯慌忙上前拉住怒不可遏的艾玛,防止她做出更冲动的事情。
     “放开我!放开我!!”艾玛奋力挣扎着,整齐而漂亮的头发也因为剧烈的扭动而变得凌乱起来,她的声音里除了愤怒,又多了一丝哀伤。
     “我辛辛苦苦养了她那么多年,把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托马斯……我恨她……我恨她!!”
     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过艾玛苍白的脸颊,无声的坠落。艾玛终于停止了挣扎,像一只被抽去线的木偶一般,悲鸣着跌坐在厚厚的波斯手工地毯上,不住的抽泣。
     沉默。托马斯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的感受到时间的脚步是如此的缓慢,以至于他甚至怀疑是否是上帝在故意捉弄他们,将时间静止在这个让人窒息的时刻。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艾玛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平静的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裙,像一个骄傲的而冷血富翁看着路边向她行乞的乞丐一般俯视着辛迪,目光中充满了不屑,语气中不带有任何感情。
     “明天,对,就是明天,请你搬出这个家,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听到艾玛如此绝情的话,辛迪愣在原地,她圆睁的眼睛大口的呼吸着,随后缓缓的抬起头。另托马斯惊讶的是,她那酷似艾玛的眼眸里虽然盈满了泪水,却看不到任何悲伤,反而却带有绝望的空洞,像是这一切她早已预见。她微微发抖的站起身来,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向艾玛深深的低下了她那美丽的头颅。
     “我会的,母亲,假如这样可以让你原谅我……原谅我渗透在皮肤里的罪恶。”托马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除非……你死。”听了辛迪的话艾玛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很快恢复了平静。她朱唇微启,吐露出冰冷的话语却足以冻结整个爱丁堡的冬天。托马斯不知道艾玛离开时的表情究竟是厌恶还是愤怒,她留给他们的只是一个逐渐被黑暗吞噬的背影,带着将永远成为谜的答案。托马斯努力让自己相信,艾玛在转身的那一刻一定也有过犹豫和心痛,亦或许,这只是托马斯用来安慰自己的一厢情愿的幻想。


     第二日清晨,尖叫的警笛声划破了还在熟睡中的爱丁堡,格兰杰家的别墅彻底被寒风席卷。辛迪静静地躺在陪伴了她10年的帷帐中,可人的脸颊一如平时一样安详美丽,只有左手腕条上那扎眼的红线和床上大片的红黑色提醒着人们她的身体已经冰冷,一片带有干涸的血丝的手术刀片毫不掩饰的躺在辛迪的手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罪行。而辛迪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一度抛弃她的世界,只是这一次,她选择主动离开。
     现场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毫无疑问,这是明显的自杀。辛迪的床边放着一个还没整理好的箱子,里面装满了辛迪的衣物和一些钱,看起来辛迪本来正在收拾行李,后来却改变了主意——自杀。托马斯不能想象昨晚的辛迪是多么悲恸和无助,是怎样的绝望让她走上了死亡的道路。警方从箱子里找到一本日记,日记的内容大部分是无关痛痒的生活记录,但是从十二月开始的日记内容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日记是不定期更新的,十二月的记录一共也只有三条。
                
十二月五日,心情多云
     鲍勃告诉我我和母亲是真的有血缘关系,他怎么知道?我从没听双亲提起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真是上帝的安排,感谢上帝把我送到了母亲的身边,这次的手术也多亏了亲爱的母亲,感谢她又一次让我新生。不过无论是否真的有血缘关系,父母亲都是我最亲的亲人。不过如果我和母亲真的有血缘关系,那么我的身世又是怎样的呢?我们究竟是怎样的血亲呢?为什么我会沦落到在孤儿院生活了那么久呢?对于小时候的事情我是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十二月十一日,心情阴
     那个老家伙,居然说母亲会害我!我看他真的是老的脑子不灵活了,如果母亲要害我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年,为什么会收留我?不管怎样我都爱我的父母亲,如果他们要让我死,我就去死。
               十二月二十三日,心情雨夹雪
     原来真相居然是这样,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母亲和托马斯叔叔去参加宴会了,我想我该为当初的错误做点什么弥补。再见了亲爱的爸爸妈妈,辛迪永远爱你们,虽然你们并不爱我。


