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一定是张文丰。作案手法我差不多都解开了，问题是，没有一点直接证据能证明张文生就是凶手，他还在后两次案发时都有不在场证明，难不成，是什么人故意为之的顺风车杀人？不对，那这样只要杀了王立就好，拿走手枪不更是在引火上身吗？”

又一次，林景陷入了死局，不同的是，这次出口近在咫尺，看得见，路却被堵死了。除非是神仙下凡，否则，怎么可能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过这么长的路途呢？

“先来理理思路，第一起案件，发生在九月五日，星期五，傍晚时分，大雨。小巷子里，警察被人用刀切断了喉咙，凶器等证物和凶手犯案时留下的踪迹全部消失不见。”

“第二起，九月六日，星期六，上午，晴天。文丰控股公司门口，上一案的证物被混在塑料瓶和塑料袋中点燃，见到三名嫌疑人，王立、张文丰、赵淑文。三人对答如流，但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手套上检测出王立的指纹，推测第一、二案凶手是他一人。”

“第三起，九月十三日，星期六，傍晚，晴天。酒吧里，曾经被怀疑犯下第一起杀人案的李全斌被毒杀，推测是采用注射器向冰块中注入氰化类毒素，被害人嚼冰块时中毒身亡。张文丰离案发现场不远，但有照片不在场证明；此后有人目击到王立，警方展开抓捕无果。赵淑文此时一人在家没有不在场证明。”

“第四起，九月十九日，星期六，傍晚，阴天。远离市中心的酒店里，前两案嫌疑人王立头部中枪身亡，警方推测是畏罪自杀，现场存在疑点，很可能是他杀。两嫌疑人张文丰、赵淑文相互作证，也有监控记录，两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林景一边语速极快地念叨着，一边拿出纸笔，记录下来。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张文丰是凶手，就必须推翻他的两次不在场证明，动机呢？动机又是什么？难不成，是赵淑文杀的人？酒吧毒杀案时她没有不在场证明，酒店枪杀案时，只要与张文丰串通好，就能够让监控录像拍到张文丰进入她家，然而此时房间中也只有张文丰一个人，等到警方调查不在场证明时，再和她演上一出双簧……”

“我真的被第一印象干扰了？先入为主地认为一个贵妇人不可能杀人，从而忽略了赵淑文的嫌疑。等等，这三起杀人案，一起纵火案，真的是一个人犯下的吗？还是说我还有什么地方没考虑周全？”

林景突然想起些什么似的，拿起手机，翻看着自己和高峦的聊天记录。

“海难，这几人全部幸免，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变故，让其中一人想要杀光同船上活下来的所有人？”这个念头突然涌进林景的脑海中，一阵风似的跑进温雅的房间，问自己的母亲：

“妈，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来的鹭岛？”

“大概十七，还是十八年前吧，和你一样上鹭岛大学，不过你妈我可是不远千里，从北方来的，怎么，对我年轻时的光辉岁月感兴趣？”躺在床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读着小说的温雅被吓了一跳，回答道。

“那个时候，你们听说过文丰控股吗？”

“文丰控股不是跟最近几起命案有关的那家大公司吗？我想想，好像我来的时候，那家公司就有点规模了吧，不过远不如现在，那时候发展的都不好，你妈我还得一边上大学，一边开始写小说赚钱了。”

“也就是说，很可能在海难发生前后，那家公司才建立起来的，那就说得通了，不管凶手是谁，和海难脱不了干系。”林景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坐到自己桌子前，打开电脑，检索着和海难有关系的一切信息。

温雅不满的冲他喊道：“干嘛啊？又问完了就走，真拿你妈当字典了啊？”

不出她意料，没有回答。

“切，这个小混蛋，长大了肯定跟他那个爹一样，三天两头不着家，也不知道谁家女孩瞎了心了，这么倒霉，约他出去，真是……”

