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刚才来杀人的路上你可以气定神闲，注意些细节，不留什么证据，但杀人之后，你难以避免地情绪异常激动，还要赶在我们来之前的十几分钟内爬上十几层楼梯，回到案发现场用刀砍伤自己，工作量着实不小。所以你快马加鞭地爬着楼梯，在不经意间将手上的粉底蹭到了墙上，那么也就有可能，在哪里留下了指纹。所以我说，这起案件纰漏太多，就算我不在，交给警方地毯式地搜索也不过是多用点时间，这些证据都能找得到。如果是我来，肯定能改进不少。当然了，我不会做这种事，也并不想理解你为什么杀人。”

“你们两个，照他说的，去找衣服和指纹。”王九龙并没在意林景蔑视警方以及有点犯罪倾向的言论，打算让高徐两人去。

“不用去了，不用去了，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有什么可演的，演了十几年戏，干不好编剧的活啊。”赵天翊瘫倒在地上。

“你认罪了？”林景用的是一副可以说漠不关心的语气。

“认罪，认罪，果然我还是太仓促了，再给我点时间，一定可以的……哈哈哈……哈哈……”他疯了似的笑起来。

“你放心，有个人筹备了十七年，到了也让我抓住了。”

“这案子你要说一辈子吗？”高峦泼了盆冷水。

“为什么杀她啊？”沉默许久的温雅突然低声问道。

“为什么杀她？钱，名声。还有比这更好的理由吗？那群媒体总算是说对了一回，我好累，我受不了她了，每天没完没了地絮叨个不停，数落我这不好那不好，我能怎么办？当初我没出道，出名、赚钱靠的就是她，现在我也有名，有钱了，杀了她，再栽赃给别人，就没人管着我，我也可以拿一大笔保险金，逍遥自在了。这些观众不都愿意看悲剧吗？那我就会红遍大江南北，‘妻子被人杀害的悲情男演员’。多好啊……哈哈哈，全没了，全没了……”心如死灰的他似乎真的已经疯了。

“钱和名声？为了这个犯罪？杀人？你把人命当什么了！”王九龙终于充当了一次警察的正面形象。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杀人永远不是正确的，不过教化犯人这活就不是我的专长了，那我先走了，你们继续。”林景看案件解决，拉着温雅匆匆退场，留下警方和凶手。

“就走了？”温雅问。

“不然呢？我还能干什么？我又不能把死人救活。既然案件已经发生，那就解决了它，然后交给法律。这才是侦探这一职业的第一要务。”

“干什么，干嘛那么看着我？”察觉到母亲眼神不大对劲，林景问。

“没事，你好像长大了点。”

“为什么？因为我不在纠结死人的事了？那你可能会失望啊。”

“不是不是，好了快走吧，你不是要吃饭嘛。”

“说的是啊，这一晚上可真够忙的，吃什么好呢……”

然而林景正想着，从电梯里走出来，推开楼门，就发现门口被记者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您是推理小说家温雅女士吧？请问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和那两位明星是朋友吗？”“您身边这位少年跟您又是什么关系呢？”“听说发生了重大案件，能否请您交流一下呢？”“请问………………”“请问……”

很快地，就一个问题也听不完整了。

这时候还得是林景发挥了自己恐怖的社交能力，或者说，这已经不在社交的范畴了。

他随手从一个不知道是哪家报社的记者手里拿过一个话筒来，清清嗓子，说道：“关于案件的全部信息接下来会有警察和你们详谈，到时候也请各位交流一下侵犯他人隐私、危害公共安全，准备在拘留所住上十天半个月的感想。”

声音倒是不大，完全没发挥出他平时“林大喇叭”的本事来，不过句句清楚，围着的记者们一哄而散。

“对付这种人，就得用这种路数，一个个的都亏着心呢，还天天想着挖掘人家的黑料。不管怎么说，我多半是要出名了啊，但愿别传的太离谱就好……”

