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根香烟·星期一
要有烟。这是我的职业原则第一条。
我点燃了一根香烟,这是工作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没有它我甚至没办法聚精会神,没办法聚精会神手指就会抖,而手指一抖,我的名号就要砸掉了。
我把香烟架在花盆边上,袅袅轻烟贴着盆中玫瑰的娇嫩花瓣,轻抚而过。
接着,我打开了身边的背包,开始取出并组装那些零零碎碎的组件,它们很散乱,一般新手真的干不来,但我已经轻车熟路了,用不了几十秒,它们就会在我手中变成一支1200mm左右的狙击枪。
对,我是杀手,绰号梅勒斯。
我把背包随意地丢在脚边,开始架设狙击枪。
首先我需要一个好的射击角度,它将带给我安全的隐蔽和开阔的视野,会让我事半功倍。于是我移开了两个花盆,在刚刚那盆玫瑰花旁边单膝跪下。
我所在的阳台与目标楼的天台距离50米以上60米以内,对于狙击枪来说这近得有点低能了,但我不打算再往远处移动,因为目标人是个女的,我想近距离看着她倒下。这是爱好之一,我也没办法。
我调整好了狙击镜,重新确认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
七点五十分。
再有十分钟,目标人就会出现在天台上了,而这段时间我正好用来休息一下,放松身心。
干我这一行的总有自己的癖好,特别是在等待目标人物出现这件事上,有的人喜欢不断抽烟,有的人喜欢啃指甲,有的甚至喜欢抠鼻子,但我没那么恶趣味,我只喜欢听音乐。
于是我取出手机,准备掏出耳机线。
只有十分钟,顶多只能听两首,要争取时间才是,但似乎命中注定今天我是没办法休闲一下了——我刚取出手机,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我接通。
“干你娘,帕奇!”我有点生气。
帕奇是我在这一行上的引路人,真名不详,大概有五六十岁了,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但是事情一码归一码,吵到我休息就是不行。
“哟,你在工作吧。”
“没有。”
“不可能,一般你接通电话第一句说粗口就是在工作,绝对是定律,该纳入你的职业原则了。”他嗤嗤笑着,“我打扰你了?”
“没有——如果你愿意替雇主付我钱的话。”
“我好像闻到香烟的味道了。”帕奇了解我的习惯。
“哦对,香烟的钱也要赔我。”
“嘁!那算了。你继续吧。”
“慢走。”
我准备挂断电话,但电话那头又啊了一声。
“干嘛?”
“我说啊梅勒斯。”他说,“你这个习惯还是戒掉比较好,你知道的,干我们这行的稍微留下一点点证据——比如烟灰——都会把脖子上那玩意撂警察局里。”
“我有回收,很讲卫生呢。我是良好市民。”我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里面有条手帕,一会儿收工后我会用它把烟和烟灰一并带走。
“最好如此。那就这样吧。”他挂断电话。
我收起手机。还有时间,但被帕奇这么一闹我已经没心思享受音乐了,于是只好专心等待对方出现。
七点五十八分左右,我透过狙击镜,注意到我的目标人出现在四楼通向五楼的楼道窗户前。
香烟才刚刚燃过了一半,它让我有一种时间充裕的感觉。
我把狙击镜的正中小圆点移到天台的出口,耐心等待对方的出现。
几十秒后,一个穿着天蓝色T恤、海蓝色七分裤的二十开岁女孩出现在我的视线内。
我确认了一下,八十分的脸盘,九十分的细腰,九十分的胸部。和雇主给我的照片完全一致。
“目标锁定。”我细声嘟囔着,移动狙击镜。
目测好了女孩的移动方向后,我的致命小圆点抢在她之前移动到了右侧,等待她走上天台。
深呼吸,然后屏气。左边的脸颊不自觉地鼓了起来。
开始倒数。
3……2……
“啪!”