     这座房子里的所有人全部聚集在一楼大厅,却惟独不见金总管,从一早起来,就没有人见过他。客厅里的气氛十分压抑,这原本应该是一个欢快的早晨,在格兰杰家的圣诞节的前一天的早晨,托马斯第一次感到如此压抑,而且,托马斯知道,这并不会是偶然的一次,而是长久的持续下去。这座房子像是被判了无期徒刑,再也不会得到上帝的眷顾。
     “格兰杰先生、夫人,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安排了警员去寻找金总管的下落后,警长在格兰杰夫妇对面坐了下来。他目光犀利,两鬓有些斑白却依然精神抖擞。说话间,警长举起辛迪的日记,在罗伯特和艾玛面前晃了晃。
     罗伯特将脸埋在双手里,托马斯看不到他的表情,艾玛沉默着,眼圈发红,却没有眼泪。就这样僵持了半晌,罗伯特长吁了一口气,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气的瘫坐在沙发里。一个埋藏了十几年的真相,正缓缓的拉开序幕。
     “这件事,要从十年前说起。当时我花了仅仅200万英镑便买下了伊万斯威士忌酒公司,虽然在那时伊万斯威士忌酒公司已经濒临破产,但这个价格仍然只够公司实际资产的十分之一。这曾是轰动一时的新闻。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当时那家公司的董事长,就是我现任妻子的父亲,汤姆·伊万斯先生。”托马斯惊讶地张开嘴巴,艾玛的身世对于他来讲是十几年的谜团,如今终于要解开了。他将视线投向艾玛,然而艾玛低头不语,托马斯看不到她的表情。
     “哦!这可真让人惊讶,那么,伊万斯先生是因为格兰杰夫人的原因才以如此低的价格将公司卖给你?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后来是冻死街头的。”警长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罗伯特。
     “那不可能!那个王八蛋才不会以为我而牺牲自己哪怕一毛钱的利益!”一直沉默的艾玛猛的抬起头大声控诉道,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平日里温柔如秋水般的眼眸此刻被怒火炙烤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托马斯忍不住插嘴。艾玛抬头看了看托马斯,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她环抱着自己的肩膀,深呼吸后低声说道,“对不起托马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向你提起过我的身世,因为那是我人生的污点,是我痛苦的源泉,原本我以为那些回忆已成过去,这辈子再也不用提起……但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今天我就把一切都说明……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艾玛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酝酿些什么,而后轻声叙述起那些岁月留下的疤痕。
     “我的父亲汤姆·伊万斯曾经是一个有钱的威士忌酒商人,但他刚认识我母亲的时候却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他用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骗走了我妈妈的芳心。然而婚后他的买卖越做越大,他也开始变得狂妄自大,并且经常夜不归宿。我妈妈知道,他早就厌倦了自己朴素的装扮和因为生育而变得臃肿的身材,但是为了让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将一切都忍了下来。甚至当我父亲当着她的面讲述自己和其他女人的风流史的时候,她也只是在卧室里默默哭泣,却不让我看出一点端倪。但是在这样委曲求全的家庭我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感觉,随着我渐渐长大,家里的事情我早就看清。但同时也是随着我的成长,我父亲对我们那仅有的一点责任心也逐渐消耗殆尽,他不肯跟我母亲离婚,因为那就意味着他要将一般的财产分给我母亲,但是他开始不再给我们生活费,我们也被他从豪华的别墅中赶出来,住在贫民窟的一个角落,日子开始变得拮据起来。我们每个月的收入只能靠我母亲出去给人做工的那一点收入,那时的日子真是阴暗的好像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
     “二十岁那年,我考上了爱丁堡大学的经济学系,但是我却一直害怕跟别人提起我那破碎而扭曲的家庭,更怕有同学提出要去我家玩。我不敢接受任何聚会的邀请,因为我没有漂亮的礼服,也没有钱可以用来小小的享受一下生活,是的,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享受是一个多么讽刺的字眼。”艾玛轻蔑的从鼻孔中哼出声来,眼圈里却闪烁着泪花。
     “我二十二岁那年,妈妈因为长期住在空气污浊的贫民窟而患上了肺癌,住进了医院。虽然极不情愿,我也只能去求我爸爸,因为我没有钱。那时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跟我爸爸联系过了,我敲了整整两个小时的门他才肯开门见我,但继而他的表现却让我彻底绝望。是的,无论我如何的哀求,我甚至跪在地上乞求他,他不但不给我钱去给我妈妈治病,还说我妈妈那种丑陋的女人,早点死可以让爱丁堡的空气变得更清新。正当我们纠缠不清的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说他的情人马上就要生产了,我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他欣喜的表情,我从没见过他如此的开心过!放下电话,他不顾我的阻拦冲出门去,而我则被他推倒,跌在别墅的门外。我不甘心,我不能允许他这样对我妈妈,他们还没离婚!于是,在他的车开出车库之后,我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狼狈,也来不及思考,飞奔过去挡在他正欲加速的车前。他并没有减速,而是用他那豪华的奔驰车将我撞飞到半空中,我摔在地上昏死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在三天之后。医生告诉我,由于汽车冲撞时而产生的巨大的冲击力,我被重重的摔在地上,这让我的身体受到了严重的震荡和损坏,我失去了生育能力。更加不幸的是,在我醒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联系上我的母亲,我的母亲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急火攻心,就这样,在我醒来之前,死神已夺走了她仅剩的时间,我没有见到她的最后一面。”泪水从艾玛的脸颊滑落,她倔强的扭过头去不肯被任何人看到她流泪的样子。
     “我父亲因为肇事,虽然压下了官司,但依然支付了我全部的医药费,母亲的死让我对他和他的情人痛恨至极,我彻底和他划清了界限。上帝是公平的,我母亲过世不久,报纸上就登出他就破产的消息,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过他和他情人的消息。”终于讲完了自己的故事,艾玛缓缓的闭上眼,她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在心底压抑了太久的那滴泪终是有机会可以流个痛快。
     “于是,就在这个时候,你知道了罗伯特收购了你父亲的公司?”警长问道。
