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喜欢我的爸爸。

  自我懂事开始，我就尽力帮妈妈分担这个家里的一切，帮她洗碗做饭，甚至在假期的时候外出打零工。可是这些他从来都不会去做，自我记事的时候开始，就很少与他交谈。他就只喜欢两件事，一是喝茶，二是喝酒。

  他没有工作，也从不会接我放学。母亲总是很忙的感觉，他们两个人都不能接我回家的时候，我就会与朋友们一起回家，即使不顺路，我也会多陪他们走那么一段路再回去。慢慢的我长大了，需要自己回家的朋友也越来越少了，就没有多余的路可以走了。即便如此，我仍然愿意在外面的公园里坐坐，看看风景，等到母亲下班了再回家。我实在不愿意单独一个人去面对父亲，不愿意面对他的脸。虽然每次在家中聚会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不怀好意的称他为才子，对我而言，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们家里有一个大大的书房，里面摆满各种各样的书和画，但我从来都不会去那里，书房是父亲的领地。小的时候在印象里会有很多人来着父亲在那里聊天，我还去送过几次茶水。但慢慢的我越来越大，来的人也越来越少。喝茶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喝醉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有时候会传出破口大骂，不堪入耳的声音。有的时候也会传出一些哈哈大笑，和吟诗诵对的声音。大概是我上了初三的时候吧，家里面已经很少会有人来了。我偶尔也会问母亲一些关于他的往事，但是母亲只是说他年轻的时候有很多很多的故事，不过故事已经谢幕了，但他却依然不肯离场。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爱家里的猫，比爱我更深。我不理解他，慢慢的我就再也不想去理解他了。

  那是高三下学期，也就是我准备高考的那年，那半年里我几乎没怎么在家中看到过他。我也并没有在意，甚至在最开始的半个月时间里都没发现他已经不在家中了。偶会想到的时候会觉得他很可怜，如果说家是一艘船的话，那他对于我的存在感就像是只有救命的时候才会想起的救生圈。不能没有，却记不起来。对我是这样，对母亲也是这样。

  即便是这样的环境，也丝毫没有影响我高考的成绩。一直到我如愿以偿的拿到了一所本地985学府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才在家中又看到了父亲的脸。这期间的日子，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与兄弟喝了几夜酒的昨日，对于他来说却恍如隔世。我甚至已经有些记不清他离开时候的样子了。只觉得他比我印象中有老了许多，两个鬓角已经完全花白了。他祝贺我终于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并且在我印象中第一次拥抱了我。在我的想象中，他一直是一个很魁梧的男人，但是拥抱我的那个瞬间，像是一个已经半入黄泉的老人一样，如此无力。那时候我产生了一个错觉“他是爱我的。”

  当然这只是一个错觉，在我开学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知道他在家里，却跟他再也没有见过面。只有那只猫偶尔碰开了书房的门，才隐约能看见一只奋笔疾书的手，在不停的写着。

  第一次喝酒实在高考完的那个晚上，我告诉了母亲之后就和我的兄弟们一起出门，准备好好庆祝一下这个人生中的重要时刻。男孩么，总是会做很多年轻气盛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成熟。那天我们出去喝了个通宵。我原来以为酒会是很甜美的东西，才会让父亲如此成瘾。喝的时候却没想到酒这么苦，让我难以下咽。但是我们都十八了，似乎只有学会了抽烟喝酒，才能证明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了。而我们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变成大人。所以那一夜，我抽了很多很多烟，吐了很多很多酒，给我暗恋的女孩打了电话，和那个一直纠缠他的男生打了一架，躲过了警察，跟我的那群哥们们在草地上插了一排烟拜把子，相互喝交杯的白酒。醉到我什么都忘记了，醉到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心爱的女孩睡在我的身边。

  就这一夜，我觉得我已经是一个男人了。

  我和我心爱的姑娘在一起浪漫的度过了余下的假期，但是她考到了南方，我们约定四年后她回来，我娶她。我让另一个也考到南方的哥们帮我好好照顾她。这时候我还相信兄弟义气，因为我们是把兄弟。就像古惑仔里的那样，可以只手撑天。

  后面的故事也许有人会猜到，但现在还不是讲那些的时候。整个假期是我最开心的一个假期，我们每天都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喝酒，买醉，慢慢的我爱上了醉的感觉，也爱上了醉过之后的嘴。很软，很深邃。

