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辰翎(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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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活动】佳作展第三弹——《禅院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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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05月03日15点41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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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题目就可以看出此文的古典风范,精炼的语言可以看出作者的古文功底,中国本土推理近年来一直模仿着欧美,日本风格,却遗忘了我们自己的文风。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现在就请大家领略丁甲的中国风——《禅院钟声》
禅院钟声 地点:河州府月来寺 人物:泓月大师——月来寺主持,平时喜好品茗对弈。系出少林,以“大力金刚掌”名满江湖。 淡云、追云、流云、轻云——泓月大师的弟子。其中轻云禅师加入某个不为所知的秘密组织,成为一个夜行大盗。事败之后杀害了淡云禅师和泓月大师。 烈风、逐风、行风、沉风——第三代的年轻僧侣。其中行风和尚被轻云所杀。 皇甫义卿——少年剑客。 乱红飞——中年剑客。 陶向朱——乡绅,胖乎乎的一副官态。不知来历。 洛知府——河州知府 项马雄——河州府捕头。武功学自黄山古松派,招数古朴沉稳,功力相当不错。 上 夜钟沉沉 明月邀客来 夜,已深,已冷。霜露渐降,凝成花与叶的泪痕,不经意间珍珠般滑落,碎了,消逝了,无从寻觅。 风,轻轻地抚过,撩起几缕长发,温柔得像是情人娇羞的指尖,从坚毅的脸庞缓缓划过,似有似无,不着痕迹。 月,一轮圆月,发着淡淡的光晕,在浮云间悠悠然流淌。毫不着力的,似乎一个微小的震动,都会使她从半空跌落。因此一切万籁之音,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喘息。 清冷的夜,温柔的夜,宁静的夜。今夜的我,又身在何处呢? 林方来看着天上的明月,心中却是一片惘然。今夜的月,曾照过昔日的我;将来的我,又会身在何处?今夜尚且茫然,将来又何必明了?人生在世,又何为知?何为不知? 正胡思乱想间,忽见月下划过一道弧线,朝自己斜斜飞来。林方来抄手接住,只觉一股暖流透过掌心传递了开来。 “一个人躺在屋顶上,不觉得闷吗?”一个爽朗清亮的笑音从梧桐摇曳的树影间升起。 林方来拔出瓶塞,往嘴里倒了口酒。那酒还是热腾腾的。 “天高云淡,月白风清,此等美景撩人,又怎会气闷?”林方来答道。 那声音笑道:“原来林公子不但是公门的捕快,还是诗家的骚客呢。” 林方来也笑道:“既是诗家高雅斯文之地,白公子又为何上来唐突风流呢?”说话间,只见一个白鸟般潇洒腾挪的身姿,轻巧巧飘落下来,停在林方来的身旁。 白无牵笑嘻嘻地坐下,举起手中的酒瓶,一扬脖喝下一大口。林方来也微笑着喝了一口。此时的月光,宛如一袭银纱,匀匀地垂下,偶尔被风吹起一圈涟漪,又很快荡漾开了,消散在不远处灰暗的长街,和着断断续续几阵梆梆梆竹筒敲击的打更声,还有疏疏朗朗几盏灯笼淡漠的红星。 林方来道:“你何时回去京师?”白无牵道:“不急。此番出来,原本就是要锻炼锻炼,多长些见识,多增加些江湖阅历,何必着急回去?”林方来道:“话虽如此,但毕竟江湖险恶哪。”白无牵抬手敲了一下林方来的额头,说道:“你莫小瞧了我。江湖中人,原本就是刀口上讨的生活,我自然也不例外。况且命里注定的事,你便是躲也无用。”林方来叹道:“别人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出生入死,那是身不由己。你呢,以你的家底,又何必如此辛劳?”白无牵道:“我爹是我爹,我师傅是我师傅,他们的名望自是他们的名望,与我不相干。”林方来看着他,微笑道:“这便是你。人如其名,你对任何事都那么无牵无挂,即使面对险境。”白无牵道:“任何事?我恐怕还不到这份境界。其实有些东西,我还是从你这里学来的。”林方来颇感意外,白无牵又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胆大率性的人,可是这四五年来,我却改变了很多。你在十六岁的时候就敢于一个人出来闯荡天下,这份魄力,是我永远也做不到的。”林方来道:“这又算得什么?不过是个人的脾性不一样罢了。”白无牵道:“但是这几年,却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小的时候,虽被万人拥护,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却无所谓喜,也无所谓悲。只有在你身上,我才真正体会到一种——乐趣。” 林方来故作深沉地说道:“原来如此。难怪白前辈和英先生都对我优待有加,原来我是白公子的陪笑侍童啊。”白无牵知他有意玩笑,不免也哈哈一笑,二人又举杯畅饮一大口。 白无牵心中痛快,猛地从屋顶上站起。晚风带起腰间的水晶饰物丁冬作响,月华洒在他挺拔的身上,画出一段修长旖旎的影子。白无牵挥手说道:“当今之世,少年英雄虽众,但论武功,论才智,你我二人若是联手,天下又有几人可堪匹敌?凭他怎样的龙潭虎穴,又有何惧哉?”林方来笑道:“这人喝点酒便要发癫发狂了。” 正说间,只听下面的庭院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压低了呼唤着:“白公子!白公子!你在哪里?” 白无牵居高临下回答道:“晚生在这里。” 那人抬起头来,连忙跺脚道:“唉呦呦,白公子啊,你可吓煞老夫了。老夫半天找不到你,以为你年轻气盛,逞一时之快,单身一人就去抓捕盗贼了。万一公子有什么闪失,这可叫老夫如何向英大人和白大人交代啊?” 林方来接口说道:“洛大人如此关心白公子,真是难得啊难得。将来加官进爵定是少不了的了。”林方来这番冷嘲热讽正是白无牵心中想说的,只是不好表达而已,林方来深知其意,便替他说了出来。白无牵暗中对他做个手势,仍微笑着对河州知府说道:“有劳大人挂念。晚生和这位林公子在这里观望,正好可以监视盗贼的行踪。再加上项马雄项大哥暗中四处布局,谅那贼人插翅也难飞了。” 那洛知府举手在额头擦了一擦,道:“如此便好。只是那贼人,到现在还未现身吗?”白无牵正待答话,忽见远处跃过一条黑影,没入一处小巷子里去了。白无牵道:“说到曹操,曹操便到了。洛大人快些回府去吧,这里有我和林方来兄弟,洛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洛知府听闻那剧盗已在左近,心中不免有些惶恐,忙拱手道:“如此有劳白公子了。万事千万小心为上。”说着便匆匆赶回屋里去了。 林方来往前方看了一会,说道:“恐怕那盗贼正在富乐坊那边。”白无牵点头道:“正如项捕头所料。”当下二人展开身形,往富乐坊掠去。深夜寂静的河州府城,月下两个飘飘的身影,在屋宇间跳跃纵横,仿佛两只飞燕,又如一对鸢鹰。 富乐坊原是城中的一处销金窟,灯红酒绿,人声鼎沸,最是热闹非凡。而此时,富乐坊的街上却只零星点着几盏宫灯,在风中微微摇曳。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渐渐明朗。林方来和白无牵心知项捕头已和那盗贼对上了,当下也不急于出手相助,仍寻了一处适宜的屋顶,悄悄观察起来。 盗贼照例是一身黑衣,中等身材,使一口单刀。项捕头身材瘦长,作普通平民打扮,手握一柄宽厚的长剑,正与那盗贼纠缠难分。还有三三两两或持棍或带剑的壮汉,也都是一身的便衣着装,乃是衙门中的捕快皂隶,因见项捕头斗得酣畅,一时插不得手,于是都围在一旁吆喝助威。 林白二人观看良久,对项捕头的武功颇为钦佩。林方来轻声道:“你看项捕头所使的剑,宽大厚实,剑法也是沉稳有力,不急不躁,实是剑道中的高手啊。”白无牵道:“我看项捕头的武功,似乎出自黄山古松派。” 林方来的手中还握着那只酒瓶,他悠悠然喝下一口,道:“那黑衣人的武功,又出自何门何派呢?”白无牵也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赞道:“果然好酒,味够醇。” 林方来见他在这等关头还有如此闲情逸致,正要大笑,忽想起下面还在厮斗,自己不宜过早现身,免得坏了人家的兴致,这才将笑声硬生生压了回去。 白无牵探头看了一会,又将脑袋略略缩回,方道:“此人的武功颇为杂乱,似乎还未使出本家功夫。那是不想让人看出他的来历了。” 那盗贼身形转动飞快,一瞬间连使数招,或狠或险,或阴损或正大,非逼得项马雄退让闪躲、自己乘机得空逃脱不可。项马雄显然也摸清了他的心思,因此只紧守门户,一招一招使得气定神闲,绝无丝毫的破绽。那盗贼方知此人的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若不使看家本领,似难逃脱他的纠缠。于是把心一横,朝项捕头的左肩连砍数刀,最后将刀快速交到左手。 林白二人看得真切,心道:“他要使出看家绝招了。”果然,那盗贼挟刚才那数刀的余威,趁项马雄左路略吃紧之时,击出最为雄浑大力的一掌。项捕头心中一惊,知道这一掌的厉害,忙往旁边跳开,却仍被掌风削中肩头,隐隐有些生痛。正待回神反击,那盗贼却已打伤一名捕快,远远地逃开了。 项捕头原见那盗武功与自己不相伯仲,只要耐心游斗,不落下风,凭己方人多势众,定可将他生生擒下。不料在占尽先机下,自己反而轻忽大意了,竟让那人得计逃脱,心中好不懊恼。正待发令追赶,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项大哥且慢。余下之事,就由小弟代劳吧。”项捕头抬头望去,只见两个身影从那边屋上激射而出,一阵轻烟般渺然而去了。