     “是的,”罗伯特体贴地接过话茬,他知道艾玛已经没有力气再回答任何问题。“艾玛、托马斯和我是大学同学,在大学期间我就一直在追求艾玛,我知道艾玛和她的父亲不和,于是就想借这个机会讨好艾玛,让她知道我的诚意和实力。”
警长缓缓的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当时,想收购伊万斯威士忌公司的大有人在,而我之所以能用这么低的价格成交,就是因为我掌握了他的致命弱点——他的女儿。不是艾玛,而是辛迪。”虽然早有预感,但是从罗伯特嘴里亲口说出来,众人心里还是有止不住的惊讶。
     “为了收购伊万斯威士忌酒公司,我调查了不少关于老伊万斯的资料,得知他除了艾玛以外还有一个女儿,那年刚刚五岁。预感到老伊万斯大势已去,那孩子的母亲早已在半年前拿着老伊万斯的钱跑到北欧去了,因为没有婚姻的束缚,老伊万斯也只能对其忍气吞声。公司因经营不善陷入危机以后,老伊万斯因在短时间内连续受到事业爱情双重打击身体健康情况急剧下滑,在我和他协商交易的时候,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我承诺在他死后抚养他的女儿,而条件就是他必须把他的公司低价卖给我,200万英镑,刚好是他的全部外债总额。这是一步险棋,鉴于他对艾玛的态度,我原以为他这种不在乎亲情的人不会同意,然而大概也是想在临死前做点好事吧,他居然同意了!我居然仅用了十分之一的价格就收购了这么大的一家公司!这简直让我欣喜若狂,但收养孩子的事并不能让艾玛知道,我知道艾玛恨这个孩子,但我又必须履行自己的承诺,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我想出了一条万全的计策。
     “收购了伊万斯威士忌酒公司以后,我按照承诺将那孩子带走,但并没有直接带回家里,而是将她安置在了孤儿院。此后我每个月都会给孤儿院送去需要的钱,但却从不和她见面,以免以后领养她的时候露出马脚。终于,第二年我和艾玛顺利结婚了,因为早就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在,所以在婚前当艾玛告诉我她不能生育的时候我并没有排斥她,要知道在那时我的经济状况还没有资格考虑再要一个孩子的事情。后来的事情就是按照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了,婚后我带着艾玛去了那所孤儿院,让修女把那孩子安排在一个显眼的位置,一进孤儿院我就对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说服艾玛收养这个孩子,而事实证明我成功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坚守着我的承诺,眼看着这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我却渐渐发现我对她的感情不止停留在责任,时间已经让她成为了我真正的女儿……”罗伯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些本应快乐的情感在现在看来,却变成了无可弥补的伤口。罗伯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半晌,他终于微微从记忆的伤痛中缓过来,继续说道。
     “昨晚我因为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半睡半醒间只知道有一个人走进了我的卧室,后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然而谁知道艾玛回来的时候却看到我和辛迪躺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艾玛认为是辛迪跑到我的卧室……她十分生气,大闹了一场然后扬言今天要将辛迪赶出家门,谁知今天早上起来却看到……”罗伯特终于克制不住地呜咽起来,这么多年他独自承受的已经太多太多了,在艾玛和他父亲仇恨的夹缝中保全辛迪,为辛迪撑起一片成长的天空,可最终还是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
     警长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他再次拿起辛迪的日记,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说,“根据日记里记录,辛迪是在本月初从金总管那里开始了解自己的身世,而在十二月十三日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知道了自己和格兰杰夫人的关系,并打算做点什么……弥补?根据她后来在格兰杰夫人不在家的时候跑到格兰杰先生的卧室这一行为来看,或许她认为你们的婚姻是建立在利用她摧毁她父亲的事业和掩埋她真正身世的基础上的,所以她要用这种行为来破坏你们的婚姻,也许她早在格兰杰先生的酒杯里放进了安眠药,但是却不料在进入房间的时候还是被格兰杰先生察觉了。事后她越想越觉得不安,觉得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她良心发现却不能挽回,而自己还要受到再次被抛弃的惩罚,于是便自杀了。而且日记里的内容也成功解释了刚刚从佣人打听到的——最近小姐看金总管总是不顺眼,总是在找茬的现象。”这一切听起来理所当然,警长有些得意的微笑着。
     “警长,我觉得这一切都还不能下定论,直到找到金总管。他究竟是如何知道辛迪的身世,又为什么要将辛迪的身世告诉她,而辛迪日记里说,金总管告诉她艾玛要害她,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这都需要找到金总管以后才知道。”一直沉默的托马斯轻声建议到,警长微微一愣,随即赞许的冲他点了点头。
     “长官,金总管已经找到了,就在这座房子后院的仓库里。但是他已经自缢了,用一条旧绳子挂在了仓库的房梁上,现场没有移动的痕迹,也没有其他人出现过的痕迹,雪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他的脚下有一把掀翻的旧凳子,初步判断是自杀。”一名警员从格兰杰家的后门走进来向警长汇报。
     警长听后眉头紧锁,他若有所思了几秒钟后,随即起身,“金总管已死,我想那些问题我们永远也无法让他亲口说出来了。我会回警局做进一步的分析调查,若有疑问还会来打扰的,再见。”
     不知为什么,在警察离开的那一刻,托马斯突然有种冲动想留住他们,并不是期待他们会对辛迪的死给出什么其他的答案,托马斯想,大概是因为他预感到,若是一旦连警察也离开,这幢华丽而空旷的别墅,将永远归为沉寂。
     深夜,月凉如水,无声的滑进了沉溺在悲伤和静谧中的格兰杰别墅。托马斯呆呆的望着被精心装饰过的天花板,豪华而舒适的席梦思此刻却无法带给他一丝安心的感觉,他无法相信辛迪自杀的事实。不,这不是真的,托马斯告诉自己,辛迪不是一个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法去破坏父母婚姻的女孩子,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古怪,一定是这样!
     “嘿,托马斯,你一定要找出真相,还给辛迪一个清白,哪怕最终的真相只存留在你自己的心里。”托马斯静静的闭上眼,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他仔细的回想着这些天来的一切,辛迪那空洞而绝望的眼神……似乎有一道模糊的光闪烁在黑暗中,他摸索着向光源走去,一个比辛迪的死更令人心碎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渐渐呈现,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滴泪无声的滴落在枕边。
     “艾玛。”叹息。