  这个假期我几乎很少回到家里，开学了之后回家的次数更是寥寥可数。网上总是会有人，用一张五毛钱的A4纸，在上面画了很多很多的方格，夸夸其谈的评价现在年轻人与父母之间见面的时间如何少，为人子女变得如何不孝。也许这些人在电脑前浪费时间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挂了多少次来自父母的电话了。我从来不为这些文章所动，网上总会有很多人教育别人如何去活，如何做人。在我看来这些文章所传播的正能量跟毒品无异，说着一些夸夸其谈且毫无意义的言语，来证明自己的高尚。所谓正能量，不过是让人走向深渊的毒药。真正看透世界的人，无一不选择用笔来骂醒诗人，而不是灌输那些所谓的正能量。

  虽然是这么说，但我自己有我自己方式，我每周都会定时的给母亲打几次电话，问问她的身体状况或者是家里的一些情况，在没时间回家的我来看这是最好的方式了。因为我会让母亲知道，我在惦记着她。虽然总有那么几通电话是用来索要生活费的。我每个礼拜都有五百左右的生活费，不多，但也够花。偶尔会攒下一些钱给我女朋友邮过去一些礼物，偶尔也会跟我大学的室友们出去喝顿小酒。

  日子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就是用来挥霍的。就好像在游戏中升到10级了，NPC来告诉你你现在应该高考，全心的学习。等我到了20级了又回来另一个NPC，告诉你现在该做的另一件事。

  即便如此，喝酒也并不会耽误我们所谓的学业，或者换种方式来说，并不会让我们挂科。相反的，某些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课堂或者网络）听来的猎奇的言论，都会变成我们在酒桌上的谈资。我们在酒桌上模仿这大人们说话的方式，聊女人，聊梦想，甚至于聊房价和投资。即使对于这些我们什么都不懂，也不会。但是言语撒到酒杯里，我们就变成了大人。

  我从来都不会孤独，也从未体会过孤独的感觉。在我的身边总是会有形形色色的人。与其说是陪我，不如说是相互之间谋取时间。如果说一个人是孤独的话，那么一群人在一起也就算不上是孤独了。

  偶尔回想起母亲，也会想起自己应该多回家陪陪她，让她少看几次父亲的脸。就好像想起了自己家走廊里那个坏掉的灯泡，每次夜晚路过的时候都会在心里说“回家的时候一定要换一个”就这样过了两年。灯泡还是一闪一闪的。

  第一次喝茶是在大二开学的时候，一个南方的同学带回来了一包岩茶。我们在网上买了一些茶具和一张一米见长的茶台。有模有样的开始了所谓的‘品茶’。我真的喝不惯茶水，可能就连热水喝的都比较少。但是喝茶却要比喝酒省钱多了。一包茶叶，我们寝室能喝一年。大家围在桌子边，吃着瓜子抽着烟，渴了就喝一口。茶的味道很多，却独独没有醉的味道。我很喜欢醉的味道，醉了之后明明无所谓的心事也变的沉重起来了。女朋友上了大二开始跟我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明明我也不在意，醉了之后却像如同生离死别一样的痛苦。可能身上有一些演员的特质吧。有些话，不说也没什么。说出来就好像自己经历了很多故事一样。我喜欢这样浑浑噩噩的渡日子，喜欢碰杯的声音，也喜欢喝醉了之后的女生。

  虽然我算不上绝对的优秀，但是仍然有不少异形与我的关系不明不白的。绝对不是《人间失格》中的那种女性，我也不是那种异形关系混乱的人，没有什么‘妹妹’或‘姐姐’。只是因为我有女朋友，所以只能与她们不清不楚的暧昧着。

  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欢这种暧昧，但是我只知道，在我一个人的时间，打开手机就可以找到人陪我说话，甚至陪我出去玩。可能所谓的长情，对于我而言就像是现在人永远都不知道战争的恐怖一样遥远。是两情再无相悦时，何必朝朝思暮暮。

  有时候也会想到父亲，他一个人在书房喝醉的感觉是不是也跟我一样，一样无力。

  大二的最后一个假期，女朋友终于跟我提了分手。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据说那已经跟我去南方的那个‘兄弟’在一起很久了。也许他们开房的钱也还是我打给她的吧。微信里只留下了一句“不爱了”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找不到他们了。上一次见面的时间我也已经忘了。两个活生生的人，在通讯这么发达的时代，就这么消失了。