对面阳台的女孩顿时失去了平衡,向着与我相反的方向侧身倒了下去。那里比我低了一层,我有幸看到女孩倒在地上的头边溢出的一小条血流。
但我并不开心,并非因为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在我眼前逝去,而是因为——这枪不是我放的。
我后面有人。
我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干活之前我仔细看过这附近了,最合适的狙击地点全在目标大楼的左手边,大概有三四栋楼吧,而我所在的,正是这些楼房中最靠前的一栋。
女孩的身体倒下的方向是与我相反的,说明枪支和我在同一侧。加上上述的关于楼房的理由,结论只有一个——有人在我后面放冷枪。
我看着女孩在我的狙击镜中缓缓倒下,右手食指僵在扳机前,一动也不能动。
愣了两秒之后,我的身子才像是条件反射似的弹跳了起来,迅速滚到旁边的一根大烟囱后面。这样一来,我就与背后的大楼隔开了。
我不敢保证在我后面的那个同行会不会对我开枪。干我这行才不介意枪下倒几个人呢,顶多心疼颗子弹。
我背靠着大烟囱。
现在我的脑子优先考虑的不是对面天台的女尸,而是身陷囹囵的自己。如何脱身才是当前最大的问题。
首先我拆解了枪支,重新装回到背包里,然后脱下身上的黑色皮夹克,又从背包的右侧翻找出了一卷钓鱼线和一把小刀。我切下两条长长的线,把一条的一端缠绕在衣领的标签上,另一条的一端则缠绕在背包的吊带上。
接下来皮夹克将是我的替身,但我不甘心丢下它,还蛮贵的。
狙击手会把狙击镜瞄准对方藏身的地点,耐心等待对方探出身子的那一刻,这是定律。很多人以为这种情况只需要迅速地纵身一跃就可以了,谁要是这么说,我愿意和他换换处境。
拿狙击枪的不是傻子,精神高度集中着就等你潇洒一跃呢,只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就会对着那里扣下扳机——这是坏事,但也是好事。
我抓着皮夹克的领口,深吸一口气,口里默念着数字进行倒数。
3,2,1!
我把皮夹克向左手边抛了出去,身子则在略迟了零点二秒之后向右边弹射出去,滚到了楼道里,身体因为惯性在楼梯上滚了几下,最后在倒数第三级台阶处才抓到栏杆停了下来。
我连滚带爬回到上层台阶,找到刚刚滚下楼梯时因为松开手而掉落的两根线头,然后拉回了我的背包和皮夹克。
勉强算是脱身了。
我简单检查了一下皮夹克,完好无损,对方竟然没有开枪。或许自己躲在烟囱后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撤走了。
没空管这些了。我穿上夹克,背上背包,开始下楼梯。
出了楼道之后我便迅速将自己藏匿进了行人之中,成为其中普通的一分子。
不过我的心情并没能随着逃离这栋楼而感到愉快,因为我很快意识到帕奇是对的,我的习惯或许是该戒掉了——我把香烟遗忘在天台上了。
但现在回去取显然不明智。如今只能祈祷它不被发现了,又或者,祈祷它没办法暴露我的踪迹。
我边走边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帕奇,或许他能给我一些建议。但就像十几分钟前那样,我刚掏出手机,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是陌生号码,我不太想接。
我的手机历来设置静音,此时它正在我手上不断震动,一次,两次,三次。
受不了。接通。
“喂?”我说。
“早安,梅勒斯。”一把轻佻的男声。
我很意外,不自觉地鼓起左边脸颊。
对我来说世界只有三种人,一是知道杀手梅勒斯但没见过的,二是知道杀手梅勒斯且知道是我的,三是知道杀手梅勒斯且知道是我外加还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对此必须声明的有两点,一是,不知道杀手梅勒斯的,我并不把他当人看,二是,第三种人只有帕奇一个。
但现在情况似乎不是这样,这把声音毫无疑问不是帕奇的,但他却完全符合我的第三种人条件。
“你是谁?”我不得不这样问。
“这个问题问得好。”他顿了一下,“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火箭队吗?”我差点在街上摔一跟斗。
“哎?”
