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小哥,这杯是蓝色夏威夷,确实没有冰块,用的是冰沙,来模拟海浪。但是我记得当时点单的客人特意要了一杯正常的和一杯换冰块的,我也不知道谁喝的是哪杯啊。”干酒保的,多多少少见过些世面,答得挺利索。
“当时有两个人是吧?”
“是,先走掉的那位客人出手挺阔绰的,所以我还有印象。”
“你认识死者吗?”
“啊?我?不认识啊,”酒保摇摇头,“小哥,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先生,干嘛要杀他呢?”
“没有,我没说你杀人了。只是,能够下毒的,除了先走的那位就是你了。”林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还是在怀疑酒保。
“死者喝酒的时候,你们有听到声音吗?”林景想到什么,问道。
“喝酒的声音哪有那么大呀,他们坐的离吧台远,听不见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嚼冰块一类的声音。”
“这个好像有,咔哧咔哧的,挺明显。”
“死者离开过座位吗?”
“好像吧,走了有三四分钟?”
林景走到尸体旁边,如同遭到电击的惨烈死状,身体向后仰,就是所谓的角弓反张,嘴唇呈樱桃红色,能闻到苦杏仁味,没有例外,是高浓度氰化物中毒。再看看杯中剩下的半杯酒,林景已经有了答案。
“老高,手法我知道了。”林景回头看去,无比自信。
“用冰块?”
“对,死者有嚼冰块的习惯,只要在冰块里注入毒素,就可以达到杀人的目的。”
“你们,去找找附近有没有注射器似的东西。”徐若水虽然不情愿,看见案件有进展,也不再说什么。
“这起案件的凶手,也有眉目了吧?”林景说。
“是啊,王立现在还在逃,这人又和他、还有上起案件的死者都有关,基本可以锁定,是他又为了封口什么的原因,杀人了吧。”高峦说。
“那我先走了,有消息记得告诉我!”
说罢,林景推开门,又跑进了人群里。
“这小子今天不对劲呐,高峦。”徐若水说。
“啊?哪不对?”
“就他那个上赶着多管闲事的性子,就这么走了?”
“好像是。”
“我看他这个状态,就好像出来约会把女朋友丢下,又急急忙忙回去道歉的。”
“还真是,你说是谁呢?”
“那我哪知道了。哎不对啊,为什么又让他出完风头就走了?”
“反正手法也解开了,有什么所谓?”
“能破案的都能插一脚,那不就乱套了吗?”
“我说你这人哎,真是。”
……
“呀,抱歉抱歉,酒吧里出了点事,看来今天是喝不上酒了。”林景找到了真的在原地等他的崔云和。“你怎么了?别哭啊?我走了很久吗?”
“没事没事,你这次回来了就好。”崔云和带着哭腔,回答道。
“这次回来了,那就是说我以前还有没回来的时候?”
崔云和点点头。
“我们以前就见过?”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实在抱歉,我没印象啊。”
“那你就当我在梦里见过你吧。”
“对不起,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反正是我的错。”
林景不住地道歉,终于,崔云和的泪止住了。
本就是美人,这一哭,更是梨花带雨,更显娇羞,所以,就算是她犯了错,林景也不得不原谅,虽然根本没搞清楚情况,但是,总之道歉准没错。
“不哭了?”
“嗯。”
“你饿吗?”
“还好。”
“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坐一会?”
看她没反应,林景直接挽起她的胳膊,领着往前走她也就跟着走。
走了一会,到了家餐厅门口,好像是做粤菜的,林景收回胳膊,转过身来,问:“这家如何?”
崔云和点头同意,不过似乎并不满意他放开自己的手。
“你先点菜,我去趟洗手间。”林景把菜谱放在她面前,准备安静一会,整理整理思路。
“案子好像是不用担心,可能因为这次死者手上有他的把柄什么的?仓促作案就不如上次考虑周全了吧。只要找到王立,就不会再有人死掉了。”
“问题是,这女人我怎么对付啊?怎么好像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似的?英国,英国,我就十五岁那年去过一次,在英国没出什么事,充其量就是我把李牧推到河里了嘛,都穿着救生衣呢,没出事啊……该死的,根本想不起来。要是再这么下去,不说别的,生理反应就很难控制了,我这算走桃花运还是撞桃花劫呢?”