项捕头叹道:“名捕堂果然名不虚传,他二人年纪轻轻,身手就已如此了得,要捉拿那盗贼,恐怕也是绰绰有余了。”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心道:“若非我俗务缠身,平时无暇练功,我的剑法绝不至对付不了区区一个盗贼。可惜,时光不由人,我也不再年轻了。”将剑缓缓插回剑鞘,心中伤感之情陡生,站在当地痴痴想了一会,方收队回衙去了。 林方来与白无牵二人仍以屋顶为掩,悄悄跟踪着黑衣人。那黑衣人不时回头朝街上看去,见后面无人追踪,心中自是大宽。长街尽头便是城门,此时已经关闭。那黑衣人窜至墙头,纵身飞跃而下。林方来和白无牵赶将过来,却见城垛上系着一根粗绳,直垂至城墙脚边。 城外一派广袤的郊野,溶溶月光下依稀可见一人正飞奔而去。郊外并无多少遮掩,林白二人不敢紧追,只等他去得远了,方循着足迹,一路跟踪下去。数里之外,隐隐看见一带连绵的高山,静默地横在那里。 进入山中,沿着弯曲的小路拾级而上,两旁尽是烂漫的山花,黑暗中虽未得细睹容颜,但那散漫在空中的香氛,就好似百花娇媚的灵魂,轻唱着飘渺的歌,早已使人心神俱酥了。林方来和白无牵二人放慢脚步,似已忘了所为何来。 云卷云舒,月阴月晴,山谷中光线变换,时而晦涩,时而明媚。林白二人说说笑笑,正不知走了多久,忽听一阵钟声沉沉的不知从何响起,好似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大石,闷闷地下去了。 二人伫立凝听,那浑厚的声音却已渐渐寂灭了。林方来抬头眺望,却见前方一座高塔,傲立在山顶,一轮明月皎洁浑圆,正款款地依在塔尖。 林方来道:“前方似有一座寺院。那盗贼莫非往那里去了?”白无牵沉吟片刻,道:“适才他打出的那一掌,你可看出什么端倪来?”林方来道:“那一掌势大力沉,且又堂皇正大,似乎出自少林武功。难道……”白无牵点了点头,道:“正是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掌’!你可知当今少林的武学高手,谁是以‘大力金刚掌’而名扬天下的?”林方来道:“你说的可是泓月大师?久闻泓月大师早年便已离开少林,十几年不问江湖世事,莫非他竟在此处隐居?”白无牵道:“传闻泓月大师任河州府月来寺主持,刚才我竟一时未曾想起。如果那边真是月来寺,而那盗贼又确是往那边去的,那么,他和泓月大师恐怕关系非浅啊。”林方来道:“泓月大师德高望重,遍受武林同道的景仰。如果那盗贼竟是泓月的弟子,……”白无牵笑道:“无妨,我们只管抓贼。至于这个贼来自何处,有何关系,一概与我们无关。”林方来也笑道:“那是自然。” 二人加快脚步,不久便见一座广大的寺院,屋宇错落,隐藏在林木掩映间。二人来到山门口,只见上面悬着一方牌匾,月光洒落其上,正是‘月来寺’三个隶体大字。循着脚步,细细看去,果不其然,那盗贼从一处偏僻的墙角跳入寺中去了。白无牵道:“今晚不宜打草惊蛇,明日再来拜会吧。”林方来却道:“依我看,不如就此闯进去,却假托赏风玩月之名。那盗贼见我二人星夜前来,心中必然惊疑,仓促慌乱之下更易露出马脚,到时你我便可见机行事。”白无牵抚掌笑道:“妙,妙。” 林方来打了几下门环,不久便有一个青年和尚出来开了门,林方来道:“我兄弟二人打那城中而来,于路领略赏玩山中月色,不料一时兴起忘归,失却来时路径。幸遇宝方,万望暂借宿一宿,明日再寻路下山。不知贵刹方便否?”那和尚施礼道:“佛家大开方便之门,自无不可之理。只是小僧做不得主,需请示师长方可。两位施主请稍候。”说完略作一揖,转身去了。不多时,便见一名中年僧人,随了那青年和尚出来。那青年和尚说道:“这位是我的师父,法号淡云。”淡云禅师双手合十,道:“鄙寺名号月来,两位施主又是明月相邀之客,那便是与本寺有缘。两位施主,里面请。” 林方来和白无牵道了谢,随淡云禅师在前引路。三人穿过中庭,绕过大殿,直往后院而去。清风徐徐,空中还飘荡着檀香幽微的气息。林白二人深深吸一口气,似乎天地间的清灵之气都已浸染了他们的肉身,直有一种飘飘欲举的感觉。 “铮铮铮”响起一通古琴清越的声音,刹那间似乎百鸟在林中振起,纷纷乱乱扑打着各自的双翼,发出或清脆或婉转的鸣唱,又于刹那间一切归于平静。然后只有一眼清泉,从林间流泻而出,遇到光滑的卵石,飞溅起莹润的碎玉,又化作烟霞,复归于虚无。林白二人被那琴声吸引,不自觉停下脚步来。淡云手指那边的一处小小花园,依稀可见突兀的假山,上面筑一小亭,亭中端坐着一个模糊的影子,正以抚琴为乐。淡云禅师说道:“乱红施主伴月操琴,极好雅兴啊。”那人并不转身,曼声吟唱道:“人无眠,月窥帘。抱琴起坐长夜冷,弦断萧索有谁听?” 白无牵朗声道:“前辈可是雾灵山剑客乱红飞乱红大侠?” 那人又“铮铮铮”地拨了一通,道:“前辈不敢当,大侠不敢当。我看阁下年纪轻轻,却已见识过人,想来不是寻常纨绔膏粱之徒。”白无牵道:“前辈过谦了。晚生白无牵。” 乱红飞道:“听闻河州府内近日来了几位少年俊英,其中尤以名捕堂少公子人物最为风流倜傥,今日一会,果然名不虚传。”白无牵拱手道:“承蒙前辈抬爱,晚生惶恐之至。”乱红飞又道:“你旁边这位朋友,蕴藉内敛,不露声色,恐怕也是高人之后吧?”白无牵道:“这位林方来兄弟,师从浙东雁荡,论武功、才智,还在晚生之上。”乱红飞道:“哦,莫非尊师是雁荡派掌门蓝山亭蓝老前辈?”林方来答道:“不是。” 乱红飞沉思片刻,乃道:“你们去吧。不过前路凶险,……算了,以你二人的资质,当不在话下。”说罢便又弹起琴来,这次琴音略显低沉委婉,心中似有几多衷肠。 淡云禅师仍在前面引路,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庭院。淡云禅师道:“这边有几间厢房空着,两位施主就权且将就一晚吧。” 转过一片小竹林,庭中明月洒地,空明有如积水。四合松柏扶疏,在地上映出班驳的倩影。一名白衣少年,手握一柄湛碧的长剑,在月色笼罩中舞出片片银光。那少年时而跃飞而上,时而滑行而前,身姿变幻,令人目不暇接。林方来和白无牵观望片刻,赞道:“好剑法,飘逸如龙,灵动如蛇,莫非这是天龙山逍遥宗的‘逍遥行剑’?” 那少年陡地射过来一道寒冷如冰锋利如箭的目光,林方来略一吃惊,还未作转念,只见那道剑光忽然化作一条蛟龙,森森然直扑面门而来。 林方来侧身让过,又随即往前一跳,跃入庭中。那少年不依不饶,转身又刺一剑。林方来并不与他正面交手,脚下只一旋,又堪堪避过这一剑。白无牵站在一旁,脸上殊无着急担忧之色。那少年连攻十剑,也已连变了十种不同的身法,但林方来都只脚下一旋,便能恰恰让过。那少年的攻击可谓华丽,而林方来的闪避亦不失为洒脱。 正在此时,众人只听得一个极柔和极慈祥的声音,从前面一间厢房里传出,那声音口宣佛号,道:“善哉。天龙山‘逍遥行剑’精妙无双,雁荡山的轻功也是独步天下。” 那少年停了下来,却只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林方来和白无牵。淡云禅师道:“这位是皇甫世家的七公子,皇甫义卿少侠。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位多亲近亲近。”又替皇甫义卿介绍了白无牵和林方来。 白无牵对着那边的厢房道:“晚辈白无牵,前辈可是泓月大师?”那慈和的声音道:“原来是名捕堂的白少侠。老衲正是泓月。”淡月禅师道:“我师父酷爱对奕,此时正在陶施主的厢房里楚汉争雄呢。三位请。” 皇甫义卿只站着不动,白无牵和林方来随淡月禅师推开厢房的竹门,只见里面正中摆着一张矮几,两人席地而坐。左首一人身穿月白僧袍,长须飘飘,慈眉善目,正是泓月大师。右首那人一身锦袍玉带,极显名贵,又长得心宽体胖,脸上笑嘻嘻地颇为和善可亲。 林白二人向泓月大师施过礼。泓月大师道:“如此良宵美景,有客访月而来,不亦乐乎?更何况两位俱是当今武林少有的青年俊秀,更是难得难得。”那胖乎乎的陶先生也笑道:“陶某人只是一个生意人,不懂什么江湖故事。但长年出门在外,也曾听人传闻,说当今天下,有五位顶尖的少年侠客,这位白公子,莫不是其中一个吗?”泓月大师道:“不错。如今武林的权柄,莫重于侠客山庄。白公子令尊翁,正是侠客山庄的四庄主,洗剑楼主白秾华。而白公子的授业恩师,则是名捕堂的大堂主英先生,英先生同时也是当朝的刑部侍郎大人。老衲昔年曾与英先生有过数面之缘,对其为人深感折服。英先生不但武功卓绝,行军布阵,筹划谋略,医药星象,数理占卜,以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可谓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更难得的是,英先生虽在朝廷为官,却是一身豪气干天,远非常人可比。”那陶先生拍手笑道:“如此人物,若得一睹姿貌,那便不枉此生为人了。所谓名师出高徒,白公子定然也是人中龙凤了。” 泓月大师道:“淡云,你且将两位施主带去安排歇脚吧。”淡云弓身领命,仍引着林白二人出来。穿过一段回廊,送到一处厢房。那皇甫义卿正站在廊下,冷冷只盯着白无牵。白无牵向他微笑示意,他哼了一声,转身回去自己的客房了。 林方来道:“这位皇甫公子年少气盛,想必平时骄横惯了的。如今遇到你,处处将他比了下去,心中自然不服。恐怕今后会有些麻烦,刚才乱红飞所说的‘前路凶险’,指的就是他吧?”白无牵道:“刚才和他交手的,似乎是你啊。”林方来道:“当时他不知你我二人的身份。现在知道了,自然要找的便是你了。那位胖哥不是说了吗?当今武林五大顶尖的少年侠客,你是其中一个啊。而我林方来不过无名小卒一个,胜了我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白无牵道:“我好象没和什么人交过手啊,怎么就成‘当世顶尖’了?”林方来道:“那自是因为你有一个‘当世顶尖’的尊翁和‘当世顶尖’的师父啊。”白无牵叹道:“声名之累,由此可见一斑。不知不觉间,你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是你好,真正是逍遥自在,无牵无挂。要不我把我的名字送给你?从此你就叫林无牵,如何?或者林无挂?”林方来笑道:“岂有此理。” 二人谈谈笑笑,正待举步进屋,却见淡云禅师仍怔怔地站在一边。白无牵自觉失礼,方要谢过,淡云禅师却如蓦地苏醒般,道:“适才贫僧一时走神,怠慢了二位,二位莫怪。”说完便转身急急去了,僧袍宽大的衣袖在他背后一摆一摆地晃。