     圣诞夜。
     今年爱丁堡的雪格外的大,那纯白的颜色似乎恋上了这个时光交错的城市,为它披上了厚厚的银装,而习惯了绚烂多彩的爱丁堡人似乎并不肯满足于这银白的世界,他们用五彩的灯光和非凡的热情热烈的点缀着这个巨大而单调的舞台。马路被穿着圣诞盛装的狂欢者霸道的占据着,隔壁的庭院中一棵被精心装饰过的圣诞树下,几个穿着圣诞老人鲜红衣服的孩子在大雪中齐心协力的堆着巨大的雪人,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金发女孩在雪人堆得太高以后不得不站在一旁观看,等待哥哥姐姐们将雪人的脑袋拍圆后,她快乐地跳起来,跑到一旁将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雪花的胡萝卜捡起来,踮起脚尖双手递给年纪较大的孩子。
     托马斯伫立在窗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在小女孩回头的那一刻他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辛迪!声音轻得似乎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但他却幻想着那个女孩可以对他展开一个甜美的笑容,小小的红色身影向他飞奔而来:托马斯叔叔!是啊,他多想那个女孩回应着他的召唤,叫他一声,托马斯叔叔。
     外面的世界一如记忆中的圣诞夜一样的欢乐和安详,无处不散发着快乐的气息,所有人都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之中,连圣诞树上的彩灯都闪烁着与往年相同的频率,这场景自然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托马斯轻轻地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将视线转移回比窗外更加寒冷的客厅里。
     今年的客厅里冷清异常,没有罗伯特的高谈阔论,没有辛迪银铃般的笑声,没有艾玛蔷薇般美丽的笑容,整世界就只剩下一棵被简单点缀了几个灯泡的丑陋的圣诞树在孤独的闪烁着。女仆们将精心制作的佳肴整齐的摆放在客厅中圣诞节专用的长长的餐桌上,然而无论那餐桌被装点了多少种颜色的鲜花,菜肴散发着怎样诱人的香气,还是无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银质烛台上的烛光摇曳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氛,艾玛静静地坐在金线纺花的沙发上发呆。
     “夫人,先生刚刚打来电话说,他今天晚上公司有事,不能回来了。”女仆格瑞斯弯着腰,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而她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震撼着着冰冷的空气。
     “知道了。你们也回家去吧。”艾玛对格瑞斯挥了挥手,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起身对托马斯展开一个虚弱的笑容,“很抱歉托马斯,罗伯特今晚有事不能回来了,我们不要等他,先吃饭吧。”
     圣诞夜能有什么事?这明明是借口。托马斯和艾玛的心里都很清楚,但为了保留那最后的一丁点颜面,谁都没有将此说穿。
仆人们早就准备好一切在餐厅中等候,只等着女主人一声命令,便都飞快地逃离了这压抑的房子,投入到白雪中那无尽的快乐海洋去。当房门伴着最后一个仆人的离开被轻轻地合上,笑声被彻底阻隔在门外,房子里更加冷清了。
     “来点威士忌吧,是你最喜欢的苏格兰Lowland威士忌。”艾玛脸上带着一个虚弱的微笑,纤细白皙的手伸向镀金的酒托。
     托马斯不语,他轻轻地抿了抿那曾经最迷恋的味道,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熟悉的沉醉感。这个场景,托马斯已经记不清曾在自己的脑海中经浮现过多少次:丰盛而美味的圣诞大餐,摇曳的烛光,只有他和艾玛,在这浪漫的圣诞之夜,艾玛为他斟酌着他最喜欢的苏格兰Lowland威士忌,脸上带着动人的微笑。这曾经让年轻的托马斯在睡梦中都会幸福的笑醒的画面,如今却无法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愉悦。是他变了吗?还是时间的海浪冲蚀掉了某些纯真,某些,他一直以为还存在于他们之间,也仅仅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纯真。
     “一定要这么做你才会满意吗?”托马斯的声音低沉,艾玛一愣,正欲坐下的身子猛得停在了半空中,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托马斯看到,艾玛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托马斯,”艾玛的脸上仍然挂着僵硬的微笑,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比较自然,充但其中蕴含的恐惧仍然没有逃过托马斯的耳朵,“我不懂你的意思。”
     “艾玛。”托马斯犀利的眼神直逼艾玛,这让艾玛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好像自己突然被人扒光了衣服,一切都赤裸裸的暴露在明媚的阳光之下。
     “是你杀死了辛迪,对吗?”托马斯轻轻的闭上眼,说出这句话,他心如刀绞。
     “嘿,托马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艾玛瞪大了眼睛,轻柔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我知道辛迪的死让你很难过,这其中也的确有我的责任,但是辛迪是自杀,这毫无疑问,警察也已经确认过……”
