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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题: 清明寒雨落杏花(中篇,已完结~)(人气:959)
 推理的艺术艺术
1 楼: 清明寒雨落杏花(中篇,已完结~) 16年03月13日07点59分

一 清明时节雨纷纷

白墙,黑瓦,青砖;雨细,风轻,云淡;草舒,柳柔,花艳。在雨丝织成的薄纱笼罩之下,整座螺浦镇仿佛一幅朦朦胧胧的水墨,又像一曲缠缠绵绵的丝竹。
这不就是江南么!虽然远处稀稀落落的高楼和眼前宽阔的公路在提醒着,这仍是现代;虽然还欠穿镇而过的宛转清流、橹音船影——少了一分水色的的江南毕竟少了一分韵味。但这清秀的古色,已然将苏堤晓春的柳影与廿四桥朦胧的月晕送入人连翩的幻想中了。
这时,一声刹车声侵入了这美景。公路边,一辆旅行巴士缓缓停下,一双皮鞋踏出了车门,毫不在意地踏着草地上积雨的水洼。水光映照出一个清瘦的身影,此人便是李哲渊律师。
现在还能见到这样的景致,实在难得啊。李哲渊走下公路,简直羡慕地看着这座江南小镇。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心境也会变得澄澈、清净吧。
可惜这种生活从来不属于他。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是警官向南的身影由远及近时。
“哲渊,来了啊。”向南举起手打招呼,“快三点半了,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呢?我给你拿了点面包先垫一口……”
“我不饿。”李哲渊摆摆手,“咱们直接去案发现场吧。”
是的。他来这儿绝不是为了休息或度假,而是有更加沉重的原因:向警官前一天刚刚到螺浦镇办事,也算是小小休个假,何期偏赶上一向安宁的小镇发生了人命案,而且称得上很棘手。镇公安局鲁副局长又是向南的老乡,想请他留下帮点忙。于是李哲渊便被一个电话叫了过来,只凭向南的一句话“这案子你会感兴趣”。
老友向南太了解自己了,尤其是对自己客串侦探推理破案的“特殊爱好”了如指掌。于是他马上坐飞机到市里,又马不停蹄地换乘巴士……
向南扭动钥匙唤醒引擎。李哲渊再看了一眼,若没有薄薄的雨幕,从这个角度几乎可以将螺浦镇尽收眼底。他觉得有点悲哀,这样的地方怎么能发生人命案?这么恬淡的静美的生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不值得破坏的吧。何况是在今天——清明节,一个本就比平时多一分惆怅和肃穆的时候。
车子发动起来,钻进了细纱般的雨雾中,驶上一条老街,在古老的石板路上轻微地颠簸。李哲渊突然联想到了步入莱特镇的埃勒里,这可是不太好的预感。但他很快放下这个念头,一心欣赏眼前烟雨迷离的古镇景致。
他却没有料到,此行还会出现比这美景令他更加震撼和惊叹的东西……


[此贴被推理的艺术于2016-3-13 18:46:3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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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 Re:清明寒雨落杏花(中篇,挖坑) 16年03月13日12点47分

二 杏花开尽却春寒

“我在省城念高中和大学的时候,有几个寒暑假都在这个小镇的亲戚家过。”向南握着方向盘感慨地说,“一晃就这么多年了,这次来想不到还遇到这种……唉,不说闲话了,还是先给你介绍下案发背景吧。”
李哲渊盯着车窗外的景物出神,未置可否。向南自顾自讲道:
“这次涉及到的沈家有祖传的酿酒手艺,就在七八年之前,‘杏花寒’还在省内非常出名,那就是沈家酿造的。可惜掌握这祖传手艺的沈天恒老爷子并无心将买卖做大,只经营着一爿小店,雇了两三伙计,而且一直亲自把握关键环节,没有把手艺外传的意思。物以稀为贵啊,这样一来杏花寒更是身价百倍。遗憾的是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几年前终于无力再操劳,便关了店铺,想安度晚年了。听鲁副局说,这事当时还挺轰动,不少人扼腕叹息,说老沈家的绝艺恐怕是要跟着沈天恒进棺材喽!”
“杏花寒……”李哲渊喃喃道,“为什么取个寒字呢?”
“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起的、是不是沈天恒起的,我就不清楚了。”向南耸耸肩,“不过我觉得大概是因为什么‘杏花村’之类太俗气了,想取点新意。另外沈天恒的生平也坎坎坷坷,父母在他二十多岁就过世了,他在这里安顿下来开店一开始也不尽顺利,老伴也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老人家的一生,似乎也照应上这字了。
“沈天恒膝下有一双儿女。年长的是儿子,叫沈蛰龙,现在三十多岁。他没考上大学,上了厨师学校,现在经营着一家小餐馆,却也因为他的好吃懒做常常入不敷出。这个人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连他父亲的话也不放在心上,沈天恒可没少跟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操心哪。女儿叫沈慕婷,比她哥哥小四岁,是镇上医院的护士。她倒是非常孝顺,体贴父亲,自然也更受沈天恒疼爱。对了,这两人都未婚,这也是沈天恒挺忧虑的一件事。
“而关于沈家酿酒的手艺……听说传说中的祖传秘方令不少商人垂涎。市里有一个叫春虹酒业的小公司,这里面有一个股东叫罗启氓,听说是市里头艺术家协会的。沈天恒平时也特喜欢研习书法,二人还算熟络。所以罗启氓三番五次地来劝沈天恒与他们公司合作,搞技术投资,或者把秘方卖给他们,但是沈天恒总婉言拒绝……啊,看!这就是杏花寒的老酒坊,至今都没人租,所以门脸还保留着。”向南说着放慢了速度。
李哲渊摇下车窗,把目光投向这间小巷中的酒坊。紧闭的大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驳的锁,匾额早已被摘下,参差的瓦缝之间爬满青苔。门的两侧有一幅木刻的对联,字迹还依稀可辨:
十里酒香幽巷浅   一帘春雨杏花寒
(注:下联为唐彦谦《无题》中的诗句,也是本文中“杏花寒”酒的名的由来;上联为笔者自撰,取“酒香不怕巷子深”之意)
李哲渊的目光随着车子的前行飘散在雨中。向南继续说:
“沈天恒因为腰间盘突出和风湿等老年病,关掉酒坊之后就定居在枫桥雅榭小区了,虽然在小镇新区,但也比较安静。这不又到了清明,阴雨连绵,沈天恒的风湿加重,都下不了床。于是沈蛰龙和沈慕婷都暂时住过来照料他……我们快到了。”
李哲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古朴的瓦房已经越来越稀少,楼房的身影耸入眼帘。虽说是新建设的城区,但楼房都不是很高,零落的车辆也跟大都市的车水马龙相去甚远。
“市里的意思是把这里开发成新城区或者卫星镇,大规模施工估计秋天就要展开了。”向南道。
“那我们刚才路过的老镇区是要拆吧?”李哲渊的目光已经从窗外收了回来。
“应该是吧。不然也会给弄成搞旅游业的噱头……”向南轻轻叹了口气,准备减速停车,“最近沈天恒的身体状况已经大有好转,今天早上,罗启氓又来拜访,当时沈蛰龙在做早饭,沈天恒还未起床。稍后沈天恒起来,说先去洗漱再招呼罗启氓,就走进了浴室——”
车子稳稳当当停在一辆警车后面,李哲渊推开车门。
“然后呢?”
“然后他就没能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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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楼: Re:清明寒雨落杏花(中篇,挖坑) 16年03月13日12点49分