中 晨钟朗朗 清风抚高冈 花香似酒满人间。好梦未透,人已醉。更忙煞燕儿,粱间呢喃,窗外剪影,花底翩跹。 林方来悠悠睁开星眼,却见窗外乃是一丛花圃,开满了红的白的蓝的紫的黄的各色的花,婀娜招展,逗引得几只彩蝶欲去还留,难舍难分。 林方来起身洗漱,却不见了白无牵。来到院中,只见昨晚那位胖乎乎的陶先生,正立在蔷薇架下。林方来上前施礼,问道:“在下林方来,不知尊驾如何称呼?”陶先生满脸堆起欢笑,道:“我姓陶,名向朱。”林方来道:“昔日范大夫辅佐越王勾践,功成之后随即飘然而去,与西子泛舟五湖;又更名为陶朱公,经商营业,富甲一方,可谓悠哉游哉,羡煞世人。陶先生既名向朱,莫非亦怀抱大夫之志哉?”陶向朱笑道:“不望大夫之功,但求陶朱之富。” 一时无话,林方来拱手告辞。陶向朱道:“刚才我见你家白公子往前面去了。你可是去找他的?”林方来听了这话,心中颇不痛快,道:“陶先生误会了,白无牵并非我家公子。”说罢掉头而走。陶向朱见他远去,脸上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他将手朝下转了几圈,满地的落英受到真气的激荡,都纷纷扬扬地飞到半空,围绕着陶向朱盘旋起舞。 林方来一路出了庭院,又经过昨晚那座小小的花园,乃不自觉踱步而入。那花园占地不大,构造却颇为精巧。轩榭借水之灵动,亭台依山之厚实;小楼玲珑而锦绣,明廊剔透而萦纡。 林方来在花木山石间转了几转,眼前突现出一片绿意盎然的荷花池,池边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公子,正在徘徊流连。林方来笑道:“白公子好雅兴。” 白无牵答道:“昨晚我一直睡不着,到了清晨迷迷糊糊有些睡意了,却被这些鸟儿吵得心烦,索性出来走走。”林方来道:“你是不习惯山里的生活。”白无牵道:“也不尽然。昨晚我一直想着那盗贼的事。”林方来点了点头,道:“还有那三位客人,不知与此事有无关联。我看那姓陶的胖哥,表面上以生意人自居,其实对江湖之事也颇为了解,恐怕他是深藏不露啊。” 白无牵道:“乱红飞和皇甫义卿都是剑客,应该打不出大力金刚掌那种刚猛的招数,但也不排除他们和盗贼有勾结的可能。至于那陶向朱,我也认为他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林方来道:“原来你也知道他的名字了。”白无牵道:“那是自然,刚才我也没闲着。” 顿了一顿,白无牵略皱起眉头,问道:“方来,你可记得昨晚淡云禅师的神色?”林方来道:“不错,当时我就觉得,淡云禅师似乎有些古怪。难道说?”白无牵道:“你认为淡云禅师就是那盗贼?”林方来道:“有这可能吧?”白无牵摇了摇头,道:“他不是。我已经问过了,昨晚淡云禅师当值巡夜,一直都留在寺中,有那烈风和尚为证。” “烈风和尚?”林方来道。 “就是昨晚给我们开门的那个小和尚。”白无牵道,“泓月大师一共收了四名弟子,皆以‘云’为名,除了淡云之外,还有追云、流云和轻云,年龄都在四十左右。他们又分别收了弟子,皆以‘风’为名。烈风和尚正是淡云禅师的大弟子。” 林方来道:“既是如此,烈风和尚的话便不足为信了。”白无牵道:“不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盗贼必是‘四云’之一。”林方来道:“若以武功论,风字辈的和尚应该还没有那种修为;乱红飞的武功当在项捕头之上;皇甫义卿或相仿佛,但以他的资历,关键时刻应以剑法取胜;至于陶向朱,他应该一直都在和泓月大师下棋。所以,盗贼必是‘淡’、‘追’、‘流’、‘轻’四僧之一。”白无牵道:“虽说不能绝对,但四僧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可惜我们无凭无据,暂时不能深入查究。” 二人出得花园,迎头正见一名青年僧人急急跑来。白无牵问道:“师父为何如此慌乱?”那僧人答道:“今天念四方经,该我塔下护法。这会儿恐怕要迟了。”说罢便往大殿跑去。林方来道:“塔下护法?莫非便是山顶那座高塔?又何谓念四方经?”白无牵道:“刚才我也略有耳闻,似乎是说,着四名僧人站在塔的最高层,面朝四方念经祈福。”林方来道:“四僧?难道就是淡云、追云、流云和轻云?” 白无牵恍然大悟,道:“极有可能。如此我们也去瞧瞧热闹,或者别有所获亦未可知。”
泓月大师仍是一袭月白僧袍,盘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双目微闭,神色恬然。三名身穿鲜红袈裟的僧人,以淡云禅师为首,各手执一卷经书,正款步而出山门,其后跟着四名青年和尚,都是风字辈的弟子了。 白无牵向泓月大师施礼道:“敢问大师,淡云师父他们这是去哪?”泓月道:“山上有座观云塔,他们去塔上念四方普渡经。”林方来道:“何谓四方普渡经?”泓月道:“安居山房之内,遍身香烟缭绕,如此诵经者,渡己也。雄立高山之巅,临四方之芸芸,白云入我方寸,清风吹我胸襟,如此诵经者,渡人也。”林方来道:“妙则妙矣,只不过徒具表面而已。”泓月略张双目,道:“世人只好皮相,我便从他皮相,又有何妨?”林方来笑笑。 白无牵道:“高山之巅,白云之陲,如此景致,晚辈岂可错过?”于是辞别泓月,和林方来同出寺院,赶上前面的一众僧人。 白无牵与淡云禅师并肩而走,彼此闲谈数句,白无牵问道:“为何只见三位师父?”淡云道:“轻云师弟今天起得早,赶在头里先去了。” 循着山道迤逦而行,不久便至山顶。只见一座光秃秃的石塔,兀立在悬崖边上。那塔高七层,周身方方正正,并无屋檐遮蔽。四下一片空旷,展望远处,惟有青山邈邈,白云澹澹。此时山下传来一阵朗朗的钟声,借着清风之力,直上九重云霄,又散入天际去了。 在观云塔最顶层的窗洞口,正站着一名神情威严的僧人,那僧人道:“众位师兄,快些上塔来吧。”于是淡云、流云和追云三人依次进入塔中。四名风字辈的僧人却不随之而入,只在四方守住,名曰“护法”。烈风和尚守在塔口,乃是朝东方向,其余三人则分朝南、西、北三方。 林方来正要入塔,却被烈风拦下。烈风道:“此间暂不可骚扰,两位施主若要登塔赏景,还请稍后再来。”林方来只好作罢。 烈风仰头看去,不久淡云禅师便站到了窗洞口,于是烈风盘腿坐下,双掌合十胸前,口中念念有辞,想来不过是《金刚经》《法华经》之类,林白二人也不暇细听。 转到南面和北面,情形亦复如此。只是在西面,离悬崖不过两步之远,几无容身之处,形势最为险恶。那青年僧人正是花园边上遇到过的,只见他紧锁双眉,神色凝重,又将身体死死贴着塔壁,深怕自己不慎翻落,飘然而去了。 林方来看着有趣,不禁童心大起。他半蹲在一侧,拿一条手臂在那僧人的眼前上下左右的舞动。那僧人颇觉尴尬,却又不能制止,更不能起身逃开,只得紧紧闭上双目,嘴里大声念着经文。林方来转而问他名号,语气颇显诚挚,那僧人只得回答说是“沉风”;又问及俗家姓名,籍贯何处,家中父母如何,可有兄弟姐妹,田亩几何,诸如此类,唠唠叨叨,无一刻停息。那僧人支支吾吾的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一张脸绷得通红通红。白无牵立在一旁,只管装腔作势,化嬉笑为咳嗽。 正闹着,忽听风中幽幽传来一声低喝,似乎正是淡云禅师的声音,又听一声惨叫,接着便是“扑”地一声,好象什么人重重的摔倒了地上。 林方来和白无牵箭一般射出,及到宝塔之口,只见一人倒在塔口一丈而外的尘埃中,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正是淡云禅师。 烈风和尚抖抖地站在一旁,显然已被这异象吓住了。另三名风字辈的青年僧人也拢了过来,不久,塔上的流云禅师、追云禅师和轻云禅师也都急急赶了下来。白无牵俯身粗粗检查了一遍,起身叹道:“淡云师父胸口这把匕首,已足以致命。而且他的小腹上还中了一掌,又从七层高塔摔下来,所以,淡云师父就此圆寂了。”众僧齐道:“阿弥陀佛。” 林方来道:“恐怕凶手还藏在塔中,我上去搜寻一番。”跨出一步,忽又想起一个问题,道:“无牵,我们一起上去。众位师父还请守住塔口。” 二人进入塔中,沿着石级而上,每到一层,便分从两处搜过来,如此方不致有所遗漏。到第六层搜寻完毕,还不曾见到一丝可疑之处。白无牵道:“最顶层便是他们诵经之处,难道凶手竟藏身在上面?”林方来道:“也有可能。”二人提气凝神,小心翼翼伏上石梯。从石梯口出来,正对着淡云禅师所站的窗洞口,上面还有点点的血迹,地上还落着一本经书。二人仔细勘察一遍,依然一无所获。冰冷冷一座高塔,除了他二人外,何曾有丝毫别人的影子? 林白二人相对一视,下得塔来。流云禅师道:“两位施主可有什么发现?”白无牵道:“塔内并无别人。”此言一出,众人心中俱已明了几分意味,于是都默不作声。白无牵道:“此事需得告知官府。现在先把淡云师父的尸身抬回寺里去吧。”
淡云躺在大殿外的走廊上,脸上犹带震惊恚怒之色。泓月大师双掌合十,道:“生亦何欢?死亦何哀?所有原来空,所无莫当实。世间种种,皆如梦幻。人生渺渺,无非过往。”白无牵道:“以大师之见,此事该当如何?”泓月道:“逝者长已矣,生者空劳挂。”白无牵道:“晚辈愚钝,不解佛家禅机妙理。晚辈只懂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泓月道:“人生一世,冥冥自有天定。前因后果,报应不爽分毫。施主何不随波逐流,体任自然?又何必执于一念,以致劳碌奔波呢?”白无牵冷笑道:“我等凡夫俗子,如何能够窥测天意?既不知天意为何物,又如何断定因果?所以大丈夫行于世间,唯从心所欲,无愧天地而已。”泓月大师道:“既如此,施主好自为之。”说罢拂袖而去。众僧亦各自散去。烈风和沉风二人则将淡云抬回后院安置,一时大殿上只剩下林白二人。 白无牵忿忿道:“泓月大师好不迂腐,只知道死守经文,难道人命关天的大事,也能不了了之的吗?更何况死的还是他的弟子。”林方来微微一笑,道:“普天之下,敢当面诘问泓月的,除了你白无牵之外,恐怕也没有别人了。不过在我看来,泓月绝非抱残守缺的迂腐之人。”白无牵道:“哦?何以见得?”林方来道:“你说石塔中的凶手,会是哪个?”白无牵道:“流云、追云和轻云,三人都有嫌疑。”林方来道:“不错,而且他们都是泓月的弟子。死了一个弟子,那没什么大不了的,江湖中哪天不死人?但是,凶手若是他的弟子,此事传了出去,泓月大师脸面何在?”白无牵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林方来又道:“泓月大师自重身份,当然不会直截了当地禁止,所以就打些法语机锋,希望我们知难而退。”白无牵道:“可惜泓月大师遇到的是我们。况且此案还和那夜盗有些关联,我们岂会轻易罢手?” 林方来道:“正是。根据我们的分析,那夜盗极有可能便是‘四云’之一,如今更是印证了这一点。”白无牵道:“如此说来,昨晚淡云禅师必然发现了什么,因此他才被凶手灭口?”林方来拍手道:“不错,昨晚正值淡云巡夜。那夜盗溜回本寺后,说不定无意间就被淡云看到了。当时淡云可能并未在意,后来他接待了我们,又听说我们是名捕堂的,心中必然起疑。于是他再去找那个人询问,那人当然推得一干二净。淡云禅师毫无心机,相信了他,而那人却暗中动了杀机!” 白无牵道:“此事需得告知项捕头。”林方来道:“不错。无牵,还是你去衙门吧。我留下来。”白无牵道:“你……也好,万事还得小心为上。我去去就来。”说完疾步去了。