     “警察?警察知道什么?!”托马斯突然爆发的声音惊得艾玛一抖。“你是没有亲手杀了她,但是你比亲手杀了她还要可恶!你设计圈套逼她自杀,自己却不用承担一点责任!艾玛,你的良心过得去吗?难道在今后的日子里,你不会每天备受煎熬吗?”
     “托马斯!”艾玛浑身发抖,脸色苍白,“我的上帝啊!是什么样的自信能让你从嘴里吐出这么可怕的语言?”
     “艾玛……”托马斯轻轻摇晃着琥珀色的液体,然后叹息着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我清楚的记得昨天罗伯特说,他收购你父亲的公司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想讨好你,也就是说你和你父亲之间的事在他收购你父亲公司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但我记得在我们上学的时候你从来没有一次在公开场合向我们提起过有关你家庭的任何事情,那么我就有一个疑问,罗伯特一毕业就朝着威士忌酒行业代理发展,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况且就算再成功的威士忌酒代理,也几乎没有可能在短短五年内获得200万英镑,那么,罗伯特收购公司的钱是哪里来的呢?”托马斯犀利的眼光直逼艾玛,艾玛有些闪躲。几秒钟的沉默后,她壮胆似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低头沉思了几秒,最后决定不再掩饰。
     “没错,我和我父亲的事情是我在私下里告诉罗伯特的。毕业前夕他向我求婚,我犹豫了一下,打算跟自己赌一把。我跟他说明情况,告诉他只要他能帮我搞垮我父亲的公司,我就和他结婚。刚毕业那两年他拼命赚钱,却怎么都不能让我满意,后来他通过我认识了做运输的希尔——希尔的父亲是我爸爸的老朋友,他也认识我和我母亲。罗伯特和希尔一拍即合,开始一起向西欧和东亚走私威士忌,赚了不少钱。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始终要和希尔保持良好的关系,哪怕他那么骚扰我,我们也没有换一家运输公司合作。罗伯特生意越做越大,终于在毕业的第五年对我父亲的公司造成了冲击,我父亲的公司面临破产。最终罗伯特成功的收购了伊万斯威士忌酒公司,我以为我赌赢了,但我却并不知道他和我父亲达成了那样的协议。”艾玛的声音是超乎寻常的平静。
     “然后呢?辛迪和你长得越来越像让你渐渐起了疑心,命运的齿轮旋转,任何真相也逃脱不了它的制裁——直到今年的手术,辛迪和艾玛和你的血缘关系再也无法掩埋了,我想,你悄悄去做了鉴定吧?”
     “……”艾玛默许。
     “你刚开始应该很愤怒,但是渐渐恢复了理智——即使这种理智如同一座暂时休眠的火山。你肯定了辛迪就是那个当年让你失去生育能力的孩子,你表面上装作摒弃前嫌,实际上却非常愤怒。你不能允许自己抚养了十年的女儿居然是自己父亲和情人的孽种,更不能忍受丈夫的隐瞒。还有,在你得知罗伯特和你父亲的协议的时候,你简直妒火中烧,你父亲如此对你,但却愿意为了辛迪而放弃那么多本可以得到的财富甚至余下的生命,于是暗暗调查十年前的一切。
     “你……你怎么知道……”艾玛的表情十分惊讶。
     “二十三号下午,我起床以后你们都不在,我便在客厅里随手翻着报纸,结果其中夹着十年前罗伯特收购你父亲公司的资料和辛迪在孤儿院档案的附件。可是这种非常私密的资料怎么会夹在当天的报纸里?我当时就感到怀疑。
     “于是,我注意到一个人:金总管。
     “我想那两份文件大概是金总管调查出来的吧。记得我来的第一天,辛迪在对鲍勃发脾气的时候说:又是这双难看的鞋子。那是一双出门穿的皮靴,这说明最近一段时间鲍勃经常出门,但是鲍勃作为总管平时很少出门去,一般的采购都是佣人去做,他究竟是去做什么呢?后来我又在罗伯特的书房里看到你和罗伯特的合同——谁能进出书房?当然是这个家里的人,那天上午你和罗伯特、辛迪都不在家,唯一有时间在报纸里夹上资料,又可以在我进入书房之前将合同塞进酒架的,只有金总管。结合昨天你和罗伯特对经常说的话,我确定你是利用金总管去调查关于辛迪的一切!”托马斯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艾玛,她的沉默告诉他,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金总管对辛迪非常怜爱,他几次三番的暗中提醒辛迪你的不怀好意,却因为辛迪深爱着你而被当成了别有用心,辛迪开始排斥金总管,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想引起我的注意,希望我可以防止悲剧的发生。然而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还没来得及过多的反应,悲剧就已经发生了。”托马斯的语气里有些自责,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我一直认为那种老牌的绅士应该会是牛头犬一样忠诚的家伙,可是他居然敢背叛我!不过发现这一点并不难,他们全家现在都靠经营我们公司低价出售给他的威士忌酒过活,我警告他必须和我合作,若是再发现他对我不忠,我会立即让他们全家再次流落街头。维多利亚时期的贵族,那段落魄后的日子我想他们再也不想经历吧!”艾玛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冷笑。
     托马斯侧过头去,不忍自己心中那完美的面孔变得如此扭曲不堪。