“我没有宠物小精灵,你找错人了吧?”
“不不不,在我前面的阳台上摆好狙击枪准备干活的确实是你吧?”
我愣了一下:“开枪的是你?”
“哎,可以这么说。”
我背着背包,转身往回走,在小路左边第三条小巷拐了弯。
对方说话回音很大,那边蛮空阔的。我能想到这附近哪一栋楼既如此空阔,又符合狙击条件。
我才不甘心就这样被别人抢了生意。梅勒斯,可是传说中百发百中,枪无虚发的行业能手啊。今天竟然被人放冷枪了,有什么道理放任对方。
“那你有什么事吗?”我尽量拖延时间。
“想和你聊聊,你现在在哪?”
“你猜?”
我小跑到一栋废弃楼房的楼下。符合狙击条件的只有四栋楼,其中两栋是废楼,第一栋就是我刚刚在的那栋,而这一栋恰好在那一栋的后方。
“猜毛啊。”
“错了。你再猜。”
我提步跑上二楼。视野空阔无物,除了几根大柱。
“看来不用猜了。”对方低声笑着,“你好像到了,那我就不用告诉你了,不亏是杀手梅勒斯啊。”
我这才意识到,我用来确认对方位置的线索,也会被对方用来推测我的位置。这里的回音真的很大。
既然位置暴露了,我也就不再废话了。我挂掉电话,把手机塞进左边裤兜,把另一只手插进右边裤兜,朝天台进发。
我每一层都仔细环视一次,确认没有人,几根大柱的后面也查看了一下。
我自信自己的格斗技能不比别的杀手差。因为就算是在枪械如此发达的年代,刚入门的时候帕奇还是决意要我学格斗术,这与那些只会玩枪械的一根筋是决然不同的。
我跑到顶层,在通往天台的门边驻足,躲在门后,只探出半边脸观察阳台的情况。
出乎意料,天台上连根毛都没有。
我迈出门。
早晨洒脱的阳光肆意倾泻在空空如也的天台上,只有一个傻货手插裤袋站在那里,对,就是我。
被摆了一道。很显然是这样,不消多讲,因为我不仅仅暴露在日光下,还暴露在目光中。
就在离我约七八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天台,就是刚刚女孩倒下的那个阳台,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已经出现在那里了,他们就站在那个倒在地板上的女人旁边。
太快了,不可能来的这么快,一定是刚刚那个人报的警。
我想趁他们还没发现我有问题之前赶紧逃走,但来不及了,其中一个已经抬头死盯着远在另一栋楼天台上的我了。
该怎么做?我僵住了。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立刻做压腿运动,舒展身体,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个上天台晨练的。但这个想法很快又被我自己否决了。你见过背着背包上天台晨练的吗?
必须快点逃才是,再拖下去脸该被记住了。
我看到那个注意到我的警察举起右手指着我,并用左手的手肘捅了捅隔壁的同事。
不行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立刻转身跑回楼道里,用比上楼时快十倍的速度往楼下跑,直到回到大街才停了下来。
我重新回到人群中,掏出手机,回拨刚刚那个电话。
响了三声后,电话被接通了。
“干你娘!”我立刻开骂,“竟然摆老子的道。”
“哇,火气好大。”对方哈哈笑着,“碰到条子了?”
“废话,哪个狗娘养的报的警?”
“是你爷爷我啊……诶,你沙拉放少点……你现在在哪?”
“条子的车上。你他妈竟然还在弄东西吃。”
“哈哈哈哈,放屁,条子能抓到你我把脑袋拧下来当早餐。喂,说真的,我是真有事要跟你说。”
“除非付我钱,否则一切免谈。”
“一点节操都没有,动不动就说要钱。”
“我的节操早就掉一地了。”我看了下手表,八点零五分,离和雇主约好见面的时间还有五十五分钟。
“钱对你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吧?我这里有更好的东西。”
“比如节操?”