白无牵的影子一转一转地消失不见,林方来才将目光收回。空荡荡的大殿,此时只剩他孤零零一个。几缕檀香的游丝,在空中悠悠地飘荡,仿佛带着傲慢的神态,从他身边散开了。林方来举步跨进大殿,大殿正中端坐着佛祖高大的金身塑像,似乎就要威压下来。林方来的胸中陡然升起一股豪壮之气,只觉得纵使前面有百般的险阻,也不能使他轻易退却,更不能使他心生畏惧。 大殿后面的屋舍,也有供着各路菩萨的禅堂,也有和尚们起居的卧室,曲曲折折,层层叠叠,一时也难以记清。林方来信步而走,心中仍盘算着石塔上的那件案子。 林方来心道:“如果我和无牵的推断正确,那么,昨晚除了淡云禅师外,那个烈风和尚有没有什么发现呢?我得问问他。”正想着,对面走过来一名青布僧衣的青年和尚,林方来依稀记得他也是石塔下的四名护法之一,于是上前问道:“这位师父如何称呼?”那和尚整整衣领,合掌答道:“小僧法号逐风。”林方来道:“我想起来了,当时你是在观云塔的南边护法,你的师父是追云禅师。”逐风道:“正是。” 林方来道:“那么你可曾听到什么?”逐风道:“当时……似乎听到淡云师叔的呼喝声,师叔好象很吃惊很生气,却不知说了些什么。”林方来道:“以你之见,淡云师父是为何被杀呢?” 逐风和尚立即变得惶恐不安起来,他搔搔光头,嗫嚅道:“这……这……小僧实是不知。”说罢便要离去,林方来也不拦他,只问道:“你可知烈风和尚现在哪里?”逐风道:“师兄刚才在地藏阁里。” 地藏阁里供着的自是那“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地藏王菩萨。小小的一间禅堂,方方正正,干干净净,除了慈眉善目的菩萨,只有一张供桌,数张蒲团而已。一个青年和尚,一手捋着衣袖,一手正将一把香插入香炉中。——却不是烈风,而是行风和尚。 林方来静悄悄地进去,看他将香插完,又跪到蒲团上,手持佛珠念了起来。林方来并不打扰他,只站着静静地看。地藏阁两面开窗,一股穿堂凉风泻了进来,带起林方来衣袖的下摆微微地飘动。 行风和尚蓦然惊觉,忙起身向林方来合掌施礼,道:“小僧不知施主前来,有失礼数,罪过罪过。”林方来微笑道:“不敢,是在下扰乱了你的清修。你可是行风师父,流云大师的弟子?” 行风道:“小僧正是行风。”林方来又问道:“那么当时你是在观云塔的北边喽?”行风道:“是的,因为我师父也在北边,所以我就在他的下面护法。其他也是如此。”林方来道:“当时你可有什么发现?”行风正待回答,忽听林方来一声断喝,道:“什么人?”行风吓了一大跳,只见林方来疾朝窗口扑去,又腾地整个身子翻了出去。 地藏阁的外面是一条弯曲的甬道。林方来追出一段,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心中正自纳闷,却见皇甫义卿正从那边迎头而来。林方来道:“皇甫公子刚才可曾看到什么人经过这里?”皇甫义卿投过来几缕漠漠的眼光,道:“没有。” 林方来道:“哦?难道是我听错了?又或者他朝另一个方向逃去了?”皇甫义卿颇为不耐烦,道:“你在说什么啊?那个白无牵呢?”林方来见他问及白无牵,心中有些好笑,正要回答,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林方来心中一凛,大叫道:“不好。”说着急往地藏阁冲去。 地藏王菩萨依然一脸的宝相庄严,刚才那名虔诚的教徒,此时却已扑倒在地上,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洗染了清白的素地。林方来将他的尸身略略翻转过来,那人正是行风和尚。皇甫义卿厌恶地皱着眉头,道:“到底什么人杀了他?” 这时,乱红飞、陶向朱和流云、追云、轻云及泓月大师等人均已闻声而至。林方来将刚才的情形简要述说一遍,又指着行风的尸身道:“他的背后中了一掌,力道极为刚猛,恐怕正是贵寺的绝学——大力金刚掌。” 乱红飞行走江湖十几年,也是见多识广,他略略察看了一遍,点头道:“不错,他是被大力金刚掌一掌打死的。”林方来道:“两边的窗子都是开着的,凶手必然是从这后面飞进来,出其不意地打死了行风和尚。你们再看,行风的手指旁还划着一道撇。”陶向朱凑过头来,眯着眼照了一照,道:“莫非他要留下凶手的名字?” 泓月大师口称佛号,上前一步,伸出脚将那血字轻轻抹去。林方来惊道:“大师你这是做什么?”泓月道:“阿弥陀佛。小小血迹不能说明什么。况且敝寺之事,老衲自会处理。”林方来冷笑道:“方丈大师果然处变不惊。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泓月大师并不理会,只对流云等人说道:“且将行风搬去后院安置吧。” 林方来忙挤到前面,大声道:“不可。在官府到来之前,此处必须保持原状。”流云怒道:“黄毛小子,这里容不得你放肆。”说着一手抓向林方来的胸口。林方来冷冷地道:“来得正好。”将身略略侧过,顺势拿住流云的手臂。流云往后急撤,却有一股力道紧紧压住自己的真气,只贯至肩胛,隐隐有些生疼。流云脸色大变,道:“你……你竟敢在方丈大师面前无礼。” 泓月大师轻步趋前,将袖一甩,道:“撒手吧。”林方来顿觉一股生平未逢的宏大气势扑面而来,直逼得他非撤招不可。然而林方来天性傲然,越是遭遇强权,越是不肯屈服。面对泓月大师强大的内劲,林方来咬定牙根,硬是挺了下来,手上抓住流云的手臂,不但没有放松,反而绞得更紧了。泓月见他毫不退让,笼在宽大僧袍底下的右手也暗暗加了把劲,透过流云直传到林方来身上。流云见师父在背后助他,不禁得意起来,道:“好小子,看你能撑多久。” 林方来激发全身的功力与泓月抗衡,不多时脸上已是红一片紫一片的了。乱红飞见他虽然面对强敌,落于下风,但气度之从容不迫,隐隐然竟也能与泓月一较上下了,心中暗暗称奇,遂有意助他一阵。乱红飞哈哈一笑,走到林方来身旁,道:“这位林兄弟所言甚是,此事还得交由官府来办理方妥。”一掌拍到林方来肩头。林方来出其不意,双手终于被他的真气弹开。两股交锋的力量也就此卸了下来。 乱红飞将手缓缓放下,又在林方来的背后轻轻捏了一捏。林方来大奇,回头直视乱红飞,乱红飞嘴角略一牵动,就朝向众人说道:“淡云师父被人所杀,那位名捕堂的白公子恐怕已经回城报案了吧,如此河州府的项捕头不久便会赶到。方丈大师何不再稍等片刻?” 陶向朱呵呵一笑,道:“乱红先生所言不差。”说完便挪动他那胖胖的身躯,竟此去了。乱红飞拍了拍林方来的肩头,也笑笑去了。泓月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林施主了。”说完转身也要离去。林方来忙道:“方丈大师且慢。” 前面诸人已然走出地藏阁,忽听林方来叫住泓月,不知又有何变故,都停住了脚步。 林方来道:“在项捕头到来之前,地藏阁必须封锁掉。所以此间的钥匙,还请交给晚辈保管。”泓月道:“这里一向都是行风负责打理的,钥匙只在他的身上。”林方来俯身摸索了一遍,果然从行风的腰间抽出几把钥匙来。 林方来将前后的窗户一一关上,又插上木闩,最后出来将大门锁上。众人各已散去。林方来想着刚才乱红飞怪异的举动,甚为好奇,心道:“莫非乱红飞有话要说?”抬眼四处看去,乱红飞早已走了没有人影。林方来忽然想起一个所在,于是放步而去。
铮铮铮铮的琴音随着黄莺儿从林间振起,扑喇喇飞过头顶去了。林方来凝听片刻,那琴音高亢清亮,已不似昨晚的落寞凄苦,婉转萦回处,隐隐有隔岸互答相邀之意。林方来被琴音领入繁花烂漫的深处,却见里面有一方小小的空地。那乱红飞席地而坐,膝上横卧着一把古琴,修长白净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滑动,好似一对天真的白兔,又如一双缠绵的飞燕。 林方来听他琴音渐渐低回,以至余韵袅袅而逝,方赞道:“人在江湖,未免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乱红先生得其闲暇,还能弹得一手好琴,真所谓剑胆琴心是也。”乱红飞道:“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谁能说得清道得明?我不求旷达天下,只愿终老林泉,杯中酒常满,身边琴常在,如此而已。”林方来道:“愿?这么说来,先生是身不由己欲罢不能了?”乱红飞笑笑,随手又拨响了琴弦,道:“后生可畏。想不到泓月大师威震武林数十年,现在也要向一个年轻小子低首让步了。” 林方来道:“刚才若不是先生暗中帮忙,在下只怕要被方丈大师的内功所伤了。”乱红飞道:“不然,泓月大师并未使出全力,否则凭我又怎能侥幸得手?泓月的武功,虽不及少林本座的前辈高僧,但也相差不远了。” 林方来道:“话虽如此,在下还是要谢过先生。刚才先生似乎对我有所暗示,不知有何赐教?”乱红飞道:“你和白无牵公子昨晚星夜而来,恐怕并非为了赏月那么简单吧?”林方来道:“以先生之见,我们又有何目的呢?”乱红飞道:“近闻河州府内夜盗猖獗,你二人又是名捕堂的人,所以你们定是追捕盗贼而来的。而那盗贼,正是此间月来寺的和尚。”林方来道:“先生为何如此肯定?”乱红飞道:“那淡云、行风,不都是被他灭口的吗?若非此处的和尚,谁又能在观云塔上行凶呢?” 林方来道:“先生高见。在下也是这么想的。”乱红飞道:“那你可曾想过,那人为何要当盗贼呢?”林方来怔了一怔,道:“这个……在下的确未曾想过。难道不是为了贪图物欲吗?”乱红飞道:“月来寺在江湖中也有十几年的清誉了,若只为贪图享乐,又如何逃过泓月大师的法眼?” 林方来道:“先生的意思是,那人竟别有所图?”乱红飞道:“这个暂且不管。我问你,那盗贼每次偷来的财物,该当如何处理?”林方来道:“我明白了,那盗贼背后必然还有接应之人?”乱红飞道:“不错。而且还是一个庞大而秘密的组织。”林方来吓了一跳,道:“竟有此事?”乱红飞道:“你在名捕堂,可曾听过侠客山庄三庄主的名号?”林方来道:“那是自然。侠客山庄三庄主,咏剑楼主旋穷素,如今可谓炙手可热,权倾武林了,其声望已渐渐凌驾于大庄主采剑楼主司空简之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乱红飞道:“旋庄主胸襟广阔,眼界高远,今后必将取代老庄主。