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药叔说那中毒的女的叫石星星,刚才背她的中年是她的男人鲍春耕,他赶到鲍春耕家时,石星星已经瘫软在地上,面色铁青,不停地抽搐犯恶心,虚脱痛苦,一看就知道中毒了。可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毒药,拿不准她吃了什么,只好先为她催吐,吐得很厉害,但似乎不太管用,连苦水都吐出来了,人还是昏迷了过去,看样子怕是不行了。
说话间两人快到了,只见石星星家门口聚集了乌泱泱一片人,没处挤的就在旁边高处站着,足有三四百人,差不多整个村的人都来了。陈名典有警服在身,又是药叔领来的,大伙顿时鸦雀无声,纷纷自觉让道,不禁又好奇警察怎么来得这么快?谁报的警?几个好事的还特意扮怪音叫了几声“自杀”,也知道怕被听出来。
一进了大门,陈名典见两老人一脸伤心地正在收拾,赶紧制止了,并吩咐他们全出去,没有他的同意不准再进来。这两老人就是鲍春耕的父母,见人家是警察,虽然这是他家,药叔又劝他们,也只能乖乖听话。
陈名典定神一看,二老只是拿些柴灰遮了吐出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打扫,他也没急着做什么,站在原处先扫视了一周。这是间石基泥墙黑瓦的土木屋,小两层,进门右侧是间隔间,背顶着一张竹躺椅,底下搁着破旧的解放鞋和雨鞋,旁边还放有几张竹靠椅以及小木板凳;最里面贴墙的是通向二楼横向的木梯,木梯下的空间置着大小不一的陶缸木桶,光线的问题,并看不十分清楚;土灶靠在房子的左侧,置有三个锅,最外面的小锅盖开着,旁边放着两个碗,灶上热气腾腾,灶下虽退了柴,一些未烧尽的时不时还冒着烟,屋里又弥漫着米香,预示着刚才还在烧饭;土灶的跟前是水缸,隐约可见上面浮着一面水瓢,旁边有一扇小侧门,菜柜紧贴在后墙,其中一扇门还开着;土灶的后面是柴仓,堆满干燥的柴木,进门口处泥墙上挂着一副蓑衣三四副斗笠以及几把柴刀和靠着几把洗净但还带泥末的锄头;而吃饭的大四方桌就置在土灶的右侧,上面罩着一个竹编的菜笼,底下配着四张长木板凳,一切尽然有序,并没出过乱子,甚至连打翻的物件都没一个。
陈名典不由又将目光回到那堆此时被柴灰遮盖的一大坨呕吐物上,走近看了看,四周还湿漉漉的,像是刚打完一场水战,乌黑的地面能映衬出些白色的汁水,像牛奶但较为稀释,不用分说低头闻了闻,除了腐臭味鼻子里似乎还钻进了除米香以外的气味,像是葱的味道。他还以为自己闻错了,刚直起腰,马上余光就撇见了搁在土灶最里面大锅盖上的那一大把连根洗净的青葱,青葱旁还有一个湿漉漉的竹篮,刚才站门口因为视线的关系,并没看见它们。葱味原来是从那飘过来的,感觉奇怪,但一时对这直觉并没有更多的想法。
顺着大葱看回来,小锅的锅沿上架着一把铁勺,旁边搁着的两个大腕,一碗是剩菜,另一碗碗底还剩有些白稀的液体,正如地上的那坨,走近端起闻了闻,原来是米汤,不禁又看了看地上。
打开热汽腾腾的中间的锅盖,只见锅里白色的米饭里就着绿色的豌豆,还添着油色,天朗光线佳,油光发亮,绿的翠绿白的珠白,饶是他正办着案也大有食欲,中午又没吃,又是豆香饭香油香的,肚子经不住便叫了两声。与此同时陈名典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再看看左手还端着的米汤,果然里面几乎没有油光,难道锅里的油是在打了米汤之后才放的?
“有什么发现吗?”药叔安慰好鲍老夫妇,凑近问道。
陈名典看了他一眼,米汤一递,说:“你能看出里面是什么毒吗?”其实他心中已有定论。
药叔小心接过细细闻了闻,惊讶说:“难道是砒霜,好像有点蒜的味道?”
虽然跟自己猜的一样,但陈名典知道药叔闻错了,就跟他先前一样,碗里的米汤早凉了,哪有什么蒜的味道,其实闻到的是中间锅里蒸汽的不明显的味道和最里边锅盖上那一大把连根大葱的味道。他先是指指那把大葱,药叔看到了,不禁皱了皱眉头,然后再次打开中间的锅盖,指着米饭说:“你凑近再闻闻。”
药叔放下米汤的同时,贴近又闻了闻,显然也闻出了什么,说:“好像也有。”一脸疑惑地看着陈名典。
陈名典的心里跟明镜似的,果然这毒中得蹊跷,不然也不会特意放些大葱以乱嗅觉,脑海里当即浮出了一副画面:石星星见饭煮得差不多了,喝了米汤后,先是给小锅加热,然后取出菜柜里的剩菜准备热菜,而就在这时突然毒发了。
“刚才进来时我好像听到有人说她是自杀,是吧?”陈名典默默整合了一遍目前得到的信息,侧身问药叔。
药叔还好奇刚才他在想什么呢,见问,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多少年了他俩就没消停过,那春耕也实在不争气,放着老婆孩子不管,整天只知道打赌,就半小时前,我还听见星星吵着说他再赌就死给他看的话,不想……”说不下去了。
“半小时前?你确定?”陈名典马上抓住这个关键的时间信息。
见他这么认真,药叔倒犹豫了,想了想说:“可能是一小时吧,对,一小时,差不多了。”
虽然药叔仍不敢太确定,但至少大致的时间有了,那就是离现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陈名典看了看手表,现在是11点43分,也就是说他们夫妻吵架应该在11点左右。
“他们是在这里吵吗?”
药叔直摇头:“在这我怎么听得到啊,在东子家,春耕在那里打麻将呢,我家就在隔壁。”
陈名典下意识“哦”了一声,又问:“是谁第一个发现星星中毒的,你知道吗?”