三 夕云初起日沉阁

枫桥雅榭是个不大的小区,住宅楼只有四五栋,每栋楼都不超过七层。沈家在中央的一栋,二楼。此刻楼门口停着两辆警车。可能是住户不多,也可能是下雨的缘故,周围并没有好奇的人围观。
“李律师远道而来辛苦了。”镇公安局副局长鲁德平迎到楼梯口。他个子不高,略微发福,慈眉善目,头发稀疏,年龄估计要奔五十了,看起来就像个和蔼的门卫大爷。同来的还有一个身材健硕的人,看起来三十刚出头,“这是邹队副。”
邹海峰冲李哲渊点头示意。
“鲁局,叫我哲渊吧。”李哲渊微笑。这个人让他感到挺亲切。
“好好。也不用太拘谨,那个……向南跟我是同乡,他也介绍过你了,就是想让你来给我们参谋参谋。闲话不多说,先让你了解案情吧。”鲁德平说着伸手拿过旁边邹海峰手中的硬皮本,他沉稳迅速的行动似乎和矮胖的身材很不匹配。在他的带领下,李哲渊和向南等人进入了201室,也就是沈天恒生前的的住处。
沈家大约一百平米,非常宽敞。屋里设计成“错层”式,也就是说两间卧室和一间卫生间都建在高出地板一米左右的另一高度上,并由一小段楼梯通向“楼上”。基于这个需要,“楼下”的客厅举架稍稍高些,但是整个房间仍然只占一层楼的空间。(本章请参考示意图,右下角的模糊部分画多了,虽然处理仍然有痕迹,请无视 ) 
“这三间房间,分别是沈蛰龙昨晚住的客卧、沈天恒住的主卧还有卫生间。”鲁德平拿笔记本的书脊依次指点着,带领大家走上小楼梯。在“楼上”的小走廊上,右手边是房间,左手边就是正晾着床单和衣物的木制栏杆。两间卧室并排,而卫生间的门则正对着上来的小楼梯。
“现场的三位目击证人现在在客卧。”邹海峰补充了一句。
李哲渊微微颔首,站到栏杆边向下看了一眼。从这里看,“楼下”一览无余:两扇大屏风好像一堵墙般将轩敞的客厅一分为二,不过视线基本被屏风遮住,看不见屏风后面的部分;与屏风垂直方向、屋门的对面可以看到一扇门,许多警员进进出出。
“这房子应该价格不菲吧?”向南问了一句。
“当时交通还不太便利,另外这一片离一些主要的公共场所比较远,所以以前房价并不很高。”回答的是邹海峰,“沈天恒这间房子就是那时全额买下的。沈慕婷住在医院的宿舍,沈蛰龙在外租房住。沈天恒曾要求过他们搬进来,但是他们说住不惯。再说这里也只能多住一个人……”
向南眉毛一挑。邹海峰后面回答的正是他刚想问的关于沈天恒子女的居住问题,看来这个人很会揣摩人心。
“今天和每天没什么不同,除了罗启氓的到访……嗯,可以可以,海峰你去忙吧。咱们继续。”
打发走表示要求离开的邹海峰,鲁德平率先进入主卧。房间挺宽敞,但是采光不太好,加之米色的窗帘只拉开一半,屋里有些昏暗。一张大床紧靠着墙,靠窗的床头柜旁边塞着折叠起来的行军床。其余的陈设就都很简单了,只有几盆花卉和一立大衣柜而已。
“沈天恒从一星期之前开始,身体状况非常不好,”鲁德平摊开笔记本,“于是沈慕婷和沈蛰龙都暂时住过来照料父亲。开始他们是一起全天看护的,不过从三天前,沈天恒身体大有好转,于是俩人白天轮流上班,只留一个人照顾沈天恒,晚上仍然都住过来。唉,沈蛰龙这小子,说是上班,其实也老是游手好闲不干正——”发现有点跑题,他赶紧打住话头。
“每天都是沈慕婷在主卧守夜,就睡那张行军床;沈蛰龙住在客卧,负责一日三餐。三天前开始,他只有早餐在家里做,午餐晚餐则是在他的餐馆里做好,打发伙计送来。沈蛰龙住客卧是因为他做饭起的早,怕会影响老爷子休息,另外沈慕婷是护士,护理病人更在行。
“沈天恒每天起床时间比较固定,都在六点半左右。起床之后他要去楼下的浴室洗脸——楼上的卫生间并没有洗手池和水龙头,所以沈天恒一直都是下去浴室洗漱的。沈蛰龙起来做早饭时间也比较固定,包括今天都是六点十分前后。今天早上六点二十,罗启氓来访,听到门铃声的沈慕婷立刻起来开门,沈天恒也醒了,请罗启氓先在书房等他,自己先去洗漱。开完门的沈慕婷回来就为沈天恒整理床铺,而沈天恒自己下楼去浴室洗漱……”鲁德平又带大家退出房间,打开卫生间的门示意了一下,“这就是,呃,卫生间。”
坐便器,洗衣机,的确没什么特别之处。于是他马上关上了门:“浴室就在这间卫生间正下方,请跟我来。”
向南这才明白,鲁德平是想通过按顺序检视房间来还原案发过程和人物活动。他瞟了一眼李哲渊,后者只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去浴室之前,他们先看了客厅兼书房,也就是那屏风后面的房间——严格来讲不能算房间,只有那两扇大屏风充当墙壁把它与外界隔开。
“这边来,——小王,你先出去吧,这地方太小……”鲁德平拉开其中一扇屏风,三人进入这间“房间”,“这是沈天恒的书房,有时候也作为客厅。”
这里做书房的确很合适,因为采光非常好。在落地窗前摆放着一张实木大书桌,桌上文房四宝摆设齐整,洁白的生宣上压着一方黑亮的镇纸。两壁都是书橱,线装书裸露的书页已经泛黄,边角也像枯叶般卷起;平装和精装书的封面都褪了色。但是它们摆放得十分规整,书脊上洁净无尘。