但是,正所谓树大招风,权势之重如旋庄主者,暗中就有无数敌对的势力,在谋划算计着他。”林方来道:“若要对付侠客山庄,非得有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不可,因此他们四处出击,尽一切之所能来收敛财物?而月来寺中的某一个,就已经被他们收买了?”乱红飞道:“不错。旋庄主对此事已有所警觉,因此他就派我追查河州府这一带,务必挖出他们的根源所在。” 林方来道:“要挖出他们的根脉,恐怕并不容易。”乱红飞道:“这就需要你们名捕堂的大力鼎助了。”林方来傲然道:“名捕堂是名捕堂,名捕堂的职责在于追查凶手。其他的事,与我们无干,我们也不必听从他人的号令。”乱红飞抚掌笑道:“那你就不想查出谁是接应者吗?”林方来道:“接应者?”乱红飞道:“是,而且我怀疑那个人就是陶向朱。” 林方来道:“你可有什么证据?”乱红飞道:“那倒没有。要这么说来,那皇甫义卿也有嫌疑了?”林方来道:“你还少说了一个人。”乱红飞道:“哦?是谁啊?”林方来道:“你自己啊,难道你就没可能吗?” 正在此时,远听得有人呼唤林方来的名字,却是白无牵。林方来大喜,忙奔出园子,回应道:“白无牵,我在花园这边。”不多时,便见白无牵衣袂飘飘,大步流星而来。 林方来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白无牵道:“我刚下山就碰到了项捕头他们,洛大人终究还是不放心我们单独行动。”林方来笑道:“这就是了。有你在,事情就好办多了。” 白无牵道:“为何你在这里?”林方来将前事简略叙述一番,就带着白无牵来到那片空地上,不过乱红飞已经离去了。白无牵道:“你刚才说,乱红飞也有可能是接应者?”林方来道:“我不知道。总之,此事比我们原来所想的还要复杂。陶向朱,乱红飞,皇甫义卿,这三个人我们也要加以留意才行。”白无牵点点头,道:“我们现在去地藏阁吧。” 二人出了花园,又转至地藏阁。林方来打开门锁进去,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行风和尚倒在地上,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白无牵上前察看一番,道:“大力金刚掌果然厉害,那行风和尚恐怕死得并不痛苦。”林方来道:“不错。而且凶手是从背后偷袭的,行风可能根本就来不及看到他的脸,所以,我很怀疑地上那一撇。”白无牵道:“你认为这是凶手故意写上去的?”林方来道:“有此可能。”白无牵道:“凶手应当在流云、轻云和追云三人之间,那一撇,似乎应该是‘追’字的起笔。这么说来,凶手不是追云了?”林方来道:“也许凶手故布疑阵呢?”白无牵道:“不错。泓月大师说的对,小小一撇并不能说明什么。” 这时,项马雄从外面走了进来,道:“我们已经四处搜查过了,在后院那边,我们发现了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套黑衣服,还有一把刀,正是昨晚那盗贼所用之物。”白无牵道:“好极了。项大哥一出马,果然就有收获。”项马雄脸型稍长,嘴角略向下低垂,任何时候都是一副气苦忧愁的样子。项马雄道:“白公子已经搜寻过那座观云塔了吧?” 林方来站在一边,听项马雄提到观云塔,猛然醒悟,道:“对啊,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呢?”白无牵问道:“你想到了什么?”林方来道:“无牵,塔里的过道,够几个人并排走过?”白无牵道:“塔上并不宽阔,大概也就一两个人吧。”林方来道:“不错。如果是你站在窗洞口,后面有人走过,你能听到吗?”白无牵道:“除非那人的轻功比你我超出几倍以上。”林方来道:“以你看,那盗贼的轻功又如何呢?”白无牵道:“尚不及你我。你的意思是,淡云朝东,而轻云居西,轻云若是凶手,必须经过流云或追云的身后,那就必然会被他们发现,因此凶手不是轻云?”林方来道:“正是。所以凶手要么就是流云,要么就是追云。” 白无牵道:“原来如此。为什么行风会被杀害?难道说当时他发现了什么?行风的上面就是流云,难道凶手就是流云?”林方来道:“那也未必。如果凶手是追云,他为了嫁祸给流云,不也可以杀行风吗?我们这样想不正好中了他的圈套吗?”白无牵笑道:“你说的没错。但不管如何,嫌疑人的范围又可以缩小了。” 项马雄道:“白公子,这和尚的尸体可以搬走了吧?”白无牵点了点头,于是项捕头召来几名衙役,将行风抬了出去。林方来问道:“项捕头,刚才你们在寺院里搜索,可曾告诉他们有关追捕盗贼的事?”项捕头道:“是,我们已经知会泓月方丈了。”林方来点点头道:“我看流云他们还能沉得住气到什么时候?” 林白二人离开地藏阁,只见皇甫义卿腰悬长剑,叉手立在一株苍松底下。林方来推了推白无牵,微笑道:“你的麻烦来了。”皇甫义卿趋前挡在白无牵面前,傲然道:“久闻名捕堂‘神追’白无牵的大名,乃是当今武林最顶尖的五位少年侠客之一,今日有缘相见,还望多多赐教。”最后四字说得咬牙切齿,全然一副挑衅的模样。 白无牵笑道:“不敢。皇甫公子家学渊源,‘逍遥行剑’更是独步武林。在下不过是公门的一个小小捕快,又谈何‘赐教’二字?莫非皇甫公子对追捕缉拿之术颇感兴趣?这倒是可以一起研究研究。” 皇甫义卿满脸酿成酱紫,林方来强忍住没笑出声来。皇甫义卿森然道:“白公子不要取笑在下了。既然白公子是当世五个顶尖之一,那么武功必然也颇为了得了。在下不才,想向公子讨教几招。”说着,手中长剑便已吟啸而出。 这时,一名家奴模样的中年汉子气喘喘跑了过来,一手拉住白无牵,嚷道:“白公子,我家洛老爷已经摆下宴席,遍请城中富家豪门,就专等公子你的大驾了。公子这就随我去吧。”白无牵道:“好好,我就来。”于是抬手向皇甫义卿辞道:“皇甫公子,在下先行告退了。少陪。”说着便和林方来急匆匆地逃开了。皇甫义卿哼了一声,反手将剑射出,“梆”地一声正钉在苍松树上,直没剑柄。
下 晚钟寂寂 彩云入薄冥 河州府衙大排阔宴,满园张灯结彩,一路酒肉飘香。宾客盈门兮豪杰云集,黎民仰望兮高头大马。挥霍兮谈笑,交错兮杯盏。知府知府兮诚心相待,绅士绅士兮善意奉承。林方来兮独步园囿之隅,白无牵兮云深不知何处。 挨至申牌时分,白无牵方从人潮拥挤中脱身而出,当下不敢怠慢,拉了林方来急投月来寺而去。白无牵擦了擦额上冷汗,道:“阿弥陀佛,总算有命全身而退了。”林方来道:“那些衣冠士人,如何肯放你出来?”白无牵道:“颇赖尿遁之术,不然别无良策可图。”二人哈哈一笑,一路上山而来。此时太阳略已偏西,天上彩云悠悠,山间凉风习习,不过二人心中挂念着月来寺中的案子,已无昨夜闲庭信步般的逸兴。 白无牵道:“不知此刻情况如何?”林方来道:“项捕头率人守在寺中,想来并无大的变故。否则项捕头早已派人通知我们了。”二人展开步法,不多时已到山门下。项捕头正在寺前观望,正好迎上来接住。 项马雄道:“两位可来了。那些和尚一直在找你们。”白无牵和林方来相视一笑。 林白二人步入寺中,就见追云禅师正从大殿背后转出。追云见左右无人,惶惶然粘上前来,道:“两位施主可否借步一谈?”于是引到一处偏僻角落,又四周查看无虞了,方道:“施主可曾查出盗贼果系何人?”白无牵不置可否,那追云又道:“贫僧心中颇有一事不明,还望施主指点。只是……”白无牵道:“大师但讲无妨。”追云道:“大约数日之前,贫僧几个师兄弟相聚闲谈,提到城中风物。我那流云师兄无意间说及富乐坊一带情状,显得颇为熟稔。贫僧想来,我们出家人当清心寡欲,潜心礼佛,又怎会去那烟花温柔之地?但若非常去,又为何如此熟悉?当时贫僧也未曾细究,现在想来,此事殊为怪异。”林方来道:“以大师之见,流云师父便是那盗贼么?”追云将手乱摆,忙道:“怎会如此?贫僧不过述说事实而已。没有证据,安敢妄加猜测,臆断有无?贫僧这就告退。”说完急急地去了。 林方来一阵冷笑,道:“无牵,你可看到他嘴里的一把毛?”白无牵纳罕道:“什么一把毛?”林方来道:“狗咬狗,一嘴毛。这是其中一只。”白无牵笑道:“原来如此。不过也难怪。淡云在观云塔上被杀,嫌疑人只在他和流云之间,这一点,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明白呢?若不先推别人落井,又如何保全自己?”林方来道:“不错。只不知流云和尚又拿什么话来攻讦追云呢?还有那轻云和尚,此人也未可忽视。” 二人且行且谈,不久来至一间偏殿,抬头看去,乃是观音堂,里面供的是千手千眼观音大士像。此时正有一僧从那里面出来,一脸庄重肃然,却是轻云和尚。白无牵上前施礼见过,道:“轻云师父请留步。”轻云别过脸来,漠然道:“施主有何指教?”白无牵道:“指教不敢当。敢问师父,当时在观云塔上,可曾听到什么动静?”轻云道:“什么动静?”白无牵道:“淡云师父遇刺之后,大师有何反应?”轻云道:“那时我呆住了,后来听到一阵脚步声,又听流云师兄说什么淡云师兄被人推下塔去了,这才赶过东边去。”白无牵道:“当时流云和追云何在?”轻云道:“两位师兄已经先下去了。” 林方来道:“流云师父常去城中的富乐坊,轻云师父对此有何看法?”轻云怒道:“瞎扯,岂有此事?流云师兄一向恪守清规戒律,怎会去那种地方?”林方来道:“去富乐坊未必就是破了戒,也许流云师父只是顺路经过呢?”轻云顿了一顿,道:“岂有此理,难道师兄会常常顺路经过那里的吗?” 林方来“哦”了一声,又道:“那么,观云塔上的凶手,轻云师父认为是哪个呢?”轻云道:“谁会无缘无故杀死淡云师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问我。”说完便推有事离去了。 林方来见他走远,方对白无牵道:“奇怪,真奇怪。”白无牵道:“有何不妥?”林方来道:“谁会无缘无故杀死淡云师兄?他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白无牵道:“这句话怎么了?”林方来道:“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又说‘谁会无缘无故杀人’,那么,他是知道其中的缘故的?如果他知道缘故,又为何要说什么都不知道?”白无牵被他弄得更是糊涂,道:“这到底是?”林方来摆了摆手,道:“我也糊涂了,这个且罢。你认为,他是在维护流云和尚吗?”白无牵道:“刚才他那么生气——应该是吧?”林方来道:“那就怪了。流云和尚常去富乐坊看来已是事实,他们师兄弟都知道的。如果轻云要维护流云的清誉,必然极力为其开脱。