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什么情况?”李牧问。
“也不算是完全没进展吧,不过指纹、体液、脚印什么的,总之能锁定嫌疑人的线索可以说完全没有,警方推断嫌疑人行凶时佩戴了手套,但现场也没有发现任何纤维,手套、雨靴和雨衣都没有找到。”
“那不就相当于什么也没有吗?”李牧问。
“这倒也不是,起码在文丰控股的排查有了收获。”林景嘴角微微翘起,继续说道:“雨中进入公司的人里,没有认识死者的,但是雨后,这家公司的三位重要人物先后来到公司,被当时正在问话的警察留下一同盘问。”
“所以呢,他们跟死者有关系?”
“没错。三个人分别是公司的董事长兼法人张文丰,还有两位公司高管。男的姓王,女的姓赵,这三个人,还有死去的那位警察,是很要好的朋友,几个人甚至曾经一同遇上过海难,不过都幸免了,是真正过命的交情。那两位高管还以此为契机结成了夫妇呢。”
“你先等会,你刚才说,死者是名警察?”李牧打断了他。
“说漏了!”林景心想,他现在简直就能看见高峦挨完了骂,一脸怨气来数落他的那副样子。
“不不不,你听错了,我没说这话!肯定没说!”
“行了吧你。放心吧,我嘴上有把门的,不至于跟你一样。再说了我好歹也算是案件的知情人,许你知道还不许我知道了?”李牧很了解他,早料到会有些他不知道的隐情被林景一不小心吐露出来。
“千万别说出去,否则完蛋的不只是我,还有老高,就当是为了他你也一定得保密啊!”
“好了好了,你们俩让别人保密这套倒是挺熟的,快接着说,肯定还有别的信息吧?”
“有,虽然从表面上看他们关系好得很,但事实上,据其他员工们所说,那位死者不久前就来过他们公司一趟,带着一个他们不认识的男人,和张文丰董事长大吵了一架,还把那两位高管也牵扯了进来,当时闹得都要报警了,最终不欢而散。”林景停下来,端起粥碗来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继续说道:“谁能想到,一起患过难的朋友们,好像就这么分崩离析了。那三个人嫌疑人当时都被搜过身,结果一无所获,他们的衣物上也没有血迹。”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警方找到了三个嫌疑人,但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完全没法指认凶手是吧?”
“是。对了,你看看这个,能不能想到什么?”林景从手机上找出一张图片,是高峦刚才和案情一起发来的,林景之前想要的那张死者笔记本的照片。
“这什么啊?英文字母、汉字还有图案?这谁能想起什么来了?”李牧看完,也是一头雾水。
“果然吗。这么看来,只能指望警方那边了。”讨论告一段落,不能说是没有收获,但林景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这起案件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有进展,而且高峦这次发的是信息,还有不少处拼写出错,他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看来,那边情况也并不好,高峦很难再提供什么帮助了。
这样一个缜密非常的犯人,如果再次动手,死的又会是谁呢,这起案件是开始还是结束?不知怎的,林景有了这样的想法。
和董事长他们吵架的那个陌生男子又是谁?过命的朋友之间究竟因为什么产生隔阂?凶器、雨衣、手套、雨靴到底在哪?
“该死的,疑点实在太多了,按现在的情况来看,难道只能等到凶手再杀一个人?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纸包不住火,恐怕整个鹭岛恐怕都要陷入恐慌了。”李牧接过林景的话,“不过也得下一起案件真发生了,他真又杀了一个人再说。真是的,我说你是来劝我的吧,怎么现在倒是把自己绕进去了?你再怎么想,也不能一路跑去警局莅临指导,所以,老百姓就干好老百姓的活,犯人让警方去查。这周末可才刚刚开始,你就不想好好玩玩?”
“现在我哪有心情玩啊。”
李牧看他一脸的官司,干脆回屋,让他自己在客厅想吧。
“周末才刚刚开始,大学也才刚刚开始,开始的真的只有这些吗?谁知道明天又是什么呢?”林景不住地自言自语,“刚刚开始的,但愿不是杀人案。”
“喂!李牧!”
