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林景啊林景,这不就是你的理想型吗?”李牧看出死党的心思,不怀好意地笑着,送出最后一击。
“啊?是吗?你怎么知道的?”林景还在嘴硬。
“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除了你爸妈就是我了吧,不对,你这种特殊情况,应该就是我。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少来这套,现在正是学习的时间,是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啊,我们怎么能因为这种小事就耽误了为祖国做贡献的伟大目标呢?小李同志,你的觉悟还是不够啊。”说一点感觉都没有是假的,但林景很快镇定下来,学着临退休老干部的样子装正经教训李牧。
“呵,你调整得还挺快。”
“要不你一起去?那个海洋公园我也没去过,多个人也更热闹啊。”
“可别,人家也没叫我,她当时只喊了你一个人的名字哦,林,景”李牧夹着嗓子挤出最后两个字。
或许你很难想象,一个一米九多满身腱子肉远远望去像铁浮屠一样,仿佛李逵转世投胎的彪形大汉,扭扭捏捏地学着一个花季少女的声音朝同伴撒娇是种什么样的场面,那么我们就不难想象,当时林景的内心经历了多么沉重的打击。
“咳,咳咳,你,咳,你大爷的李牧。”林景刚喝进去一口汤,险些被呛个半死。
“行了行了,就你和她两个人去吧,小林同志,你要把握好时代赋予你的机遇,你要相信,无论前方有着多大的挑战,都有我们在支持你啊!”李牧也过了把老干部的瘾,然后又一脸坏笑,补充道:“要是有什么进展,记得跟我汇报。”
“我去你的,能有什么进展啊?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八卦,我身边净是些什么人呐?群众里头有坏人,有坏人呐。”说完,林景心有余悸地喝掉了剩的半碗汤,且不说明天晚上怎么样,最起码今天晚上是得做噩梦了。
下午的课很快过去,又放学了,回家了。
“啊呀,都过去一周了。”经过一周前的现场,林景感叹道。现在,警戒线、固定线都拆除了,一切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好像所有人都忘了这巷子里曾经发生的惨案。
“没事了好啊,没事了好。”李牧小声念叨。
这次路上没耽误太久,林景很快进了家门,给猫倒完水,添完食,换完猫砂,一头钻进屋里,准备迎接下一场考验。
林景下定决心走进温雅房间里,看见自己母亲正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读小说。
“我周六晚上出去一趟啊。”
“去哪啊?”
“海边那个公园。”
“跟谁啊?”
“同学。”
“男的女的?”
“问这个干吗?”
“你说。”
“女的。”
温雅放下小说,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儿子:“我儿子长大了?”
“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呢?”林景想。
“就你和女同学出去?”温雅又问。
“应该是吧。有问题?”
“没事,你去,你放心大胆地去,你也到这个岁数了,儿子大了,儿子大了……我高兴啊!”
“你们这些人,以为我要干什么去啊?就是普通朋友出去玩,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现在是普通朋友,以后没准就不是了嘛。加油,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似乎想到了什么,温雅又补充道:“你不用着急回来啊,也别不舍得花钱,千千万万别跟以前一样,那么抠门。请人家女孩点什么,这次开支多少我都给你报销。”
“知道了知道了。”林景听得不耐烦,走出温雅的房间,逗猫去了。
温雅心里都乐开了花,真是难得啊,竟然有小姑娘和自己儿子出去玩,不过她也不抱太大希望,就自己儿子那样,说不上几句就得开始和人家女孩探讨杀人案,这能有谁爱听啊?