  没有想哭，也没有伤心。想到曾经在酒桌上如何起誓，如何的海誓山盟，天长地久。就像两个演员，互相配合这在别人关注下演了一出关于长情的戏。落幕了，也就各自奔向东西了。

  这年头，谁还不是个演员。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喝酒。没有难过，就只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在一个偏静的酒吧，看着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的人演着形形色色的故事，对我来说很有意思。

  在我旁边桌的是一个女生，一直在哭。听她在电话里说的，像是男朋友要甩了她，而她在哀求着不要。酒精让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不堪，我只看到了她的眼睛。一个人喝酒很容易醉，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就过去走过去直接挂断了她的电话，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了。

  “你有一双很美的笑眼，不应该让它哭的这么伤心。”

  在那个灯红酒绿的地方，发生任何问题都不会觉得奇怪。身旁有的人依然在鼓掌大笑，有的人在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机。没有人在意我们。这是孤独么？这也算是孤独吧。

  我们在一起，出去住了几天。她便成为了我新的女友。

  我认为，离别这个词，在这个通讯发达的年代是不存在的。就像是战争年代不懂和平一样。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战争年代看到最多的是死亡，而现在这个通讯发达的年代，看到最多的就是离别了。

  这个假期我没有出去打短工。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我想，任何人可能都会畏惧，畏惧不同的故事，畏惧分别，畏惧独自一人。我想到了母亲。她与父亲在一起这么多年，是否也在畏惧。

  大三开学前的假期过了一半，父亲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想跟我聊聊。我开始很是惊讶，实在想不出我们之间有什么可以聊的话题。不过因为好奇，我还是回家去了。

  书房里早已备好了茶水，也许是他等了太久，早已经喝完了一泡茶叶。我拦下了他想换茶的手，主动的为他换了一泡茶叶。

  熟练的洗茶，卖弄着技巧，他却无动于衷的看着我炫耀着这些，只是点了一根烟，也递给了我一根。

  “你是我的孩子，今天你妈妈回娘家去了，我想给你讲讲我的故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况且……”

  他酌了口茶，顿了半刻。

  “况且我已经没有听众了。”

  我有点诧异，这也许是二十三年来第一次和我说了这么多话。是去了解一个看似对生活无望的男人的内心世界。

  “很久之前，我爱过一个人。”

  他摆弄这手里的茶碗，不知道想继续说些什么。

  “哈……我有点语无伦次。从头开始说吧。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是周围人公认的才子。小学每个孩子都想要出去玩，而我却只想在家里安安静静的看书。上初中开始，我慢慢的写诗，画画，练毛笔字，写小说。一直坚持到现在，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所有人都认为该上学的时候学习就应该好，该工作的时候就应该挣钱来养家糊口。每个人都有责任，人的一生也该被责任所累。所以在我学习好的时候，我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是长辈夸耀的对象。也因此有了些肆无忌惮。”

  他把茶具挪到了一遍，不知从那里编出来了一箱酒和一些下酒菜，我回去的时候已是旁晚，我们俩就这么开始喝了起来。

  “高中的时候么，大家都在努力的奔向高考，可是我却依然醉心于我爱做的那些事，写诗，画画，写小说。这样的我父母不喜欢，他们觉得学习好才是正道。其实那时候我学习真的不差，那时候我还给我们理科班出了一张月考卷子，我自己出了一张卷子。后来开始叛逆，交了几个狐朋狗友，就为了跟父母抗争。因为他们禁止我写小说。好几次夜不归宿，跟朋友们去迪吧啊，嗑点药，嗨一嗨。他们让我学习，那我就偏不学习。那时候就爱出去打架挑事。哈哈哈哈，年少轻狂么。我记得有一次你梁叔跟你泽叔还有我跟一群初中的孩子起了冲突。对面拿刀就要捅我。那时候的小孩真是不要命啊……让你泽叔一把抓住了。现在想想还是后怕，那一刀如果捅穿了那现在就没有你了……哈哈哈”

  “长大了点么，在酒桌上有意无意的总会提到钱，我这时候才开始关注了周围人的家境。才发现我这圈哥们除了我大家都很有钱。我家境也只能说是一般，你爷爷奶奶没给我留下什么，我一直都穷。”

