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人没有土地可以耕种,要存活就必须把钱从别人口袋里掏出来。”——莉子
2013年11月5日 17点
“我打死你!养活你这么个败家子,你去死吧!”40岁的糨肯估吼着,对着12岁的儿子糨生天的膝盖狠狠踹下去。
“爸爸,你为什么打我,我做错什么事了吗?”糨生天捂着脱臼的左膝倒在地上问。由于剧痛,糨生天已经冒出冷汗。
“还敢给我装?!给我撒谎?!上个月打掉我十万块电话费,养活这么个破孩子,我打死你!!!打死你再生个乖的!!!”糨肯估说着,对着糨生天的胸口踏了下去。
钥匙开门的声音传来,接着是“吱呀”推门声。妻子条秣臻下班回来了。
“你干什么?!肯估,你疯了!!!”条秣臻说着用尽力气,七扯八拽地把糨肯估拖进了卧室,“你怎么能这么打孩子?!”
“我打死这个败家子!!!”糨肯估吼着挣脱了条秣臻的手,拿出了一张收据,“你看看这是什么?!上个月电话费有个号码打了十万块,我一问电话局的那是个声讯台!掐死这个败家子,敢背着老子偷着打黄色电话,掐死了咱俩再生!!!”
条秣臻定睛往收据上看去。那个十万元的电话号码是“¥%¥-%¥%¥¥¥¥¥”,前三位数字是区号,后五位数字则完全相同,很漂亮的号码,不像是普通人能享用得起的。
“妈妈……”躺在救护车上的糨生天微弱地呢喃了一句,就闭上双眼休克过去。
十几分钟后,重症监护室的仪表开始亮个不停。
“咱俩上辈子欠他地(的)!养活这么个讨债鬼儿,死了得了!!!”医院走廊的长凳旁,糨肯估仍然怒不可遏地对着条秣臻吼着。
2013年11月5日 22点
妮妮家的客厅里。妮妮、张纯阳、莉子并肩坐在蒙着纯白棉布的布艺沙发上。张纯阳双手捧着大半杯掺水的黑咖啡,而妮妮和莉子面前的咖啡却是加了奶的。
“我最近在看鱼类学的东西,”张纯阳说,“在海里有一类鱼叫鮟鱇,它们的背鳍的第一根变成了钓鱼竿,钓鱼竿上面长着一块诱饵,这块诱饵看起来就像美味的傻猎物。别的鱼看见鮟鱇的诱饵,以为有送上门来的傻肉,却不知道自己才成了鮟鱇嘴里的傻肉。
2013年11月7日 9点
糨肯估铁青着脸坐在病房外。医院已经来暖气了,果然是比民家阔绰的地方。
条秣臻将一瓶咖啡饮料猛灌下去,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走出了医院门口。儿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这时出去逛逛商场散散心,也许可以暂时让心情从地狱脱离一些吧。
条秣臻一面想着,走进了医院旁边的“城睦百货商场”。
“免费抽奖,免费抽奖,包您有奖哦~”一个身穿白绿相间女仆装的年轻女售货员端着一盒彩券迎了上来,“这位美女,您也抽一张吧,包您有奖哦~”
条秣臻忍着困意,意识不清地从盒中抽了一张彩券出来。
“哇哦~恭喜您,您中了我们的特等奖耶~”女仆装售货员打开条秣臻抽到的彩券说道,“凭此券可在二楼‘玉之缘’专柜以一折的价格购买K金项链一条,您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气耶~”
在女仆装售货员的领路之下,条秣臻来到了二楼的“玉之缘”专柜,挑中了一条标价98888元的项链:金色辉煌的粗链子,仿佛一个浮华的美梦。
在条秣臻付过“区区”9888元之后,专柜售货员将项链装进一个精致的丝绒盒里。条秣臻隐隐约约看到项链上的小标签和盒子的盒盖内侧都有小小的“18KGP”标记。
拿着这盒如同美梦一般的项链,条秣臻仿佛做梦一样离开了商场。
2013年11月10日 22点
妮妮家的客厅里。张纯阳喝着芳香的黑咖啡。这次的咖啡有些酸,却几乎不苦,不知又是什么品种。
“食虫植物它没有追着虫子跑的,都是设好了陷阱等虫子自投罗网,”张纯阳说,“就拿猪笼草来说吧,猪笼草它自己不动,就等着虫子来。猪笼草它的陷阱口有甜味的蜜,昆虫以为有利可图就来了。这些昆虫没想到吃着吃着就掉进了陷阱里,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2013年8月3日
“加盟蚁侍仁,圆您发财梦,加盟蚁侍仁,轻松每月赚百万!……!!!,”扩音器的声音从小区楼下传来。
失业两个月的糨肯估被楼下的扩音器声吵醒,穿起鞋,下了床。
糨肯估关掉电风扇,出门,锁上门下了楼。原来,声音的来源是一辆深蓝色小卡车。卡车上堆着几十个半米见方的土黄纸板箱,还挂着一个红底白字的尼龙绸横幅“蚁侍仁公司蚂蚁养殖”。卡车前站着一个穿黑西装、打黑领带的男人和一个手拿一摞粉红传单、穿高跟鞋的女人,外加两个穿靛蓝工作服的男工人。卡车上的扩音器还在响着“加盟蚁侍仁,圆您发财梦,加盟蚁侍仁,轻松每月赚百万……”
糨肯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一张粉红色传单递到了手里。
“那我只要加盟你们就有钱赚?”糨肯估看完传单说。
“这位先生您尽管放心!”女人说,“只要您买下我们一箱蚂蚁,您就是蚁侍仁公司的会员了!我们的蚂蚁品种优良,喂点剩饭剩菜就能繁殖,每个月这些蚂蚁都能繁殖翻两番,然后有一少半就自然死亡,让别的蚂蚁搬出来堆到箱子口外面的收集台上,您每个月只要把这些自然死亡的蚂蚁卖回给蚁侍仁公司就能值五千块,俩月就把本钱赚回来了!您看看传单上咱们留的公司电话,您今后有什么问题公司免费给您上门技术指导!”