“滚!爷爷我认真着呢。”
“反正你别扯淡了,有什么快说。”
“是录像啦。”
我在人群中刹住脚步,有人没留心撞上了我的后背。
不会是……
“什么录像?”我问。
“还用问吗,你摆好枪械准备动手的时候,我们就在你后面啊。”
他说“我们”,也就是说对方不止一人。
“那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他在电话那头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我们只是有幸录到业内人人皆知的梅勒斯工作的场面而已嘛,很难得哟,啪的一下,对面那个女的就倒下了。啧啧啧,不愧是杀手梅勒斯。”
“干!你最后那句再说一遍试试。”那句显然是嘲讽啊,丫的明明是你比我更快开的枪。
“不愧是杀手梅勒斯——再说一遍就凑三遍了。”
我叹了口气,重新迈开步伐:“好吧,那你们想怎么样?”
“做个交易吧?”
“如果是要我把谁按下去的话,你们自己动手不就行了,反正是同行吧。”
“不不不,杀手的话,我们只是兼职。”
“兼职做这个,脑子有病啊。”
“彼此彼此。我们的正职倒和你这行离得不远,至少一样得玩枪。”
“玩具枪制造工厂吗?”
“你再贫嘴试试……武藏,拿USB线过来。”
“行,我输了。”
“这就对啦,要不把录像传出去,你说是谁不划算。”
“不过还真有武藏,你们真是火箭队啊。”我忍住满腔的笑意。
“这个不重要。听好了,下面就是我要你做的事。”
“嗯。”
“我们的本业是打劫,跟你相比,是个低收入行业了,当然,这得看劫的什么。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劫过最多的一次也就五万元。”
“真低能。”我忍不住吐槽。
对方安静了一下,接着说:“武藏,拿USB。”
“好好好,我闭嘴。”
“最好如此。”他继续说道,“但是我们绝不甘心这样,我们有着高级的枪械装备——当然这是相对同行而言,跟条子当然不能比。所以我们不会甘心一辈子只做这种一次几万的小生意的。”
“所以你们想干票大的。”我接过话,但很快发现这是“没闭嘴”的表现,于是闭上嘴,但好在对方似乎并不在意。
“是啊。”
“目标是什么?”我问道。
“银行。”
“碉堡了。”
“我也这么觉得,嘿嘿。”他低声笑着,“所以,你的任务就是帮忙。”
“饶了我吧,卸别人脑袋我倒是在行,往袋子里装钱什么的实在不拿手啊。”
“这个用不着你。”他说,“你还是得拿好你的狙击枪,但不用亲自露面登场,你是外援。”
“我是不是该庆幸?”
“这个随你。总之,你的任务就是抓好你的狙击枪。我们的人只有三个,用来控制银行内部情况也只能说是勉勉强强,所以急需一个外部的狙击援助。”
有三个,果然是火箭队嘛。
“哪个银行?”
“富联。”
“现在妇女联合会这么有钱了?”我又忍不住吐槽了,但对方似乎习惯了。
“少贫嘴了。就今天,你找个时间,赶紧去富联银行玫瑰分行那边看看,给我找个最佳的狙击点,一定要是能看到银行大门的。”
“能问个问题吗?”