这个药叔还真不知道,他也是听见别人大声叫他他才急忙赶过来的,说了句“你等一下”,上门口去了,立时原本安静却挤在一团的人激烈了起来,最后一致确定是石斑鱼跟鲍春耕一起最先发现石星星中毒的,现在鲍春耕不在,只好先把小溪鱼推了进来。
“就是他,他跟春耕一起发现的。”药叔拉着石斑鱼说。
陈名典看得清楚,眼前这小孩也就十岁左右,一身衣裤洗得都褪色陈旧了,脸蛋倒是白白净净的,两行眼泪虽已经风干了,可他仍抽泣哽咽,不知是哭得太厉害到现在还收不住,还是太伤心了仍想哭。这些全不是陈名典关心的,蹲下身亲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小溪鱼只盯着跟前这一身制服的伯伯看,目光平静中带着好奇,还是止不住的一下一下地哽咽抽泣,并不说话。见此药叔替他说道:“你叫石斑鱼,我们都叫他小溪鱼,是星星的外甥,就住在山下三里处的南向村。”
陈名典听到了,可他没有移开视线,一直看着跟前这小家伙,心疼般小心地为他擦去泪迹,还一边安慰说:“不哭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哭了。”
小溪鱼仍是一声不吭,只静静而又好奇地看着他。
陈名典也不急,他知道跟小孩子交流需要一个过程,若早几年,他一定继续蹲着培养情感,如今年近五十的人了,又是一身的毛病,最怕就是蹲,才一会便有些支持不住,想站起来都困难。
药叔看在眼里,赶忙扶他一把,关心说:“怎么,关节受过伤吧?”毕竟是懂医的。
陈名典感激地看他一眼,点点头:“不怕弯曲,就怕弯着受力。”虽然膝盖处传来阵阵隐痛,但仍微笑对着小溪鱼,指指门口的小凳子说:“我们上那坐着说好不好?”小溪鱼没点头也没说不,主动拉他过去,他也不反对。
来到门口,陈名典见有那么多个脑袋只往里面钻,恨不得将门口挤破似的,这是他最忌讳的,再说大热天的,风全叫他们挡了,屋里闷热难当,安排小溪鱼坐下后,转身冲门口说:“我现在要办案了,你们配合一下,退到外面路上好不好?”屋子外有小片空地,空地外才是小路,人站在那里,就是想听也听不到里面的对话。
大伙只骚动了一下,并没有人想退,药叔又出马了,拿出了他的威信,扯着嗓子一边喊一边将他们往外面赶:“别看了别看了,警察要做事了,别看了别看了。”还是他管用,眼看着拥堵得水泄不通的地方,慢慢有了动静,动静还越来越大,几分钟后除了鲍家二老以及药叔本人,其余人就全在空地外了。
“药叔,要不你也领着二老上外面点吧,我这……”陈名典多少不好意思,但药叔明理,不等他说完,又做起了鲍家二老的工作,三人便在门外破凳子上坐着,有屋檐挡着,看站在外面那些好事的人,太阳毒热,又是大中午,渐渐又散去了一些人,实在受不住了。
陈名典拉过一张等高的小竹椅坐到小溪鱼跟前,也不忙着问话,也一脸好奇地打量他,只见眉毛着实有趣,不深不浅一字刀锋眉,既傻气又英气,细一看,左眉上还有颗浅痣,颜色略深于眉毛,不然也难发现。
双方这样互看了一会,石斑鱼的哽咽渐渐止住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除了对跟前这一身警服的伯伯好奇外,他还多了份好感,平常虽少见警察,但也知道警察是干什么的,主动开口说:“你能帮我抓到坏人吗,不让他欺负我小姑?”显然带有胆怯。
陈名典亲切笑道:“当然啊。”一指自己的警服,“我可是警察,就是专门抓坏人的。”见石斑鱼只看着他,又不出声了,接着说:“不过你得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那样我才能知道谁是坏人,然后才能抓他。”
石斑鱼盯着他直点头。
陈名典知道时机到了,问道:“你跟姑父是什么时候看见小姑难受躺在地上的?”
石斑鱼如实答道:“我跟姑父从上面下来吃饭,一进屋子就看见小姑难受了。”
这屋里没闹钟,陈名典知道问时间也是白问,想起药叔曾说鲍春耕在他家隔壁打赌,又问:“是小姑叫你去叫姑父吃饭的吗?”
石斑鱼摇摇头:“不是,我们一起去的。”
陈名典感到一丝意外,但没表现出来:“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石斑鱼点点头,反而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名典笑笑:“我猜的。”心思却飞快走过一遭,看来就是11点前后那会,但他奇怪:“你怎么没跟小姑一起回来呢?”
“姑父不让,抱住我了,还在我耳边悄悄说小姑的坏话。”
“什么坏话?”
石斑鱼撅了下小嘴,不愿意说。
陈名典也就不勉强他,继续问:“那你跟姑父看见小姑难受后你们是怎么做的?”
“姑父赶紧过去问她怎么了,可小姑太痛苦了,好像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说不清楚。”
“然后呢?”
“然后姑父叫我赶快去叫人,我就去了。过了一会药叔来了,说小姑可能吃错东西中毒了,我看见她一直在那里难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说到这,石斑鱼不免又难受起来。
陈名典摸摸他的小脑门,以示安慰,心里则在计算着时间,自己在公路上撞见他们应该是11点半,从公路到他家小跑也要五六分钟,他俩当众争吵在11点左右,那发现星星中毒大概在11点10分左右,也就是说她吵完架回来之后不久就中毒了,又问:“小姑吵完架回家后,你都跟姑父在一起吗,中间姑父有没有走开?”
石斑鱼想了想:“没有,他一直抱着我看他们打麻将。”
“你们不是小姑走后一会也回家了吗?”陈名典表示怀疑。
“没有啊,”石斑鱼微皱了眉,他还不懂呢,“我们过了好久才回家呢。”
陈名典“哦”了一声,不由讶异,难道药叔说的时间还是有较大的误差?他俩吵架的时间不是在11点左右?先不管这个,脑袋又飞快地转着,若是中途鲍春耕没有离开的话,他就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难道下药的另有其人,还是其它的什么?这些一时都还不可能有答案,因为谜题才刚刚开始,又问:“那你没跟小姑一起去叫姑父吃饭前,你跟小姑都在干什么呢?”
“我们没干什么啊,我也才刚来。”石斑鱼不假思索道。
“你从哪里来?”陈名典感到意外。
“家里,爸爸叫我给小姑送豆子。”
“是锅子里煮的那些吗?”