可是,当我说流云也许只是经过那里,——我也为他开脱的时候,他却颇不以为然地说‘岂有此理’,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白无牵一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如此说来,轻云也认为流云就是那个盗贼了?”林方来道:“也许——”话音未落,只听观音堂里传来一声窗户开阖的声音,林方来迅雷般劈进观音堂,却见里面有一扇窗户兀自在那摇晃不止。林方来跳出窗去,后面是一片山墙竹林,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白无牵道:“有人在这里偷听?”林方来跳回堂中,道:“不错。可惜他逃得太快了。”白无牵道:“难道凶手真是流云和尚?”林方来道:“这个还很难说。当务之急,我们必须找泓月大师谈谈。” 二人离开千手千眼观音堂,直奔方丈室而去。才转过两个弯,便听后面有人叫道:“两位施主请留步。”回头看去,竟是流云和尚。 流云走到白无牵身旁,又拿眼瞅了瞅林方来,细声细语地道:“我那追云师弟可曾对施主说了什么?”白无牵反问道:“你认为他说了什么?”流云一错愕,结巴道:“这……这……不管我师弟说了什么,他……他……”林方来见他憋着一肚子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心中不禁感到好笑,于是替他说道:“你那师弟说你常去富乐坊呢。你一个出家的和尚,去哪干什么?”流云大窘,道:“我……我没……”白无牵笑道:“大师莫慌,只要在下去富乐坊那边多打听打听,自然便能还大师以清白了。”流云的耳根子渐渐染成绯红,道:“其实……我是去过几次,不过我没有去那些地方。”林方来道:“那么大师可是去踩点的?”流云惊道:“不……不是,我不是那夜盗,这……这……其实,我那追云师弟,他……”白无牵见他胆战心惊的模样,全然失去了作为一个长者应有的风范,心中颇为感叹,乃柔声道:“大师莫急,不妨慢慢说来。”林方来原想再捉弄他一番,因见白无牵脸色渐转凝重,于是作罢,叉手站在一边只管冷眼旁观。 流云舒了口气,这才镇定下来,道:“我那追云师弟早年落草为寇,曾干些打家劫舍的营生。后来折在师父手下,师父慈悲为怀,收他为徒。十几年来,他在寺中倒也安宁本分,可是,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恐怕……”白无牵道:“既然追云大师已有十几年洗手不干,那就可见他早已诚心向佛了。”流云道:“是。只不过,入寺以来,他对昔日所学的武功仍然念念不忘,还经常勤加修炼。他那些武功,如何比得上我门中最正大光明的大力金刚掌?追云师弟练了十几年的大力金刚掌,功力之深已不在诸位师兄弟之下,他又何必舍本逐末因小失大呢?这就可见,他还未彻底抛弃以前的种种了。”白无牵道:“大师所言,在下自会细心留意。”流云点了点头,因思别无话语可说,于是告辞而去了。 白无牵叹道:“光明正大?若真是光明正大,又为何如此畏缩拘谨,逡巡不前?古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到了流云大师这样的年龄,还不能做到挥洒自如气度闲定,真是有负上天之赐了。”林方来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说的就是这个吧?”白无牵道:“刚才我看到流云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就觉得不痛快。世界之大,又有多少人每日活在猜忌、顾虑、算计和担惊受怕之中呢?这样的生活,又有多少趣味呢?真是可悲可叹啊。”林方来默然无语。 二人一路往方丈室而来,途中遇着一个执事的小和尚,得知泓月大师正回方丈室去了。方丈室地处偏远,独立形成一个小小的院落,和那宾客厢房所在的后院也只一墙之隔。白无牵站在院中朗声求见,泓月苍老又不失清越的声音道:“两位施主请回吧。” 白无牵道:“晚辈有事求教,打扰大师清修,还望大师见谅。”泓月道:“施主何必执于一念呢?”林方来接口道:“方丈大师又何必执念推脱呢?”泓月沉默片刻,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两位施主请进来吧。”说着两片木门“吱”地朝两边打开了。 林白二人步入房中,只见梁上垂下一口古钟,正挡在门后,就好似一扇屏风。转过古钟,便见一张竹席,泓月大师依着一张茶几,正闭目盘坐于上。 白无牵道:“晚辈不敢打扰大师太久。晚辈只问几个问题便走。”泓月依然微闭着双眼。白无牵又道:“敢问大师,淡、流、追、轻四大弟子,在大师眼里,各人性情如何?”泓月道:“淡云恬淡闲适,流云乐善好施,追云勤勉用功,轻云庄重威严。”林方来道:“照大师看来,流、追、轻三位师父,哪位才是行凶者呢?”泓月长须微动,默然不答。林方来又道:“大师法眼如炬,不会毫无知晓吧?”泓月道:“施主还是请回吧。” 泓月转向茶几,茶几上摆着一盘象棋残局,泓月微张双目,捏起一只小卒,向前挺了一步。林白二人无奈,只得先告退出来。白无牵道:“可惜,泓月大师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林方来道:“不妨。看他的神情,至少我可以确定一件事。”白无牵道:“什么事?”林方来道:“泓月很可能知道凶手是谁!或者说,他也一定在怀疑某个人。确定了这一点,我们可以再想想,怎样才能让他开口。” 出了方丈院,正遇上项捕头带着几名捕快经过。白无牵将刚才之事略叙述一遍。项马雄道:“月来寺非同小可,若无铁证,不好随便缉捕一人。此事当真棘手啊。”林方来道:“项大哥可派人去那观音堂搜寻一番,看那窃听者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项马雄道:“我这就去。”说着领了那几名捕快去了。白无牵道:“接下来我们可以做什么?”林方来道:“我想去找那烈风和尚谈谈。本来早上就去找他的,后来出了地藏阁那件事,竟就此忘了。” 二人离开方丈院,又来到了小花园边上。林方来忽道:“佛家清虚之地,竟还留恋尘世的游乐吗?”白无牵道:“听说这座园子是洛知府的前任修建的。那人虽在任上,却一心只想着参禅悟道;及至身处山林,又忘不了红尘世俗。其实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白公子天性高明,果然不愧为当今五大之一。”悠悠的口气传来,满是讥诮不屑之意。白无牵苦笑道:“皇甫公子言重了。”但见一人长剑悬腰,从那花草间转出,——正是皇甫义卿。 林方来道:“白无牵,这一次你可逃不了了。”皇甫义卿道:“白公子,在下对你仰慕已久,可否赐教一二呢?”语气森森,哪里有半分“仰慕”之意呢? 白无牵道:“皇甫公子擅剑,而在下却无寸铁在手。” 这时,只听一阵哈哈大笑之声,乱红飞抱着一把古琴从那边款款而来。乱红飞道:“白公子若不嫌弃,在下这把佩剑倒还可一用。”说着就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青光如水的长剑,手掌向上微微一弹,那剑平平飞起,直往白无牵而来。白无牵只得接住,赞道:“果然好剑。”乱红飞道:“确是好剑。所谓名剑配英雄,以白公子你的身份,那是最相配不过的了。”皇甫义卿道用手一请,道:“白公子,我们就在这园子里切磋几招,如何?”事已至此,白无牵无法再推脱,否则未免太过小器了,于是拱手道:“请。” 乱红飞道:“好!好!在下为两位弹琴助兴如何?”这时又听一人朗声笑道:“当今武林两大少年英雄切磋技艺,就好比龙争虎斗,在下岂可轻易错过?”只见一人施施笑笑而来,正是陶向朱。 陶向朱道:“那园子里有一片荷花池,两位不如就在那池子上大展身手如何?”皇甫义卿道:“随便哪儿都好。”说着就率先进园子去了。白无牵、林方来、乱红飞和陶向朱四人随后也都跟了进去。
假山上那座亭子,当中一张石桌。乱红飞拾级而上,将古琴轻盈地摆在桌面上。凝思片刻,伸出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手,在那琴弦上轻轻拨弄一声。林方来和陶向朱分列左右。从这里正好可以俯瞰整片荷花池,那曲折蜿蜒的边缘,突出一块块或光滑润莹或桀骜嶙峋的石头,犬牙交错,变化多端。池塘上清风淡淡,满绿的池水微起涟漪。一丛丛荷叶相拥相依,好似一对对深情的鸳鸯。池塘上一条白栏杆的九曲回廊,迤逦通向前方一座水亭。皇甫义卿手握长剑,立在回廊的一头。白无牵倚在栏杆边上,面对着一池碧波。 乱红飞已经坐定,修长而坚定的手指往下轻轻一按,琴弦上立即流出一弯清泉。那清泉淙淙而来,滑过青苔,滑过白石,渐渐汇成一股大水,声势益壮,忽轰地一声陡转直下,犹如飞天的苍龙,猛然呼啸而来。就在这时,皇甫义卿弹开长剑,直往白无牵冲去。 陶向朱赞道:“不愧是天龙山逍遥宗的弟子,这一剑足见其功力了。白公子刚才那一闪躲,也可见他的轻功造诣不低。只不过,我看白公子脚下略有些虚浮,似乎有些紧张。”林方来道:“论武功,白无牵不在皇甫义卿之下;论实战经验,白无牵则略有些不足。”陶向朱点了点头,道:“以白公子的家世,自不需在江湖上摸爬打滚。但是若不经历磨难,一个人的成就终也有限。”林方来道:“白无牵自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番从京城出来,也是为了多增加些阅历。”陶向朱道:“那你呢?昨晚你和那皇甫公子也有交过手,泓月大师说你就更老到些了。” 琴音激越而纷乱,如狂沙卷过大地,如严霜冰封江河,如乌云袭城,如怒涛撼岳。皇甫义卿的攻势也如急雨,如奔雷,一招快过一招,一剑狠过一剑。白无牵渐渐收敛心神,出手也渐渐舒展自如。林方来回答道:“在下到名捕堂也就这两年的事。” 陶向朱道:“听泓月大师说,你是雁荡派的弟子?”林方来道:“在下的确学过雁荡派的武功,不过,在下并不算是真正的雁荡弟子。”陶向朱道:“哦?那你的师父是谁呢?是苏雁岩还是梅雁湫?难道是蓝大掌门?”林方来道:“都不是。我那师父,早已离开雁荡派了,所以我才不算是雁荡弟子。”陶向朱吃了一惊,沉吟道:“莫非竟是……” 皇甫义卿双足在那荷叶上一点,如鹞般掠起。白无牵也只轻轻一点,犹如一只飞燕,二人齐齐穿进石亭。乱红飞双手急划,琴音阵阵,好似黄沙间一彪军队,压地鼓噪而来。那石亭本来狭小,但对皇甫义卿和白无牵而言,却如荒漠一片,尽有腾挪回旋的余地。长剑相交,和着乱红飞的琴音,构成莽莽平原上两军混战的一场厮杀。 剑风在身旁鼓荡,带起林方来的衣袂和长发柔柔地飞扬。林方来道:“现在看来,白无牵已经渐入佳境了。”陶向朱道:“不错。