一日无话,因为王立还没落网,所以林藏又没能回家过周末。
“干脆搬到警局住得了。”这是温雅接到电话后说的第一句话。
“你们吵吧,我出门了啊。”四点半,林景做好准备,穿戴整齐,洗了把脸,挎上腰包,走到门口。
“去吧去吧。”温雅听着电话里林藏的辩解,用口型对林景说。
出门打车,一会儿就到了公园门口。
“没迟到没迟到。”林景一路慌慌忙忙,结果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十几分钟,于是林景走到公告栏处,开始读地图。
说是公园,其实不如说是个覆盖水陆、项目奇多的巨型游乐场,不仅如此,更有着餐厅、酒吧等等一系列配套商铺,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这座旅游城市,真是大手笔。占地面积都快赶上故宫了。”林景感慨道。低头看看表,还有五分钟到五点,林景转过身来,在人群中搜索着一袭白衣。
“久等了!”林景循声看去,今天崔云和和平时大不相同,身上白色的连衣裙换成了淡雅的黄色碎花裙,裙摆到膝盖下十公分,小腿线条很是赏心悦目,皮革质地的束腰更显得她身材纤细,平时有点乱蓬蓬的头发梳得服服帖帖,脚下是一双并不太高的木色高跟鞋,不过似乎她并不习惯,走得有点勉强。
“抱歉抱歉,你到了很久了吧?”崔云和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隔着口罩,看不真切。
“那倒没有,我也刚到。”
即使林景在处理案件是可以波澜不惊,运筹帷幄,但是说来惭愧,这人不只毫无恋爱经历,像今天这样一个人和女孩子出来玩,也是人生头一遭。再一对比,人家精心打扮一番,自己却一点准备也没有,甚至,他衬衣领子上中午吃饭时溅上的油点还清晰可见。
“我要完。”林景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啊怎么办,好不容易有女孩子约我出来,还是她主动的,结果我为什么不好好收拾一下?李牧,救我!”恐怕也只有这时候,他才会想让李牧来救场。
该说不说,林景对自己的人格魅力无比自信,他长得也很不错,身材虽然不如李牧那么夸张,不过也时常锻炼,很是挺拔。问题是,他身边的可能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刚刚好完美契合自己的审美,还不确定人家到底是个什么目的,林景很难办。
“你今天穿的真好看。”终于,林景决定以攻代守。
“是吧,谢谢。”崔云和笑出声来,似乎十分受用。
“感觉和在学校时很不一样。”
“因为今天不在学校啊,而且,就我们两个人。”崔云和甚至凑近了些,看着林景的眼睛说道。
林景现在怀疑自己会不会被这人拐卖到哪去,抬头问天,试问天能知道一个人为何变化这么大吗?
“脸红了?”崔云和紧接着又是一记直球。
“啊?有吗?”有。林景可以撒谎面不改色,但是这谁顶得住啊?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走吧。”
两人走进公园里,崔云和完美地把握住了自己和林景的距离,若即若离,晚风吹过,林景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你从英国回来,哪里和这区别很大吧?”林景打算找几个自己擅长的话题,试图以知识量取胜,挽回些颜面。
“确实,鹭岛比伦敦热太多了,不过阳光也很好,我还挺喜欢的。”
“毕竟鹭岛在中国东南沿海,已经接近热带了,英国是温带海洋性气候,一年四季都不会这么热。”
“嗯嗯。”崔云和点头附和。
“炎热的天气,就很容易口渴吧?”
“Yeah,you are right.So I like both English and Chinese tea.They are thirsty-quenching.”
“你喜欢喝茶吗?”林景差不多习惯了她时不时就会说出一串英语。
“是啊。说起来,这里离大红袍的产地是不是不远了?”
“是不远,不过武夷山不在鹭岛,在南平。”
“如果有机会,还真想试试原产地的中国红茶。”
“反正你现在就在中国,随便哪个周末就能去了。”
“也是。我试过一种鹭岛本地的金银花茶,虽然入口有点奇怪,但是喝完后吸气时,会有甜味。”
“哪种茶倒是卖的不多,不过的确很不错,没想到你会喜欢。”
“虽然从小在英国长大,不过我爸爸在我小时候教了我不少中国文化,虽然有时候汉语还说不利索,也不会写很难的汉字。”
“已经很不错了,你的汉语很标准。”
“谢谢。其实我还会说其他语言哦。”
“比如说?”
“Je parle français.”
“这是法语?”
“日本語ができます”
“日语?”
到这为止,还算一切正常。毕竟国外的学校多多少少都涉猎点其他语言,可以理解。
“Ты меня слышишь по - русски?”