石斑鱼点点头。
“那你来的时候看见小姑在做什么?”
“她在烧饭。”
陈名典下意识地又“哦”了一下,看来一切好像很平静,脑子里突然钻进一种可能,难道是他俩去叫鲍春耕吃饭的时候,有人趁机下毒?便问:“屋里就只有你跟小姑吗?还有其他人吗?”
石斑鱼摇摇头:“没有,我没有看见阿玉。”
“阿玉是谁?”
“我表哥。”
“小姑的儿子?”
石斑鱼点点头。
陈名典不由想,是啊,怎么发生这么大的事,一直不见他呢,问道:“你知道他上哪了吗?”
石斑鱼摇摇头:“不知道,我来就没看见他。”
“那他今年多大了?”
“比我大一岁半。”
陈名典心想今天是周六,孩子怎么会不在家呢?想起石星星可能因喝了米汤而中毒,问道:“你看见小姑喝米汤了吗?”
“没有,她给我吃黄瓜了。”石斑鱼露出了些许美意,说到吃的了嘛,毕竟还是个孩子。
陈名典表示无奈地笑笑,回答有些多了:“那你来的时候,米汤已经打上来了吗?”
“嗯。”石斑鱼点点头,“小姑刚好在打米汤,我就是看见米汤口渴,小姑才给我黄瓜吃的,说米汤还烫。”
这段看样子小溪鱼记得特别清楚,毕竟有关吃的,印象深刻。而到此,陈名典一时也不知该问什么了,片段且还有矛盾的线索,他一时无法串联起来,起身拉石斑鱼到门口,交给药叔,然后叫药叔把东子找来。药叔照做,不一会东子就来了。
陈名典叫他坐在刚才石斑鱼坐的小竹椅上,只见眼前这叫东子的人猴瘦猴瘦的,皮肤还黑,问他:“听药叔说今天早上鲍春耕在你那里打麻将是吗?”
“是啊,他是在我那,经常的。”
别看他瘦,底气倒十足,猛一出声,惊了陈名典一下,隐约他的口水好像还招呼过来了,有点不舒服,但没表现出来,又问:“你们大概几点开始的。”
东子不假思索道:“9点30多,差不多33的样子。”
陈名典感到惊讶:“你怎么这么肯定?”
东子一撩左手手腕,亮出一块手表,得意说:“我有手表啊。”
陈名典当即转为惊喜,忙问:“那后来石星星过来叫他吃饭,他们吵架大概是在几点?”
这个东子印象更深刻了,直说:“10点41分开始的,我还算着时间呢,10点45就结束了,平时不吵个十来分钟都不收场的。”
陈名典根据他提供的可靠时间暗暗计算,比药叔说的提前了差不多十五分钟,但发现石星星中毒的时间应该不差,大概在11点10分左右,也就是说离吵完架中间有将近二十五分钟的时间,倘若石星星一人回到家喝了米汤不久便中毒,离鲍春耕回来发现当中至少也有十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陈名典困惑了,既然已经中毒许久,为什么不出门求救呢?难道真跟大家说的一样,是自杀?
陈名典当即否定了,如果石星星决议自杀的话,没必要这么麻烦,直接毒药一喝岂不一了百了省事,这当中一定有隐情。
目前就跟东子了解这么多,嘱咐他出去后把二老叫进来,不一会鲍家二老进来了,也就六十出头的样子,今天若不是发生这事,两老也不至于身形憔悴,愁容满面的。
小竹椅一共只有两张,陈名典主动将自己的让给他们,搬来一张更矮小的木板凳吃力地坐在二老跟前,先安慰道:“叔、婶子,发生这样的事,我知道你们心里肯定不好受,现在星星已经送医院了,你二老心放宽些,或许事情没那么严重。”
二老没说话,只看着他。
陈名典顿了一下,又说:“我听说星星是因为想不开才这样的,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开呢?她平常一定特别知道孝顺你二老吧?”
老婆子一脸地不忍,接道:“谁说不是呢,比我的亲女儿还对我好,都是我那挨千刀的儿子不争气啊。”说起儿子竟满是埋怨。
老头子不由也接了一句:“就是啊,多懂事的一个儿媳啊。”充满了叹息。
陈名典感到意外,原只是一句套话,没想石星星在二老心中竟是这样的好,也表示可惜地叹了口气,想起药叔的话,然后问:“是不是因为春耕老打赌不顾家她才伤心一时想不开的啊?”
听到这话,二老的叹息声更重了,老婆子竟还红了眼,拿手擦眼睛,老头子一边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一边嘴里恨恨地说:“我就是养个畜生都比他好啊,畜生养大了还知道还你。”可见对鲍春耕是彻底失望了,没救了。
陈名典能体会二老的心情,没急着问,等他们缓缓差不多了才继续说:“刚才星星中毒的时候,你们不在家里吗?”
老婆子缓了一会,看着好多了,说:“我们没跟他们住一起,这屋子就他一家三口,我们住上面的老房子里。”
“那阿玉哪去了,怎么没见他?”
“这个我也不知道,昨天放学就没看见他。”
看来只能问当事人才知道了,陈名典正这样想着,杜阳挤开人群匆匆跑了进来,还来不及问,他先说了:“师傅,不行啊,还没到医院人就没气了。”
听到这个噩耗,原本就隐忍着的老婆子当即嚎啕大哭了起来,老头子也是心纠痛得眼红红的,还要一边宽慰老婆子。
陈名典则嗖地站了起来,问道:“那人呢,你怎么安排的?”
杜阳微喘着粗气答道:“还在医院呢,我怕你着急,就先赶过来了。”
陈名典凑近他,放小音量:“赶快回去把尸体跟人都按住,再叫些人到这来。”
“怎么了?”杜阳居然还一脸疑惑。
陈名典真想敲他:“谋杀啊,你说呢?”