“一看沈老爷子就是爱书之人啊。”向南扫视着书橱感慨道,他此刻联想到了李哲渊的书橱,虽然远没有这么整洁,但是也令人感到书主人对书的痴迷。
李哲渊此刻绕过一把藤椅,屈身蹲在书橱前,小心地用一张餐巾纸垫着拉开下层的拉门,里面空空如也。另外几扇拉门拉开后也是空无一物。他便转而观察书橱上摆设的物什了。鲁德平讲道:
“沈天恒一般在这里进行书法创作或读书自娱,来了客人也是在这里接待,虽然客人很少,”他冲一旁的另一张藤椅努努嘴,“来的客人多数是他的老朋友或者开酒坊时的老主顾,都是些上岁数的人,喝茶聊天下棋什么的。也包括罗启氓。”
李哲渊似听非听地点点头,依次拉开书桌的抽屉。最上面的抽屉里是一副木制象棋,下面还有一叠票据一类的东西;中间的抽屉里有一本空账本,还有一些别针、纽扣一类的零散杂物,最下面的抽屉是空的。
李哲渊再次直起身子,把刚才那张餐巾纸随便折了一下塞进口袋。他站到书桌前,小区其他的楼并不十分阻碍视线,马上就到黄昏了,他能看到暮云四合,天色转阴,雨势在渐渐密集。
“还得继续劳烦鲁局带路,这儿看来没什么发现啊。”向南拍拍出神的李哲渊。
“没问题。”拉开屏风之后,鲁德平又补充了一句,“罗启氓来了之后,沈天恒让他先在书房看看屏风,就是这个——”
两人凑上去看,两扇屏风如果全部展开的话大约四五米宽,完全可以形成一道墙。屏风上本来有山水风景,而空白处排布着天书一般的篆字,应该出自沈天恒手笔。两扇屏风上都有字,估计是连着的。
“看得懂吗?”向南有点恶作剧地问李哲渊。
“完全看不懂。”对方一脸茫然,“也只有罗启氓那样的书法家能欣赏上去吧……我只管破案……”他说着推开屏风走了出去,向南紧随其后。
鲁德平在厨房门口等他们。门突然被推开,走出一位形容枯槁但精神矍铄的小老头。他很麻利地掏出两双手套塞给李哲渊和向南,随后便用熏黄的镊子般的手指拈出烟盒。
“进去看现场的时候小心点。另外要快,我还差一组指纹取证呢!”
“这是葛法医。”鲁德平简单地介绍一句,便走进采光比卧室更加不好而显得黑暗的厨房。进门是一块正方形的小空间,摆着一台白色单开门冰箱,左右各一扇门,和卧室门一样都是木制,门上装着毛玻璃。
“这边是厨房。”鲁德平伸手拉开左边的门,可以看到黑色的灶台轮廓和一张玻璃餐桌。桌上的餐盘里,煎鸡蛋和清炒的时蔬已经彻底变凉,令人毫无食欲。鲁德平关上了门。
“嗯……这就是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他转过身,拉开另一扇门。
这里是沈天恒丧命其中的浴室。迎面是洗手池,地上铺着洁白的瓷砖;洗手池右上方安装着一个热水器,淋浴喷头像一条蛇盘挂在墙上。左边则是一个小浴缸,里面
堆着一些杂物。地面看来检查完了,因为刚才的葛法医没有让他们戴鞋套。
“这里就位于楼上那间卫生间的垂直下方。”鲁德平在狭窄的空间里小幅度地用手划了个圈,“由于水龙头坏掉了,沈天恒每天都是用这个淋浴喷头洗脸的。这个习惯所有人包括罗启氓都知道。”
“这喷头挂钩与墙体之间好像有点裂缝了啊,”李哲渊踮起脚仔细地检查着,“是新的损坏吗?”
“那个……暂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也不能确定是什么时候损坏的。”
“这个高度似乎很能令人联想到什么嘛。”向南若有所思。
“自杀早就考虑了。”鲁德平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没有可能。挂钩离地面两米左右,沈天恒身高一米七五——虽然这里的高度勉强合适,而且挂钩结实程度也足够,但是被发现时并没有找到垫脚的工具。所以……”
向南小心翼翼地把淋浴喷头从挂钩上取下来,放到洗手池里,然后去热水器上扭动旋钮。谁知刚把旋钮扭到“热水”时,淋浴喷头就喷出水来——原来喷头上的开关早就打开了。但水是凉的。
李哲渊再查看了一下角角落落就表示看完了。葛法医似乎一直等在门口,三人一出来就不耐烦地走了进去。
“下一步,我让你们自己跟现场的三个人提点问题。之前的证词复印件到时也给你们一份。”鲁德平说。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李哲渊抢在向南前面开口,“那么,我想先见见沈慕婷。”——“在沈天恒的卧室。”他补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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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楼: Re:清明寒雨落杏花(中篇,挖坑) 16年03月13日12点54分