林景关上门，把母亲的牢骚拒之门外，从二十年前查起，可是消息实在太多，还有各种炒作、影视解说混杂其中，光靠林景一个人，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我出门了，去趟图书馆，晚饭不用管我。”林景决定，去市图书馆，找找新闻报道，没准会有收获。

“刚回家就又走啊？几点回来啊？”

“不知道，不用管我了！”说罢，推门就走，头也不回。

“真是的，老的小的都这样，就把我一个人扔家里，我也出门！”于是，温雅梳妆打扮一番，也出去玩了。

鹭岛市立图书馆，规模极其宏大，建筑面积不亚于鹭岛大学里的一栋教学楼，完全被书籍填满。从古至今，由中到外，藏书包罗万象，号称是“南方中国最大的图书馆”。

“我想问一下，这里有没有老一点的新闻报纸啊？”林景走到前台，问工作人员。

“你想找多少年前的，小伙子？”回答他的，是个和蔼的老大爷。

“大概是二十年到十五年以前的，社会新闻。”

“小伙子，这可不好找啦，你去看看杂志报纸区有没有吧。”大爷心里想，现在的小年轻，还有兴趣看这些，就是他年逾古稀，也不至于念旧到这份上。

林景按老大爷指的方向走过去，堆积如山的老报纸，因为年代过于久远，纸张泛黄发脆，林景毫不怀疑，这些报纸有的比他年纪还大。

“就这么找也不是个事啊，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啊？”林景想想，还是决定找高峦帮忙。

“老高，我问你个事，你放心，跟这次案子没关系。”因为在图书馆里，林景压低了声音，用手捂着嘴，小声问。

“你确定跟案子没关系是吧？”

“确定确定，你之前说张文丰他们几个一起遭遇了海难，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你管这叫跟案子没关系？”

“你告诉我，这个很可能跟动机有关。”

“你保证绝对不去冒任何风险，绝对不自己去找犯人，一有消息必须通知警方。”

“我保证。”

电话挂断，林景本以为高峦不打算再帮忙，已经开始和这一堆老报纸搏斗了，结果，二十分钟后，收到了高峦的消息。

“他们几人曾经在十几年前一同去国外旅行，那个时候文丰控股刚刚有点起色，实际上是去休假，在一次出海玩时，遇上了风暴。这是王立第一案当晚的证词，警方调查过，毕竟在国外出的事，没有相关记录。其他的我帮不上你了。切！记！注！意！安！全！不要冒险！”消息就这么点，不过已经为林景缩小了范围。

林景费劲地把报纸放回原位，跑着回家，打开电脑，开始检索“十年前”“国外”“海难”“中国人”这四个关键词。

“这搜索引擎，我要找四个词一起的，为什么都只有一两个关键词啊？”林景近乎绝望地发现，即使范围缩小了不少，结果的页数也仍然是99+。

在温雅回来之前，林景就这么一篇一篇地读，读了将近三个小时，头晕目眩，没办法，这才读了六十页，不知道还有多少等着他，更是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母亲没在家。

“我回来啦！”温雅推开门，显然玩得相当尽兴。

见没人理她，林景那屋还亮着灯，就走进来，从身后环住林景的脖子：“猜猜我是谁？”

“回来了？奔五十的人了，幼稚不幼稚。”说这话时，林景还在看。

“什么叫奔五十啊？我才四十二岁，还年轻着呢。你看什么呢？震惊！十年以前的这场海难，卷入这么多中国同胞？这什么东西？你还对这种劣质营销号感兴趣？”

“我也不想看，但是没准对破案有帮助。”

“你还没放弃那个案子啊？”

“不是那个，是那好几个。两周时间，三人被谋杀，就发生在我身边，怎么可能不查啊？”

“那你也给我歇会，看看，你妈拍的照片，好不好看。”

不管林景同不同意，温雅把手机拿到他面前，调出照片来。

没想到，林景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因为起的太突然，结结实实地坐了回去。

“哎呦我去……你这照片在哪拍的，是不是海边那个大公园？”