      “二十三日晚我们一离开,金总管便不顾你的威胁再次劝辛迪逃走,诚恳的态度显然动摇了辛迪,于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后,辛迪开始收拾行李,并写下了日记。昨天警长的错误就在于,他习惯性地认为辛迪的日记是在辛迪从客厅回到卧室之后写下的,也就是睡觉之前,于是最后一篇日记模棱两可的语言便成为了自杀的证据——遗书。而行李也被认为是辛迪听了你的逐客令之后的行为,但请注意——日记中写道:母亲和托马斯叔叔去参加宴会了。也就是说写日记的时间是在我们参加宴会期间,而她所说的‘弥补’也不是弥补你们对她犯下的罪行,而是她愿意代替父亲弥补老伊万斯对你犯下的错误。她愿意离开这个家,愿意作为一个孤儿在这个人情冷暖的世界流浪,以此来惩罚自己,而从你眼前消失也算作是对你的一种精神上的弥补。昨晚我想了很久也想不通,为什么当时你咆哮着让辛迪离开这个家的时候她并没有请求你的原谅,而眼神是如此的空洞和冷漠,现在我想通了,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只是你的话,却将她推入了更深的绝望的深渊。
     “不幸的是,金总管并不知道这一切,罗伯特回来以后辛迪依然一个人在房间里,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只能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大概是他在给辛迪的果汁里面加入安眠药,或许是什么其他方式,总是现在我们肯定已经找不到任何痕迹。罗伯特的酒里肯定也有安眠药,你必须保证他的意识不清醒,但无论是你还是金总管都有充分的机会放进去。而每次都要喝到醉醺醺罗伯特怎么会察觉这种变化?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金总管把辛迪抱到罗伯特的卧室,然后布置现场了。罗伯特看到有一个身影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事实上的确有人进入了他的卧室,但是在那样懵懂的意识条件下,他是没有办法辨别那个身影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而事实上,那个身影的主人正是金总管和怀里的辛迪。但是金总管却忽略了一点——对于他这个一辈子没碰过女人的人来说,他并不知道没有哪位女士会带着如此贵重的珠宝和男人睡觉。我清晰的记得那天,当我看到赤裸的辛迪和罗伯特的时候,辛迪的脖子上戴着我送给她的钻石项链。
     “然而,刚刚醒过来的辛迪由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又恐慌又害怕,于是她暂时忘记了金总管告诉她的你的阴谋,但是,当你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的时候,我感到了她的变化,她记起来了。她无力再辩解,既然母亲要她死,那她就以死来为你们共同的父亲赎罪吧,这大概就是那晚你们最后的对话的内涵。而金总管,在佣人向他汇报了辛迪的死讯之后,这个可怜的人,他认为自己成了害死辛迪的凶手 ,不堪内心的谴责,自杀了。”托马斯闭上眼,在心里为这个世纪最后的维多利亚绅士默哀。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托马斯,听起来也非常有理,那你又你如何推翻警长的推论呢?为什么辛迪就不会是为了破坏我们婚姻而上演了那一幕?”艾玛的语气带着压抑的平静,好像在绝望的去抓最后的稻草。
     “是的,因为如果是那样,她就没有必要否认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比起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说自己是故意的不是更会激起你的愤怒吗?”托马斯闭着眼睛,费力地吐出这几句话,他实在不愿继续讨论下去,继续让残酷的事实暴露在绝望的空气之中。
艾玛的眼睛黯淡下去,她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似一朵已经打蔫的花朵,再也没了往日的光芒。
     “我也不知道这样会惹她自杀,我只是想逼她离开这栋房子,离开我,像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一样,越远越好。”托马斯终于听到,艾玛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呜咽。
托马斯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间,猛地起身,扭过头去睁开眼睛,目光再也没有停留在艾玛的身上。
     “托马斯!”艾玛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很急促,阻挡了托马斯正欲前行的脚步。
     “你……要告发我吗?向罗伯特,向……警方?我记得,你爱我……”
托马斯从未感到这冬季是如此的寒冷——尤其是在这屋子里。
     “是的。”他艰难的说,“我一直都……非常……”托马斯觉得他心中翻腾的悲伤和绝望就算当年艾玛选择了罗伯特那一刻也没有如此,“所以,我才会单独和你谈论这件事情。”
     “对不起。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你对我的爱,而我也一直非常爱你,但是生活的重量和贫穷的阴影强迫我必须找一个可以让我衣食无忧的男人。是的,从头到尾罗伯特都是我的工具,是我发泄怨恨复仇的工具,是给我提供锦衣玉食的工具,我是因为这样才嫁给他的,现在我还要利用你的爱……我知道这样做很卑鄙无耻,但是生活就是这样现实,而现实是如此的残忍……我……”艾玛顿了顿,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那声音最终卡在了嗓子里,凝结在这房子里冰冷的沉寂中,托马斯永远不会知道答案,除非有什么可以化去这房子里厚厚的冰封。
     “晚安,艾玛。”托马斯背对着艾玛,微微侧过头,轻声对自己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