“出名这种事，对于侦探来说，不是好事吗？这样才能接到更多人的委托啊。”温雅问。

“谁知道呢，见了这么多事，我发现名人的生活可能不比普通人幸福啊。再说了，那些人找我能有什么委托，我对跑上个十万八千里帮人抓小三完全不感兴趣。总之，先去吃顿饭，再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上学我还得和杨柳解释清楚。真是的，谁能猜到一个推理小说家竟然是跟踪的犯人呢？”

“你能啊。”温雅有点骄傲地说。

“我那不是猜，是观察。你这跟踪的技巧，还不如我。”林景又想起什么似的，有些自嘲地说。

晚上正如预期的，林景按照安排吃饭睡觉，顺便做了下心理准备：关于明早各大娱乐新闻的头版，到底会把他说成什么。

“你火了！”第二天一早，刚进教室，李牧走上来说道。

“这个我倒是想到了。那让我猜猜看，他们是怎么描述我的：是‘威胁媒体工作人员的

无礼年轻人’，还是‘出没在凶案现场与两位明星瓜葛不清的未知人员’，亦或者是再离谱一点的‘著名推理小说家的情人’？”也就这个时候，林景才难得地承认了自己母亲是个著名推理小说家。

“其实都不是哦。”崔云和凑过来说。

“不是？他们还能说我好话不成？”林景有点奇怪。

“倒也不是他们说的，你看啊，这不写这呢：‘这位少年似乎被牵扯进了涉及两个明星的凶杀案中，随后接受记者采访的警察表示：他对警方破案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是本案的关键证人之一。’你肯定不是证人，这点我可以肯定。”李牧说。

“算你猜对了。我当然不是证人。这案子说不上难，不过还算有点意思，刚好被我赶上了，就顺便把那个男明星送进去了。真是的，到底什么时候警方才能光明正大地说我是以侦探的身份参与办案的呢？”林景有点郁闷，感觉自己得不到认可。

“这个你还是少想。没告你妨碍公务就算不错了。”李牧毫不客气。

“对了，两位，既然都出名了，那要不干脆就将错就错，先给事务所做一波宣传？”林景又有了些奇思妙想。

“你连事务所在哪都没找好，宣传什么？”

“开个社交平台的账号吧，以侦探事务所的名义，可以做一些案件复盘和推理谜题的视频，闲来没事还可以做些其他的，捞点外快花花。”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做好了规划。

李牧坚定地认为，以面前这个人语言能力、社交能力和城墙一样的脸皮，这个方案是可行的。

“有钱赚，我同意哟。”崔云和表示赞成。

“你看看人家，李牧，多痛快。”林景显然不是在询问李牧的意见。

“我同意吧，不同意也没用。”李牧认清了现实。

“那就再好不过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多了：侦探社的选址、起名、接委托，还有账号运营、视频制作，生活终于要充实起来了，哈！你们多多少少得帮我点忙啊，不劳动者不得食。”

“等你都处理完了再说吧。”李牧觉得，即使是他，没几个月也打对不完这一堆事。

“放心好啦，我会帮忙的哦。”崔云和倒是相当配合。

然而忙碌的林景忘了一件最为关键且作为这一切起因的事：他把杨柳的事忽略不计了。

结果就是，周二那天，发现林景一天没来找自己，似乎完全忽视了这件委托的杨柳多少有点上火地找了过来。

“我说，你是不是把这件委托忘了？”杨柳还没说话，李牧察觉出不对劲，先问道。

“没忘没忘，已经解决了，我没告诉你吗？”林景问。

“你说呢？肯定没告诉啊。”

“那就和你们一起汇报一下好了。我长话短说，跟踪你的犯人，就是你崇敬的那个推理小说家，也就是……我妈。这周末你应该过得很顺利。”

“哎？可是她为什么要跟踪我？”杨柳吃惊地问。

“她要写新书，拿我当原型，我不同意，就来学校里找主角，恭喜你，少年，你被选上了。”林景言简意赅地说着。

“我？原型？主角？”杨柳有点懵。

“对，就是你，看看这两天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她要见你一面，详谈。”