“唉？是啊，哦对了，你和那个女孩去的就是这吧？怎么样，好不好看？”温雅满心期待着儿子的答复，很显然，林景并没有这个打算。

“你确定这张照片是今天拍的？没修图什么的？”

“什么意思啊？我还用得着修图？”

“你背后那个大摩天轮，颜色就是这样，红白相间的对吧？”

“对啊，怎么了？”

“暑假装修之前你肯定也去过，那个时候，摩天轮的颜色和现在是不是不一样，是不是五彩斑斓的？”

“是啊，那时候你刚高考完，我叫你了，你没去嘛。那你怎么知道装修之前什么样？你不是前几天才第一次去吗？难不成，你早就瞒着妈妈跟女孩子出去约会过？”温雅不正经地问。

“妈，我爱你！”林景站起来，抱了温雅一把，吓得她站在原地半天不敢动。

“我看看啊，冰箱里还有没有吃的，好嘛，都十点了，怪不得啊，饿死我了。”林景这会可是高兴得无可复加。

“刚才那张照片里，摩天轮的颜色就是现在的颜色，虽然我没见过这大摩天轮，但是据说今年暑假的时候特意改造了一番，这么看来，改造的一定包括颜色。张文丰的那张当做不在场证明的照片是暑假之前拍的，顶多就是重新保存改了个日期，作废了！酒吧投毒案件中，他有充足的时间杀人后再离开。”林景心想。

温雅看着自己儿子高兴成这样，也跟着高兴，至于为什么？谁在乎啊，自打林景上小学之后，一次都没抱过她呢。

现在问题还剩三个，其一，两个嫌疑人在王立枪击案时的不在场证明；其二，凶手连续杀害三人的动机；其三，手枪的下落。不过前两个疑问解开了，第三个也自然不必考虑。

“即使张文丰不是凶手，也至少是帮凶，否则他在饭店里就不会给我假的不在场证明。”

时间紧迫，林景很快对付一口，继续回到桌前，整理案情。

“从作案时间上看，刨除纵火案，三起命案都发生在周五或者周六傍晚，每次作案相隔一周上下一天。作案时天气并不统一，这么看来，第一次选取在雨天杀人似乎只是为了在大雨的遮掩下洗清证据，不过既然这样，又为什么不和后两次一样，选更高级复杂的杀人手法，或是找到偏僻隐蔽的作案地点呢？而且，王立既然死了，纵火案中找到的一系列证物就恐怕只是用来栽赃的。现在还活着的与案件有关的两个人，要么其中一个是凶手，另一个是下周五或周六傍晚的受害人；要么一个是凶手，一个是帮凶。”

不管哪种，接下来案件的进展都变得不可预测，如果在警方的严密监视下，凶手不得已放弃了杀最后一个人的计划，那还好说，毕竟都涉及到枪支了，以我国对枪支的严格管控，通过这个找到些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一定会有收获；但如果凶手真的神通广大，即使这样也执意要杀人的话，恐怕第四起人命案也离得不远了。

林景又在网上浏览新闻直到夜里两点，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睛，才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一觉起来，周日上午十一点。林景万分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设个闹钟，现在这争分夺秒的状态，多少有点让他回忆起了高考前一个月的悲惨生活。
    “没想到啊，都上大学了，周末，还没有考试，我还会因为起晚了这么后悔。这个挨千刀的凶手，毁了我足足三个大好的周末，而且好像还要再毁掉一个，等我找到他，一定亲自带他去自首。”显然，林景把前天晚上跟高峦约定的绝不冒险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管怎么说，时间如熬死了权贵大款的小娇妻，一去不回头，没办法，林景又迅速吃完了中午饭，一整个下午，看了上百页文章，没有一篇和案情有关。