     圣诞节所带来的火热的氛围还弥漫在空气中,清晨的韦弗利火车站人流稀少,假期还没结束,并不适合离别。
     托马斯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静静地坐在韦弗利火车站的候车室,他轻轻地捋起袖口看了看手表,五点十分,返回伦敦的火车还有十分钟进站。放下手腕,他暗自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无力的靠在候车室的座椅上,心中暗暗祈求上帝能不能让时间过得再快一点,他想逃离这个地方,越快越好。这似乎是他在爱丁堡过圣诞节的十年以来,第一次盼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若是在从前,格兰杰一家三口还来送他的时候,他是多想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让他铭记格兰杰一家幸福的笑容,直到第二年。
     艾玛还没起床吧,若是她来叫自己起床的话,定会发现平整的床上,只剩下托马斯留给她的一封信。
亲爱的格兰杰夫人,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只是希望在我对爱丁堡的记忆中只有你们一家三口一起幸福的微笑着向我挥手的场景,而不是你一个人孤独的身影。
     我曾经的确非常爱你,但是你却亲手毁掉了你那与生俱来的魅力为你争取到的所有的爱。听了你的故事我表示非常的难过,我无法想象你曾经经历过那么多让人心碎的事情,但是我要说的是,为了那些曾经,你断送了自己幸福的未来,这样值得吗?我想,并不是你父亲让你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而是你自己放弃了作为母亲的权利,因为辛迪的灵魂中早已成为你的孩子,无论她流着谁的血,她是你的女儿,她那么爱你,而你却逼她走上了绝路。
     感谢你们这么多年一直邀请我到爱丁堡过圣诞节。每年的圣诞节总是我最期待,最快乐的时光,但是今年,大概是我在爱丁堡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了吧。我不想看到冷清的格兰杰别墅,因为那曾经是我觉得最温暖的地方,请允许将这些美好的回忆封存在记忆深处,我想我再也不会有如此单纯而快乐的时光了。
再见,我的朋友,请珍惜你还拥有的一切。
     带我向罗伯特解释,告诉他我的感激和不辞而别的歉意。