“那太好了！”杨柳高兴地回去了。

“好哄，真好哄。”问题这么快解决，林景就放心了。

杨柳很快地汇报了自己一周内的所有空闲时间，似乎急不可耐地想要和著名小说家见面。

“你放心，那个人随时有空。那就明天晚上，之前那个咖啡馆。”林景这就安排好了。不过老妈特意嘱咐他绝对不能跟着。可以理解，只要林景在场，一定会吐槽个没完。

两人似乎达成了共识，杨柳真成了下一部书的主角，来上课时都春风得意。至于具体故事情节吗……反正温雅答应会有所改动，不过到底她儿子的劳动成果是被改的锦上添花还是面目全非，就两说着了。

这几天，林景也没闲着，把最近解决的两起命案整理好，写了写文案，尝试着拍了几支视频，却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啊——愁人啊，只凭我自己说，根本不会有人看啊。实拍现场的话限制太多了，效果好不了，警方也不可能同意啊。”林景双手抓着头发，沮丧着。几人这时候正在咖啡厅里，在事务所地址未定之前，这个装潢不错，但生意不怎么好，年近半百的和蔼女老板也纯粹开来打发时间，没什么人来的小店恐怕就是基地了。

“那就用画的啊。”李牧说。

“说得轻巧，我也得会啊。让我画画还不如杀了我。”的确，这是林景并不多的知识盲区之一，他完全不会画画，最后一副杰作诞生于小学二年级，得到了美术老师边咂嘴边说“你不适合画画”的超高评价。

“那就没办法了，我也不会。”李牧摆摆手，闭上了眼睛。

“小崔，我能指望的只有你了，帮帮忙吧。”林景双手合十，低头请求。

“可以啊，不过话说前头，如果有收入以后，I want a half.”提出请求时，她的声音小了很多，好像也不抱什么希望。

“一半啊……倒是也行，毕竟出力最多。你很缺钱吗？”这倒是也不算意外，崔云和平时都是一身衣服，吃的也不多，很节俭。最大手大脚的一次，花的还是林景的钱。

“多少有点，不算富裕呢。”

“不过还得有点附加条件……”林景还是有些长远规划，又商量了一会，最终的结果是：事务所委托的收入，林景六成，崔云和两成，李牧两成；如果有视频收入的话，崔云和五成，林景三成，李牧两成。拿钱最少的李牧倒是很高兴，不用他干活还有钱赚，何苦不为啊。

“那么，我先用笔画一幅，你们看看。”崔云和拿了支铅笔，刷刷点点，十分钟不到，一幅完成度不低的画就告成了。林景对这些一窍不通，说不上画得好不好，不过看得很清楚，最起码比他本人强上个百八十倍不成问题。

“我看看啊……画的真好，这是那家酒吧？”林景看着这副符合要求的话，赞美说。

“对，就是你丢下我然后跑去查案子的那家酒吧。”崔云和瞪了林景一眼。

“嘿，我什么都不知道。咕嘟咕嘟——”李牧发现又跟不上了，反正他也不用管事，拿过自己那杯水来，特意用吸管喝着，打发时光。

“好了，那事暂且不提。一个视频的话，大概也就是四五幅背景，两三个人物，效果应该能好上不少。你专门学过吗？”林景支开话题。

“学过，还有别的技能呢，想知道等以后再说。”崔云和开始沉默不语，端着自己的咖啡喝起来。

第二天早，林景进教室时，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有封信，龙飞凤舞，但很明显是打印的字体写着：“林景先生亲启”。

“新委托？普通的扁平信封，没有邮票和地址，是什么人不想被别人知道，但想让我接受委托。没有署名，哪个人会匿名找我啊？”

由于上次的经验，林景首先看向杨柳，结果这人根本就还没进教室。

“胖子，杨柳呢？”林景看见他的室友，问道。

“我不知道啊？唉这小子走得比我早，还没来吗？”胖子也不清楚。

“奇了怪了，总之先打开看看……嚯，有意思。”他又露出了看见案件时的表情。

把它拿到阳光下看了看，没什么异常。信封拆开，是一张纸，用报纸上剪下来的字，拼成了“本周六上午十点到十二宫格楼101室三人同往”