糨肯估回家拿了自己的邮政储蓄卡,一路狂奔到小区门口的邮局,提了一万元现金。然后,卡里就只剩零头了。
回到“蚁侍仁”的卡车前,糨肯估将一万元现金交给高跟鞋女人。两个蓝衣工人合力从卡车上抬下一个土黄色纸板箱,递到糨肯估怀里。
糨肯估接过纸板箱,好重!挺直腰杆抱起这个一万元换来的纸板箱,糨肯估满心欢喜回到家里。
纸板箱的一侧上方有一道长十厘米,宽一厘米的横缝,是传单上说的“出入口”了。“出入口”下方粘有一块簸箕形的纸板,就是传单上说的“收集台”了。
当天晚上,糨肯估按照传单上所讲的内容,将米饭、碎肉和碎菜叶小心翼翼地从“出入口”轻轻投进去。
2013年8月11日
“爸爸,你的蚂蚁箱里怎么有一股臭味啊,”糨生天说,“太难闻了。”
糨肯估走到蚂蚁箱旁边,弯下腰一吸鼻子,一股腐肉的臭气若隐若现。
“公司说了蚂蚁就是臭的!”糨肯估说,“咱家这不都为了挣钱供你吗,再臭也得忍着!”
2013年8月20日
妮妮家楼下的花园里。四季玫瑰正开着小饼形的紫红花朵,让正午的空气弥漫着甜香。金露梅已经长成了膝盖高的灌木,点缀着金币一样的五瓣小黄花。妮妮暂时换上了高跟鞋,乌黑的短发上临时戴了一个粉红琉璃发卡。
“在海里有一种医生鱼,属于隆头鱼科的,它会帮大鱼吃掉身上的寄生虫和死皮,这是一种互利共生关系,”张纯阳说,“但是,在海里还有一种假医生鱼,属于鳚科的,它会模仿医生鱼的长相和姿态,等有大鱼上当过来,它就吃掉大鱼身上的一块肉。碰上假医生鱼,这些低智商的大鱼本以为能有一场互利的交易,没想到却把半条命赔进去了。”
2013年9月15日
“爸爸,这都超过一个月了,收集台上怎么还没有蚂蚁啊?”糨生天说。
糨肯估拿出那张当财神爷一样收藏着的“蚁侍仁”公司的粉红传单,走到电话机前拨通了上面的“公司电话”。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the number you……”电话中传来电子合成的机器女音。
糨肯估挂断电话,又试了一遍。仍然如此。
糨肯估摇摇头,拿起裁纸刀走到散发着强烈腐臭味的蚂蚁箱旁边,狠狠心,沿四条边将箱子划开。
纸板揭开,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子里是六分满的土,土上有一小堆已经腐烂成半液态的烂食物,最上面浮着的是糨肯估今早投进的几十颗新鲜的米饭粒。
糨肯估拿过螺丝刀,用螺丝刀拨弄着箱子里的土。土里夹杂着一些半腐烂的草根样的纤维状物质,完全没有任何形似蚂蚁或者蚁穴的痕迹。
2013年10月10日
上午10点。糨肯估一边刷着碗,一边听着电视。
“观众朋友们,又到了有奖竞答时间,第一位答对的朋友将会获得100万元的奖金哦~”软绵绵的南国发嗲女声从电视机里传来,“今天的题目是‘细细长长满身刺,头上顶朵小黄花’。”
“嘟~”电视机里传出电话接通的声音,一个男声传来,“喂,是不是榴莲啊?”
“这位朋友非常遗憾,榴莲虽然是满身的刺,可它并不是细细长长的啊,”发嗲的女声说,“看来,这真是一道很有难度的题目,请观众朋友们继续拨打我们的有奖竞答电话‘¥%¥-%¥%¥¥¥¥¥’,赢取我们的100万元奖金哦~”
“嘟~”电视机里又传出电话接通的声音,一个老年女声传来,“喂,是不是向日葵啊?”
