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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砂壶是两年前,由村上公费组织去江浙一带旅游时买的。那是白大海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看什么东西都觉得新鲜。当旅游团把他们带到一个纪念品市场,抹着厚厚粉底的跟团导游,装模作样的向他介绍起宜兴紫砂壶的风趣雅事时,他就下定决心买下了这把紫砂壶。
这是一把覆斗式紫砂壶,壶身呈上小下大覆斗式,平底四方委角形。壶腹上镌刻着“禅茶一味”四个行书字。造型方中有圆,给人以刚中带柔的感觉。白大海坐在一张竹藤摇椅上,一边吃着干果,一边歪着脑袋看圆形茶几的紫砂壶,心想,这壶要是再小一点,能拿到手里就更完美。
“哟,没看出来,你还蛮会享受的啊?”从他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白大海稍稍转过头,瞟了一眼来客,脸上不禁浮起一种厌恶的表情,冷冰冰道:“你来干嘛?”
“我当然是回家来看看啊。”来访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叫陈丽,是白大海的前妻。十前这个女人抛夫弃女,偷偷跟一个打了多年光棍的老男人跑了。直到两年前,听说那个男人在外面又重新找了一个新情人,一脚把她踹了,她才只得重新回到了老家。
“回家,回什么家,这里有你家吗?”白大海挺直了腰,恶狠狠的盯着陈丽,大声斥问道。
“你别这样子,不管怎么说,我们好歹也是夫妻一场,有什么仇恨是解不开的呢?你说对吧!”陈丽不以为然的劝慰白大海道。
“谁跟你是夫妻?你讲话还要不要脸啊。”白大海绷着一脸嫌弃骂道。
“哈,这事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至少法律上,我们从没离过婚,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吧。”陈丽钻了一个漏洞,有些得意的看着白大海,笑着说道。
白大海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啜了一口茶,没再接了陈丽的话。他十分警惕的斜眼盯着陈丽,心底盘算着她此行的目的?
陈丽看到白大海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就在屋子里没有规律的随意走动起来,一边环顾着屋子四周,一边用有些羡慕的语气问道:“听说你们这里的房子快要拆迁了?到时候你会分到不少钱吧!”
“这事和你有关吗?”白大海仍旧一脸冷峻的说道。
“这个是和我没关,但是我们毕竟还是夫妻,我关心关心你的事,这不也是于情于理吗?”陈丽仍旧笑呵呵的说道。
“到底想干什么嘛?”白大海隐约中感觉陈丽来者不善。
陈丽并没有立马回答白大海的问题,她半转过头,向里屋的方向望了望,然后又把头转回来,看着白大海问道:“真真呢?她现在在家吗?”
白真真是白大海和陈丽的女儿,今年十八岁,现在在一家网吧上班当网管。
“她在不在家,又关你什么事?”白大海没有好话的怼道。
“我听说她已经开始上班呢?挣过不少钱给你吧?”陈丽毫不在意白大海的嫌恶,仍旧笑脸相迎的问道。
“你要没话找话,就请你滚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白大海开始下逐客令了。
“我问一下怎么呢?你这人好笑啊,她也是我女儿,难道我连问她一下的权力都没有吗?”陈丽总算有一点生气了。
“你女儿?你觉得你配吗?”白大海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她八岁时,你为了和外面野男人鬼混,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时,你有想过你是她母亲吗?哦,你现在年纪大了,被别人嫌弃一脚踢回来没人要了,这时你就想起你是她母亲呢?”
“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不是早和你道过歉么,你又何必老纠着过去一点事情不过了。”陈丽有些伤感的回道。年轻的时候她以为爱情就是生命的全部,为了爱可以放弃一切。然而直到后来落得一无所有,家庭散了不说,就连女儿也再不理自己了,她才醒悟到爱情就个屁,不放出来时憋着难受,等放出来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以你是谁啊,你说一句道歉,我们就必须得原谅你啊,就能把你之前做的那些破事都一笔勾销掉啊?”白大海一脸嫌恶的看着陈丽,脸上展再的尽是鄙夷的神情。
“那你还想怎么样?你现在说出来,只要我做得到的,我现在马上就去做。”陈丽神色悲重的说道。
白大海向陈丽摆了一下手,像是赶苍蝇一样避之不及:“算了吧,谁敢要求你啊,只要你以后别再来打搅我们父女俩的生活,我就谢天谢地,天天给你供高香?”
陈丽忧怨的盯着白大海脸庞问道:“大海,你难道就不念及一点旧情吗?”
白大海也看着陈丽,冷笑道:“旧情,就你这种人,也配谈旧情么,关键你懂什么叫情吗?”
陈丽咬了一下嘴唇,像是下什么决心道:“好,既然你这么绝情,那也别怪我翻脸无情。”
白大海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道:“行啊,那就让我看看,你怎么个翻脸无情?”