  “穷嘛，但我自己意识不到自己穷，出去还经常请他们蹦迪喝酒，我总感觉我想古龙一样，义字当先。对钱没概念，对朋友也没什么戒心。总想着自己有才华，到哪里都可以吃的很开。虽然就这样混，但也没放弃我痴迷的写诗和画画。那个时候没人谈理想，大家都在谈论如何挣钱，想了各种各样的方式挣钱。现在的我来看，也去就是那个时代，扼杀了人们对于理想的渴求。没有理想的人啊，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至少我那时候是这么想的。钱这个字，对我来说总是如此的扎耳。我觉得人活着，总有些理想，总想要去做些什么，成就些什么。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觉得活着，一定不是为了钱。如果每个人都为了钱而活着，那跟高考每个人都加100分有什么区别呢，是不是。慢慢的很多人到大学就不念了，拿着家里给的钱去创业了。我那圈哥们读大学的很少，有的连高中都没读完。他们都以不同的方式去挣钱去了。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说实话，我那时候不习惯身边的人少了，总觉的自己被抛弃了。他们想赚钱没错，我想专心搞我的艺术也没错。我又没有资格评价现在的社会错了。那你说，是哪里出现问题了呢？”

  “那时候的我与你现在一样大。”

  “我记得是一个夏天，大学里的一个女学长约我出去吃饭。我以前总在朋友圈里发我写的诗么。那时候已经很少跟别人说话了。因为我觉得大学同学他们玩的那些都是我们高中玩剩下的东西，跟家里也闹得越来越僵。所以她约我的时候我是很惊讶的。我那时候大概已经不会与人交流了吧，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创作。我没想到的是我这样居然很意外的吸引了她，她从没交往过男朋友。但是却想和我在一起。条件是我每天给她都讲一个睡前故事。那时候可能是我太孤独了吧。你知道么，我再遇见她之前，从来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支持过我的梦想，应该说是我活到现在，五十多岁，没有人支持过我的梦想，你妈妈也没有。相反的是大家都在教我做一个人的责任。我一生都再被责任所累，没有人理解我，也没有人支持我，生在一个不富裕的家庭里的人就不配拥有梦想。太宰治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抱歉。多的是世俗人眼中的钱字，多得是他们不理解精神世界的快乐，多得是孤独。对于我来说，生而为人，我很孤独。这些你可能一辈子都是理解不了的。就像你身处于大海，却单单是一只哺乳动物一样，不是一群，而只是一只。”

  “一个人久了，多少会有一些怪癖。我写东西或者是画画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我身边，更不喜欢有别的声音。可是她却非常的粘人。有她在的时候，我尽量去陪着她，这也就让我失去了很多创作的时间。她很喜欢我给她讲那些我知道的，她很喜欢听我讲故事。我是个编故事的好手。那几个月是我过得最幸福的几个月，我觉得如果她可以一直陪在我的身边，那么作品即是没有那么多也够了。”

  “人总是说上天是公平的，但是将此生唯一理解我的人从我身边分开，我实在是看不出来上天公平在何处。我觉得上天只对有钱的人公平。有钱人，才是人。我记得一天晚上，她跟我说她想和我结婚。她特意托朋友联系了几个编辑和画廊的策展人，我的作品应该可以卖出一个差不多的价格。这样我们就可以结婚了。当时年轻，正是气盛。我觉得我所有的作品都是送给她的礼物，怎么就可以随随便便卖掉。那天晚上我们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她最后哭着跟我说她妈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因为甚至连我都不知道我父亲的工作是什么。他们觉得我家境不好，作家又不是什么正经行业。而她觉得那些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也是不幸福的婚姻。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她是军人家庭出身，也算是家境显赫。”

  “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总与我说三毛和荷西那段对话‘看你顺眼的千万富翁也嫁，看不顺眼的亿万富翁也嫁。要是你的话，只要有吃饭的钱就够了’那时候我还不完全懂这话的意义。我觉得我是那种只要有吃饭的钱就够了的那种人，实际上却是她觉得我不够爱她。我觉得我已经很爱她了，我在我能给她的最大限度我将一切都给她了。但是她觉得不够。对她好的人很多，喜欢她的人也很多。我在那天之后总觉得是因为我家里穷，所以亏待她了。但事实也是她所想的那样的，我在我心中爱我的作品已经胜过了任何事。没有物质保证和不满分的爱，对她来说，我自然会变成一个糟糕的男朋友。慢慢的关于钱和家庭，总的来说就是责任吧，责任在我们心中的芥蒂越来越大，隔阂也越来越深。我那时候完全不理解责任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什么概念，我也从未想过对某些人尽什么责任。终于，她离开我了。”