“放心,除了把录像给你之外,我们也会付你工资的。盗亦有道。”
“谢谢。不过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为什么找上我?找别人也可以吧?狙击能手遍地都有啊。”我想到帕奇,他现在一定也很悠闲地在吃早餐吧。真想把他拉下水啊。
“没办法,谁叫我们兼职的时候就遇到你了呢。”
“那还有问题……”
“闭嘴,再啰嗦录像就全球化了。”
“行。”我闭上嘴。本来还想问为什么知道我是梅勒斯,以及为什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但现在显然不能问。或许回头问问帕奇就可以知道了。
“那就这样,明天差不多这个时候会再和你联系。挂了。”
对方说完,挂断了电话,轻佻的男声消失不见,我的耳边只剩下嘟嘟的回响。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回公寓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剃掉了乱糟糟的胡须。时间约为八点五十分的时候,我迈出了家门。
我下了楼,穿过三条马路,来到一家叫“百岛”的咖啡屋。
推开玻璃门后,我进入店里,没人和我打招呼,显然这里的服务员人数严重不足,但这或许就是雇主约在这里见面的原因。
我穿着正装,提着皮包,径直走向店铺右手边的最角落,在一片玻璃屏风后面,有一张可以四人对坐的方形桌子,我们约在那里见面。
对方已经到了。
“早安,杜先生。”我放下皮包,坐在了他对面。
“早安。”他几乎无视了我的存在,竟然还悠闲的用右手食指抠着右鼻孔。食指不断地在转动。好可怕。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转身招呼服务员,要了一杯蓝山。
“品味真差。”他终于抠完了,于是用大拇指将食指上的某种不明物质弹了开去,也不知道那玩意飞哪去了。我庆幸我的咖啡还没送上来。
“竟然点蓝山。真低端。”
“呃……不会吧,蓝山蛮好的啊,再说了,你这样子……很高端吗?”我实在没办法不说他此刻的样子。
他上面穿着白色的背心,下面是一条蓝白相间条纹的四方短裤,刚刚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脚上竟然还夹着一双蹭到发黑的塑料屐鞋。跟我一身正装的白领形象相比,他简直就是流浪汉。
不过他身上还是有着和流浪汉截然不同的地方的,比如脖子上那条食指粗的金项链,再比如双手手指上的那三只金戒指,当然,还有嘴里那五颗金牙。
“工作顺利完成了吧?”他问我。咧开的嘴里露出了三颗金牙。
“唔,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就是……或许稍微勉强还算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测风云吧。”
“简单点讲,人完了没有。”
“倒是完了。不过……”
“这就成。至于怎么完的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点点头,“回家就给你汇剩下的钱过去。”
“啊……”我突然想到件事,“能不能给成支票?”
他皱起眉头:“为什么?你们历来都是转账的吧?黑不了你。”
“不是,就是……嗯……总之有用处。”我挠了挠头,穷于表达。
“要哪个银行的?”
“富联银行。”
“你真是有病。”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从桌子下的某处摸出了一只一看就知道是好货色的黑皮包。他从里面取出支票,签了一张撕给我。
“多给了你三万,去买套像样的衣服吧。”他懒洋洋地这么对我说道。
老天,这已经是我最好的一套衣服了。真想丢回去说你自己买吧,也不撒泡尿看看你现在什么损样。
不过没人会跟钱过不去,这也是定律。我乖乖收下了支票。
“对了。”我问道,“这件活儿,你有雇其他人吗?”
“其他人?如果你没有精神分裂症的话,那就没有了。”
“嗯,那就好。”我点点头。
这样的话,跟我抢工作目标的火箭队到底是谁雇来的?