杜阳恍然大悟,不敢怠慢,转身又跑出去了。
听到哭声,待在外面的石斑鱼忙跑过来,见外婆哭成这样,知道发生不好的事了,跟她哭在了一起。陈名典毫无办法,也没什么表情,并不是说他铁石心肠,只是这样的场面看得实在太多了。
为了支开他们,过了一会哭歇了些,陈名典提议二老应该上医院看看,以后恐怕再也见不着了。老婆子一听猛收住了眼泪,他说的对,起身就要往县里去。而这时刚好石星星的娘家人也从山下家里闻讯赶来了,一碰头听了噩耗,不免两老婆子凑一处又哭了一通,最后在大家的劝说下,才带着泪先往县里医院赶。
两家人全走后,屋子一下安静了下来,药叔也不知上哪了,只有陈名典一人。他不会闲着,在屋里细细地又看了一遍,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新发现,只是菜柜里还有两个剩菜和几个盛调料的瓶罐,土灶旁的侧门出去就是连着山体的死墙,下面有一条小沟,污水可以直接倒向那里。另外他还在木梯下看了看,那个全新口径足有一米的大陶缸里盛着半缸的大米,盖子却是旧的,尘迹斑斑,其余小得多的木桶或坛子里全是研制的咸菜,跟下毒应该无关,只多注意了米缸里的米,不知里面有毒没有。
两点差十分增援部队开到了,但没见杜阳,不必陈名典手把手指挥,他们各司其职,取证做样本忙但有条不紊,陈名典只交代了一句,叫他们把小沟里的污水及米缸里的大米也取点,然后他先走一步回县里了。
到了县里警察局,杜阳已经扣下鲍春耕在等他了,陈名典坐下后一脸轻松的说:“我呢没别的意思,就想跟你了解一些情况。”
“你问吧,出了这事家里还等着我呢。”鲍春耕显得淡定,安静地坐着,不急不躁,冷静得不寻常。
“你能尽量仔细地描述一下你发现石星星中毒的经过吗?”
鲍春耕稍想了想,说:“我拉着小溪鱼从东子家回来,准备回家吃饭,刚进门口就看见星星疼得不行了,蹲在地上恶心呕吐,跑过去问她怎么了,她也说不清,说可能是吃坏肚子了。我一看不对,早上吃的全吐出来了,还有苦水,还有血丝,就赶紧让小溪鱼喊人,觉得她可能中毒了。过了一会,药叔来了,说她很有可能就是中毒了,可是旁边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药瓶子,问她刚才吃了什么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直翻白眼。药叔一看不对劲,就给她灌水喝,然后伸手指到她嘴里搅,她闭着眼又吐了几口,再灌就连水都喝不进去了,要晕过去了,然后我就赶紧背上她往县医院赶,本来还焦急没车怎么办,才出村口就撞见你们了,然后接下来的事他都知道了。”指指坐在一旁的杜阳。
他描绘的比药叔跟石斑鱼的更为详细,而且没有出路,还为陈名典解开了一个疑惑,那便是石星星中毒后为何不求救?原来她以为自己只是吃错东西了,并没当一回事。但从第一眼陈名典就觉得鲍春耕有问题,后来看了现场发现中毒事件的蹊跷性,对他的怀疑便更深了,怎会轻易放过他,又问:“村里人都说石星星是对你彻底绝望了没活头了才自杀的,这个你怎么看?”
鲍春耕这才表现出了应有的悔意,叹了口气,说:“没办法,我就这样了,教不起了。”
“可是我看过现场后,发现石星星不可能是自杀,而是有人有意下毒谋害她,这个你又怎么看?”
鲍春耕感到惊讶,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呢?谁啊?”反应似乎并没漏洞。
“我问你啊,平时石星星有没有跟村里谁结仇什么的?”
“绝对没有,她人很好,村里的人都很喜欢她。”鲍春耕说得肯定。
陈名典故作疑惑道:“那就奇怪了,她没得罪人,又不是自杀,好好的那毒药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
还是没有破绽,且不管这个,陈名典换了个话题:“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看见你儿子?”心想如果这毒真是他下的话,引开儿子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他,就跟后来抱住小溪鱼不放不让他跟石星星一起回家一样,因为他是不在计划内突然闯进来的。
见问这个鲍春耕有些意外,眼神终于出现了些许恍惚,答道:“昨天放学后我送他到他大姑家去了。”
“他大姑家是哪的?”
“县里,就你们警察局后面的两条街。”
送地可真急真是时候,陈名典心想,嘴上却笑说:“好了,今天就先这样吧,回家记得好好劝劝老人。”并起身送他。
鲍春耕也很客气,笑脸相迎,临走前还不忘问:“那星星的尸体什么时候还给我?”
“过两天吧,你也知道她中毒中得蹊跷,我们得查查。”
“那好吧。”鲍春耕虽然不情愿,也只能这样了。
“师傅,我怎么听得没头没脑的啊?”鲍春耕走后,杜阳挠着脑袋困惑的说。
陈名典看了他一眼:“没前没后的当然没头没脑了。”
杜阳赶紧凑近嬉皮笑脸道:“那下次你可不能再让我错过开头了,不然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学到您的本领啊?”
陈名典拿他没办法,本事没有,小机灵倒不缺,故意板脸说:“快去,看看他们进展怎么样了,随时来告诉我。”
杜阳虽吃了冷脸,却开心地去了,因为他知道师傅是装的,心里指不定多喜欢自己呢。
五点过一刻,从石星星胃液检测得出,果然因食入大量砒霜中毒致死,身上其它地方完好无损,并没可疑痕迹。临近六点,现场取来的样本也全检测出来了,米汤有毒,饭里有毒,竹篮有毒,水缸有毒,污水有毒,石星星呕吐物自然有毒,其余全没毒,包括陈名典亲点的米缸里取回的大米。其中米饭里的砒霜含量明显高于米汤里的,竹篮里的砒霜含量较少,水缸跟污水里的砒霜含量则微乎其微。
如此石星星的死果然跟陈名典最初推测的一样,她是在毫不知情下喝了含有砒霜的米汤而自然中毒死亡的,死因毫无争议。但根据检测结果他想不透的是,米汤是从锅里取的,为什么砒霜含量明显低于锅里的米饭呢?竹篮里的砒霜又是哪里来的?难道是用竹篮淘的米?如果污水里有砒霜的话,说明淘米时米里就已经有砒霜,可为什么从米缸取回的米粒却没有砒霜呢?一系列的矛盾疑问。
正当陈名典为此困惑之时,杜阳送来了另一个新的检测结果,说是他们检测人员对此也颇为懊恼,以为哪里出错了,便针对米饭里就的豌豆单独检测了一遍,意外发现豌豆里砒霜的含量居然也明显比米饭低,它们可是在同一个锅里煮的啊?