四 春风吹断梨花雨

“我们对沈老爷子的离世感到万分遗憾……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也有工作要完成,不得不再次麻烦您回忆一下……”
沈慕婷坐在床的一角,目光呆滞地愣了一会儿,才冲鲁德平点点头表示配合。向南打量一下自己也是上午刚见过一面的沈慕婷,发现她的眼眶又红了几分。虽不施粉黛,但举手投足有一种娴静的气质。
“沈女士请不要太过悲伤了,”李哲渊开始说,“第一,请您复述一下今早的一切。”
“好的。”沈慕婷并没有问李哲渊是什么人,她似乎很费力地坐直身体,用一种轻柔但疲惫的声调述说起来。
“从约莫一周前开始,我和哥哥就住进了这里,照顾家父……我请了几天假,哥哥好像是把餐馆托付给伙计打理……家父腰椎间盘很不好,加上风湿病,一到这阴雨天就疼痛难忍,下不了床,年年都犯,这次尤其严重。幸而在休息和服药中逐渐好转,三天前就可以下床了。我们便决定白天轮流去上班——这主要是家父的意思,他不愿意被人当成病号伺候。而晚上我们俩还是都住在这。至于今天白天是轮到我在家。”
沈慕婷稍稍停顿了一下。
“也就是从一周前起,哥哥六点过一些起来做饭,家父六点半左右起床,随后去楼下的浴室洗漱——家父生活极其规律,洗漱一般要用十分钟,六点四十五左右准时进入厨房吃饭。今天也是一样——我很早就醒了,六点过些儿时听见哥哥开门下楼。只不过六点二十左右罗伯伯到来,于是家父提前起床了。
“记得我听到门铃声时,看了一眼钟,能肯定是六点二十。这几天以防万一以来我都是和衣而卧,所以直接就去开门。我把罗伯伯让进来,这时家父在卧室说让他先在书房等自己,顺便欣赏一下新题的屏风。那个时候声音还是精气神儿挺足的,谁承想……”
沈慕婷哽住了。她再次开口时,睫毛上又颤动着滴滴点点的晶莹。
“……罗伯伯答应一声就拉开屏风走进了书房。我马上回到卧室,家父已经起来,正在往睡衣外面套衣服。我把行军床折起来,整理好床铺,家父这时候早已走下楼去。我拿了几件衣服和枕巾去卫生间洗,在走廊上看到罗伯伯在书房里……”
“能确定是罗老吗?当时是什么时候?”李哲渊打断道。
“能,当时两扇屏风没有完全合上——我视力很好,从缝隙中看到了他的脸。当时……可能是六点半多一些?我不确定。”
“请继续。”
“之后我就一直在卫生间,洗衣机声音有点大,我没有听到别的声音……啊!也不能这么说,我还听到一阵流水的声音。”
“流水声?请详细说说。是从楼下传来的吗?”
“应该是。当时洗衣机转动不太灵,我就听到一点水声,似乎是淋浴喷头放水,但又没太听清,后来就被洗衣机的声音盖过了。可是,我只能记得这件事,却不知道具体在什么时间……”
沈慕婷懊恼地垂下头。
“明白了,请继续。”
“后来可能在六点五十左右吧,洗衣机正好也在漂洗的间隔,噪音就小多了,就是这时我听到脚下传来一声响声,说不出来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条件反射般想到可能是家父摔到了,马上跑下楼去。通向厨房的门开着,我直接进去,看见哥哥也在,似乎是刚从厨房的门里出来。很快,罗伯伯也来到这里。浴室门半开着,我们发现家父倒在浴室里……浴霸灯点着,地上有些水,我差点滑倒,家父衣服也有点湿……我们上去查看的时候,已经……已经……后来只记得自己一直哭着,哥哥他们说了什么都没有印象了……我只是不愿相信…”
沈慕婷又说不出话来了。
李哲渊长长吐了口气,问:“您听到响声下楼时,注意到罗启氓在哪里吗?换句话说,您能讲清你到了厨房时,他从哪儿出现的吗?”
沈慕婷细细琢磨一番,然后摇头:“下楼太急了,屏风好像拉着,我没注意罗伯伯在不在书房。他过来时……呃……我也说不清他从哪儿来的,也没听到拉开屏风的声音。不过那时候脚步声也够乱的了,也可能我没听见吧。”
“明白了。”李哲渊点头,“我还有一些细节性的问题,请您回忆一下。第一个,嗯……沈蛰龙做饭时,进入厨房的大门和里面冰箱旁边的小门都是关着的吗?”
“都是关着的。家父早餐习惯吃炒菜和米饭,我怕哥哥做饭声音大影响他休息,就嘱咐他把两道门都带上,这样隔音效果就好多了。我下楼时外门开着,大概是家父去洗漱时打开的吧。”
“那请详细介绍一下沈老洗漱的过程。”
“这个,”沈慕婷低头思忖一会儿答道,“因为浴室水龙头坏了,所以家父洗漱用的都是热水器里存的水,用淋雨喷头放出来。热水器进水阀安在洗手池底部……由于别人也不怎么用,放满一次水能用好些天呢——当然存的水不需要加热,所以热水器插头几乎都从来不插的。另外为了防止感冒,家父洗漱时一般会打开浴室里的浴霸灯,就暖和多了。”
“沈老用的淋浴喷头,平时喷头上的开关都是开着的吗?”向南提了个问题。
“是的。您可能没注意到,淋浴喷头的侧边有一个凸出的旋柄,转动这个旋柄就可以放水——当然前提是热水器那边也是打开放水阀的。但是我们家的淋浴喷头那个旋柄很早以前就磕掉了,再要扭动就没个抓手,特别不方便。于是家父索性一直让喷头开着,然后直接转动热水器上的旋钮来控制进水出水,不用时就只关上热水器上面的旋钮。其实家父也不懂操作,每天只是顺时针旋一下再旋回去,这还是我教他的。”
“那,您知道沈老的遗产——”李哲渊突然发问,紧紧盯着沈慕婷的眼睛,“如何划分吗?”
“这我从来没问过。”虽然略有惊讶,但对方的回答并不迟疑,“我也不知道家父有没有立遗嘱。我所希望的就只有家父的晚年健康快乐,至于其他的,老人觉得怎样合心就怎样安排,也是理所应当。”
体贴、孝顺。这样的印象在向南的心中又坚定了几分。鲁德平也微微感慨地点头。李哲渊很抱歉似的开口:
“恕我再多问一句,您觉得沈老的遗嘱会如何分配他的积蓄呢?”
“这……我从没听家父提起过立遗嘱或类似的事,”沈慕婷重申,“他一直挺乐观,从来不杞人忧天或者……硬要我说的话,我觉得家父会把这套房子留给哥哥——他也不小了,一直没结婚,还是租房子住的——其余的可能会比较平均地分配吧。除了这套房子和银行存款,我也不知道家父还有什么财产了。”
“最后我想听您介绍一下罗老。呃……先请说说沈家‘杏花寒’祖传秘方是否确有此事?”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沈慕婷微蹙蛾眉,“家父谈及这个时也没有明说,往往一笑了之。我猜经验肯定是有很多的,但说成秘方那么神乎其神,可能就只是坊间传说了。不过杏花寒的确是家父毕生的心血,我觉得真有秘方的话,他也会留下来吧。”
“您这么认为吗?”李哲渊想了想,“罗老来访都是洽谈秘方的事?他来得很频繁吗?”
“几乎都是吧。家父几年前关了酒坊,之后就不断有公司、企业来求购秘方,家父都一一婉言拒绝了。约莫一两年前,罗伯伯在一次书画展上结识了家父——听说罗伯伯是市艺术家协会的,而家父平时也喜爱书画,二人应该很投缘吧,家父就把罗伯伯请进了家里。打那以后,罗伯伯逢年过节就会来访,有时还会住上一两天,一年总有三五次吧,上个月还来过呢。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想买下杏花寒的秘方。他每次来家父都会热情款待,但是秘方的事始终没有答应。好几天前罗伯伯听说家父生病了就说要来探望,结果今天来了却……”
“我知道了。”李哲渊赶紧接道,“沈老很喜欢与人接触吗?”
“是。家父身体好的时候还常常搬个凳子去路边跟人下棋,平时也喜欢请老朋友来家里做客。他是个非常健谈,而且总也闲不住的人……你们是怀疑罗伯伯吗?”
沈慕婷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现在还不能用怀疑来说。”鲁德平回答,“慕婷你要放心,我们会将真相查清的,只是现在证据并不完全。”
“对了,沈老应该一直独居吧……那您和沈蛰龙大概多久来一次?”李哲渊接着问。
“我一周来两三次吧,给家父买点东西,做些家务什么的。哥哥来的就不太多了,一个月也没几次。”
“最后一个问题。”李哲渊已经微微站起,“书房的屏风在那里多久了?上面的字是沈老什么时候题的?”
“屏风买了有一段时间了,是在一个文玩市场淘到的。至于上面的字是家父前两天题写的。他一能下床了就直奔书房,他……他爱书法真的爱到了骨子里……”
“太感谢您了。”李哲渊站起身,“让您回忆这么多事真是抱歉,请节哀。”
沈慕婷缓缓点头,刚才的回答似乎耗尽了她的精神。她走出去的时候用手扶了一下门框,蒙尘的实木马上被浸湿,显出本色。
向南目送沈慕婷离开的目光收回来时,李哲渊转向了鲁德平。
“再次麻烦鲁局,接下来我想在书房问罗启氓几个问题。”
鲁德平表示没问题。向南问:“你觉得罗启氓有什么不对劲吗?”
“还没有任何准确的证据。”李哲渊皱着眉,“现在三个人的嫌疑应该均等吧。但是按理来说,罗启氓是听见了那声响声才进入厨房的。但是在浴室门口的沈慕婷表示没听见外面拉开屏风的声音,那书房里的罗启氓能听见浴室里面的响声吗?还是说罗启氓……”
“当时根本不在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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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 Re:清明寒雨落杏花(中篇,挖坑) 16年03月13日12点55分