“如果没什么事那就这样了。”他似乎准备离开。
“行,下次有活儿再找阿蒙吧。”
阿蒙是我们这一行的接头人物,相当于中介,有需要的雇主会先找到阿蒙,然后登记,我们这一群等生意的,则会在想干活的时候主动联系阿蒙,阿蒙再找出有需要的雇主,为双方连线交通,从中收取双方的中介费。
在这种运作方式下,阿蒙并没有办法得到我们的固定联系方式,这样一来就算阿蒙暴露了,我们也不会被挖出来。
我一口饮尽桌子上的那杯蓝山,又舔掉了杯沿的最后一滴咖啡。不浪费人民哪怕一丁点的劳动成果,这是传统美德。
但杜先生显然不吃这套。“像小狗。”他讽刺道。
“是良好市民。”我答道。
我起身,告别了龌龊的金主杜先生,回到了大街上。接下来,我想上玫瑰大街去看看富联银行。
我在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花了大约二十分钟才到玫瑰大街的街头。今天的阳光很灿烂,所以这条商业街的人也比往常的周一更多。
辩证地看待这里,对于抢劫来说,人多是好事也是坏事,全看你怎么利用了。
我付了钱,走进了大街,很快就在左手边的人行道上发现了富联银行,不算很大,但至少算中等。
我走向银行,玻璃大门自动向两侧打开。我掏出刚刚杜先生给我的那张支票,一边在柜台前排队,一边透过玻璃门观察周围的环境,这一观察才发现这地方有够黑色幽默的。
银行所在的大楼的左右两侧和正对面,各有一栋大楼,目测的话,和左右大楼相距大概在300米左右,和正对面的大楼则相距一百米左右。
不用多费口舌,很明显,这家银行很容易被盯梢,而要找到合适的狙击地点显然也不会很难。但我的要求有点严苛,一定要在这里面找到最佳的狙击点,这就一会儿再办吧。
我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总算轮到我了。
我坐到椅子上,从小洞里将支票递进去。
“取钱?”面无表情到近乎面瘫的女职员扫了支票一眼。
“取一部分,剩余的要转账。”
我一边办理业务,一边注意银行内部的环境。
银行占地大概有一百平米,感觉是我公寓住处的两倍多。大门只有一扇,进大门后直接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办理业务的窗口,左手边则是一排让等待的人坐着休息的座位,右手边则有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正在聊天,他们背后似乎是休息室。
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刚刚打电话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现在在现场了才发觉不对劲。
火箭队那三个家伙是不把银行的防弹玻璃当回事吗?看起来他们不像是傻子,不可能没想到这个。他们到底想怎么做?
不过我只是稍微犹疑了一下,毕竟这本来就跟我就没有关系,他们怎么打劫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在远处看着而已,事后还有分成,这就够了,至于他们怎么干的,嘿,随意了。
我办理好业务,怀揣取出的一万元现金走出银行。
接下来要做的,是在左右和正前这三栋大楼里找出最合适的狙击地点。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三栋楼,左边那栋大概是写字楼,前面那栋是商场,这都不合适,人流量显然过多,容易败露。
最合适的便是左边那栋了,那是居民楼,再合适不过了,反正每天总会有那么一两户人家不在家里,借用一下应该也无妨。
于是我打算上那栋居民楼看看,先摸清环境才动手,这是对雇主的负责,也是一种职业道德的。
我一边走向那栋居民楼,一边目测最合适的狙击点会是在哪一层的哪一间房。最后基本锁定在十楼至十四楼之间,最佳的大概是十一楼,我决定上这楼层看看。
我搭乘电梯,上到十一楼,整个过程一个人也没遇到,毕竟现在快十点了,该上班的也都去了。
我拐进十一楼的走廊,眼前有三个门,最合适的绝对是中间那户1102号房,从他们家的窗户望去,应该可以完整地俯视到银行的大门。
我先俯下身子,耳朵贴在木门上,试试看能不能听到些什么,但门那边却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于是我按下门铃,同时在西装的内口袋里掏出一摞名牌,开始翻找看哪张合适,最后找了张保险推销的,这应该蛮自然。
不过我好像白找了,因为按了几次门铃后还是没人来开门,我只好重新把名片放回内袋。
我看了下手表,时间大概是十点十分,看来这个时间屋主不在家。我决定中午和下午再分别来试一次。
不过现在就没事干了,我该开始消磨时间了。
我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掏出手机打给帕奇。是时候解决一下火箭队的问题了。
电话刚响一声,就被接通了。
“工作结束了?”帕奇问道。
“托您的福。”
“看来不顺利啊。”
“借您吉言。”
“怎么啦?火药味这么浓。”
“早餐吃炸蛋了呗。”
“说人话。”帕奇咂了下舌头。
“那就直说了,你把我的手机号码泄露出去了吧?”我厉声问道。
“天地良心,绝对没有!”