起先陈名典也纳闷,但随即就想到了原因,这豌豆是石斑鱼后面送来的,他送到时米汤已经打过了,之后才往米饭里放的豌豆。可问题又来了,既然这样,米饭里的砒霜含量怎么还可能高于米汤里的?只有一种可能,莫非豌豆本身也有砒霜?那个有砒霜的竹篮就是用来装豌豆的?倘若这个推理成功的话,那么也就是说,石斑鱼送来了一篮浸有砒霜的豌豆,而这豌豆据他说是他爸爸叫他送来的,难道他爸爸想要石星星的命?还是他们全家的?若是自己儿子也吃了,就不顾忌吗?
当晚陈名典就领着杜阳以及另外几名警察赶往南向村石斑鱼的家,可当车开过一半盘山公路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掉回头直接上鲍山垟村。杜阳问他为什么,陈名典还故作神秘,说到了他自然就知道了,吊着杜阳的好奇。
果然到了鲍山垟村石星星家,杜阳就明白了,原来石斑鱼一家还在这里呢,毕竟是死了女儿的大事,岂是一时半刻解决地了的。
陈名典二话不说当场抓了石斑鱼的父亲石粮,他的家人尤其他母亲极力抗议,而他自己却半分挣扎也没有,因为他心知肚明,石斑鱼也哭得跟什么似的,还一脸不服地瞪着陈名典,指不定心里怎么恨他。
陈名典不为所动,带着一行人离开,经过药叔家时,叫其他人押着石粮先走,他还有些话问药叔,这时已经快八点了。药叔一边问找他什么事,一边引他们进屋。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药叔的家里铺满了草药,却没有一个像样的药柜,显得杂乱,陈名典坐下后笑说:“也没什么,就过来打听一些事。”
“你说。”药叔在二人对面坐下。
“最近石星星或鲍春耕有来你这买过砒霜没有?”陈名典问。
药叔应该想过这事,随即明确答道:“有,这事我记得特别清楚,之前星星来问过几次,可那几天没货,前天才从县里买了一些回来,看见星星就跟她说了,她称了一两。”
“你有问她买去做什么用吗?”
“问了,说是她妈的老毛病又犯了,得吃些偏方。”
陈名典若有所思的“哦”了一下,也不知在想什么,然后问:“对了,今天村里有谁的鸡啊鸭什么的,莫名死了吗?”
“有啊,”说起这个药叔就有气,“早上我的两只鸭就死在村口的小沟旁了,那会我放它们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邪门了。”
陈名典倒是一点也不奇怪,果然他猜想得没错,问道:“大概是几点的事情?”
药叔想了想:“几点我就不知道了,还是小溪鱼跑来告诉我的,说他看见我的鸭死了,我就赶紧跟他去看了。”
反是这话叫陈名典意外:“他怎么知道那是你家的鸭?”
“我家鸭翅上绑了红绳,以前我跟他说过的。”
“当时他手里是不是拎着一个装了豌豆的竹篮?”
“是啊,他说是给星星送的,我还说他乖呢。”
这就对了,石星星跟鲍春耕在东子家吵架当时是10点40多,石斑鱼到石星星家大概在10点半,因为看见药叔家的鸭死了,中间耽误了一些时间,大致推测他在村口看见死鸭应该在9点半左右。他马上又联想到,药叔家就在东子家隔壁,石斑鱼跑去告诉他时,鲍春耕已经在那里打麻将了,彼此就都没看见吗?按照后来的事情进展,应该是这样的。
此行的目的达到了,离开前陈名典问药叔要了那两只死鸭的尸体,他怀疑是中砒霜死的,拿回去化验一下。刚好药叔见鸭死得蹊跷,没敢动它们就随手仍在了后面,一边叹气一边拿了,真是可惜了这两只鸭,死地这么无辜。
回到县里已经九点多了,陈名典没急着押石粮回局里,问他知不知道鲍春耕姐姐家在哪?石粮点点头,便叫他带路,因为刚才在鲍山垟陈名典还没有看见鲍玉。
果然鲍玉还在他大姑家,这时他正跟他表姐在门口玩呢,一见了两辆警车在跟前停下,当即就停住不动了。
陈名典从车上下来,没让石粮露面,走到鲍玉跟前蹲下问他:“你是鲍玉吗?”
鲍玉胆怯地点点头,他大姨刚好在门口,见了马上过来,问陈名典什么事情。
陈名典起身说:“没什么,找孩子问点话。”说着就拉鲍玉到警车跟前,大姑想制止,杜阳赶忙拦住跟她解释,也就没有闹过来。
“你好像很怕我,我又不是坏人,你怕什么?”陈名典亲和地笑说。
鲍玉看了他一会才小声问:“你有事吗?”明显还胆怯,毕竟面对的可是穿着警服的警察啊,他哪见过这架势。
看样子他似乎还不知道他妈妈的死讯,陈名典也不忍告诉他,便说:“我最近听说你爸妈吵得特别厉害,村里的人都告到我这里来了,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怎么吵得那么凶呢?”
鲍玉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说了:“我妈妈想带我走,可我爸不让,他们就吵了。”
“你妈妈为什么想带你走呢?”
“说我爸整天就知道打赌,日子没法过了,她想离开我爸。”
陈名典知道了:“所以这个星期你爸就把你送大姑家来了?”
果然鲍玉点点头。
“那你妈妈知道他把你送这里吗?”
“不知道,我还没放学我爸就把我从学校接走了。”
原来如此,陈名典心想鲍春耕的动机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于是拉鲍玉送他回大姑身边,刚想走,鲍玉突然问了句:“你是我妈妈叫来的吗?”
陈名典稍愣了一下,然后说:“是的。”冲他一个微笑,然后上车回局里,接下来就该审审石粮了。
只见石粮还跟被抓时一样,没什么表情,认罪的样子,灯光比较亮的缘故,陈名典可清楚地看见他与小溪鱼一般的一字刀锋眉,不过离得较远,不知他左眉上是否也有一颗浅痣。
陈名典觉得他那沉默样很是好笑,明知错了却还死不悔改的劲,笑问他:“你认罪吗?”
石粮抬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然后点点头。
总算还敢作敢当,陈名典疑惑道:“你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想毒死你的亲妹妹亲妹夫亲侄子以及你的亲生儿子吗?”
“我没有要毒我儿子。”语气真有点冲,这像他,没事的时候什么事也没有,哪天一根神经上来了,就是一百头水牛也拉不住。
陈名典不理他:“怎么没有,要是你儿子也吃了那豌豆呢?”