林景看看表,刚刚六点出头,果然嘛,去酒吧破案没耽误多长时间。
走出洗手间,林景的思路越来越乱,管他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走一步,可出了点问题,低着头想事情没看路,撞到一人身上,眼镜掉到了地下。
“抱歉抱歉,我的眼镜在哪呢?啊,谢谢您。”
“小兄弟,走路小心点,别这么冒失。”
“是是是,我下次一定注意。”等会,“小兄弟”这称呼好耳熟,这个声音?
戴好眼镜抬头一看,果不其然,面前站着的正是张文丰。
“张先生,怎么是您?”
“是你啊,实习结束了?”
“啊,是,结束了,真对不住您,话说您怎么在这呢?”林景觉得事有蹊跷,跟两起案件都有关系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只是凑巧吗?
“这家餐厅是我的。”
这,好合理,又好气人的回答。不过林景的疑虑还没打消,又接着问:“您知道不远处有家酒吧里又死人了吗?”
“是吗?”
“您猜猜死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
林景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翘起来,说:“王立死了。”
这次,很明显的,张文丰有点被震撼到了,稳定心神后,问林景:“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投毒。”
“这样啊。”
“案发时间在晚上五点半之间,请问您有不在场证明吗?”
“你又开始怀疑我了?”张文丰似乎有些生气。
“抱歉抱歉,算是职业病吧,总得问问,不过即使没有,我只是个警校生,没理由,也没资格把您怎么样。”
“五点半啊,那段时间我在这个公园中心的大广场,就是有个大摩天轮的,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那有人看见您了吗?”
“那倒不是,我拍了几张照片,其中有我本人,这是不是也可以?”
“当然可以,我方便看一下吗?”
“你看。”张文丰从手机中找出照片来,地点和他说的一样,有他、有装饰得色彩斑斓的摩天轮、还有周边的一堆商铺和群群游客,大广场离这并不近,公园里除了走路没有别的交通工具,照片的时间是五点十七分,十三分钟,不可能赶到。
“哎呀,之前在公司里,跟着那个警察来的,和你们吵了一架的人,是叫王立吧?我记不太清了,哈哈。”又是林景下的一个套。
“看来这实习对你来说,成效甚微啊。我还有事,先失陪了,祝你玩得愉快。”张文丰面露不悦,转头下楼梯,走了。
毕竟没有任何证据说明张文丰是凶手,林景也不是警察,只能放他走了。林景看着他下楼梯时的背影,心想:“他受伤了,下楼梯时明显身体左侧不敢吃劲,和案子有关系吗?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简直可疑得出奇,可是他又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真是难办。”
林景一头雾水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却发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一点不假,自己这边正忙着案子,回来一看,崔云和或许是等得太久,早不见了踪影。桌上留了张字条,用和她人一样清秀的字写着:“我先走了,不耽误你查案子了!”句末的感叹号,显然是她在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所以说,你走就走,点这一桌子菜算怎么回事啊?”林景看着桌面上诱人的各色菜品,也就留出了张纸条的空隙。
“李牧,你吃饭了吗?”没办法,点都点了,比起打包,还不如叫个人过来吃了算了。
于是,正在商店里买晚饭的李牧就幸运地被林景叫来,享受了一顿大餐。
“我说,你今天不是和崔云和一起出来了吗?怎么有空请我吃饭?”李牧手里打着个啃了一口的鸡腿,问林景。
“别提了,你现在吃着的,都是她点的。”
“闹掰了?”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是她一个人先走了,就给我留了这么张纸条。”
林景又将崔云和离开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给李牧讲了一遍,惹得他哭爹喊娘。
“也就是说,因为你多管闲事,就失去了这么一个修成正果的好机会?”
“胡说,人命大于天,那能叫多管闲事吗?”