“干什么?想通了?”
“咱们去趟现场吧?”
“你没逗我吧?”
“没有啊,走吧,我说认真的。”
“我……你……唉,走!”
李牧想想,反正劝不住他,虽然自己不想面对,还是干脆去一趟,让他死心算了。
两人来到现场,和林景经过时没什么两样,警戒线、固定线,只是离得近了看的更真了些,巷子两边墙上被溅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红褐色。
“那个,你要看什么,赶紧看,我想吐。”李牧回想起昨天死尸倒地的场面,忍不住说道。
“脚印,指纹,的确都没有。但是这么大的出血量,就算穿着雨衣也不可能一点都没溅到身上啊,还有地下,鞋子踩到的土里肯定混有血迹。警方真的认真查了吗?”
“放心,你想到的我们都想到了,警察们可不会输给一个自称侦探的毛头小子。”
林景朝声音方向看去,一个人中年男人,胡子拉碴,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一米八多身量,古铜色的皮肤,拄着拐杖,左脚有些跛,扶着拐杖的那只手上,无名指少了一截,小拇指更是被整根削去。
“爹!”林景惊讶地喊,“您怎么在这?”
“林叔好!”一边李牧也连忙问好。林景的父亲,连他也不经常看见,似乎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多少有所了解:林景的父亲叫林藏,鹭岛警察局的局长,身上的伤都是和各类穷凶极恶的罪犯近身站时留下的,是位经验极丰富的警察,虽然看起来是凶神恶煞,平时还是很友好的。
“你好,李牧。我和你们一样,来看案发现场。”男人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点疲惫,似乎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您怎么自己来了?没人跟着?”
“高峦和徐若水那两个小子在车上呢,他们送我来的。怎么样,看出些什么来?”
“啊,是。虽然看不出凶手的脚印,但是他作案时所穿的鞋子、手套和雨衣上都肯定沾上了血迹,现在的突破口就应该是这些衣物和凶器。”
“非常遗憾,当时公司里没有人身上有这些东西,你应该早就听高峦说了。”
“爹,我错了,这事是我的错,您别怪高哥啊!”林景听出来,老爹早就明察秋毫,连忙替高峦求情。
“好了,你们这两个小子真是不拿我的话当回事,但是如果能破案就不怪他,也不怪你,说说其他的。”
“我认为现在主要的嫌疑人,是在雨后进入公司中的三个高层,他们应该有时间处理掉这些东西,然后装作毫不知情进入公司。另外,之前在吵架时出现的那个陌生男子也有嫌疑。”
“这和警方的判断完全一样,看来高峦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了,警察局里有内鬼啊。不说这个了,三个高层身上半个血点也没找到,这个你肯定知道,好在根据公司里的监控录像,陌生男子我们已经找到了,正在对他进行调查中,那人是个自由职业者,有大把时间筹备作案,案发时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那只要在他家里找到这些东西,不就可以肯定他是凶手了?”