“我跟他说过了,送了豆就回来,不要留那里吃中饭。”还是这么生硬的语气,好像跟陈名典有仇似的。
陈名典不跟他计较,也不跟他争了,知道他这性格的人就这样:“那你说说你干嘛要害你妹妹,这得是多大的仇恨啊?”
石粮顿时没了生气,他已经后悔莫及了,都怪一时冲动,过了一会才说:“我们两家是对妻,我妹给春耕当老婆,他妹给我做老婆。本来日子还好好的,年前我跟她在外面打工,她突然跟别的男人跑了,我怎么也找不着,上他们家要人,可他们家一直不给人,我又一直知道星星在那里过得不好,既然我老婆跟人跑了,她也没待在那的道理,就叫她回来,反正春耕也不是个东西。可星星一直不愿意,前几天为这事我还跟她大吵了一架,然后一时气不过就想,都毒死他们一家人算了,反正是他们欠我的。”
陈名典听着不禁可笑,但他清楚像石粮这种性格人的想法,有时是挺容易走极端的,问他:“那你知不知道,其实星星也想离开来着,可是鲍春耕拿孩子押着,她是因为割不下孩子才一直没有走呢?”
听了这话石粮明显诧异,可语气仍然自我为是:“那她干嘛不告诉我?”竟还有理埋怨。
陈名典不禁要问:“跟你说了有用吗?”
石粮一时顿住了,然后又说:“怎么没用啊,看我怎么收拾那他,真不是东西。”恨得咬牙切齿。
陈名典讲理道:“她就是怕你冲动才不敢告诉你的。”见石粮想说什么,赶忙堵住了,直说:“好了好了,反正人已经死了,说什么也没用了,你先待牢里好好反省反省吧。”然后示意他们将他带走,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等一下,你的砒霜是不是从你妈那里拿来的?”
石粮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陈名典没有回答他,看来星星问药叔买砒霜确实是打算给她妈用的,可砒霜怎么就到鲍春耕手里了呢?
石粮押走后,杜阳就不明白了,问:“师傅,这是为什么啊,还没审他呢?”
陈名典说:“审他干什么,他又不是真的凶手?”
“啊?你不是说那豌豆是他叫他儿子送的吗?”
“可他命好啊,他儿子在村口看见了两只死鸭,耽搁了一点时间,不然他真就要了他亲妹妹的命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敢肯定米里的毒是鲍春耕下的。”
杜阳更困惑了:“那刚才干嘛不一起抓他回来?”
陈名典叹了口气:“没有证据啊,就算明知道毒是他下的你也拿他没办法,当场又没人看见,毒发的时候他又不在场,人证物证一个也没有,你抓他干嘛?”
“先审了再说啊。”
“你以为人家是傻子,会告诉你啊。”说着起身要走。
杜阳抓紧又问:“那你抓石粮干嘛啊?”
“引蛇出洞。”陈名典突然夸张而调皮地说,全不像个快五十的人。
不多久从药叔那拿回的两只死鸭死因检验出来了,的确是中砒霜而死,体内砒霜的含量虽远比米汤里的低,但远远高于水缸跟污水里的。为此在细节上陈名典有些想不透,明天一早领着杜阳上鲍山垟村,到了之后他命杜阳去问药叔昨天发现死鸭的位置,自己却找上了鲍春耕,他昨晚睡在爸妈的老房子。
二老见了陈名典有意躲远远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不像昨天有你没你不在乎,也不当一回事,鲍春耕倒还算热情,也不奇怪,还大方地要请他进屋。陈名典见二老好像不自在,就算了,指着门口空地的两张小板凳说:“还是不了,就在院里坐一会吧,也没什么事,找你再了解一些情况。”
鲍春耕听他的,一起到小院小凳坐下,然后问他:“什么事,你说?”
陈名典记得清楚,他今天新换了一身衣服,应该已经洗了,昨天本想就此抓他的,然后扒了衣服验验上面是否留有砒霜,又一想就算找到了也没用,他完全可以推到石星星身上,说是石星星吐的,反而打草惊蛇。
“你知道石星星前两天在药叔那买了些砒霜吗?”
鲍春耕皱皱眉:“不知道,她买砒霜干嘛啊?”
既然不知道,陈名典没回答他,换了个话题:“那你们家中午平时都几点吃饭?”
“这不一定,不过一般都在12点左右。”
“那昨天怎么吃这么早?”
“昨天我也不知道,可能星星她下午有事吧,所以烧早了些。”
“那你知道她大概是什么时候洗的米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也没手表,反正挺早的,淘米的时候米缸没什么米了,就全掏了,还叫我顺便把新的米缸换上。”
“什么新的米缸?”这可是新线索,陈名典有些激动,但并没表现出来。
“就是前几天刚买回的大缸,旧的米缸不是裂了一条大逢嘛,用不了了。”
“那大缸从哪买的?”
“村头二子那。”
“那旧的米缸呢,扔哪了?”
“还在我家柴房呢。”
“能带我去看看吗?”
“好的。”说着鲍春耕起身带路,一切很配合。他所说的柴房就是家门前空地旁搭的一间简略的稻草屋,因为屋顶是拿稻捆铺盖的,空间比较狭小,里面堆着干燥的柴火,一指破成两半搁在角落的大缸说:“就是这个。”
陈名典上前稍看了一下,上面没有现成米粒,当着他的面也不细看,客气地说:“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我再到处看看。”
鲍春耕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抓石粮干嘛啊?”