陈丽并不理会白大海的讥笑,转而从挎在肩上的手提包里掏出来一张照片,摊在了白大海眼前。
白大海一开始并不以为然,还以为陈丽又在耍什么故弄玄虚的把戏,于是只用两眼余光远远的瞟了一眼,但当他的视线从照片闪时,大致看到照片上的内容时,他整个人都呆住,神情变得僵硬,脸色也变得异常惨白。
“这张照片里的人和事,你不陌生吧。”陈丽看到白大海的反应,心里十分得意。
“你在跟踪我。”白大海目光凶恶的狠狠的盯着陈丽的脸庞,压低嗓门问道。
“你说什么就算什么吧。”陈丽毫不畏惧的淡淡说道。
“你想怎么样?”白大海看到陈丽有惊无恐的表情,猜想她可能还有后手准备,只得退而求全的问道。
“你这次房子拆迁大概能补偿多少钱?”陈丽又一次把话题引到了房子拆迁的问题上。
“你问这个干嘛?”白大海开始有些不安,他带着戒备心问道。
“你先告诉我大概的数字。”陈丽不依不饶继续纠结在房子的拆迁问题上。
“我不知道,政府还没算。”白大海扔出一个很合理的回答。
陈丽扬着头再一次四下环顾一下房子,淡淡的道:“按照这里的位置,再比较目前的房价,你这房子怎么也值三百万吧。”
“你怎么想干嘛?”白大海心里一凉,暗下已经明白陈丽这是在打自己房子拆迁款的主意。
“给我五十万,我就当这事从没发生过。”陈丽冷不丁说了一句,就将照片递给了白大海。
白大海放下手里的水杯,右手接过照片,再次确定一下照片上的人与事,抬起头看着陈丽,用比冰霜还冷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老早就在打我房子的主意?”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陈丽略带嘲讽的看着白大海问道。
“我不信。”白大海坚定的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我无论说什么,对你来说都会有怀疑。”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这事除了你还谁知道?”白大海又换了一个问题。
“我刚才说的条件,你到底答不答应?”陈丽并没有回答白大海的问题。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白大海坚持要先听到自己问题的答案。
对于白大海的强硬,陈丽略微感到一点不满,她想了想,权衡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先回答白大海的问题:“这事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但是”她停顿一下,故意将语速放得慢的,冷冰冰的说道:“如果你不满足我的条件,我就会让很多人都知道,其中也包括你家的所有的亲戚。”
白大海再次看了一眼照片,然后又将目光移向陈丽,用略带商量的语气,问道:“能不能少一点。”
陈丽脸上浮现出有点厌烦的表情,她语气坚定的说道:“这个没得商量。”
“这照片,应该不止一张吧?”白大海很了解陈丽的为人,她是那种一根脑筋、只认死理的人,一般旁人很难说服或是改变她的想法。因而在钱的数目,白大海不再想与她多做讨价还价。
“这个当然。”陈丽扬着下巴得意道。
白大海看着手里捏着的照片,如中邪般的一动不动了。
“怎么样?你到底答不答应我的要求。”陈丽知道白大海在思考,他在衡量这些照片值不值五十万的交易。
“剩余的照片在哪?”白大海习惯性的抬头看了一眼陈丽的手提包,问道:“你都带来了吗?”
“这个不关你的事,你只管答应我的条件,剩余的照片,我会一张不少的全给你。”陈丽十分警惕的看着白大海,下意识的用手臂把手提包夹得更紧了。
“你都带来了吧?”看到陈丽下意识的不自然的动作,白大海再一次重复的问到。
“我说了,这个不关你的事。”陈丽有点厌恶的看着白大海。
“你这包是什么牌子的?”白大海突然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问这个干嘛?”陈丽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有些着急的催道:“你别想转移话题,你痛快一点回答我,你到底答不答应我的要求?”
“我现在没有钱。”白大海耸了耸肩,做出一脸无奈动作。
“我没叫你现在就拿钱给我。”陈丽停顿一下,试探性的建议道:“你可以等房子拆迁后,拿到补偿款再给我。”
“那行吧,我答应你。”白大海佯装答应了,他此时心里生出了一条计谋,停顿一下,又故意问道:“下个月是真真的十八岁生日,我想买个包给她,你觉得怎么样?”