五 淡烟疏雨冷黄昏

细密的雨滴轻轻敲击着书房的落地窗,划过一道道水痕。惨然西沉的夕阳完全失去了色彩,在霏霏阴雨中几乎目不能见。
李哲渊立在书柜侧面,仰头欣赏着悬挂的字画。创作时间看来都是近几年,而落款处题着不同的陌生名字,应该都是沈天恒的朋友。
一旁的向南轻咳一声,李哲渊回过头来,才意识到罗启氓已经拉开屏风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体型微胖,身着暗绿色的休闲款夹克衫;灰白的头发并不茂密,但梳理得很整齐。金丝眼镜架在一双小眼睛前,左腕上戴着一串小叶紫檀手串。此人确有几分儒雅的气派。
“罗老先生。”李哲渊客客气气地致开场白,“沈老的离世我们感到万分遗憾,但为了查明事情真相,也是还大家一个明白,还得再次麻烦您回忆一些事情……”
“呃,没问题,只要是警方的要求我全力配合。”罗启氓说,“但我已经跟那位邹队长说一遍了,不知你们是……”
这回鲁德平没在。向南刚才看见李哲渊进书房前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就离开了。因此现在他向组长是唯一的官方人士了,理所应当地圆场:“我是枫川市公安局重案组副组长向南,鲁副局是我的老乡,这次我出差路过螺浦镇,赶上这案子,鲁副局的意思是让我也了解案下情……好帮他处理点调查的杂事。这是我的朋友李哲渊律师。”他的说辞很谦虚。
罗启氓马上点头表示了解,也就不追问李哲渊的来头了。三人都坐下后,李哲渊开始提问,第一个问题仍然是让他复述今早的一切。
“嗳……我是市里某个小公司的股东之一。”罗启氓的说辞也很谦虚,“我们公司也是营销酒水的,无奈默默无闻,很不景气。我和老沈在一次书画展上偶然认识,一见如故,他对我也非常热情。得知他居然就是‘杏花寒’的主人,我非常惊讶。老沈当时退休好几年了,我觉得他把祖传秘方卖给我们是一个双赢的提议——一来可以使他的祖传手艺继续传承下来;二来我们公司借着‘杏花寒’的名头,也有很大希望扭转颓局。公司的股东会也认为这是个好方案,就委托我来商谈。遗憾的是老沈从来也没有答应过,但是我还是隔三差五来一趟,就算谈不成,也不能淡了感情嘛。”
罗启氓咽了口唾沫。
“今年以来,老沈身体可算是每况愈下了。我年后又来了一趟,住了两天——就睡在客房。这几天我做了他不少思想工作,我跟他讲——他也是土埋了大半截的人了,家传的手艺在世上总得有人传承吧;而他的孩子呢,慕婷在医院工作得好好的,跟酿酒挨不着边,况且这东西一般不传女孩儿;蛰龙虽然开餐馆谋生,但他又不是能把祖传手艺发扬光大的人,成天不着调,拿到秘方早晚也得卖了抵赤字吧。这话虽说难听,但我作为老朋友是真心劝他,我相信老沈也明白这个理儿。该说的都说了,老沈只说他考虑考虑,最后也没答应,我就只好回去了。这不听说他病了我就想过来探望,顺便再劝劝他,不想琐事缠身,就拖到了今天。我是坐今早四点多的客车来的,六点多到了老沈家,谁知就……唉,又啰嗦了不少,老了……”
“没关系没关系,这些也都很有价值。”李哲渊把手指交叉在一起,“下面您请讲讲到达沈家之后的事。”
“好好。刚才我说我六点多到老沈家,按响门铃之后慕婷很快给我打开了门。这么早就来打扰我也挺不好意思的,但老沈已经醒来了,从卧室叫我还是……声如洪钟的啊,听着精神挺好。他叫我去书房等候,让我欣赏新题的屏风。我们几次见面都是在书房,所以我也很熟悉。”
罗启氓的眼神渐渐开始游走在书房内,不知是不是在睹物思人?李哲渊抓住机会问:
“您看了屏风上那幅篆书了吗?”
“哦,那屏风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题字,这应该是近日新题的。王羲之的《兰亭序》……唉,这应该是他最后一幅字了吧。老沈的字真是‘翩若浮云,矫若游龙’,让我们会里的许多人都佩服得……”
“好吧,请您继续说。”
“我说到哪儿了?对,进了书房之后我欣赏着屏风,又看了看其他字画——都是老样子。我听到有人下楼来,不用看就知道是个是老沈——他的脚步声我很熟悉。书房没有钟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听见一声响声,感觉是什么东西摔到地面上。我愣了一下,马上出去,看见慕婷跑进了厨房,就……就跟进去了。蛰龙……蛰龙好像也是刚从做饭的厨房出来,他们俩就进了浴室,我跟着……嗯……我记得慕婷踉跄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惊恐;我看到老沈躺在地上。之后他们就开始喊叫、搀扶,但……老沈再也没睁开眼睛……