  “从她离开我开始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变的相当自闭。因为当时的我觉得她离开我完全是因为我家里穷才会这样的。她的母亲说过如果我们在一起就要跳楼自杀，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她后来真的就要跳楼，还是她爸爸把她拉回来的。毕竟是当兵的么。我还听她说她妈妈找过算命的算过我们之间的缘分，是有缘无份么。我一直都不相信是算命的，现在甚至是觉得她妈妈是花钱雇的人这么说的。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分开了。那之后我一直都沉迷于我自己的创作之中，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稍微减轻我的痛苦。我让这些东西麻痹我自己。每天深夜，我都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自己喝茶。好的东西无从分享。没有人跟我说话。你知道最可悲的就是脑子里精彩的灵感也无从分享。你知道不能分享东西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么。我那阵子每天大概只睡四个小时左右，我总觉得时间太少，而我要做的事情又太多。可当我回顾我的那些作品的时候看，多多少少又会看到她的影子。这让我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内心。在我清醒的二十个小时里，有二十五个小时在想她。就连梦里也都是她。”

  “很快我放弃了喝茶的这个活动，开始喝酒。酒精是很有效的麻痹了我大部分的神经，也加剧了我思念的程度，这都让我更加痛苦。但一个寂寞的人，在痛苦中才会更加才思泉涌。就像是我会哭着写完悲剧，笑着写完喜剧一样。酒不会减轻你的情绪，而是去放大它。让你在悲伤的时候感觉更悲伤。可是喝酒是会上瘾的，刚开始喝一瓶，后来喝五瓶。我印象里最深的一次是喝了不知道一箱还是两箱酒。醉的我直接倒在床上睡过去了。那是我睡的最香的一次，没有梦，什么都没有。过了好几天我才发现，那床单上被我吐了好多。”

  “哈哈哈哈”我也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和朋友喝过那么多次酒，但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轻松，我开始有点喜欢他的故事了。

  他沉默了一会，好像是下定了决心才准备开口。

  “喝酒喝多了，就达不到效果了，所以我和你泽叔联系了一下，从他那里弄来了一些大麻。”

  “那是我第一次跟别人联系。我本身对于黄赌毒是没有什么介意的。跟自己的老婆睡觉就是黄，过年了打两圈麻将也就是赌，正常人都避免不了这些。区别只是次数的多少而已。对我而言飞叶子也只是为了找些灵感而已。我不去评价这些事的对错，我是对于我来说，简单，高效，更有用。”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更加疯狂的创作，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大骂她离我而去，哭着去嘲笑他的庸俗。甚至有了将我完成所有作品之后就自杀的想法。说实话，我一直都想有个体面的死法，垂危病床求人可怜，和上吊这种机械性窒息的死法总是让人太过难看。搞不好还会大小便失禁。我可不想我死了好久，被人发现的时候是臭烘烘的大便味道……哈哈”

  “但是我始终还是没下定决心。也还好我有一帮好朋友，因为大麻本身不会上瘾。但一个人却容易发生意外。别人都是一群人一起吸，大家一起笑。但如果一个人的话会很危险。泽叔怕我出事，带了几个以前一起玩的朋友，来我家找我。他们看到我家中一地的啤酒瓶，散落的画和纸张。我觉得他们当时是吓坏了。我披头散发的，连胡子都没挂，就像个原始人一样。于是在他们的安排下，我理了发，收拾了一番，就跟他们出门喝酒去了。这是我和她分开了一年多的时间里第一次的社交活动。”

  “一年多不与人交流，会让人变得不太会与别人交流了。我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样的。但是我那圈的哥们都特别能闯，大部分人自己都开了公司。最差的上班也是年薪一百万左右 。跟我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认了。刚开始大家聚在一起，吃吃饭，喝点酒，聊聊以前的故事，是时候谁打架替我挡过刀子，你泽叔跟我去过派出所，他还在里面睡觉，打呼噜……哈哈哈哈”