“对,但是警方,呵,没有发现。”
“又是这样。已经过去半天了,完全足够他处理掉这些东西。”林景听完,发现案件又陷入停滞。
“你们闻没闻到什么味道,好像有东西烧焦了?”父子俩半天没说话,默契地勘察着现场,突然,李牧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问道。
“是有,好像是塑料烧焦了?该不会是……快走!”林景催促李牧,扶着自己父亲,朝气味传来的地方赶去。
“别管我,你们快去!”林藏自己拄着拐杖,一把推开儿子。
林景和李牧朝着气味传来的地方一路追过去,最终又到了文丰控股门口。
“又是这鬼地方。”林景忍不住骂了一句。着火的地方在台阶上,林景几步跑上去,此时火势烧得正旺,如林景所料,燃烧的物品中能看出雨衣和靴子的轮廓。
“快来人灭火啊!”李牧朝着一旁的几个刚换班慢悠悠走出来的保安喊道。
为首的那个保安队长冲进公司里,拖出几个灭火器来,和其他几人分别拔下插销,狠命压着开关,白茫茫一片,及时制止了惨剧的发生。
火刚灭,林景连忙冲上去,也不顾刚刚燃烧的余热,整个人贴到残骸上,伸手去翻那件烧了一半的雨衣。
“咳,咳,”刚烧过的一堆塑料制品,气味实在刺鼻,林景不得已左手从衣兜里拿出手帕来捂在鼻子上,右手用力拨开杂物,“这么多塑料袋,还有矿泉水瓶,特意加进来为了让人发现吗?可恶啊,真是嚣张得出奇。”
翻拣半天,拽出了雨衣和靴子,林景突然“嘶”地倒抽一口凉气,抽出手来,发现拇指被割破了。
“这是……刀?”伸手拨开盖在那利器上的一堆塑料袋、塑料瓶一类的杂物,一把短刀出现在林景眼前。
“该不会是凶器吧?”林景连忙把手帕拿下来,包裹在短刀柄上,借着阳光端详,刀上几乎被血迹覆盖,除了林景的血还是鲜红色,其余部分的血已经变成了青褐色。
“这样的血迹,肯定不只是割破我的手留下的,八成真是凶器。又在这发现这些东西,文丰控股跟杀人案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了。”
“呜——”警笛声响,是林景父亲已经自己走到警车那,带着高峦和徐若水赶过来了。车子停在公司前的一块空地上,想来是做停车场用的,零散几辆车留在那。
高峦显然认出火场边上的是林景,又看向自己师父,他正盯着自己儿子看,于是,高峦径直走到那一众保安面前,出示了证件,开始问话。
一同来的徐若水显然没注意到这些,冲着刚刚扑灭火场喊道:“喂!快离开那!很危险!”见人没有反应,大步走上前,又喊了一遍,还是半个字的回话也没听见,于是凑到近前,伸手揪住林景衬衣的领子,把他提起来,怒气冲冲地连问:“我说话你没听见吗?看不见警察来了吗?命不要了?”
说真的,林景听见了,也听出来是徐若水的声音。毕竟长期和高峦属于一个派系,他也不大喜欢徐若水,反正自己老爹也在,还是他让自己来的,那还管徐若水干嘛。
徐若水刚刚可没认出来林景,一使劲把他推离了火场残骸,这才回身看过去。还好林景先把凶刀扔到了地上,要不这下一个不好,刀上就又要多条人命。
“呵?是你小子?高峦!又是你让他来的?”徐若水抢先开口,咄咄逼人的问一旁记个不停的高峦。
高峦正忙着问话,就被徐若水当成了幕后主使,刚打算辩解,李牧和林藏两人一齐开口:“不是他……”“是我让他来的。”
李牧本打算帮帮忙,看有人出面,及时闭嘴。
“若水,我让他来的。”
见局长大人下了许可,徐若水虽然很不理解为何一向严格、和自己一样不让林景参与办案的他突然转变态度,也只得放开了他。
“局长,您怎么也让外人参与呢?我还以为只有他那种白痴会这么做。”说后半句时,徐若水不怀好意地看向高峦。
“你先等会,要不是我来了,这证物都烧没了,你倒赖上了。”林景被人打断也没好气,张嘴替高峦回怼道。
“证物?什么证物……唉?那把刀是?”徐若水转眼一看,发现了林景的成果。
“刀多半是凶器,还有雨靴手套和雨衣,但是那几样烧得没了一半,不成样子了。”林景也不再计较,现在还是案子要紧,较劲的时候有的是。
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林景的父亲被李牧扶着,走上台阶来,费劲地弯下腰,打量一会,示意徐若水将那几样东西收起来。
趁着这个功夫,林景把事情经过跟徐若水说了个明明白白,高峦那边也问完了话,几个人就在公司门口,开始汇总情报。
“高峦,你先说。”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说话管用的人,林藏迅速接过了指挥权。