“听你这么一说,这起案子远没有之前的复杂啊,只要找到王立,不就都结了吗?”
“我怀疑,至少今天不是王立杀的人。”
“怎么说?”
“刚才我看见张文丰也在这,他有不在场证明,照片里的一切都很合理,不过我总觉得有哪不对。”
“然后你就因为这‘有哪不对’又把人家丢在这二十分钟?”
“我哪知道我想了那么久啊?”林景很委屈,这人,怎么也不来找找自己,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呢?
“要我说,你啊,纯粹活该,”李牧可一点也没打算安慰他,“美人主动投怀送抱,这天大的好事上哪找去,结果呢?你老先生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跟别人对峙半天,愣生生地葬送了这好机会。”
“闭嘴吃你的饭,点是她点的,钱可是我付。”说实话,林景想到这顿饭肯定不少花,本来打算和崔云和一人只点一个菜,撑死不过两人三个菜,结果呢,这简直就是打击报复啊!慢慢一桌子,没一道便宜的,大学生活刚开始半个月,就得天天吃土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虽然这顿饭比他想得还贵,足足上千元,不过有人帮他结了账。
“您是林景先生吧,我们老板吩咐了,您这顿饭他请了。”柜台处,打扮靓丽的女士满脸含笑地对她说。
“老板?是张文丰先生?”
“是的,他说您无论如何都要接受他的好意。”
平时,林景很不愿意占人便宜,也尤其不想欠张文丰什么,不过实在手头不宽裕,就先付了一半,可也是将近八百块钱,心疼得他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总之,多谢他了,请你们帮我转告,这顿饭钱我以后会还给他的。”
于是两人出了饭店,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警方似乎正在抓什么人,闹得声势浩大。
“老高!”果然,林景又在人群中精准找到了高峦,挥手喊道。
高峦朝他这一看,示意他走近来。
“有人报告说在这附近目击到了王立,基本可以锁定,这起案件也是他犯下的。”没等林景问,高峦就先开口了。
“那你们也找到注射器了?”
“其实没有,到处都没有收获,我们推测是他犯案后带在了身上。”
“高峦!”远处有人喊道。
“啊,我马上过去!我先走了,你们快点回家,这很可能正有个杀人犯在游荡,很危险的。”高峦急匆匆地赶了过去,留下林景和李牧在原地。
“回家吧。”出乎李牧的预料,林景主动说出了这句话。
“哦,走。”李牧求之不得,赶忙答应。
来的路上,林景坐的是出租车,不过想了想自己可怜的钱包,还是决定坐公交车,再走一段路。
到站和李牧分开,林景自己回到家里,还没进门,就遭遇了老妈的一系列检查。
温雅像警犬一样,凑到林景身边,闻了半天,失望地说:“这才七点就回来了,你不行啊,身上根本没有女孩子的味道,连酒味都没有,到底干嘛去了?”
“那你打算让我干点什么啊?真是倒霉。”
温雅看着儿子走进房间里,也不再去找他。
林景后悔吗?当然后悔啊。林景满意吗?当然不满意!傍晚时分,和美人在海边散步,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相互依偎着往前走;走累了,找一家酒吧,点上一杯异域风情的美酒,和身边异域风情的美人对面而饮,伴随着酒吧里舒缓的古典乐曲和昏黄的灯光,谈天说地;天色渐晚,来到一家高级餐厅里点上几个合乎口味的菜,继续推杯换盏,就这样和彼此加深了解;最后再送着心上人,一路走回家里,路灯下,相互告别,好梦一场,树立起自己绅士的形象,为下次打下基础……
呜呼呀!多么好的计划,多么美的画面,放到电视剧里,一准能成。该死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全完了呢?第一幕本来都快演完了,被他林景躲开了,躲开了啊!林景想着,欲哭无泪。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开始质疑,这案子查的到底值不值。
没办法,事情都过去了,想弥补也得等下回了。
无话可说的两天假期过去,周一,林景难得地安静着走进了教室。
“对不起!”林景郑重其事地走到崔云和面前,鞠躬道歉。不管怎么说,都是他把人家气走了。
没想到,崔云和又变回了往常在学校里的样子,白了林景一眼后,整个就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连站都没站起来,低头看书。
林景没办法,只能换了一边,走到自己座位上,心有余悸地看着崔云和,连累李牧一起,绕个远路走进来。
殊不知,这同学们心里剧本都快编好了,班上的咋呼得要死的中心人物今天老老实实地走到冰山美人面前,鞠躬道歉,还一句答复都没有,几天前看到崔云和和林景聊天的几位,都乐得快昏过去了。
故事的两位主人公显然并不知情,毕竟,这么波澜起伏的经历,哪是他们想得到的?