  “可是回忆总是会聊完的。”他的表情慢慢的深沉了下来。“后来我才发现，他们总聚在一起，只不过是这次多了一个我而已。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自己脸上挂的满是笑容，听他们说的那些我听不懂的生意，讨论者我不知道的牌子。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孤独。即是他们不是有意的排挤我，也会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后来你泽叔发现我不太对劲，就又把话题拉回到我的身上了。那一夜的酒，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种感觉，我可以忍受独自一人的煎熬，也忍受不了这种众目睽睽的忽视或评价。就好像自己赤身赤裸的站在柜台前，可有可无的，等待路人的批判言论。”

  “那天晚上我是在你泽叔家住的。她跟我说了很多，也开导了我很多，提到了一个我从未想到过的原因。门当户对。在我们那个年代，流行网购，聊微信。看起来无形之间是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拉的更近了。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他让很多不该相遇的人相遇了，我很羡慕古时候的长情，两情相悦，一缕发便可许诺终生。但现在不同了，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一生，哪里还有什么天涯海角。就像穷苦的书生永远也遇不到闺中娘子。便捷的沟通方式让人们忘了自己的身份，她本就是我不该认识的深闺小姐，是我自作多情，动了歹心。”、

  “我和你泽叔聊到了天亮。我经常熬夜，倒也不觉得怎么。但是他却已经困的不行了。临睡觉前，他劝我出门工作，说他要新立一个部门，让我去做他的艺术总监。”

  “我回家自己考虑了三天，就在我现在坐的这把椅子上。当然那时候还没卖这套房子。考虑了很多，是不是工作了就代表我对金钱屈服了呢？如果可以有一个让我尽情发挥的空间，那是不是我赚来的钱又可以让我们门当户对了呢？那时候瞎想了很多，但最后还是决定去试试。”

  “那是一个做广告的地方，就称作是广告部门把。但是你泽叔却是给了我很大的权利，因为那个部门最开始只有两个人，我和你妈妈。他在前六个月给我固定的资金，不求特别大的亏损就行。所以在选人方面都是我自己把关，我嘛，只喜欢那些有才华的年轻人。因为我对钱没什么概念，所以资金基本都交给你妈妈保管。刚开始只是接了几单活，慢慢的也开始熟悉了这个行业的一些规矩。”

  “因为我不太擅长社交，所以公司里大事小情基本都是我传达给你妈妈，然后再分派下去执行的。当然我的某些生活起居也是由她来照顾的。你妈妈特别崇拜当时的我，就觉得我有才华呗。在当时也算上是个小老板。你泽叔手下的小老板。久而久之，你泽叔和一些其他的同事看出了端倪，大家有事没事就开始撮合我们俩。可能是年龄偏大了些吧，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的都结婚了。我也不知怎么忘记了曾经那个最爱的，最支持我的人的经历了吧。也也许是和人在一起久了，就也变的像个人样了。觉得该考虑自己的大事了。”

  “就这么我和你妈妈结婚了。好像是喜悦，也好想表情有些麻木。我已经记不起来当时在婚礼上的心情了。只记得那天喝了很多酒，吐得一塌糊涂，却总不如自己醉的那样开心。”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上天为什么将事情安排的如此巧妙。结婚那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她打来的，不是祝福。而是一直在问我，作品完成的如何了，我们分手了么？我为什么离开她?我的酒全都醒了。我跑开了跟我刚成婚的妻子，抛开了我的朋友，同事。直接去医院里找她了。她是滑雪撞伤了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失忆了。只是拉着我的手，一直抖，一直哭。”

  “那天我陪了她一夜，她看见我之后也没那么害怕了。我们在一起聊了好久。她指着最亮的那颗星星对我说‘如果你是月亮，我愿意做那颗星星一直陪着你，就连雾霾也阻止不了我们。’那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很后悔，后悔今天白天发生的一切。但是这就是责任，它在无形之间圈住了我，让我今生再也无法挣脱。”

  “我结婚了，今天就是婚礼。”

  “那句话是在她家楼下说的，说完我准备起身就离开。她在后面死死地拉住我的衣服。我把她直接甩在了地上，她哭的很惨。那天夜里我只能听到她哭的声音，她对我说要等我七年，七年之后还在这里等我。我也在哭，只是没有回头去看她一眼。我怕会回头之后，会控制不住自己，会拖累我对你妈妈的责任。”