“本周六上午十点，到‘十二宫格’楼101室，三人同往？”林景有点奇怪。

十二宫格楼，如其名，是鹭岛一座横十二间，纵十二层，共一百四十四间屋子的有点奇怪的办公楼，还挺有名的，据说原名叫什么什么大厦，不过也没人记得。

“这地方不都没什么人了在吗？前几年好像还说那里闹鬼，我可不想去。”李牧一想起那些个传说，就不寒而栗。

“人家写着呢，‘三人同往’。不去不行啊。”林景眼看着他打算临阵脱逃，自然不给机会。

“周六上午十点都没事吧？”林景问。

“没事哦。”

“不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我倒要看看，什么人在故弄玄虚，用这种犯罪预告一样的信。”

虽然期中考试临近，还有社团等等一系列事没做，不过既然有委托，就不能不去。

“原来这地方里学校这么近，原来只是听说，没想到真有人把楼面盖成正方形啊。这么多年还不倒，真不容易。”这栋楼从侧面看去，是个长很长，宽很短的长方形，只有正面是个正方形，因为建筑年龄大了些，墙皮发灰、发黄，但是还算稳劳。三人九点半在学校集合，除去李牧害怕闹鬼的传闻磨蹭了几分钟外，路上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会。

“我说，振作点，又不是真的有鬼。”看着李牧不敢往前走了，林景劝道。

“人家说的时间不是十点吗，你看看，是不是还有一会？”李牧很明显的在找借口，声音都有点抖了。

“那好，就陪你等到十点，十点过后拖也得把你拖进去。”林景从腰包里拿出手机来，编辑文案打发时间。

当人极度恐惧某样即将到来的事物时，就会发现时间过得很快。

“还有两分钟到十点，走了走了。”再也不管李牧的抗议，林景拉着他，走进十二宫格大楼的门里，崔云和跟在两人身后。

“101室，就在这啊，没想到这地方还有电梯，真不容易。”刚进门，101室就在几人右手边。

“好，那我们就看看，到底是哪个委托人这么调皮啊？我要进来了！”林景用力转动有些生锈的门把手，推开门，走进屋里，也被突然来到的刺激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稳定心神后，再看过去，房间不大，也就五六十平米上下，然而四面的墙壁上，写满了各种数字：汉字大写，汉字小写，阿拉伯数字，罗马数字都有。虽然上午十点，但因为是一楼采光不好，在黑色墙壁的映衬下确实显得有点阴森。

“诅咒，一定是诅咒，我不该来的，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李牧蹲坐在地上，抱着头，似乎要哭出来了。

“诅咒吗？我倒觉得不是哦。林景，过来，你看。”崔云和走到墙边，招呼林景。

“怎么了？啊，原来如此。放心吧，不是诅咒，或者说，这玩意根本就没写在墙上，而是壁纸。不会有人把诅咒写在一撕就掉的壁纸上的。”

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几排各种形式的数字之间就会有一处缝隙，甚至是贴得很不专业的壁纸。

林景再次环顾四周，发现房间中央有什么东西。

“这是？密码盒，看来是准备让咱们好好找上一阵了。”林景结合了当前的情况，很自信地说。

“找？找什么？”李牧站起来，问道。

“你们注意到了吧，这个屋子里有各种各样的数字，我粗略的看了看，大体上共四种，这四种数字都仍然在世界范围内广泛使用，也混进了些奇怪的字符吧？看门框左边，第一行第一个，明显不属于汉字、阿拉伯数字或者罗马数字。”

“是哎，我不认识，是中国的什么古老计数法吗？”崔云和也看到了，不解地问。

“答对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我当然没看错，这是一种脱胎于中国人使用的算盘的，说不上很古老的数字，叫苏州码子。特殊年代的时候甚至能当密文用。现在在国外住了几辈的中国商人之间，应该也有些使用者。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文化，不过你们不认识倒也正常，生活中看不见了吧。”

“苏……州……码子？好奇怪。”这个词对崔云和来说完全陌生，只能采用学习其他语言的最简单且通常行之有效的方式：先跟着念。

“苏州，就是江苏那个苏州，筹码的码，儿子的子。”林景解释道。

“那咱们得从这么多数字里找？”李牧发现这东西跟诅咒不沾关系，站起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