“你确定?”
“绝对没有。我你还不知道吗,泄露什么也不能把你弄出去对吧,你可是我含辛茹苦带出来的。”
“哼,最好如此。”总觉得他有事情瞒着我。
“你不信?”
“是啊。”我直接坦白。
“怎么样你才信啊?”
“给我证据。”
“行了吧你,总之我没有害你,我也不会害你。”
这倒是事实,我得承认,帕奇把我当儿子看,绝对不会做害我的事。
“哦,对了,阿蒙刚刚打电话给我,说有事找你。”帕奇说。
“阿蒙?又有生意?不行啊,我才刚做完一票。”
“不是做的不顺利吗,再干一单呗。”帕奇怂恿道。
“嗯,那我一会再打给他。就这样吧。”
我不太开心地挂断了电话。谈话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到底还是弄不清楚火箭队的来头和他们了解我情况的途径。
不过也只能这样了,反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至于阿蒙的电话,我决定傍晚再打给他,反正刚刚才做完一单,不用那么急,这会儿就打给他,今天估计就不用休息了。
那么在傍晚来临之前,我要先放松放松。
于是我来到商业街的另一头,那里有家叫“曼仕”的足浴按摩店,路过很多次但从没进去过,反正今天才领了薪水,试试看也不错。
我推开了玻璃门走进了店里。
我向柜台的服务员表示只有自己一位,接着便被领到了里间,简单淋浴之后换上睡袍,来到一间单间里。
服务员让我稍微等下,按摩师一会就到,于是我只好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里东张西望,百无聊赖地翻着躺床上的杂志。
大约过了十分钟,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和短裙的女服务员进来了。
“您好。”她露出职业微笑,对我弯了下腰。
我迅速打量了她一眼。九十分,九十分,九十分,论平均分和上午那位平手。职业病犯了。
“嗯,你好。”我放下杂志,面朝下躺在了床上。
她一声不吭,自然地走到床边,双手轻轻压在我的背上,大拇指微微施力,按着后背的穴位。
“你贵姓?”我眯着眼睛问道。
“免贵姓李。”
“几岁啊?”
“二十三。”
我把头转向右边,也就是她站着的那边。正对着我的是一面镜子,我瞄了一眼。
“在这里干多久了?”我问道。
“有一阵子了。”
我把头扭回左侧看了一下,我的衣物放在离我三步远的椅子上。这下有点麻烦了。
我又把头扭回右边。
“您不舒服?”她似乎注意我的脑袋一直转来转去的。
“嗯。有毛巾吗?”
“有的。”她从床下抽出一条白色毛巾递给我,我顺手接过。
“头有点痛,帮我按按。”
“好的。”她答应着,把双手放到了我的脑袋上。
就是现在。
我两只手分别抓着毛巾的一端,把它拉直了,往后脑勺靠去,接着头微微向上,将毛巾两端往眼前一拉,把她的手和我的脑袋拉在了一起,然后猛地翻身站了起来。
她因为手被我绑在了脑袋上抽不开,这一下子手被扭住了,随着我的起身,她的身子便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摔在了地板上。
我不打算让她多动几下,因为我在镜子里看到的,她别在腰上的那枪可是真家伙。所以我立刻转身,用手上的毛巾把她的双手捆了起来,再半蹲下身子,将她压制在地板上不能动弹。
“你是谁?从哪来?到哪去?”我问道。
“不愧是杀手梅勒斯。”她皱紧着眉头,有点痛苦地发出这句感慨。大概是因为我捆的有点紧吧。
这大概是我的世界认知里的第二种人,至少目前是这样没错。
“回答问题。”我说。
“妖姬玫瑰。”
“名字。”
“就像梅勒斯,这就是我的名字。”
“好吧。同行?”