“非常遗憾这位朋友,向日葵虽然是细细长长的,可它并不是满身的刺啊,”发嗲的女声说,“看来,这真的是一道非~常有难度的题目,请观众朋友们继续拨打竞猜热线‘¥%¥-%¥%¥¥¥¥¥’,赢取100万元奖金,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真笨,不就是黄瓜嘛,”糨肯估心想,不禁走到了电话机旁,拨通了刚才电视上拨的号码“¥%¥-%¥%¥¥¥¥¥”。
“嘟~嘟~讯息已播放完毕……”电话机里传出这样的声音。
“讯息已播放完毕……讯息已播放完毕……”电话机里无限循环着。
糨肯估“喂”了半天,无奈地挂断了电话。
2013年7月3日
广尾市电视台。一个节目编辑在跟台长谈话。
“您没觉得哪里不对吗?一个私人声讯台,竟然砸一千万块在咱们电视台播广告?而且播的广告还莫名其妙的,什么有奖竞答,什么‘头上顶朵小黄花’,”节目编辑说,“您不觉得猫腻吗?”
“管它猫腻狗腻,干咱们这电视台的,就得有奶就是娘,一千万的买卖,管它坑谁别坑咱,咱要不干是傻子,”台长说。
2013年11月15日
“这样的败家子死了得了,还借钱,哪有钱啊?!”糨肯估说。
“咱可就这一个儿子,你别说疯话,咱为了啥活,咱活着不就为了这一个儿子吗,”条秣臻说,“不就手术费吗,我在商场还中个金项链呢。”
条秣臻揣着11月7日从城睦百货商场赢来的金项链,坐公交车来到了中街的老字号当铺。
向当铺老板说明来意,条秣臻取出项链,走进了由透明玻璃门相隔的检验室,交给了穿着白大褂的检验员。
条秣臻放眼看去,桌面上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电子秤”,秤盘上似乎有个小“玻璃柜”。检验员按了两下按键,将项链放进“玻璃柜”里,然后“电子秤”屏幕上的红字开始变化。然后,检验员又把项链取出,投进一个带刻度的装着一半水的“玻璃筒”里,端起“玻璃筒”看了一眼,最后就用右手把水滤进水池,将留在右手里的湿漉漉的项链交还给条秣臻。
“你拿回去吧,这是镀金的,一文不值我们不收,”检验员说。
“不可能,这是真金的啊!”条秣臻说,“我买的时候售货员告诉我这是真金啊!”
“不管怎么说,我们不收,”检验员说,“原封不动还给你,你在哪买的就上法院告他们去。”
2013年11月29日
儿子糨生天已经出院了,正打着石膏躺在里屋的床上复习功课。
糨肯估在外屋一边听着电视一边刷碗。
“观众朋友们,又到了有奖竞答时间,第一位答对的朋友将会获得100万元的奖金哦~”软绵绵的南国发嗲女声从电视机里传来,“今天的题目是‘细细长长满身刺,头上顶朵小黄花’……我们的有奖竞答电话‘¥%¥-%¥%¥¥¥¥¥’”
糨肯估走回里屋,从桌子里掏出了那张十万多块的电话费收据——那上面打掉了十万块的神秘电话号码正是电视上刚才念的“¥%¥-%¥%¥¥¥¥¥”。
2013年12月5日
年轻的女警妮妮坐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
妮妮的身旁是她的两个朋友——张纯阳、莉子。
“那个名叫条秣臻的人来报案,可是,”妮妮说,“她拿来的首饰盒内侧写的是18KGP,这个KGP就是镀金或包金工艺品的意思,目前还没有证据能证明商场骗她说那是纯金了。”
“你不觉得城睦百货商场的所作所为很像猪笼草吗?”张纯阳说,“让猎物以为有便宜可占,让猎物为了一口蜜自愿掉进陷阱。”
“还有,我觉得那个声讯台和广尾电视台就是人类社会里的鮟鱇,”张纯阳又说,“什么‘细细长长满身刺,头上顶朵小黄花’,这样的谜语凡是智力正常的都能马上猜着是黄瓜,正常人谁能又猜榴莲又猜向日葵的?依我看,广尾电视台播的那段节目就是鮟鱇脑袋上故意卖傻的诱饵,那个声讯台就是鮟鱇的嘴和胃。”
“那个骗人的什么蚂蚁养殖,罪犯留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和地址都是假的,”妮妮说,“老天爷保佑赶紧破案吧。”
“那个假蚂蚁养殖,是叫‘蚁侍仁’吧,就是人类社会里的假医生鱼了,让对方以为是互利合作,结果却把对方吃掉了,”张纯阳一边挠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似乎漫不经心说,“可是,猪笼草生活的热带雨林里有很多绿色植物进行光合作用,假医生鱼生活的海里也有藻类进行光合作用生产有机营养。可是,在这么一个失去了工业的城市里,没人为社会创造财富,人人都只想着把钱从别人身上掏出来,这样一个城市的总生产力只能是负数,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结局只能是一场必输的负和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