“蛰龙算比较冷静的,扶起来老沈之后马上打急救电话,之后见他一直人事不省就探了探鼻息和心脏,告诉我们他……走了。我眼尖,一下看到老沈脖子上乌紫的勒痕,就喊了出来。慕婷虽然是护士,这时候却也……唉,毕竟是女孩子——我跟蛰龙把她搀扶出来,那时候她还是不停地在哭,我们都回到客卧那里,马上就报警了……后来警察和救护车几乎同时到达,我也没留意时间,估计七点左右吧。这期间我们就都待在客卧里了。”
罗启氓停止了讲述,开始揉捏手串上的珠子。李哲渊抬手看了眼表,又问:“您请回忆一下进入浴室时看见的一切。比如沈老的状况,还有浴室的环境。”
“浴室亮着那个,浴霸灯,所以我看得挺清楚。”罗启氓抓抓下巴,“进去之后看见老沈脸冲上躺着,大致是……头朝向门那个方向,身子是斜着的,头离浴缸很近。地面……地面是湿的,因为我们扶起他时他的后背湿了一大片——什么声音?”
罗启氓坐直了身子。不只有他,向南和李哲渊也听见一声响声,似乎是从厨房里传来的。他们愣神的当儿,鲁德平从厨房走了过来,拉开屏风解释道:
“刚才吵到你们了吧?不好意思,是葛法医的手机铃声……他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
“没事没事。”李哲渊马上接口。向南这下终于知道鲁德平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了,只不过这位鲁副局的理由编得可不怎么样……
待鲁德平也坐定后,李哲渊继续被打断的问题:“您还记得那个淋浴喷头吗?”
“我记得老沈一直是用那个洗漱的吧?……嗯,我们进去时那个喷头应该是放在洗手池里面吧。”
“他说的不错。”鲁德平接茬儿,“现在的喷头是检查完指纹之后我们给挂回去的。顺带一提,浴室的一些指纹已经被水冲洗掉了,而能找到指纹的地方除了罗老每个人都留下了指纹,所以这条线索几乎是断了。”
李哲渊跟向南交换了一下眼神。
“请问,您对于沈老的祖传秘方……”
“秘方嘛,人家肯定是有的。”罗启氓眯起眼,“但就是不愿意吐露半个字。这下子可……唉,这么好的手艺可算失传啦……”
“可是很多人都认为沈老的秘方只是坊间的传说,并没有实际根据嘛。”
“那是他们不懂行。”罗启氓换了一条腿翘着,“一味材料、一步工艺,甚至酿造的天数都能直接影响酒的成色,这都是酿酒的秘诀啊!况且……老沈亲口承认过他有这么个秘方!”
“原来是这样。”李哲渊频频点头,“这么好的秘方失传了确实可惜啊……那沈老有没有留下遗嘱……把这门手艺留给子女呢?”
小叶紫檀珠子颤抖了一下。
“遗嘱有没有我还真不清楚,老沈从来也没提过。但是……我前面不是说过嘛,他这两个孩子没有能传下来手艺的。老沈肯定也看得清楚,可就是不听劝啊!”
“这样啊。那看来谁能在沈老死后获益也就成谜了吧。”
“谜不谜的倒不知道。老沈的家产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但是有多少也应该留给慕婷吧!你看,蛰龙这孩子太冲动,而且大手大脚,不着边际,要留给他一笔钱,保不齐他随便乱花;而慕婷挺谨慎的,肯定管得好家产,何况他们兄妹二人,蛰龙真的遇到资金困难了慕婷能不接济他吗?”
听到与沈慕婷截然不同的推测,三人陷入沉思。但是罗启氓接下来的话却把所有人震醒了:
“但是老沈走了……也不能说谁都没获利的可能。蛰龙可是留了一手,给他老爸买了巨额保险哪!”
“什么!”鲁德平叫道,“上午您怎么没说?”
罗启氓摆出一副“你们也没问”的样子。鲁德平催促他赶紧往下说。
“巧了,办理保险业务的营业员是我侄女。”罗启氓说,“我跟她提过几次老沈的名字,她就记住了,另外她曾经和慕婷在市里举办的排球赛上见过面。今年年初,有人为老沈办理人寿保险,是她经手的。因为金额很大,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再见到她时她就跟我讲了。从那个人的相貌我判断就是沈蛰龙。怪我多嘴,上次来的时候还告诉了老沈,他还觉得挺寒心的……莫非,蛰龙他……”
罗启氓变色。李哲渊摆摆手:“现在只是调查取证,我们没有任何特别的针对性,因为现在所有人嫌疑均等。好了罗老,感谢您耐心回答我的问题,您先歇会儿……”
三人站了起来。罗启氓重复了一句“嫌疑均等”,便拉开屏风迈步出去。
他突然回过头。雨影徘徊中,夕阳最后的微光在他脚下涂抹上模糊的阴影。
“心里没鬼,”罗启氓仿佛在自言自语,“就不怕你怎么折腾。那什么手机铃声,我听分明是拿东西往地下摔。没猜错的话,那通‘电话’恐怕是‘找’我的吧?”
三人未置可否。
“怀疑我就直说……”
金丝眼镜的镜片晃了一道清冷的光,闪出了屏风外。