白无牵得名师指点,的确非同凡响。却不知你和白无牵相比,又如何呢?”林方来笑道:“恐怕略有不及。”陶向朱道:“哦?” 皇甫义卿和白无牵又双双飞回荷花池。剑气纵横,激得池中的碧水颗颗跳起,有些竟飞到了乱红飞的琴上。乱红飞手一抖,啪地一声,一根琴弦绷断了。林方来心中一颤,只见白无牵负手站在栏杆上,皇甫义卿则倒在了回廊上,那柄长剑脱手掉在了一边。 皇甫义卿默默地站起,拾起剑。原来精巧灵动的剑,一旦沾上尘埃,便变得犹如死灰一般了。皇甫义卿将剑举起,凝视片刻,忽听“叮”得一声,剑身已然两截。皇甫义卿道:“掉落在地的剑,便已成死剑了。”说完将断剑扔下了池子。 白无牵道:“皇甫公子你何需如此?”皇甫义卿道:“白公子的武功果然高明,在下领教了。告辞。”说罢便忽忽地去了。林方来和陶向朱、乱红飞走下假山。白无牵将剑奉还乱红飞,道:“多谢乱红先生的剑。”乱红飞笑道:“白公子少年英俊,在下靠这把剑也是沾光不少啊。” 林方来道:“刚才那番交战,你感觉如何?”白无牵嘘了口气,道:“侥幸,侥幸。那皇甫公子出招凌厉,和昨晚的路子竟有些不同。我差点几次失手了。”陶向朱道:“天龙山的‘逍遥行剑’飘洒俊逸,皇甫公子一心求胜,招数虽然迅猛,但刚强有余,回环不足,反而失去了剑法中‘逍遥’的真义。” 白无牵赢下这场恶战,心中自是兴奋激动,虽然言语中颇多谦逊,但脸上毕竟容光焕发了,越是如此,越装作毫不在意,越要扯到别的事上去。白无牵拉起林方来往外跑去,回头向乱红飞和陶向朱告辞道:“在下有正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林方来被白无牵一路扯出园子,心中觉得好笑,道:“何必如此着急?”白无牵道:“我们在这里可是耽误了不少时间。”林方来道:“那可未必。你打败了皇甫义卿,可算是开门大吉了。这比什么都重要。”在林方来面前,白无牵无需装饰自己,他笑道:“那倒也是,我是很高兴,皇甫公子也算是个强敌了。” 二人一路奔走,正好沉风和尚从身边低头经过,白无牵一把抓住他,道:“沉风师父你好。”沉风愣了一愣,方施礼答道:“两位施主有礼了。”林方来笑道:“白无牵你莫吓坏了他。” 白无牵问道:“请问烈风师父现在何处?”沉风道:“烈风师兄正在钟楼边洒扫庭院呢。”白无牵将手放开,道了谢。沉风正要抽身离去,林方来忽问道:“我看你们在塔下护法的时候,是等你们各自的师父站好了方位,才坐下来诵经的,对吧?”沉风道:“正是。不知施主有何疑问呢?”林方来道:“没有了。多谢师父。” 沉风走后,白无牵问道:“你刚才那一问,是什么意思?”林方来道:“没什么。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当时淡、流、追、轻四人的确都站在窗洞口中。”白无牵道:“难道不是吗?”林方来道:“是的,他们都在。” 白无牵猜不透林方来究竟在想些什么,不由得摇了摇头。二人正往钟楼而去,项马雄已带着那几名衙役从观音堂回来了。项马雄道:“我们在观音像背后找到几个脚印。那地方在墙角落里,平时不太打扫到,上面积了些灰尘,因此就留下了脚印。还有在那窗沿上,也留着一些沙土。”林方来拍手道:“好极了,正是如此。”白无牵见他这副神情,道:“莫非你已知道凶手是谁了?”林方来道:“在你和皇甫公子比剑的时候,我抽空将这整件事理了一下,现在的确有些头绪了。不过,我们还是先去找烈风吧。” 一行人来到钟楼边上,那烈风和尚果然正执帚弓身,细细地扫着地上的落叶。林方来跑过去问道:“烈风师父,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那烈风道:“施主请问,小僧知无不言。”林方来笑了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当时你在观云塔下护法,可曾听到什么?” 烈风道:“当时小僧坐于塔下,摄心诵经,并未注意到什么。后来,似乎隐约听得我师父的呼喝声。”林方来急道:“你师父说了些什么?”双眼直视烈风,似乎就要射出电来了。烈风道:“我师父好象说,‘你……果然……’什么的,接下来就听不见了。你去问流云师叔他们吧,他们当时就在塔上,应该听得很清楚。”林方来道:“不错。不过,现在没这必要了。然后呢?”烈风道:“接着我师父就是一声惨叫,从那高塔上摔了下来,正掉在我的前面,差点撞到我身上了。” 林方来道:“不错,后来我们也看到了。我问完了,多谢你了。”白无牵问道:“这些有什么可疑之处?”林方来道:“并无可疑之处,我只是想把事情弄弄清楚而已。等等——如果说——” 忽然,一阵急促的钟声“咣咣咣”地冲上半空,霎时笼罩了整座月来寺。众人一愣,林方来大叫道:“钟楼上没有人。”那钟声仿佛一只魔鬼,刹那间揪住了每个人的灵魂。白无牵也隐隐觉得不妥,忙道:“还有什么地方有钟?”林方来猛然醒悟,和那烈风同时说道:“在方丈室里!” 小小的方丈院落,两边数株白玉兰,中间一条窄窄的碎石通道。林方来他们塞在小屋前面,显得极为局促。两扇木门虚掩着,隐约可见里面的那口悬钟。众人不敢造次冒进。白无牵站在门外唤道:“泓月大师。” 门内并无任何声息。白无牵和林方来项马雄面面相觑,又连呼数声,泓月都无回应。这时,轻云、追云、流云和乱红飞、陶向朱、皇甫义卿以及几名风字辈的和尚都赶了过来。 白无牵等人候在门外,泓月仍无声响。林方来上前一掌将那两扇木门洞开,率先冲进了方丈室。 那口悬钟微微晃动,犹发着嗡嗡的声音,而泓月大师却已仆倒在地上,了无声息了。林方来急将他抱起,却见泓月脸色铁青,双唇乌黑,口中早已没了气息。 林方来道:“方丈大师中毒死了。”众人一阵骚动。乱红飞上前给泓月把了把脉,又翻起眼皮看了看,惊道:“好厉害的毒!” 白无牵问道:“这是什么毒?”乱红飞道:“似乎有好几种毒掺在了一起。其中一种叫‘硬喉散’,它能迅速地将人毒哑;而最致命的,应该还是‘三花鹤顶红’。”陶向朱道:“‘三花鹤顶红’是在鹤顶红的基础上,配制三种毒花而成,毒性比鹤顶红强了一倍。但凶手仍怕泓月大师内功太深,一时毒不死他,所以又调和‘硬喉散’把泓月大师毒哑了,否则以大师的功力,只要施展少林‘狮子吼’或‘千里传音’之类的绝技,就能揭露凶手的身份。” 白无牵道:“不错。要想杀害泓月大师,除了用毒外,就别无他法了。”放眼看去,边上正有一只摔碎的茶杯,白无牵将茶杯小心拾起,道:“茶里有毒。” 林方来将泓月放回地上,又抓起他的右手。林方来忽将手闪电般缩回,道:“好厉害的掌力。”原来林方来用手去捏泓月的手掌,那掌上竟还留着一股气势,灼热无比。林方来站起来,走到悬钟前面,指着其中一个地方道:“你们看,这里还有一个掌印,定是泓月大师临死前打出来的。” 众人凑过去看了看,皆叹道:“不愧是泓月大师,大力金刚掌功力之深,竟一至于斯。” 林方来沉思片刻,问乱红飞道:“乱红先生,泓月大师所中的毒中,有没有‘迷幻散’之类的?”乱红飞听他如此问来,又俯身检查了一遍,道:“如果我没有看错,其中有一种毒就是‘天旋地转石’。”林方来道:“那就对了。凶手即怕泓月大师使用‘千里传音’,同时他也怕大师临死前那一掌打中他。” 白无牵道:“不错。无论如何,泓月大师奋死的一击,就算是少林的方丈落地大师,也绝不敢怠慢的,更何况普通人?”皇甫义卿道:“这么说来,泓月大师当时看不清凶手在哪,就都打到了这口钟上?” 林方来道:“不对。‘天旋地转石’可以使人暂时看不清东西,但并不能损害人的神经。这口钟挂在这儿那么久,泓月大师怎会不知道它的方位?再说了,大师连着几下都是打在钟上的,这又说明什么?” 白无牵道:“难道说,大师要打的,本来就是这口钟?”林方来道:“不错。大师显然很清楚自己中了什么毒。既然打不中凶手,又何必浪费自己最后的那几掌呢?”白无牵若有所得的点了点头。皇甫义卿道:“那打在钟上又有什么用呢?”白无牵道:“打在钟上,至少可以将凶手吓走,也好让我们及时赶到这里。”项马雄道:“凶手自然会走,又何需吓走呢?”白无牵笑道:“凶手当然会走,但未必马上就走。泓月大师是想让凶手赶紧逃走。”项马雄道:“难道到了这个时候,方丈大师还在维护凶手吗?” 林方来道:“当然不是。泓月大师是不想让凶手破坏这里,因为,泓月大师在这里已经暗示了凶手的名字。”白无牵走到茶几边上,道:“名字就在这里。” 众人探身看去,只见茶几上摆着一盘象棋的残局,棋盘整整齐齐,并无凌乱之象。陶向朱道:“解开这盘棋就能知道凶手的身份了?”说着便潜心计算了起来。 林方来道:“陶先生不必多想了,这盘棋,是无解的。”乱红飞奇道:“就这么一会儿,你就计算过了?”林方来道:“在下哪有这等聪敏。不过在下知道,泓月大师刚中毒的时候,就把其中一颗棋子提出,放回到盒子里去了。”乱红飞道:“究竟是哪颗棋子?”林方来把现场扫视一圈,又将视线集中在某一个人身上,方慢慢吐出一个字来:“车。”
陶向朱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如果在七路上再加一只红车,这局就能解开了。林兄弟,你是怎么知道的?”林方来道:“能用棋子来暗示凶手的名字的,就只有车了。因为,凶手就是——”林方来用手一指,道:“你,轻云禅师。你的‘轻’字就是车字旁的。”轻云怒道:“笑话,仅仅因为一只棋子——一只谁也没看到的棋子,就断定我是凶手了?” 林方来道:“不,在此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是你了,所以我才能说出那只棋子就是车。”白无牵仰着头,苦苦思索其中的奥妙。林方来看了他一眼,道:“无牵,你……”白无牵恍然惊觉,道:“不妨,你说吧。” 林方来道:“好,那我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再从头讲一遍。昨晚我和白无牵来到这里,其实是为追踪盗贼而来。当时正值淡云师父巡夜,是他招待了我们。而且我们还发现,淡云师父似乎有些心神不定。到了今天,淡云师父就在观云塔上遭了毒手。那么,他为什么会被杀呢?答案就是,昨晚他无意间看到了那个盗贼的真实面目,而且还去当面询问过,这就引起了凶手的杀心!” 陶向朱道:“既然淡云师父已经有所发觉,为何还会轻易被杀呢?” 林方来道:“我想淡云师父只是看到那人从外面回来,当时并未想到他就是盗贼。而且淡云师父性格温和,没有心机,禁不住那人花言巧语的欺骗,就相信他了。” 白无牵道:“那盗贼的武功我们也见识过,根据我和林方来的分析,那人似乎就在淡、流、追、轻四僧之间。淡云死时,塔上并无别人,所以,凶手就是流云、追云和轻云三人中的一个,也就是说,在这三人之间,有一个就是我们要追捕的盗贼。” 林方来道:“不错。