  “我已经有些忘了她年轻的面容了，那天的具体情况在我脑子里也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了。我只是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后来有变成了雪。它们落在我的脸上，和眼泪化在了一起。其实那天根本就没有星星。那种冰冷的感觉，现在还是无法忘记。”

  “回家之后，我跟你妈说了关于我的全部事情。她并没有任何的表情。第二天夜里，我在网吧玩了一夜的星际2，一边喝酒一边玩的。等我回到家里，只看见了热气腾腾的早餐，和哭了一地的纸。那天白天我又喝了很多酒，却发现我好像已经喝不醉了。”

  “从那之后的很久，我都不敢正眼去看你的妈妈，我曾经最害怕连累自己的责任，也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开始刻苦工作，开始有了许多可有可无的应酬。开始忙了起来，忙起来了，就好像会忘记一些过去的事情。我会用很大的一部分时间去陪你妈妈，或是买些礼物。我觉得这样会弥补一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错误。也许是她让我变的成熟了。我只想让你妈妈开心，一直到她对我说，她想要个孩子。”

  父亲眼前的烟灰缸已经满的要冒出来了，我帮他倒掉，简单的吹了吹烟灰，屋子里已经满是烟味了。我打开门准备通通风，回头却发现他开始准备泡一壶新茶。

  “你从小就很聪明，总爱问为什么。聪明的孩子都爱问为什么。你这是遗传了我的好基因。哈哈，我就是做每一件事情都要研究明白，透彻。工作也是。我做了大量的广告策划之后，我发现我们的团队完全可以胜任一部电影的拍摄。所以我简单的改写了我只写创作过的小说。在我拿出剧本之后，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兴奋，你知道有激情去做一件事是很容易的。于是我私自联系了几个制片人。在你泽叔根本就不知道的情况下可，就签了合同。拍摄之处还用了一部分自己的钱。当时拍摄的效果很好，因为我写的剧本，是有关于她的爱情。但是拍了一半多吧，你妈妈就要生你了。之前的一段时间因为拍戏一直没能好好陪在你妈妈身边。所以我把一些工作就都托付给了手下人，让他们继续拍摄。我回到你妈妈身边陪她。大概过了十多天，我看见了这个网络新片上了电视，是一部新闻发布会。没有我的名字。你泽叔风光无限的站在台前。这部作品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知道么，它就像是我的生命一样。我的每一部作品都想我的生命一样，他夺走了我的生命，也夺走了生命过后的全部利润。”

  “也许应该有的情感是愤怒吧，但是我当时和现在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了，我不知道一个下属和老板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是我做的不对，但是我的确对这些事情都死心了。对所有的感情都死心了。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也没有可以谈心的亲人。当天我辞去了工作，用我平时的积蓄买了这个房子。”

  “这二十几年来，开始也还会有人，就像你泽叔这样的，会抱有歉意，会来看我。讨教一些新的灵感。我也总是随便敷衍过去。在以后，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了，来找我的人越来越少。也都只不过是喝了几顿酒，说的话到第二天就已经忘光了。”

  “就是在你高考的那年，我又接到了她的电话。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她患上了狼疮，已是病入膏肓了。我几乎已经认不出来我印象中她的模样了。她跟我说她等了我一辈子，等了七年有七年。等到我写给她的诗都已经翻烂了。等到她已经跟家里闹翻了，等到她现在这副模样，等到她已经再也等不下去了。”

  “她总是说，分开之后，见到我会哭，想到我也会哭。现在眼泪流光了，再也哭不出来了。我只能轻轻的亲吻一下她的额头，那是我第一次亲她。”

  “你妈妈知道这些事情，她说儿子考上了一所好大学，我应该回来庆祝一下。那天是她逝世的第二天。”

  “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我就想发了疯的一样完成了我所有的作品，现在这间书房是属于你的了。”

  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我打了个哈欠，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去睡吧，儿子。”我们父子两人勾肩搭背的走出了这个一地烟灰和茶渍的房间。

  当天下午，我从没感觉自己睡过如此舒服的觉。坐在床上发了会呆，却发现昨夜父亲说的话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

  书房里也还是那么乱，母亲也还没有回来。我坐在父亲昨天坐的位置上，一边泡着一壶新茶，一边回想着他说过的话，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父亲安详的躺在床上，床头有一只空水杯，和一瓶空的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