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行驶在乡间的公路上，车里的人有的在看着窗外风光，有的在聊着什么。离开繁忙的工作去羊口休养两天，大家显得有些兴奋。

我所在的单位每年夏天会找一个周末去羊口搞活动，周五下班后出发，在羊口住两晚，星期天吃过午饭就回来，星期一照常上班。活动用工会的职工福利费，如果不够在每人收一些。不过这几年的活动花费不多，都够了，个人没再添。

说是搞活动，除了吃饭喝酒睡觉之外就是游泳、打扑克、打麻将、工会再搞几个飞镖掷准之类的比赛。

这这次活动由我带队，既然带队就要做点带队应该做的事情。快到羊口宾馆了，我站起来说：“请安静一下，我简单说两句。”

听见我说话，满车的人都不做声，看着我。只有张啸林还在和同位大声说着什么，同位不听他说了，抬起头来看我，他也不理，继续说。

我太了解张啸林了，他这样做一点不奇怪。我在办公室当主任时，他转业来到本单位，被上级组织部门指定做办公室副主任。办公室多年没有副主任，他来了，只好把我的工作中挑出一、两样交给他做。本来办公室里就我和文书两个人，张啸林来了后把我对面又加了一张桌子给他用。

初次见面互相自我介绍后我说；“你是属虎的对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看我的档案了？”

“没有那么复杂，你的名字告诉我。在森林里呼啸，除了老虎之外还能是谁呢”

“呵呵呵，也是也是。我是1962年的虎。你属什么？”

“我属蛇，65年的。别吃我啊，老虎。”

“比我小三岁。我不吃蛇，你也别咬我啊，蛇。你是什么蛇？有毒的还是无毒的？”

“书上说毒蛇的头是三角形，无毒蛇的头发圆。你看我的头是什么形状？发圆还是像三角形吗？”两人说笑一会，看起来还投缘。

不知他城府比较浅还是直率过度，心里想的全露在外面，毫无遮拦。言谈话语中流露他上面有人。也许是因为上面有人，有根基，所以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主任，为他安排了几次事情，他虽不直接拒绝、推辞，但是拖拉敷衍，到最后不了了之，只好再由别人完成。 表面上看来还不错，对我这个顶头上司还算尊重，但实际却是另一回事。有些事你不说他也许还不做，你越说不要这样，他偏这样不行，是不是青少年时代那个逆反期错过了，现在要补上？时间长了我就不再安排他做任何事，全当办公室里没这个人。

不给他安排事情做好像正中他的下怀，上班来了就打开电脑玩游戏、看网页，再不就是上QQ聊天。聊着聊着就急急的出去到走廊上或者院子里打电话。文书说：“聊到要紧时还是电话方便，快、直接。”。

他这样做也许还有些别的原因，我分析过：他比我大三岁；他82年高中毕业参军，在部队提成副团后转业。我87年才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参加工作时间比他晚五年；现在当的主任不过是正科级，只相当于部队的营级。

去年秋天我被提成副处，进入单位的领导层，他并没有转正升为主任，而是调了其他部门一个更年轻的女青年当办公室主任，成为他的顶头上司。其实让谁当主任，我说了根本不算，尽管组织部门的同志征求过我的意见。

我目光很散的看着大家不说话，等着他。他终于不说了。我说：“咱们搞活动安全第一，大家一定要把安全这根弦绷紧，一定不要出安全事故，每个人全须全尾的来，再全须全尾的回家。羊口的海滩很大、很美，但浪大、水里还有暗流。今天阴历十六，天文大潮，再加上浙江海面上那个什么台风的影响，浪肯定很大。为了安全，大家就不要下水游泳了。记得上大学时去部队军训，教官有句话我印象很深刻‘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下车后大家到大厅里一等，拿到房间钥匙后直接去餐厅开饭。”

晚饭十人一桌，十菜一汤，每桌一瓶白酒、十瓶啤酒。平时大家也一起吃过饭，但用大巴把大家拉到这里，换个地方吃感觉就不一样。推杯换盏，你敬我，我敬你的，真的挺热闹。

我去各桌敬酒：我敬大家一杯，祝各位身体健康，家庭幸福，心想事成。我干了，各位请随意。说完一一碰杯。我喝完后一般有人回敬，基本按部门分桌，部门领导代表本部门向领导敬酒，也有小青年再敬两杯，气氛还不错。

走到第三桌，我说完敬酒词，碰杯还差三人轮到张啸林时，只见他端起酒杯把满满的一杯啤酒一饮而尽，啪的一声放下酒杯，再拿起瓶子添酒。他身旁一个青年小声对他说：“张主任，别太猛了，你刚喝了白酒。”张啸林没反应，只是红着脸，两眼直直的看着别处。我好像没注意到他，和别人碰完杯后一饮而尽。

饭后打扑克、打麻将，也有的什么也不打，出去溜达。打完了、溜够就了各自睡觉。

刚刚进入梦乡，突然手机响。和张啸林同房间的小王说张啸林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去哪里了？”我问。