陈名典不瞒他,对视着说:“他昨天往你家送了一篮浸了砒霜的豌豆。”点到为止,并不多说。鲍春耕听后神情明显不对,看了眼那破缸,又怕陈名典发现,还是赶紧走了。
陈名典其实全看在眼里,他走后靠近那破大缸弯腰细细看了看,这确实是米缸,上面还有米粉末,心想既然屋子里新换的米缸里没有毒,难道这里面有毒?倘若这个推断成功的话,说明砒霜就是直接下在米缸里,而非下在洗过的米里。
这时杜阳找来了,说是知道昨天死鸭的地方了,于是两人撕开门上的封条,进了屋子,走到后面侧门的污水沟旁,陈名典看得仔细,这沟是死沟,并没有外援的水,往里面倒多少它才向外面流多少的那种。
“拿来。”陈名典要道。
杜阳“哦”了声,赶忙从公文包里掏出一瓶红墨水及一小袋撕碎的泡沫。
陈名典接过后,先是往污水沟里倒了约半瓶的红墨水,然后再撒上这些碎泡沫,接着进屋打了一瓢水,看了下自己的表说:“对一下表,现在是七点十三分。”
杜阳看了眼自己的,“嗯”了声。
“好,我现在开始倒水了。”说着一瓢水招呼下去了,然后把水瓢递给杜阳:“你接着倒,多倒点。”
这种体力活,当然非杜阳莫属,他连续不停地倒了四五瓢,听师傅说“够了”才收住,随即陈名典又说:“快跑到昨天死鸭的地方等着,看看泡沫什么时候流到。”
杜阳不情愿地“啊”了一声,还是照做了,赶紧往外跑,免得错过。
杜阳走后,陈名典站在门旁看了会污水沟的动静,发现红墨水流出去的并不算多,好大一部分还在,于是又多加了几瓢水,结果差不多,红墨水没有想象中流得那么彻底,可怎么在污水中检测出的砒霜含量那么微乎其微呢?远比死鸭体内的少,很是不解。水从这里一路流到村口就算砒霜没稀释完,也不该还存有那么多,且刚好还叫这两只倒霉的鸭子喝了,没有道理。又想起昨天看见搁在锅盖上的竹篮是湿漉漉的,石斑鱼一路从山下家里提过来,不应该还是湿的,再加上鸭子体内不合理的砒霜存量,陈名典不禁想,难道污水里的微量砒霜,是石星星之后稍微淋了豌豆的缘故,而非淘米时的米水所致?倘若这推断成功的话,也就是说,昨天米缸里没有发现毒是对的,毒应该直接下在了洗好的米里。而刚好屋里又只有一面水瓢,米倒进锅里后,又拿水瓢直接在水缸里舀水,因此水缸里才也有了少量的砒霜。但这一切都只是陈名典的推断,还无法证实,可是他心里马上想到了石斑鱼,或许他能帮自己解决这个疑问。
这时杜阳跑回来了,报了个时间,说是要12分钟泡沫才流到村口。好远的距离啊,不禁陈名典更认定了刚才的这个推断,然后他又暗暗做起了另一个计算。
假如石斑鱼在村口看到死鸭是9点半,而且那时鸭子喝了水当即死亡,加上这12分钟的话,也就是说,倘若致死鸭子的砒霜是从洗米时流出去的,那洗米的最迟时间应该是9点18分,鲍春耕9点半才在东子那打麻将,就算是等洗完米后他再直接往米里下毒,时间也绰绰有余。这点很重要。
接着陈名典领杜阳从柴房破米缸里取了些样本回去,经过村头二子家时还特意向他打听了鲍春耕新米缸的事,他没有说谎。回到镇里后,直接将取回的样本拿去检验,结果证实上面有砒霜,含量还不低。那一刻陈名典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全乱掉了,到底毒是直接下在米缸里还是洗过的米里?好乱啊,头疼得厉害。可是后来他静下一想,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无论砒霜下在哪里,根据死鸭体内砒霜的含量,绝不可能是因喝了洗米水而死的,也就是说鸭子体内的砒霜另有出处。难道是鲍春耕在下毒时,石星星突然进来了,他猛收回魔手,砒霜还没倒完,出去后见周围没人便将剩下的倒在了水沟里,而恰好被待在下方不远处的两只倒霉的鸭子喝了?
想到这陈名典突然激动起来,似乎谜题已经解开了,当即兵分两路,一路上鲍山垟抓获鲍春耕,自己则去南乡村,虽然那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但他还是想问清楚。
石斑鱼的家就在山脚下,每次他上小姑家都是直接从后门菜园上去的,然后沿着山路一直往山上走就是了。昨天先是小姑死了,后来爸爸又被抓了,他虽小但什么都懂,跟爷爷奶奶一样,仿佛整个天在昨天一下子全塌了,再也快乐不起来。陈名典看见他时,正死死地躺在门口的长椅上,双目呆滞,聚焦不到一点,不知在想什么,小小的年纪,竟是这样的悲伤,于心不忍。
但石斑鱼是有知觉的,陈名典推开他家门前小院的小木门时,当即坐了起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陈名典,也不知什么意思。
陈名典走近笑道:“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呢?”
石斑鱼没有回话,看着他坐到自己旁边,也没有抗拒。爷爷奶奶在门里也看见了陈名典跟杜阳,爷爷倒没什么大的反应,就是奶奶受了刺激,俨然将两警察看成了祸害,就要上前动手赶人,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杜阳负责上前跟她解释沟通,而陈名典还只负责石斑鱼。师徒分工明确。
“你知道昨天你爸爸叫你送的豌豆里有毒药吗?”陈名典看着石斑鱼认真地说。
听到这个,石斑鱼明显整个人惊颤了一下,活过来了,愣了好一会才说:“你胡说。”
“要不我干嘛抓你爸爸呢?”
突然石斑鱼两只小眼睛的泪水就无声地流了下来,他懂得其中的严重,是爸爸毒死了小姑,可没有哭出声,只是泪眼看着陈名典,默默地。陈名典拿手擦了擦他的眼泪,却轻松说:“不过好在中间你看见药叔家的鸭子死了,你去告诉他的时候,浪费了一些时间。”
见他故意不把话说完,石斑鱼流着泪问他:“你想说什么?”
陈名典又擦擦他的眼泪,宽心道:“也就是说你慢了一步啊,小姑不是被你篮子里的豆子毒死的。”
石斑鱼当即不哭了,也不忙着擦眼泪,下意识地抓紧陈名典的手:“是真的吗,那小姑是怎么死的?”
陈名典点点头:“是真的,但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能告诉你到底是谁害死了小姑。”
“你说你说。”瞧把他急的。
陈名典稳了稳:“你试着回想一下,昨天你把豆子送给小姑后,小姑是直接就把豆子倒进锅里,还是先冲洗了一下?”
石斑鱼试着想了想,说:“我记起来了,她先冲了一下篮子,才把豆子倒进锅的,还舀了油。”
这就对了,果然污水里的砒霜是从豌豆那来的,也就是说砒霜是直接下在了洗好的米里。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陈名典站起身,故意为难他:“那你是愿意知道答案呢,还是想见到爸爸?”