“是。根据几个保安的证词,这堆东西在八点钟到九点五十的第一班时还没有出现,也就是说,准备的时间最多只有九点五十到十点换班过程中无人站岗的十分钟;这时候该上班的员工都来了,再加上是周末访客很少,所以这一过程中,只有监控录像能记录下来。”高峦翻着手册,得出结论。
“这一堆东西看起来不少,但其实都是塑料袋和空矿泉水瓶,点燃前移动起来应该很方便,十分钟的时间,从公司里或者车后备箱里搬出来绰绰有余。”林景手扶着下巴,慢慢说出推断。
“高峦,去调监控,然后问问昨天那几个嫌疑人都在不在。”林藏命令道。
高峦一路小跑,不一会回来,还带着两个保安。
“事情有点复杂,我就把第一班和第二班的保安各叫来了一个。”高峦边喘边说。
“啊,辛苦了。是这样,你们两个别害怕啊,我们就是想了解一下情况。”林藏挤出个笑脸来,显然想走感化路线多问些话,不过效果显然不好,甚至适得其反。两个保安支支吾吾半天凑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毕竟,林藏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再怎么友好,初次见面也很吓人。说他是警察,还不如说他是凶手可信。
“两位大哥,你们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眼看着两个保安都快要背过气去了,林景面带微笑接过老爹的话,“他们是警察,就是来调查今天和昨天那两起事件的。”
“阿拉,小伙子,他们是警察,那你不是啦?”个子小点的保安先开口,操一口浓厚的河南口音,也是来外省打拼的人。
“啊呀可不是,恁是河南人不是啦?我也是,来鹭岛上大学的,不是警察。”林景随即也切换成方言,套起近乎来。
李牧和高峦显然相当了解他这信口开河的本事,林藏虽然对自己儿子当着自己面篡改出身的行为稍微有点诧异,但貌似有效,就干脆随他问了。他一边听着三人对话,一边小声吩咐高峦和徐若水去找那三个嫌疑人。
林景很快就问完了,虽然也感叹自己这方言学得还真管用,不枉有时口音被带偏,也又毫不意外地发现,与先前的情况大致一样,毫无收获。监控在昨天晚上就被人用喷漆涂上了,看的时候只剩下漆黑一片,不仅如此,几天前争吵的那段录像也超过了时限,自动删除了。
“问完了,总而言之,就是没有进展。监控从今天一早就什么也没拍到,在昨晚就被破坏了。”林景谢过两个保安,走过去对老爹说。
“意料之中。既然是昨天晚上破坏的,那一定是在警方走后,昨天他们来看的时候监控还完好。,警方离开的时间在八点左右,在那之前让所有接受完询问的普通员工都回去了,只剩下警方开始盘问后才进来的那三个高层,只有他们和死者存在直接联系,这个时间不会有访客来了,就算有,也会被门口的警员们发现。”林藏听完,开口说,“对了,你手上的伤没事吧?”
林景为了不让老爹担心,刚才一直特意藏着手上那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没想到,真是知子莫若父,看来他还是瞒不过老爹。
“啊,没事,就是划破了,不要紧的。”
“被凶器划的吧。以后给我注意点,第一个,注意保护好自己,别二十岁年纪就和我一样半残;第二个,不要这么莽撞,再接触证物的时候,别直接上手,听见没?万一证据被你破坏,可圆不回来。别以为我看不见,我的眼睛比你的好使多了。”林藏语气很严肃,虽然语气强调了第二点,但事实上,他真的不想让儿子和他一样受伤,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向不主张让林景参与案件。
“唉,好,我以后肯定不再犯。”林景回答道。
“车里有创可贴,李牧啊,麻烦你和他去找一下,这小子就是不让人省心。”
在一旁听了很久,无事可做的李牧可算得了令,和林景走到警车那,边走边说:“我有个问题,凶手只要秘密地处理掉那些证物不就行了?干嘛非要着急烧掉,还特意抓住保安换班的空隙在这么引人注目的地方烧?”
“两种可能,要么是那人胆大包天,故意挑衅;要么就是公司以外的人杀人,来这栽赃陷害。但其实我也没想清楚,这么做风险实在太大了,根本就不值当,这两起事件的真凶,明明杀人时小心谨慎一点痕迹也没留下,现在却好像故意给我们提供线索似的,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真是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