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先生，我恐怕我们这儿没有位子了，您知道，我们蓝莓咖啡馆每到星期一早晨可都是座无虚席的，更何况现在已经 八点四十分了……当然，如果您愿意，您也许可以考虑和那边的那位先生拼桌……”

       “噢，主啊！在这该死的倾盆大雨停下之前，我哪儿也不想去！好吧，好吧，我想就按您说的那么做吧！请给我来一份乳酪饼外加一杯牛奶，哦，对了，牛奶要热的，merci, mademoiselle.[1]”

不一会儿，我面前的那份泰晤士报就被投上了一个人形脑袋的阴影，尽管我尽量使自己内心的不满不显露出来，但我还是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当然，这令我觉得自己很幼稚、无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不经意的举动，桌对面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我很抱歉打扰了您原本快乐又安详的早餐时光，我将竭尽所能使自己化身为空气一般，希望这会让您感到舒适放松，monsieur[2].”

      哈，多么无趣的谈话啊！这个可怜的老头现在或许还在对自己刚刚表现出的绅士和风趣感到洋洋得意呢，这真是令人感到可笑，看来每个法国佬都是一副德行，走到哪儿都讨人厌！想到这儿，我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一边拿起手边盛满热可可的马克杯小抿一口，一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报上的填字猜谜游戏中去。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时间，耳边再次传来了那惹人厌的沙哑声：“……莫格街，M-O-P-G-U-E，著名的莫格街凶杀案[3]，讲述一只黑猩猩如何残忍地杀害一名人类的故事，很愚蠢，啊？爱伦坡老是想证明自己的推理是如何的严谨而又符合常理，至于罪犯的作案手法，仿佛现实中的每个人（当然必须拜读过他的作品）都能轻而易举的复制模仿似的，却从未发现他笔下的故事情节都是如此的荒诞可笑，更不要说什么符合常理了，哎，一个整天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的男人，真可怜……在我看来，他的几首颓废、绝望的法语小诗都是挺值得一提的，我记得其中有一首是怎么写来着？……”

      出于为了防止“情况一发不可收拾”的考量，我生硬地（同时也是粗鲁地、讽刺地）打断他的“雅兴”：“噢，也许我应该给您一根绳子，好让您施展一下自己本身那独一无二的才华，不是么？[4]何况我也从未听过爱伦坡有写过什么法语小诗，至少是就我所知……”

      话一出，我便感到脸上一阵潮红。我发誓我当时真的听到了空气凝固的一瞬间发出的“咔哒”声，为了避免尴尬，于是我立刻低下头轻声说了句“Je suis désolé.”[5]，随后慌乱地将面前的报纸翻到那充斥着谎言的“政治新闻”一版，假装很感兴趣地、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

      许久，桌对面再次传来那沙哑的声音，只是这次有所不同，那声音少了些可笑和自负，平添多了些坚定和沉着——“我想，也许我可以……”

啊，外面那该死的电闪雷鸣！

 

2

 

      外头风猛烈地呼啸着，皮卡迪利广场俨然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水世界。

     而此时正端坐在我桌对面的那位法国老头却难掩内心的兴奋。

    “好吧，我猜想您或许是一名泰晤士报的忠实读者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您准不会错过该报上礼拜五的头条！啊……那实在是太残忍了，太可怕了……

    “也许正如你们英国人所说，每一个古老的家族总会伴随着一个古老而又可怕的诅咒，古老的莫里亚蒂家族看来也并无例外，何况这么这个家族的姓氏多么令人浮想联翩[6]，常常让人觉得仿佛这群人骨子里就透着一种邪恶的气质……但无论如何，这种死法实在是有些过于血腥了，不是吗？……咳咳，抱歉，看来我有些扯远了，总之，请允许我先简单地为您复述一遍这个震撼人心的真实事件！

    “上礼拜五上午九点二十分，罗杰·莫里亚蒂公爵被外出归来的管家发现惨死在自家书房的后花园内，手中紧紧攥着一支迷迭香花束，脸部被砸得血肉模糊，那副原本洁白整齐的牙齿如今所剩无几，鼻梁、颧骨、下颌骨、眉骨等多处粉碎性骨折，但真正导致其死亡的原因是由于死者前额头遭受致命性的重击造成颅骨碎裂，最终脑部出血过多而亡。啧、啧……这实在是……太惨了……”

     说着，老头喝了半口杯中的牛奶，随后夸张地舔了舔嘴唇。

    “众所周知，莫里亚蒂爵士生前一向是典型的英国好男人代表之一，有关他与罗斯玛丽·莫里亚蒂夫人的爱情逸事可谓家喻户晓，其中最能够激起全英国已婚男子公愤的一件事莫过于罗杰·莫里亚蒂爵士为了表达对妻子忠贞不渝的爱，下令要求园丁在自家书房的后花园内种满迷迭香[7]，引得无数英国女子的羡慕和赞许有加。

    “如今，讽刺的是，正是由于这个充满浪漫色彩的爱情逸事，使得贵国一向以聪明能干著称的苏格兰场警员很快将莫里亚蒂夫人定为首要犯罪嫌疑人。而莫里亚蒂夫人却不知所踪，据那位发现尸体的管家描述，他最后一次见到夫人大约是在前一天下午四点左右。由于莫里亚蒂爵士是位既慷慨又善解人意的主人，他允许仆人们每周日的白天和每周四下午三点到第二天早上九点可以任意打发时间，那天下午四点左右当他准备离开时，整栋大宅内就剩下主人、夫人和他自己了。当他经过书房的时候听到了两人的争吵，争吵的理由大致来讲就是主人发现他的夫人和镇内一名默默无闻的画家有某种非正常的关系，当时双方情绪都十分激动，夫人甚至宣称要杀死自己的丈夫，于是这位聪明的管家很识趣地悄悄走出了宅子……

     “这令警方进一步确信莫里亚蒂爵士手中的迷迭香是一个指向性极强的‘双重死亡讯息’，因为它既告诉了警方凶手的名字，又告诉了警方凶手的犯罪动机！

     “通过进一步调查，警探大致确定了莫里亚蒂公爵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前一天晚上的八点至九点左右，凶器为某种金属制钝器，警方顺利地在离尸体不远处找到了那座原本应放在房内书桌上的铜质雕塑，上面发现了死者的血迹和某人的指纹，事后警方证实了那是莫里亚蒂夫人的指纹。

     “最后，警方大概只用了半天就掌握了莫里亚蒂夫人的行踪并当场拘捕了她，据相关目击者称，他曾在上礼拜四晚八点看见莫里亚蒂夫人神色惊慌地赶到镇火车站，买了一张去伦敦的火车票，这恰恰与死者的死亡时间吻合。至此，似乎一切信息都指明了凶手就是莫里亚蒂夫人……

     “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事情绝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单纯，你以为呢，mon ami[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