石斑鱼不假思索,嗖地也站了起来:“我要见我爸爸。”
“那好,伯伯这就带你见爸爸去。”说着拉起他的小手,跟二老又说明了后,说他会把小溪鱼送回来的,然后就带他上警车进县里了。
到了县里警察局,陈名典先不急着审问鲍春耕,先带石斑鱼看了石粮,并希望他念在还有这么个聪明懂事的儿子份上,以后别再冲动做傻事了,答应他会替他求求情,然后才审问鲍春耕。
只见鲍春耕虽看着跟昨天没什么两样,一脸地平静,其实陈名典早看穿他了,心里指不定多慌多急呢。
“鲍春耕你是自己招供,还是要我帮你?”陈名典一脸严肃道。
鲍春耕装傻:“什么啊,我招供什么啊?”
陈名典不理他,问他:“你知道砒霜的化学式是什么吗?”
鲍春耕没念过什么书,自然不知道,摇摇头。
陈名典继续说:“那我来告诉你,是三氧化二砷。顺便我再给你上一堂化学课,氧气你总该知道吧?”鲍春耕点点头,“那就好。这个氧气可以说是无处不在的,当这个三氧化二砷,也就是砒霜长时间跟氧气接触的时候,会跟氧气发生一系列的化学反应,比如生成什么五氧化二砷了,四氧化三砷了,等等,甚至还会有砷这个东西,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鲍春耕哪听得懂他在说什么,稀里糊涂的,又摇摇头。
“我的意思很简单,也就是说放了时间长的砒霜跟新买的砒霜它们是有区别的,用肉眼当然看不出来了,但可以通过化学的方式检测出来。现在明白了吧?”
鲍春耕似懂非懂,陈名典看出来了,继续说:“那我说得再清楚点,早上你不是带我去看破米缸吗,回去的时候我拿走了里面存留的一些米末,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在那米末上面发现了砒霜,惊奇吧?”
鲍春耕没有出声。
陈名典自己接着说道:“然后我就拿它跟吃进石星星肚子里的砒霜做了个比较,你猜又怎么着?”
“怎么着?”显然这问题吸引到鲍春耕了。
陈名典特意强调一遍:“我不是说过放了时间长的砒霜跟新买的砒霜会不一样吗,相信你也知道,石星星肚子里的砒霜是刚从药叔那买的,可是破米缸那里的砒霜呢?是以前的,不是新的砒霜,这说明什么?”
陈名典知道鲍春耕听懂了,所以他慌张了,继续说:“这说明,有人自作聪明故弄玄虚啊,你说那人会是谁呢?”
“我怎么知道?”鲍春耕尽量镇定。
陈名典却有意放松道:“那还用说吗,除了下毒的人谁还会干这种无聊的蠢事呢?”见鲍春耕不说话了,继续说:“反正我今天心情好,有的是时间,要不我再给你上一堂法律课怎么样?”鲍春耕没反应,只看着他,陈名典说自己的:“你听过包庇罪吗?也就是说一个人明知那个人下毒害人,不去告发他,反而还帮他隐瞒。这也没什么,顶多判个三五年。要是那人还给他砒霜,帮他故作玄虚的话,那可不仅仅只是包庇罪了,可能就成同谋了。同谋知道吧,杀人那可是死罪,同谋的话,怎么说也得判个二十年三十年的,估计就得活活坐死在牢里咯,可怜啊,都一大把年纪了。”表情不忍悲催,还若有其事地摇摇头。
他这话一完,鲍春耕当时就撑不住,垮了,满额头的汗,陈名典不急,见他缓了一会,然后一本言辞地问他:“鲍春耕,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是愿意自己说呢,还是我再找一个或两个人帮着你说?”
事到如此,鲍春耕只好认了,说砒霜确实是他下的,就趁石星星出去拿柴的时候,可是她突然又回来了,砒霜还没往洗好的米里倒完,赶忙收了回来,出门后把剩下的倒在了小沟里。而柴房破米缸里的砒霜是他昨天夜里放的,原来想糊弄视线,没想倒成了破绽,早知道就什么事情也不做了。那些砒霜则是向二老交代了一切,跪求在他们面前,看在是他们儿子的份上,求他们要的,最后二老心一软还是给了,刚好家里还有一点。
“你早上不是还说你不知道石星星买砒霜的事吗?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她买了砒霜后放哪里的?”陈名典问他。
鲍春耕老实交代:“其实砒霜是我哄她买的,还给她钱,说是孝敬她妈,一点心意,她就真信了。”
这倒是出乎陈名典意料。
鲍春耕被押走前知错懊悔地问陈名典:“你不会为难我爸妈吧,我已经够不孝的了?”
陈名典只说:“你先下去吧,我会考虑的。”
鲍春耕押走后,杜阳再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说:“师傅想不到你糊弄人的功力也这么强,看来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陈名典刚破了案高兴,笑道:“什么叫糊弄啊,这叫彼此都省事。”
“怎么说?”
“他就是不自己交代,既然露出了破绽我就有办法制他啊。”
杜阳当即佩服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破米缸里的砒霜是他爸妈给的啊?”
“这还不简单吗?”陈名典娓娓道来,“其实那时发现鸭子体内的砒霜含量不合逻辑,就应该想到投毒没投完的可能,将剩下的砒霜另行处理了。那么也就是说,石星星买的那一两砒霜在当时就已经全部用完了,他也不敢存着。接着就是下毒到底是下在米缸里还是洗好的米里的问题,早上通过实验基本可以肯定砒霜是下在了洗好的米里,至于污水里存有的少量的砒霜,后来小溪鱼也证实了我的猜测,是冲洗豌豆时留下的。
“本来这些都没什么,就算知道了也没用,毕竟没有直接的证据,我昨天之所以没急着抓他而抓了石粮,就是为了引蛇出洞,让他自己露出马脚。果然他心虚沉不住气,画蛇添足,在破米缸里另外放了砒霜,早上还自以为聪明地主动引我过去。于是我就想,他这里的砒霜是哪里来的?在这个时候谁敢给他砒霜他又敢问谁要砒霜呢?马上就想到了早上他父母看见我时的表情,两老人心地实成,藏不住,分明就是心里有鬼,所以一下就想到他们身上了。”
这一年石斑鱼,9岁。
[此贴被安风格于2012-6-6 19:44:58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