“这是?”
“是俄语。”
“Dann kannst du das nicht hören, oder?”
林景很崩溃,看来他还是低估崔云和了。说实在的,就算崔云和拿这些在中国几乎一句也听不见的外语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他也一句听不懂。
“你好厉害。”这话是真心的。
“其实还好,就是每种都会说几句。”这可就不是真心的了。崔云和有着极为恐怖的语言天赋,不仅联合国六大通用语言滚瓜烂熟,日语、韩语、挪威语、芬兰语……乃至拉丁文那种“死语言”,她也会。
没办法,林景感觉自己被全面碾压,只能强行转移话题。
“之前你说,你也对推理感兴趣?”
“是啊,我很喜欢推理小说。”
“那你最喜欢的是哪个故事呢?”
“应该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尼罗河上的惨案》,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法、杀人手法、对读者的距离的把控,都是绝对的经典。不管是在那个时代还是现在来看,简直是空前绝后。还要加上推理女王对人物入微的刻画,对感情有力的诠释,说得上是她的集大成之作。”
“知音啊!”林景在内心狂吼,虽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很多,有人说《无人生还》开创了“暴风雪山庄”模式,理应排在头名,也有人说《东方快车谋杀案》中对长镜头的完美应用堪称推理史上的标杆,但他认为,相较之下案情似乎略显平淡的《尼罗河上的惨案》才真正揭示了人性的善恶,最好地将追名逐利的社会背景和紧张刺激诡计连篇的案情结合起来,堪称推理小说的神作。
“怎么了?你也喜欢?”崔云和笑着问。
“是啊,没想到我们的爱好还挺接近的。”
“对了对了,上周那起杀人案告破,也有你的功劳吧?”
“说不上功劳,也就是帮了点小忙。”
林景把案件调查经过一五一十地和崔云和说了一遍,反正已经结案了,也不用怕挨骂。
人走了一路,林景一路讲,崔云和一路听,只是偶尔表示赞同,也不打断她的话。
林景高兴极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个女生,不对,是第一次有个活人愿意听他长篇累牍地讲案件的事,还听得津津有味。
“你很会讲故事呢。”听完,崔云和压低声音,凑到林景耳边说。
林景能感受到,在海风的吹拂下,崔云和柔顺的发丝轻轻打在他脸上。
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会,崔云和突然停下,转过身来,身后林景险些栽到她怀里。
“怎么了?”
“Nothing.I’m a little bit thirsty .Do you drink?Or...are you allowed to drink?”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有气声,崔云和也贴得越来越近,几乎和林景脸碰脸了。右手伸到林景胸前,指尖向下滑,直到小腹。只要再更进一步,毫无疑问的,林景会彻底沦陷。
好在他大脑还在运转,并不准备做什么越过法律底线的事,往后迈一步躲开了。边回答道:“酒的话,能喝一点,不过作为侦探,为了工作时的头脑清醒,不怎么喝。”
“So Mr.Detective,will you have a drink with me?”
去吗?万一喝完酒出了什么写不得的事,那他林景就是禽兽;不去?不去连当禽兽的资格都没有!
“去他的!”林景想,“能出什么事啊?我还管不住我自己?”
“那就走吧,来的路上我看见了家酒吧。”林景冷静一会,答道。
崔云和看着他,不住地笑。
两人在暧昧的沉默中朝着酒吧走去,谁也没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三十分钟前,两人刚进公园,此时的酒吧里,因为天刚傍晚,客人并不多。
“两杯蓝色夏威夷,一杯冰块,一杯正常,谢谢。”两个人并肩走进来,选了个人少的角落,点完单,聊起来。
“他们一直在找你。”是点单的人。
“我知道。”同伴答道。
“为了你,可是闹得满城风雨。让这么多人加班加点连轴转个不停,真是你龌龊的一生中最伟大的成就了吧?”他轻描淡写的说。
“还不是因为你!如果我没有一时鬼迷心窍,怎么会做这种事!”