“你没问过她自己想要什么吗?”陈丽的注意力果然成功被白大海的话题吸引住了。
“没有。”白大海摇摇头,道:“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陈丽沉思一会儿,才道:“这个也许可以吧。”在她的理解里,女人没有不爱包的。
“我对包这类的东西不是很懂,你能不能和我说说。”
“说什么?”陈丽不是很懂白大海的意思。
“你这包是什么牌子的呢?”白大海把话题转到了陈丽肩上的手提包上。
“这种啊,就是一般的小牌子。”陈丽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提包。
“一般的牌子的啊,这种好用吗,能让我看一看吗?”白大海说着就伸手去摸陈丽的手提包。
“你要干嘛?”看到白大海伸手,陈丽十分警惕的将包往自己怀里压了压。
“没啥,我就看看,如果感觉合适,就去买一个。”趁着陈丽听自己说话的空隙,白大海一把抓住了手提包的背带绳,使劲往后一拉,手提包就从陈丽的怀中脱离了出来。
“你放开手,再不放手,我就喊人呢?”陈丽一边惊惶的护着包,一边忘不了狠话威胁道。
“你这么小气干嘛,我就借来看看,又不是不还你。”白大海狠狠的用力一扯,只听‘崩’的一声,手提包的背带绳就断裂开了,他想都没来得急想,顺势就一把将手提包夺了过来。
“你把包还给我。”陈丽把整个身子都往白大海身上压去,两只手胡抓乱扒,一会儿扯着白大海的衣服一会儿又拉拽着他的胳膊。
“我就看看。”白大海一边用身子阻挡住陈丽手舞足蹈的抢夺,一边想趁机拉开了包口的拉链,但陈丽实在抢得太凶,一次又一次的阻拦住了白大海的进展。白大海被拦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往后使劲甩了一下胳膊,再重重摆手一推,陈丽就像棉球一样被推了出去。紧接着白大海就听到了‘哐’的一声巨响,等他回过头来看时,只见陈丽的后脑勺不偏不倚的磕撞在了去年新买的铁茶几的边角上,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腥红的血液就像爆裂的自来水管源源的不断的涌了出来,一瞬间就流淌了一地。
这一刻的空气凝重而沉闷,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此时的白大海感到自己全身都冒着冷汗,整个人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也没不敢动。
“爸。”突然从门口传来了一声惊慌失措的声音。
白大海寻声望去,只见她女儿白真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门口,正一脸惊愕的望着他。
“我不是有意。”白大海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望着女儿惊慌不已的脸庞,想解释什么,可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她还活着吗?”隔了大约半个拍子的时间,白真真的思考力总算一点一点的回来了,看着倒在地上的陈丽,问出一个两人既想知又害怕知道的问题。
“我不知道。”白大海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陈丽,有气无力回答道。
白真真调整好呼吸,双手攥紧拳头,壮着胆,小步走到陈丽跟前,然后半蹲下身子,伸出右手食指放至陈丽的人中前,探了探她的呼吸。
“已经死了。”白真真转过头,咬着嘴唇对白大海说道。
“死了?”白大海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要报警吗?”白真真试探性的问道。
“报警?”白大海机械式的附和了一句。
“不行,不能报警。”白真真摇摇头,又立马否定了自己的建议。
“不报警?”白大海有些惊愕的望着白真真。
“现在如果报警,肯定会被认定为过失杀人的,就算主动认罪,刑期至少也会判七年以上。现在社会更新换代很快,七年的时间可能改变很多事情,你现在四十四,等刑满释放出来就五十一了,到时能不能适合那个社会的生活还不知道了。”白真真停顿一下,继续理性的分析道:“还有就是,现在房子快要拆迁了,万一有人伺机侵占我们的东西,我一个人也应付不来这些事”她再次停顿了一下,换了一个呼吸,继续说道:“再是她娘家的人,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事,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如果他们借机闹事,你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吗?”
“那该怎么办?”白大海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
他基本也同意白真真的说法。七年以后的生活和房子拆迁的事,确实是一个问题。他辛辛苦苦的熬了十年,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一个拆迁机会,可以分到一大笔拆迁款,可以改善一下生活质量,他实在不愿意就这样浪费掉了。另外她娘家人也是一个问题,陈丽有一个弟弟叫陈峰,很早的时候就在南城一片混社会,因为陈丽的事情,白大海曾带人去陈家闹过。陈峰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白大海知道,他心底肯定早就视自己为死敌了。如果这事一但被陈峰知道,估计他不把自己搞得家破人亡,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来这里的事,还有别人知道吗?”白真真返回门口,一把将门关起来,又走回白大海身边,压低嗓门的问道。
“我不清楚,应该没人知道吧?”白大海慢慢也开始镇定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子”白真真皱着眉头沉思了半刻,良久才下定决心说道:“那我们抛尸吧。”
“抛尸?”白大海觉得这个决定太过惊人,他看着白真真,声音有点颤抖的问道:“这行得通吗?万一被警方发现,那情节不是会变得更加严重吗?”
“暂时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真真开始安慰白大海道:“现在的警察也没几个是真心在破案的,他们无不就是借着一身制服,狐假虎威的捞一点油水脏款。”不等白大海反驳,白真真继续说道:“再说了,这个世界没被侦破的案子多得去,别人能做到,我们就可以做到,只要我们做事仔细认真一点,我想应该还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
白大海皱着眉头、神情凝重的看着陈丽的尸体,良久才吐出几个字来:“这个,你让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