“别问这么多了,被发现了我也就认栽了。不过你最好是快点滚,如果再过五分钟我还没出去,他们可就要进来了。”
“干!今天尽遇到些有组织的。”我啐了一声,把捆着双手的女孩放开。但我不会让她这么容易,我又找了一条毛巾,把她的双脚捆了起来。
接着我开始换衣服。
“把头转过去,色狼。”我对她说道。
“鬼才要看你,快给老娘滚。”她一边说着,一边扭动双手。
显然是练过的,毛巾很难绑得严实,照她这扭法,不用三分钟就该脱出来了。不过手上那个结本来就没有绑得太紧。
我换好了衣服。
“那午安了。”我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我先到柜台去结帐。
“这里有没有后门?”我问道。
“有,不过一般是给职工用的。”柜台的服务员边找给我零钱边说。
“借我用下又不会死,在哪里?”
她给我指了个方向,于是我向那边走去。
我路过刚刚那间房间,里面那位估计在解脚上的结了,不过那个是我的真才实学,学了半年才学会的打法,想解开可没那么容易,估计她得等伙伴来解救了,不然就等着被店员发现,然后报警。
她显然不是这里的员工,虽然按摩手法还挺娴熟的。
她刚刚一进那间小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哪有按摩师浑身散发那种特殊的淡淡甜味的,拜托尊重一下杀手的鼻子好吧,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乙醚的味道还是闻得出来的。
我又路过一间洗手间的门口,这里乙醚味特别重,估计那位真的按摩师是在这里被乙醚弄昏过去的,估计现在还躺在里面。
但我没空搭理这位了,要知道现在我可是在逃命。
自己的性命排在首要位置,这对于杀手来说,也是定律。
我刚从后门离开了按摩店,就听到几个男人大呼大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看来是那女人的救兵到了。
大隐隐于市,我不用急着逃离这里。
我从衣服内袋里摸出了一张IP电话卡,走进了马路边的一座电话亭里。一来权当是藏身了,二来也顺便打给阿蒙。反正现在也没办法休息了,工作不工作都一样了。
我凭着记忆按下号码拨通了电话。
“喂?”阿蒙独特的嘶哑声音通过话筒那边传了过来。
“中午好小亲亲。”我说道。
“是阿梅啊。”听他的声音他似乎刚睡醒。“我刚刚不小心睡着了耶。”
果然。
“听说你找我?”我问。
“啊,是,有个人点名要你接活儿,还说很急,所以没办法,我只好找帕奇先生通知你了。”
通过阿蒙可以找到帕奇,而通过帕奇就可以找到我,我真想问问这样一来我们之间的运作方式真的还能算安全吗。
“是谁?老顾客?”
“不是,新来的,我也是第一次接这个人。”
“保险吗?”
“上海的蔡先生介绍的,应该没问题吧。”
“这样。”老蔡是常客了,或许信得过。“那什么时候哪里见面?”
“你来定吧。”
我想了一下。
“凌晨一点,黑伯爵酒吧。”
“可以,那就这样。”阿蒙答应了。
那头挂断电话之后,我拿着一直嘟嘟叫的话筒,假装还在通话中,又在电话亭里腻了十五分钟,估摸着这会儿妖姬玫瑰那伙人该走了,这才走出去。
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女生一直在外面等我打完电话,急的都快冲进来打我一顿了。看我这会儿才出来,她狠狠白了我一眼。
不过经过足浴按摩店的那件事之后,我今天可不想再招惹女性同胞了。
我决定先去吃顿饭解决午餐问题。
这一天,我又分别在两点和五点去按了1102那户人家的门铃,但还是没人来开门,估计这两个时间屋主都不在家。但也不能就这样草率地得出结论,明后两天必须再来试试,如果没问题,就可以潜入房间实地勘察下。
星期一,落幕。
[此贴被姚小猫于2012-6-20 16:56:22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