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一周轻松得很,过的快极了,与高中繁重的功课形成了极大的对比。重获新生的林景凭借着极强的的社交能力很快和班上同学打成一片,连带着李牧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似乎这大学生活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只有一件事堵在他心头:关于崔云和的事,他没有半点进展,这个人不仅话少的可怜,连军训也没有参加,让林景的疑心又加重了几分。
崔云和每天穿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戴着白色的口罩,皮肤白得晃人,用李牧的话说就是“哪有好人每天穿的跟给死人戴孝一样,或者说,其实她就不像活人吧。”自打上课时和林景小声说了这么一句,几乎每天都会感到有人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而一旦转头去看崔云和时,视线就会立马消失。这下倒好,把李牧心中对于美女同学的幻想彻底击破了。
开学后的几天里,林景穷尽各种方法,想要查到些关于崔云和的信息,可随即陷入了绝望:从小到大林景都对自己的人格魅力和社交能力相当自信,明明和其他每个同学都能唠得有来有回,可除了上次在教室前简短地对话外,每次和崔云和的交流几乎不超过一个字,不管林景自顾自地说多久,崔云和的回答永远是“嗯”“啊”“好”,毫不掩饰地糊弄,有时干脆不回话,也不知是装听不见还是真听不见。而且,如果只是嫌林景烦也就罢了,毕竟他的确话痨得过分,但她似乎也不怎么跟其他同学来往,林景问遍了班上每一个人,各种旁敲侧击,一点线索也没有。这么看来,那人说话最多的一次就是骂林景是个跟踪狂。说实在的,要是再这么下去,他自己恐怕也要干脆放弃,相信这人简短非常的自我介绍完全是出于她不善交谈了。
林景只感觉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军训结束,第一周课也上完了。
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双休日,林景和李牧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啊呀,不管高中还是大学,果然还是放假的日子最好啊!感觉鹭岛的天气都比上学时晴多了。”李牧不禁感慨道。
“哈?我倒是觉得,上了大学周末还得回家,简直是人生一大悲剧。”林景说。
“估计只有你这么想吧。外地来的学生们不知道多想家了。反正你回家也没事做,八成又是爹不在家妈不在家一人一猫共度周末了吧。”
“对啊。说真的,自从我上初中以来,他们俩还真是放心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啊。老爹班上忙我倒是可以理解,我妈她的小说最近大张旗鼓地休稿,也不找点事干,整天满鹭岛地玩,真不知道到底是她在上大学还是我在上大学。”林景很无奈,有一个当警察局长的爹和一个写推理小说的妈,他也没办法。
“那要不来我家?反正我家也没有人。两天没有作业的假期啊,多少年没有过了。这不得好好玩会儿?”
“回头再说吧。现在当务之急是回去看看我的猫,希望没有被那两位大忙人饿死。”
“饿死总不至于吧……不过也没准会渴死。”李牧否定了林景离谱的想法,随即一本正经地提出了一个同样离谱的见解。
“算了算了,死不了的。那家伙比人都精。唉李牧,你说上大学了,我是不是可以……”林景话说一半,后半句被李牧抢了去。
“上大学了,是不是可以开一家侦探社了?你是要问这个吧?”
“行啊你,还是你懂我啊。”林景喜笑颜开。
事实上,如果每个人都有一个林景这样的朋友,这就完全不是兄弟感情牢固的体现了。自从林景五岁字认得差不多了,看得懂他家里一部部难啃的大部头推理小说后,就没断过这个想法。上小学,他要成立侦探社,上初中要成立,上高中要成立,现在上了大学,比起原来还自由了不少,李牧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作为两三岁就认识,真正意义上的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发小,如果这还摸不透林景的路数,他李牧可就太不够格了。
“好好好,成立,都依你来。”李牧这十几年来回答这一个问题不下百遍,真可谓深受其害,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对付几句,过了这关,好好回家休息休息再说。
“不过啊,你可得先想想,你这侦探社成立了能做些什么,现在可不怎么用得上侦探这职业了。如果你打算在学校办社团,能有几个人参加?”