接下来的几天一如既往的平淡,除了警方因为王立的再次作案加大了搜查力度,以及崔云和彻底一个字也不说了外,没多大变化。
然而或许周六这天一定是不同寻常的,林景在家里接到了高峦的电话。
“王立死了!”
“喂,老高,什么?谁死了?”林景刚打算问候几句,没想到高峦气喘吁吁地的说出了这么个大消息。
“王立死了,死在酒店里。”
林景猛地直起身子,完全忘了猫还趴在自己腿上,被挠了一爪。
“疼死了……王立死了,被人杀了?”
“其实,根据警方的判断,是自杀。这么判断的原因,是他的太阳穴处有手枪枪击的弹孔,以及上锁的房间。”
“既然是自杀,不就没事了吗?”
“问题出在,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他用来自杀的手枪。”
枪,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残忍机械显然是禁忌的话题,如今出乎常理的消失,确实值得让警方如此慌忙。
高峦同时发来了案发现场的一张照片,林景仔细看了看,很快察觉出蹊跷。
“我问你,一个用手枪自杀的人会怎么做?当然是选好一处地方,为了不打偏,用手枪死死地抵住太阳穴,感受着枪口的冰冷,然后一狠心,颤抖着扣动扳机,倒在一片血泊中,等待着那个不幸的人发现他的尸体,对吧?”
“是啊。”
“你看照片,看死者的伤口处。”
“就是枪伤啊?怎么了吗?”
“如果是用手枪自杀,一定会将枪口顶在太阳穴上,这样的话,一定会留下火药灼烧的痕迹,你看看死者的伤口周围有吗?”
“的确没有,不过也有可能只是死者自杀前,下意识的想活命,把枪拿远了一点,却已经扣下了扳机,来不及了吧?”
“那样的话,子弹射出的角度必然偏转,你自己看,很明显还是直着射出的。”
“的确有道理,那你怀疑又是一场谋杀?”
“没错,一定是张文丰干的。你们查过他了吗?”
“当然查过,非常遗憾,案发当时,他有不在场证明。”
“这怎么可能?”
“赵淑文就是这么告诉警方的,而且两人相互作证,在推测的案发时间不久前,监控也拍到了张文丰进入赵淑文家。那里离案发现场很远,不可能来得及赶到。”
“本案最大的两个嫌疑人相互作证警方竟然信了?你们都昏了头吗?”
“那你来解释解释,一个人怎样不引人注目的在十分钟以内赶往二十公里以外的地方?”
林景发现,这一点的确无法解释,他明明已经可以肯定凶手就是张文丰,却一次次倒在他天衣无缝的不在场证明前。
“现场的温度有没有异常?是不是利用减低温度混淆了案发时间。”林景还不死心。
“没有,现场温度很正常,要说问题的话,最多就是在进门处有一摊水迹,不过多半也是王立自己在什么时候留下的。”
“能不能让我去一趟警局,仔细看看这几起案件的其他相关资料?”
“你想什么呢?绝对不可能,就算是我也不能让你这么胡闹。”
“可是我如果看到这些,没准能破案啊?”
“这次绝对不行,这些本来就是警察的工作,不管对方是谁,他手里有枪,你明白吗?这和之前的案件性质完全不同,而且王立的死是自杀,你说的疑点成立,但是不足以推翻现场其他的自杀证据。接下来警方会监视张文丰和赵淑文,交给我们就好。”
说完,电话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