当时我们想到,轻云在西边,淡云在东边,轻云若是凶手,必须经过流云或追云的身后,那就一定会被他们发现,因为塔上的通道是很狭小的。于是我们排除了轻云。接着,行风和尚被人从背后袭击致死,行风死前留下了一撇的血字,那一撇看起来就是追云的‘追’字的起笔。从表面上看,凶手似乎就是追云,但是,行风和尚根本就来不及看清凶手的模样,又如何留下血字呢?所以,这是凶手嫁祸给追云的手段。那么,凶手为什么一定要杀行风呢?是因为行风发现了什么吗?行风是为流云护法的,在那个方位,只有行风才会看到什么。” 乱红飞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行风曾在无意间抬起头来,发现流云不在塔上?” 林方来接道:“于是行风也被人灭口了,而那个人就是流云,对吧?其实,这正是凶手的目的!他就是要让我们产生这样的判断。凶手不是要嫁祸给追云,而是要嫁祸给流云。本来我也认为凶手是流云,但是后来,我的想法完全改变了,就是在观音堂里的时候。” 白无牵猛然双掌合击,大声道:“原来如此,我也明白了。” 林方来微笑地看着白无牵,道:“不错,就是在观音堂那儿。当时我向他提及流云常去富乐坊的事,他表面上是在维护流云,但是,当我说流云大师可能只是顺路经过的时候,他却很意外地说了一句‘岂有此理’。” 陶向朱不解道:“这又如何?”林方来道:“我说流云大师顺路经过,其实也是在为流云开脱,既然如此,轻云为何又不认可我呢?” 陶向朱道:“是啊,这的确也很奇怪。”白无牵接着道:“所以,轻云大师其实也是在暗示,凶手就是流云。不过,这不是关键所在。”说到这,白无牵看了看林方来,林方来赞许地点了点头。白无牵转向乱红飞问道:“乱红先生,为什么会有如此胆大的盗贼呢?” 乱红飞不及防他会这么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看,只好答道:“不错,那不是一般的夜行盗贼。根据咏剑楼主旋先生的估计,江湖中有一个潜伏的组织,在暗中秘密地策划些什么,而那盗贼,正是他们组织中的一员。而且,在这里还有他们派来接应的人。” 陶向朱呵呵一笑,道:“秘密组织?这些不都是故事传说中的吗?难道现实当中果然也有?” 白无牵道:“是否真有什么秘密组织,在下不得而知。不过,在观音堂里,的确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林方来,你先想到的,就你来说吧。” 林方来怔了一怔,道:“你……好吧,谁说还不都是一样?我和白无牵来到观音堂,正碰到轻云大师从里面出来。后来轻云离开后,我们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有人从窗口逃走的声音。项大哥,你后来都看到了什么?” 项马雄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发现,在那观音像背后,有几个清晰的脚印,在窗沿上,也有一些泥沙。这些都证实了,当时的确有人躲在那里,并且从窗口逃走。” 林方来道:“不错,正是如此。当时我们以为,有人躲在那窃听,而那人就是凶手。那么,他是什么时候进入观音堂的呢?” 陶向朱道:“应该是在轻云离开之后吧?”林方来道:“那么窗子呢?当时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陶向朱道:“这……”林方来道:“我们只听到一次窗户开启的声音。如果凶手进来的时候,窗子是开着的,那么当时为什么我们没听到呢?既然第二次能听到,第一次便也该听到才是。以我和白无牵的耳力,是绝不会出错的。” 陶向朱道:“也许当时窗子是开着的呢?”林方来道:“那么后来他把窗子关上了?就算如此,也该有两次的声音,或者根本没有声音!” 乱红飞道:“不错。那人要么干脆不关窗子。”林方来道:“所以,我认为,那人一开始就已经在那里了。” 乱红飞道:“有道理。那又如何?”林方来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从前面出来呢?因为,他怕别人看到,他怕别人看到他和轻云在一起!” 乱红飞恍然大悟,道:“不错,林兄弟果然厉害,竟能想到这一点上。如此说来的话,那个人就是接应者了?那人是谁?”林方来道:“那人是谁我是不知道,但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轻云大师就是那个盗贼,同时也就是杀害淡云、行风和泓月大师的凶手!至于你为什么要杀泓月大师,恐怕是泓月大师已经对你有所怀疑了吧?” 轻云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才冷冷道:“可是,我要如何才能杀得了淡云师兄呢?我就不怕被流云师兄他们发现吗?” 白无牵道:“即使不被流云他们察觉,你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淡云师父的背后。因为,你有一条秘密的通道。”轻云强笑道:“什么秘密通道?” 白无牵道:“那便是,当时你根本就不在第七层上,而是在第六层!”此言一出,众僧一片哗然。白无牵道:“大家还记得吗?轻云比谁都要早去山顶,当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就站在最顶层上,也就是第七层,于是我们都产生了错觉,以为他一直都在那里,其实,他在别人上来之前,就跑到第六层去了,他虽然也站在窗洞口,但却是第六层的窗洞。沉风和尚仰头看去,根本就分不清层数,因为他是直线看上去的,而且西面地处悬崖边上,他也不用担心有人走到几步之外去。” 林方来接着道:“塔上的楼梯都是石级,所以你可以不用发出很大的声音。但是,这里也有一个问题。从楼梯上去,正好对着淡云的背部。当你接近他的时候,还是被他发现了。你急忙用剑刺伤他,又一掌把他打落了高塔,所以,淡云掉在地上是正对着塔口的。换了是流云或追云,必然走不到淡云的正背后就被发现了,所以,如果凶手是流云或追云,那一掌打过去,位置必然有所倾斜。这也说明了,凶手绝不会是流云或追云。” 轻云森然道:“既然已经被你们识破,我还有什么话好说?”流云怒道:“你这畜生,竟敢做出这等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事来?”追云也骂道:“凭你也妄想和整个武林为敌么?”轻云冷笑一声,道:“和整个武林为敌?我可没这份能耐。我们只不过是和旋穷素过不去而已,难道他就代表整个武林了?再说了,凭什么他旋穷素就可以号令武林?我那位主人,有哪点比不上他?” 乱红飞急道:“你那主人究竟是谁?”轻云道:“想知道他是谁吗?跟我来吧。”说着一把抓住身边的沉风和尚,一步步退出了方丈室。众人见他有人质在手,一时不敢紧逼。轻云喝道:“谁敢上来,老子就宰了他。反正已经杀了三个了,也不差这一个。”那沉风和尚吓得四肢乱颤,轻云的手脚反而为他所缚了,轻云干脆一掌将他击昏,骂道:“没用的东西。” 轻云一路退出山门外,见众人投鼠忌器,暂时不敢逼过来,于是一把推开沉风,往那山林茂密处逃去了。项马雄抢上来接住沉风,所幸他只是昏了过去。项马雄大手一挥,道:“追。”林方来和白无牵双双射出。流云和追云自也不肯落下,便是乱红飞等人,也都追了下去。
天色渐渐黯淡,太阳沿着山腰滑下去了。天空尚留一抹红霞,也渐渐消融于天际了。林方来和白无牵在树林里追寻多时,仍不见轻云的踪迹。林方来道:“我们只顾着讲,竟忘了凶手是会逃脱的。”白无牵道:“终究还是我们太嫩了些。不过也无妨,那轻云已不能再在江湖上立足,迟早也逃不出我们名捕堂的手心。”林方来道:“却不知其他人如何了,可有轻云的线索?”白无牵道:“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于是二人转身返回,将到山门,忽听那边传来一阵吵嚷声。二人忙赶上去,却见一群人围在那里,项捕头从人群中挤出来,道:“我们发现轻云了。” 林方来和白无牵走过去,众人自然而然为他们散开了道。只见轻云躺在那里,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而他的胸口兀自还插着一把剑,竟是皇甫义卿的断剑!
尾声 曲终人不见 乱红飞坐在洛知府家的花园里,随意地弹着他的古琴。皇甫义卿坐在他旁边,愁眉不展。 “难道那陶向朱就是秘密组织的人?来接应轻云的?”皇甫义卿道,“可惜了我一把好剑。” 林方来笑道:“你那把剑,不是本来就已经断了吗?” 皇甫义卿道:“但至少它是干净的。现在,他却被别人沾上了罪恶的血腥。真正可恶。对了,为什么一定是陶向朱呢?” 白无牵道:“除了我们几个人,还有谁知道你的断剑掉在荷花池里呢?再说了,他为什么就不辞而别呢?” 远远地,又传来洛知府的呼唤声,“白公子,你在哪里?” 白无牵笑道:“看来我也要不辞而别了。两位,保重。”说完便逾墙而走了。林方来更是赶在他头里翻走了。 乱红飞呵呵一笑,曼声吟唱道:“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杏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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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是以人道的名义 赋予人类爱和自由!不是对结果的斤斤计较,不是对荣誉的贪恋,而是,对死者的责任,对罪犯的责任,对社会的责任!我有责任为死者讨回公道;我有责任对每一个罪犯救赎,给予他们赎罪的机会;我有责任为稳定社会秩序竭尽全力;我有责任让这个人类世界更加美好和谐!
在案发现场中,每个线索都不是想当然存在……关键的线索已经被狡猾的罪犯破坏了,所以我们必须仔细找出蛛丝马迹,不让真凶逍遥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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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推理之门 Tuili.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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