“不是社团,是真真正正的侦探社,就咱们俩,没准多几个人。”
“真真正正的侦探社?那你说吧,干什么。”
“活还不有的是?比如说……找失踪人口?”“找猫狗。”“护送物资?”“你直接说送快递不好吗?”“素行调查,这个肯定能行!”“这个……我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非要给抓小三找个这么高端的名字。”“跟踪调查总行吧?商战中常用的那种。”“首先,这个违法。其次,就你那跟踪的本事,前几天刚被那个姓崔的逮了个正着,还好意思说呢?”“嘁,就是这些都不行,当个保镖总还是当得嘛。”“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当保镖还不得我去,就你那两下子,上去不就得被人家撂倒了?再说了这真是侦探的工作范围吗?”“你……”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林景实在找不出话说,只得先退一步,来日再战。
“算了,就到这吧。我就不信没有天地泣鬼神惊的大案子给我查。”
“大案子?哪那么多大案子啊。”其实还有下半句,“有大案子也轮不到你查。”为了不过于打击他,善良的李牧还是忍住了。
两人说的起劲,本来学校离家不远,两个大学生最多不过半小时的脚程,但他们实在说得太过投入,时不时还停下一阵,走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到家。
地处东南沿海的鹭岛本就天气多变,明明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密布,几乎满负荷的黑云再承受不住无数雨滴的重压,开始下起小雨。
“快走吧,别贫嘴了,赶上这鬼天气,咱俩连把伞都没有,一会再叫大雨给拍在路上。”林景催促道。
“还不是你又净说些有的没的。”李牧嘴上不依不饶,也加快了脚步。
天上的雨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对人间的向往,几位勇士打开了离开云团的大门,其余的前仆后继,向下冲锋。毛毛细雨变成了豆大,路上行人无不行色匆匆。天地间灰蒙蒙的,除了雨声似乎再听不见半点响动。街上阴沉沉一片。
林景和李牧一路小跑,不是贴着楼墙就是躲在树下,可还是被浇了个透。
突然间,林景止住脚步,转身朝向右手旁一条窄小的巷子。
“喂!你疯了?还不赶紧走,准备在雨里冲个澡吗?”李牧向林景喊道。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家?”林景不理李牧,朝巷子里问。
李牧朝巷子里看去,见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撑着一柄黑伞,呆立在街边。女人转过身,皮肤白皙,带着口罩,正是崔云和。
崔云和一言不发。向旁边挪了一步,用手一指,二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令他们此生难忘的场景。
巷子里,一个人正躺在地上。
林景忙跑进巷子,仔细查看,那个人身上西装革履,脖子几乎被砍断了一半,白骨清晰可见,雨淋之下血肉模糊,似乎受到了不小的震撼,满脸写着惊恐,全然没了生命的迹象。想来也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横尸在这样逼仄不见天日的小巷子里,死不瞑目。土路被雨打湿成黑色,又那么一大片,被那人颈部涌出的鲜血染成了骇人的暗紫色。
“塞上燕脂凝夜紫”,林景想起这么句诗,只是这里并非塞上,这也不可能是卫国战死的将士的血。一时间也手足无措。毕竟这人死相之惨烈,莫说是他们仨这样的大学生,就是几十年警龄的老刑警,无疑也会被吓得心悸不已。
“人不是你杀的吧?”李牧的声音不住地颤抖着,向崔云和发问,没得到回复。
到底是见多识广,林景强压住呕吐的冲动,迅速镇静下来,急忙问崔云和:“你看见凶手了吗?”
崔云和点点头,指向巷子更深处。
“快报警!看样子救护车是没必要了,李牧,走!”林景回头对崔云和喊一句,拽上李牧,沿着巷子追去。
小巷一通到底,将将容两人并排通过,不一会跑到了头,面前正对着鹭岛一家有名的公司,高楼大厦,台阶宽阔,光是门厅里就金碧辉煌,令人目不暇接,即使暴雨天气,看上去也是气派非常,门前站着几个保安,对着进出公司的人排查不断,如刀砍斧剁一般齐,明显是训练有素,人人望而却步。与暴雨中杂乱无章,匆匆走着的行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文丰控股,到这了吗,走,问问去。”林景拉着李牧,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上前去。
刚上台阶,不出所料地被保安拦了下来。
“二位,请止步。你们有事吗?提前预约过吗?”为首的开口问道。
“刚才有没有全身淋湿,急匆匆的人进来,或者路过这里?”林景忙问。
“突然下雨,这样的人很多,而且,恕我直言,你们也算在列。”
“那个人身上很可能还有血迹!他刚刚……”林景话说一半,急忙打住了。他根本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来了这里,再说大雨天气,哪怕杀完人后,走到这里的路上大雨也足以冲刷掉血迹了。况且,自己也不十分了解情况,现在贸然说出“他刚刚杀人了”这种话,恐怕只会被人当成危险分子或者神经病。
“刚刚怎么?血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干什么?”保安也一下警觉起来,眼看着就要叫人。
“没事,我们只是想找个人,麻烦您了,多谢。”林景虽不甘心,但总不能硬闯,也不好再纠缠下去,只得带着李牧先行回到现场。
阵雨下的虽大,可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两人回到现场时,天色已放晴了。
远远看去,地面上一片狼藉,死者的尸体仍躺在地上,巷子外头的路上停着几辆警车,看样子,崔云和早报完了警。现场周边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警方也开始了调查。
“那两个人,别往这走了!”一名警察喊道。
“唉?林景?你是林景?你在这做什么?”话音刚落,旁边另一位警官开口问。那位警官身上穿着便服,似乎今天并不当班,在警戒线里才看得出是位警察。要是把他扔到闻声赶来的一大批围观群众里,根本找不出来。
“高哥,是你啊。我碰巧路过,听她说凶手朝巷子里跑了,就赶紧去追,巷子尽头是文丰控股那家公司,我去问了问保安,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林景指指崔云和,说道。
“这么说来,她的确是第一发现人,同时也目击到了凶手。”那位姓高的警官拿出本小册子,寥寥记了几笔,随即凑到林景旁边,小声说道:“老弟啊,不是我说,师父不是不让你掺和案子吗?”