即便心里无数次闪过“下周作案之前恐怕都找不到”这样的念头，可是林景知道，现在这恐怕是自己调查的唯一方向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即使在学校，林景也利用起了一切空闲时间，在一次次的希望与失望中来回往复。李牧看着他这几天饭吃不好，觉睡不着的样子，又自责自己给不了他什么实质上的帮助，充其量就是帮着多看几篇文章；又不解林景为什么如此执着。

“为了赎罪。”林景是这样回答他的问题的。

“那个人是我杀的，但我没有直接杀了他，所以并没有遭到处罚，我只能自己惩罚自己，让杀人凶手败在我的手下，只有这样，才算是安慰他的在天之灵吧。”

周四那天，林景一天的课上一个字也没听，毕竟，很可能明天或后天就会有一个人被害了。

下午第二节课从四点上到六点，这时候了，林景不得不暂时搁置了对海难事件的检索，歇息一下。

“总感觉我忘了什么，有些事跟案情有关，但是我没想到。”

突然，林景在课上猛地一哆嗦，吓得身边的李牧把笔扔了出去，也又一次遭到了崔云和的白眼。

“我怎么连这个都忘了？说得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接下来，林景拿出手机，认认真真地把高峦发给他的所有图片由近到远看了一遍，终于，找到了第一起案件受害人警察手册上记录的照片，调转几个方向，微笑起来。

“有进展？”李牧用书挡着嘴，小声问。

“一个重要线索。”林景回答，然后开始低头沉思，几分钟后又一激灵，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了新的关键词。

这次文章只有三篇，报道的是同一起事件。

“问题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时间紧迫，时间紧迫。”林景念叨着，打开地图软件，缩小几倍，在脑海中将几起案件的案发地点一一填了进去。

“小巷子在市中心，这么看是西北方向，这家包子店好像还真挺有名；海洋公园，东北角；酒店，酒店叫什么来着，宜居酒店，啊，找到了！在这呢，西南方向上，把他们连起来，还差东南角一个，那附近荒无人烟的地方，就是这！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林景完全忘了自己还在上课，直接拍案而起，吸引了全班人以及老师的注意。

“你是林景是吧，那这题你来回答。”老师倒是兴趣盎然。

“这题……选B第二项，有界函数。那个什么，我突然有点急事，十万火急，先走一步！”说罢，在全班人不包括身边两位敬仰的眼神下，冲出了教室。临走前，把自己写的满满当当的几张纸扔在李牧面前。

崔云和眼疾手快地抢过那几张纸，无视了李牧的抗议，很快读完林景勉强能辨认的字迹，随后真正地笑出声来：“呵，真有意思。老师，我有点不舒服，请个假。”然后不失风度地快步走出了教室。

留下李牧一个人目瞪口呆半天，显然，再留下去，他会被全班同学们不是为了看他但偏偏只能看向他的眼神活活烧死，于是也语无伦次地找了个借口跑了出去。

“别管他们三个了，继续上课。”老师敲敲黑板，总不能让这三人把自己盖过去。

林景拦了辆出租车，开门坐上去，对着司机说道：“师傅，去海边那个老港口。”

“去那干嘛啊？都废了多少年了。”司机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有急事，麻烦您快点开！”

“你这着急我也快不了啊，人家上面有规定的。”

“我实话跟您说吧，我爸是个警察，他在那抓犯人的时候被人用枪打中了，您要不快点开，我就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就这样，林景以亲爹的名誉为代价，换取了出租车飞驰的速度。

“今天落日时间在五点四十分，还有三十分钟，勉强赶得到。得快点通知警察他们。”

说着，拨通了高峦的电话，半天不见接通。高峦发来的消息上写着：“开会，嫌疑人失踪，有事打字。”

林景不得已飞快地打出了他整理出来的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过高峦并没有回复。

“这个二流警察，这时候怎么不回了？早知道就说你中弹死了算了。嫌疑人失踪……果然，就是今天！”林景小声嘀咕。

在司机师傅各种穿小道、急转弯的帮助下，颠颠簸簸，离落日还剩五分钟时间，林景成功地到达了位于海边、废弃了六七年时间的老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