你最后的
  托马斯


辛迪的项链,请留给我做纪念,谢谢。
                                                  又及



     “通往伦敦的K798号列车已经进站,请需要乘坐的旅客到检票处检票上车。”
托马斯缓缓的站起身来,登上了返回伦敦的列车。在经过出站口的时候,他的左手不自觉地伸进了大衣口袋,送给辛迪的钻石项链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托马斯将项链渐渐握紧,就好像牵着辛迪那温暖的手。他情不自禁的又向艾玛每年等待的老地方望去——那里曾经盛开过世界上最美丽的蔷薇,只是它已经凋谢,在爱丁堡今年格外寒冷的冬季。


 


 


——————END————————


感谢阅读~


[此贴被薇澜于2011-8-8 10:52:3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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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小猫花猫打开姚小猫的博客
2 楼: Re:【原创】《凋谢,在爱丁堡的冬季... 11年08月08日12点21分

挥爪~~薇薇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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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澜薇澜
3 楼: Re:Re:【原创】《凋谢,在爱丁堡... 11年08月08日13点28分

破猫- -好久不见~~p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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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癫癫Dian打开癫癫的博客
4 楼: Re:【原创】《凋谢,在爱丁堡的冬季... 11年08月08日13点33分

支持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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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澜薇澜
5 楼: Re:Re:【原创】《凋谢,在爱丁堡... 11年08月08日13点57分

哈,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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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寂荆依焱打开云寂的博客
6 楼: Re:Re:Re:【原创】《凋谢,在... 11年08月13日19点51分

支持+3






推门神器组之——夜寂剑
                                        明月梭云行者夜,染血墨迹叹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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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isnC.K.
7 楼: Re:【原创】《凋谢,在爱丁堡的冬季... 11年08月13日23点3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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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水平,高质量,围观之~






侦探是个生活在人们背后的职业,它谈不上高尚,但绝对正义。 ——Chis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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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美惠巧殊求零打开奈美惠的博客
8 楼: Re:【原创】《凋谢,在爱丁堡的冬季... 11年08月13日23点4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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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很喜欢!用爪机支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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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H
9 楼: Re:【原创】《凋谢,在爱丁堡的冬季... 11年08月14日12点56分

很喜欢。


不过,像在读翻译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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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冰晶我是叔控打开蓝冰晶的博客
10 楼: Re:Re:【原创】《凋谢,在爱丁堡... 11年08月14日14点11分

顶起~


薇薇的文就像在心湖里丢进一枚石子,泛起感慨的漪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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