林景摇摇头:“我也不想,谁愿意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啊,可是路过这看见尸体了总不能不管吧。”
“这倒也是,但是你就不能报个警然后配合我们吗?非要去追人。这起案子,你就到此为止吧,最好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管。”那警官继续边说边写。
“怎么了?这案子有什么特殊的?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好奇了。”林景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毕竟,刚刚还在找大案子,现在眼前就有一桩。
“都说别问了,没什么特殊的,也是赖我,就不应该跟你说这些,”姓高的警官摇摇头,继续说道:“这么看来,死者就是在这场阵雨前或雨中被杀害的,根据死者颈部的伤口来判断,凶器应该是一把短小的利刃,凶手从死者身后,从右上向左下砍断了死者的颈动脉,最终死于失血过多。我也就能告诉你这些了。”
“死亡时间在下雨之前,开始下雨时我刚刚走到这,那时死者应该已经死亡了。”一边沉默了许久的崔云和缓缓开口,语气十分肯定。
“你到这里时死者已经死亡?那你没有看到凶手的行凶过程吗?”刚刚喝住林李两人的警察问道。
“没有,我只看到了他逃走时的背影,要是看到脸的话,我恐怕就不能站在这回答你们的问题了吧。”崔云和继续说,显然已经从命案的冲击中缓过来了些。
“这样的手法,看来是仇杀,为什么不让我继续问了?难道有什么隐情?”林景想。
正打算开口问个究竟,却被不远处一个声音打断了。
“哎呀,林景啊,这,这你怎么到凶案现场来了呢?”声音来自一个中年男人,一句话变了足有三个调,林景不用看也知道,这位是自己老爹的部下,鹭岛警察局的刑警队长,叫王九龙。回头看去,还是老样子,对着林景满脸堆笑,就差把“老狐狸”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头上略显荒芜,身材不至于大腹便便,也是微微发福。
“九龙叔,我从这路过,刚好见到尸体和这个女孩,按她指的方向去追凶手,可一无所获。”林景把刚才跟高警官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啊呀,这样啊,你怎么样?没受伤吧?”王九龙关切的问。
“我没事,就是没追到人,多少有点……”林景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犯人不要紧,这本来也不是你的工作,你没事就好嘛,哈哈。”王九龙强颜欢笑,自己辖区里出了人命,而且顶头上司家不省心的儿子还不知怎的阴差阳错地卷了进来,现在只能说几句车轱辘话,恐怕不单逃不掉加班加点办案,还得费尽心力不让这个毛头小子捣乱。
“小姑娘,你是第一发现者哈,你认识死者吗?”
“不认识。”回答干脆利落。
“你的名字叫?”
“崔云和。”
“哦,你刚刚看见凶手了是吧,当时大概是什么情况?”王九龙接着问。
“当时凶手穿着一身灰色雨衣,背对着我朝巷子里跑去,所以我没看清他的长相,也没看清凶器,那个人身高和林景差不多,体型也相近。”
“哦,你们认识啊。”王九龙看看林景,说道。
“我们是大学同学,不过也刚刚认识不久。”林景答道。
“你看到死者的时间大概是几点?”王九龙继续问。
“十七点三十分,就是大雨刚刚开始的时候,死亡时间也不会有太大出入,这种伤,应该是立即毙命。”
“啊,这样啊,”王九龙点点头,“你再好好看看,你真的不认识死者?”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在怀疑我?”崔云和的语气终于有了些波动。
“那个,九龙叔,她应该的确不认识死者,毕竟,她前不久才从英国回来的。而且,让一个女孩子一直看这么血腥的场面,也不大合适吧。”林景开口帮崔云和解了围。
“啊,是,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刚从国外回来呀,那你这中文说的不错嘛,是吧。”王九龙缓和下气氛,既然林景这么说了,他也的确没什么好问的了。
“我看见的就这么多,剩下的,你们问我也不知道了。”崔云和显然对连续被怀疑成杀人凶手有些不满。
“九龙叔,这起案子有什么特别的吗?”林景问。
“啊?干嘛突然这么问?”王九龙刚说完,就毫不迟疑地把目光投到了高警官身上。随即凑到他身边,小声说:“高峦,你是不是又跟他说了什么?”
“不不不,队长您放心,这次我可是守口如瓶,什么也没说,”高警官连忙否认。
“好了,林景,这案子跟你没什么关系了,你和李牧先回去吧,有这女孩跟我们去做笔录就行了。”见王九龙脸色不好看,连忙补充道。
“守口如瓶?但愿你还没来得及说吧,不要把无关人员卷到案件里。”王九龙很无奈。
“好吧。”林景还不甘心,可也只好先应下。
一旁许久不做声的李牧心里却想,出了这么件大案子,这家伙能不去查?
林景又停留了一会,大致记下现场情况,发现自己实在找不出什么明显的疑点,就和李牧先回家去了,留下崔云和一个人跟警方去作了笔录。
林景刚垂头丧气地走进家门,进门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的,没人在家,顾不上管自己的猫,转头又拨通了高峦的电话。
[此贴被阿酒于2022-12-2 23:21:33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