“小点声,你想现在就玩完吗?要不是我,你早就进去了。”
“说好的,你会给我钱,不让任何人知道,对吧?”同伴注意到周围人的眼神,小声说。
“对,再等几天,等警察们放松点,我就送你出国,给你后半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那就好,那就好,”同伴扶着胸口,惊魂未定,“我去趟洗手间。”说罢,起身离开。
“您的酒。”酒保调好了酒,亲自送上来。
“谢谢。喏,不用找了。”
酒保收下钱,回到柜台处。
同伴一回来,那人就说:“你自己喝吧,我还有约,先走了。”说罢,拿起自己那杯湛蓝如海的酒,和身旁满脸怒气的同伴碰一碰杯,一饮而尽,出了门。
“他妈的,不就是有几个钱,干的都是什么营生,害得老子差点小命都没了。”一边说着,一边把杯中的冰块一个个咬碎,似乎宣泄着自己的怒气。
“啊——啊……”突然地,男子痛苦地喊叫起来,右手伸向自己的喉咙,挣扎一会儿,体倒了下去,左手还扶着那杯酒。
“先生,您怎么了?先生?”酒保看见他这幅样子,顾不上手里的工作,连忙赶过来察看。
“他是不是……死了?”见酒保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人群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当林景和崔云和到了酒吧附近时,远远地就看见了: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中,是令人胆寒的红蓝闪烁,人声嘈杂,压过了海浪声响。
“抱歉,你就在这等我,我去看看!”说罢,也不管崔云和同不同意,林景跑走了,挤进人群里,不见踪影。
“等等,喂!”崔云和想追,无奈穿的高跟鞋走不快,只能一边走着,一边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似的:“他又跑走了。”
“借光,借光,对不起,借过一下,谢谢。”林景费了好大的力气,总算挤开人群,发现酒吧周围被警戒线围了起来,几个顾客样的人,对着同行人或陌生人说个不停。
“徐若水!是我!让我进去!”林景一眼看见从门里走出来的颇具贵族风度的警官,大声喊道。
徐若水朝林景这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几步走上来,吼道:“小子,怎么又是你?都说了不要掺和警方办案!”
林景可不管他,自己伸手撩起警戒线,躲着徐若水跑进了酒吧里。
酒吧里仍然是灯红酒绿,只不过,忙碌着的不再是酒保和服务生,而是高峦为首的一众警察。
“老高,出什么事了?”
高峦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小祖宗啊,你怎么又在这了?”
“哎呀谁知道呢,和同学出来玩,刚巧又碰上了。”
“该说你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呢?”
“少废话了,赶紧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高峦刚打算开口,徐若水火冒三丈地推开门,对着林景喊道:“我说话你听不见是吧?!快点出去!”
“你先等会,让他听听怕什么的,没准还能帮上忙。”高峦急忙挡在林景身前,可林景倒好,早就溜之大吉,凑到另一个警员身边,一边打听,一边若有所思。
“毒杀?哦哦,那死者是?李全斌,等会,姓李,你别告诉我他是……”
“啊对,就是之前那起命案的嫌疑人之一。”高峦一边忙着挡住徐若水,一边听着林景的自言自语。
“和之前的案子没什么联系啊,之前是刀杀,这次是毒杀。地点呢?之前在小巷子里,这次在酒吧。时间,时间,上次是傍晚下大雨,这次也是傍晚,但是晴天。”
除了高峦和徐若水两人外,其他警员们大多不认识林景,本来以为是徐若水放进来的,没准也是警察,结果看这样子,好像就是个闲杂人等?可是高峦还护着他,说能帮忙。于是乎,各位理所应当地选择默认他有用,详细地表述了现场情况。
其实不用说,林景自己也看得出来,很明显,没人会来这种人流密集的地方服毒自尽,那就是谋杀。
“是谋杀吧,毒物在哪呢?”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桌子上的两个杯子里都没有检测出来,死者身上也没有针孔。”一位看上去岁数不算小的警察慢悠悠地说。
“没检测出来?这样啊……这杯应该是鸡尾酒吧,是没有冰块的品类吗?”林景问一旁的酒保。
[此贴被阿酒于2022-12-18 19:35:59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