“很可能下海游泳去了，吃完饭换上泳裤就去了。”

我连忙召集七八个年轻人去海边找。在海边沙滩上找到他的拖鞋和毛巾，但人不见。大家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始终没有回音。

有人在埋怨他“什么人这是，说不让下水，你偏下，这不是找事吗？”

“那个谁还劝过他，说别下去了，明天再游。他不听。”

“报警吧。”

报警后我又拨通了单位第一把手的手机，把事情向他进行了汇报。他刚从省城回来，要不然他今天也会一起来。他指示说：“全力配合警方寻找张啸林，另外你再找一帮人去周围小旅馆找找，一家一家的找，别拉下。”看来领导对张啸林的各方面也是很了解的。

依照领导的指示把所有工作都做了，但毫无张啸林的消息。

张啸林的尸体是第三天在三公里外的海滩上被一个渔民发现的。法医鉴定结果是死于溺水。

讨厌他归讨厌他，但看到他变了形、不太好辨认的尸体，还有家属痛苦的哭喊声，我心还是有些悲哀。

所有的善后事情都办好了，尽可能的按照较高的标准办的，除了按规定的抚恤之外，单位还给了一些额外的补助。

张啸林的家属和姨子舅子们开始还有些气势汹汹，一副不算完的架势。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各方面得到的情况使他们渐渐的没了气势，到料理张啸林的后事时，他们除了感谢之外无别的话可说。

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几个平时比较合得来的同事一起聚餐时不知怎么就提起张啸林的事，有人说：“他这个人脾气很特别。如果那天领导下车前不特别嘱咐不要下水的话，他很可能不会下水游泳，也就不会死了。”

“有可能。”“也许吧。”不少的人也赞同这说法。

“领导下车前不叮嘱那几句？那领导就难看了，非被追究责任不可。现在你还能和我们一起喝酒？恐怕没那心情了吧。”总务的小李看着我说，平时我们两个关系就不错，属于哥们一类。

“是啊是啊，谁当领导带队这些话都是非讲不可的。”开始讲话的那位说。

“他的性格好像有点问题，性格决定命运啊。”不知谁说了一句。

我木然的看了大家一眼，没做声。

我心里暗想：你们也看出来了？说到底张啸林就是因为我那几句话才去死的。是我的几句话杀死了他。

他的抵触情绪不是一天了，我太了解他了。我越说不要下水，他就越要下。他好多方面对自己的评价高于实际，包括游泳水平，特别是酒后的游泳水平。当过海军的人不一定游泳水平很高，人的力量在大风浪中往往是微不足道的。

我说上大学时去部队他肯定不爱听，似乎在揭他的短。他高中毕业，而我们单位里除了出纳和勤杂工之外全是大学毕业，但我这样说真的没有揭你的短而炫耀我自己的意思啊，对上大学之类的话如此过敏实在没必要。他平时就这样，我遇到过好几次了。

他当过海军十多年，军队的一切比我强百倍，平日里说话提到解放军、军事之类的话题他马上以权威自居，容不得别人插嘴，但军队不是他的专利，我随便说一句去部队学军没错啊。

我的话说过了，张啸林也死了，但是无人能追究我的责任，因为我说的话没有半点错。不但没错，而且很必要。要不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领队的我肯定要负点责任吧，不但没记过、撤职，我连管理不到位的领导责任都没有。

事情的起因纯属偶然。去羊口搞活动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好友去宾馆开房，怕遇见熟人，所以我们特意找了一家比较偏远的宾馆。世界真是说大真大，说小还真小，全市那么多宾馆，偏偏就在此时此地碰上他。我们拿到钥匙在走廊上找房间的时候，面前的门突然打开了，张啸林和一个女孩走出来。我们都愣了一下，谁也没说话，像陌生人一样擦身而过。

我认为我们两人都保持沉默，全当谁也没看见谁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张啸林不这样认为。大巴车上我要说话时张啸林故意大声说话就是挑战的信号，表明他在彼此沉默和挑战之间选择了挑战。在他的心目中他有了杀手锏，表面和气已无需再顾忌，于是我临时起意决定要收拾他。

虽然我和他都做了同样的丢人且违纪的事，但是一旦他搞我，我将无法反击，一败涂地。因为我职务比他高，损失也将比他大得多，好比下象棋时用他的一个卒对我的车。

我输不起啊。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篇有印象，对楼主id也很熟悉....

这篇文章在几年前发表过，也是在这论坛。我好长时间（两三年吧）没来了，来了之后还认我这个人，但发过的文章怎么也找不到了。所以另发一遍看看现在坛友的反应如何。

既然连我都记得，肯定也有不少人也记得

谢谢你记得。

看楼主发帖的排版，好感油然而生，相信会是篇不错的小说。

不过，如今推友对原创小说的反应，恐怕会让楼主再消失个两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