“给他看穿了啊。”鲁德平尴尬地说。
“那不要紧……”李哲渊皱着眉,“罗启氓耳朵还是好使的,而且我和向南也听得见。他进来时拉开屏风声音很小,我都没太察觉,沈慕婷在厨房听不见不足为奇。更何况当时沈慕婷精神很紧张,脚步声又乱……”
“就是说沈慕婷提供这一条线索什么都证明不了。”
“本来也只是推测。但是……”李哲渊扶正平光镜,“罗启氓提供的线索的确很重要。下面咱们就会会沈蛰龙吧!”
“我猜要在厨房吧。”向南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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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楼: Re:清明寒雨落杏花(中篇,挖坑) 16年03月13日12点56分

六 断鸿声远长天暮

已经是下午六点半,厨房里不得不点起白炽灯。昏暗的白光与玻璃餐桌的反光晃得人眼花。李哲渊等三人坐在餐桌旁,还有一把椅子是空着的。
“……问起来还没个完了!”
随着抱怨声和有力的步伐,沈蛰龙出现在厨房门口。他个头和李哲渊差不多,但手臂明显更粗壮,略微卷起的衬衫袖口下露出机械表的金属光泽。他拽过椅子坐下,头向后一靠。
“问吧!爱问什么随便问!”
“再次让您回忆这一悲剧,真是过意不去……”李哲渊又一次搬出陈旧的开场白。
“你又是谁啊?”沈蛰龙撩起眼皮打量了一下。
“这位是枫川市公安局重案组副组长向南,”鲁德平早有准备,“以及他的好友李哲渊律师。”
沈蛰龙的喉结蠕动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枫川市不在他们省里,因此他没听说过情有可原。但是这样一说仿佛向南他们二人是上面派来的领导,震慑力还是有的。
“那就请沈先生复述一下今早发生的一切吧?”
“今早我六点十分之前就起来给老爷子做饭,之后一直在厨房里待着,连老罗头来了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好说的。我告诉你们,就应该从老罗头身上下手,我跟小婷怎么能谋害——”
“我们警察调查自有合理性,”鲁德平打断他,“而且请你不要随便怀疑别人,现在证据还不足。你接着说。”
沈蛰龙不甘心地瞥了他一眼。
“接下来——也不知道几点,应该六点四十左右吧,当时正好菜都炒完了,我正要把煎蛋端出来撒盐,这时听见浴室那边出现一声响声,我怕万一老爷子摔着了,赶紧关了煤气、把盘子撂下,出去查看。一推门儿正好看见小婷匆匆忙忙跑过来,然后老罗头什么时候进来的没太注意。我就看见……浴室门开着,老爷子躺在地上,我也以为他是摔着了,赶紧和小婷上去扶,之后打急救电话。扶起来之后我觉得不对劲儿,就探了探,发现……没了呼吸。
沈蛰龙皱起两道细长的眉毛。
“小婷哭得都起不来了,还是我跟老罗头搀起来的——对了,老罗头说看见老爷子脖子上有勒痕,我一看也是,就报警了。还真狠哪,生生勒死的?这就是你们要查的吧?”
“勒死的。”李哲渊一字一句地重复,“您能肯定?这么说很失礼,但是您觉得沈老不是自杀?”
“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尤其是百病缠身的老人最容易轻生,就在我们小区去年还有一个老头儿跳楼呢。但是话说回来,凭我的了解,我感觉老爷子不是会自杀的人。他……看得挺开的。”
“这样啊。”李哲渊点点头,“那请您回忆一下进浴室时浴室的情况吧?”
“浴室没什么特别的,浴霸灯打着——小婷说什么头发湿了容易感冒,次次让老爷子打开那灯。地上有点儿湿,老爷子后背也湿了一片。”
“淋浴喷头呢?”
“淋浴喷头我没注意,好像是搁在洗手池里面吧。”
问话暂时中断。沈蛰龙从衬衫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塞到嘴里。灰色的烟雾很快盘旋在他的头上。
“罗启氓……”李哲渊又开始提问,“跟沈老很熟吧?”
“老爷子就是爱交朋友,平时也闲不住,尤其喜欢画点画写点字儿,哪儿有画展、古玩摊子他准去,在那些地方认识不少人——当然也都是他那个年纪的。”沈蛰龙喷出一口烟,“他们俩好像就是那么认识的吧,有一两年了?忘了。老罗头挂着个什么艺术家协会会员的名儿,那种协会会员,我猜八成就靠吹吧!反正老爷子跟他挺投缘,一年他来好几趟,但是我碰见的时候少。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奔着老爷子的酿酒秘方来的。也难怪,这年头哪还有一点不掺利益的感情……”
沈蛰龙冷笑。向南替李哲渊问:“关于秘方,你知道多少?还是说秘方根本是不存在的?”
“这东西可不好说……”沈蛰龙往地上弹了一下烟灰,“我觉得还是存在的。可是老爷子特别保守,连对我这个亲儿子都只字未提秘方的事。我本来也没指望他传给我——反正现在也都没了嘛,他也就能带着这么点东西走了。可惜啦,要是卖给老罗头可不少钱呢……”
“对您来说这可是损失啊?”李哲渊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沈老的遗产……”
“老爷子的遗产?他留给我才怪呢!平时就偏爱小婷,说什么我不会管钱,我没个正形——老罗头还这么说过吧。可我也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嘛!唉,说这些都没什么意思了,他的遗产我也没惦记过。遗嘱不知道有没有,反正有的话也……不过话说回来,这是我们的家事,几位没必要这么感兴趣吧!”
沈蛰龙把烟头在玻璃桌面上按灭。
“可您还是留了一手嘛。”李哲渊把十指交叉到一起,“保险金跟遗产比起来,也不会是小数目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沈蛰龙猛地抬起头。
“看来您高估了保险公司的保密程度,要么就是低估了公安的查案效率。”
李哲渊微笑着。沈蛰龙盯住桌面上渐渐散尽的轻烟,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是给老爷子办了人寿保险。就在今年年初。这也犯法吗?”
“这当然没问题。但是请您详细叙述一下办理保险的经过,以及都有谁清楚这件事。这样……”
“这样有助于我们构建更清晰的有关人员关系网络,”向南接口,“还有梳理分析可能的作案动机。”
“作案动机?”沈蛰龙的身子突然前倾,“你们怀疑我?!”
“我们现在不能草率地下任何结论,因为现在所有人都有嫌疑。”
“好吧好吧!”沈蛰龙不耐烦地靠回椅背上,“我感觉老爷子可能时日不多了,我知道他不会留遗产给我,就给他买了保险。就是为了钱呗。但是我可不会因为这个就去干那种事,那我也太混蛋了……保险这事就我知道,现在还有你们。”
“好吧,那没事了。谢谢您的配合。”
沈蛰龙转身就走。李哲渊提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多问一个与案件没有多大关系的问题:感觉沈老时日无多后,您在第一时间给父亲投了人寿保险,而不是哪怕多陪陪他。试问这钱您拿着能心安理得吗?”
沈蛰龙的步伐慢了——看起来甚至马上要摔倒,但那只是瞬间的事。他的身影已经溶进厨房门外的黑暗中,这时李哲渊听到他抛过来的回答:
“你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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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楼: Re:清明寒雨落杏花(中篇,挖坑) 16年03月13日12点57分

七 峰回路转乱云遮

晚上七点十五,沈家厨房里纽扣和肩章一片银光闪动。除了回公安局处理物证和验尸的葛法医外,其余参与调查人员全部到场,沈家的椅子都已尽数征用,甚至包括就地找到的路边下棋坐的折叠小凳。而越来越焦躁的三位证人仍然在客卧里“休息”。
“我们在讯问中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最重要的就是沈蛰龙为沈天恒投保的事,新的证词正在打印。”鲁德平宣布。他的凳子太矮,只好仰视别人。
“鲁局,咱们还是按照惯例梳理下案情吧。”邹海峰粗声道。
“嗯……海峰,”鲁德平点点头,“那你有什么思路了?”
“思路谈不上,但我整理出来一张时间轴,当然,是根据原来的证词——如果有新的发现我一会儿补充。我觉得大家看一下,可能会有点帮助。”邹海峰摊开自己的本子递上前来。本子从鲁德平开始往下传阅,向南和李哲渊是最后拿到的。本子上清晰地排着:

6:10沈蛰龙起床下楼(沈慕婷听见)
6:20罗启氓到来,沈慕婷为他开门
6:20许,沈天恒告诉罗启氓在书房等他,后者进入书房,沈天恒进入浴室(无人目击)
6:30左右,沈慕婷进入卫生间,途中目击罗启氓在书房里
6:30~6:45之间,沈慕婷听到流水声
6:45左右,出现响声。随后三人依次到场。根据证词是沈慕婷、沈蛰龙、罗启氓先后到达浴室门口
随后,三人扶起沈天恒,沈蛰龙拨打120并宣布沈天恒死亡,罗启氓发现脖子上的勒痕,随后三人进入客卧并报警
6:55警方与镇医院的救护车赶到。(这期间没人离开客卧)


“我想提醒各位的是,”邹海峰敲敲桌子,“三位嫌疑人的证词关于各个时间细节彼此吻合,但是案发时他们分别在三个彼此不能监视到的空间内,所以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但是六点半左右,沈慕婷看见罗启氓在书房里……”一位警员说道。
“没错,但是除了证明当时罗启氓在书房里之外,什么都说明不了。”邹海峰不屑,“凶手若是罗启氓,他当时甚至可能已经把被害人杀死了!当然更具体的死亡时间和细致的线索还得等葛法医他们鉴定完毕。
“那么,现在凶手可能作案的时间已经确定了,即从沈天恒进入厨房到尸体被发现整段时间。但是凶手若是罗启氓,则他的作案时间就只能是从六点二十到六点三十和从六点三十到六点四十五的两段时间——也就是从沈慕婷目击到他的时间点分成两半。”
“现场地上不是有水吗?是不是沈天恒洗漱留下的?”一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刑警道,“如果沈天恒已经洗漱完毕,或许直接去书房会见罗启氓了呢。罗启氓在书房中杀害他之后再移尸……”
“那也有可能,但是现场并没有凶手移尸留下的痕迹。另外,沈慕婷在发现尸体之前的某一时间点听见流水声音,我认为这表明沈天恒是洗漱中遇害的。”邹海峰打断。
“我们无从得知沈天恒究竟有没有洗漱。”鲁德平插了一句,“恐怕鉴定科那些人也没辙。即便他洗漱留下水迹,也早就干了。”
“根据嫌疑人自身身体素质似乎也不能排除任何人,”向南说,“除了年轻力壮的沈蛰龙,罗启氓虽然年老但身大力不亏,沈慕婷不是在市里参加过排球赛吗,也有一定条件……单独完成谋杀。”他后面的话说的不太情愿。
“嗯。”鲁德平点点头,“那么从动机和利害关系上面分析……”
“利害关系嘛,现在三个人与沈天恒的死都有很复杂的瓜葛。”话语权又回到了邹海峰手中,“其核心在于遗产的分配。现在看来,无论遗产如何分配沈蛰龙都能拿到保险金,况且他本人并不认为遗产会分给他很多,所以他的嫌疑是固定存在的。
“而罗启氓的目的是沈家酿酒的秘方。秘方存不存在姑且不论,从罗启氓的出发点,他得到秘方有两个途径,第一是沈天恒给他——虽然希望渺茫,但他还在不断尝试协商;第二途径就是通过沈蛰龙。如果沈天恒将秘方留给沈蛰龙,罗启氓劝他吐出秘方的难度比劝沈天恒要低很多。这两条途径本身却又是不可得兼的:沈天恒不死沈蛰龙就得不到秘方,而沈天恒一死第一条途径就废了。”
邹海峰停下来喘了口气。
“但是,罗启氓一直在劝沈天恒,后者最近已经有点动摇;而沈天恒将秘方留给沈蛰龙的可能性并不大——这样一来,罗启氓就仍然只能走途径一。所以倘若他是出于得到秘方的目的谋杀沈天恒,就必须有一个前提:罗启氓知道沈天恒会将秘方留给沈蛰龙!”
邹海峰快说上绕口令了。
“但是沈天恒究竟会不会留下秘方还不一定呢。,”“八字胡”说道,“如果是罗启氓因为得不到秘方而杀人泄愤呢?”
“肖警官,您刚才恐怕没听清楚我的话。”邹海峰笑笑,“我说了,是他出于得到秘方的目的进行谋杀——你说的当然也有可能,还可能有许多种动机,但我们根据已知的线索并不能确定那些。
“好,我继续说沈慕婷的可能动机。凭我们已知的线索尚不足以确定,不过我认为最有可能的还是遗产。根据证词,沈天恒将遗产留给沈慕婷的可能性较大,那么她就可能为钱杀人。总而言之,要厘清这之中潜藏的更多线索,沈天恒的遗产分配是关键。”
“嗯。”鲁德平站了起来掸掸裤子上沾的灰尘,这是会议结束的信号。“那暂时先这样吧,海峰,你带你手下的人对沈天恒的遗物进行排查,同时通过其它渠道寻找可能存在的遗嘱;老肖,你带些人进行访查,争取得到关于沈天恒秘方的更明确细节和发现这三个嫌疑人之间的其它联系。另外,在银行方面也查一下,搞清楚沈天恒的遗产详情。在鉴定科的结果出来之前,先这样安排吧。”。
带本子的人都刷刷记了下来,被点到名的人纷纷应答。其余人最后一次驱动疲惫的双腿微微站起,只等着散会的命令。
然而这命令并没有等到。鲁德平突然发现全程有个人一言未发,这人此刻靠在椅子里,眼神涣散,似乎已经神游。
“李律师?”鲁德平轻唤一声,“你是远道而来助力我们,现在大家已经各抒己见……你不发表一下高见吗?”
“鲁局您抬爱,”李哲渊出乎意料地马上回答,“我还没有很成熟的意见,也不太了解调查流程,但是……”
听见这个“但是”,所有人都失望地坐回各自的椅子或板凳上。
“但是我认为在这里揣测动机对查明真相帮助不大。”李哲渊出语惊人,“我不敢在各位警界前辈面前班门弄斧,更没有轻视科学鉴定的意思——但是依靠已有的线索和证词,还有最关键的逻辑思考,我认为已经可以得出结论了。”他站起身来,“当然,是正确的而且是唯一的结论。”
鲁德平略微惊讶地咧咧嘴,邹海峰扬起眉毛,八字胡肖警官把手撑在桌面上,每个人都想说些什么时,李哲渊摆摆手:
“但是现在还为时过早。我需要先去验证一个关键性的证据,在得到它之前我的想法只是猜测。请稍候片刻……”
他径自走了出去,门在身后关上。其余的人们面面相觑,都没有想走的意思了。
向南暗暗叫苦。他清楚李哲渊的能力,当然也愿意相信他,但万一他的关键证据没有如愿,可就贻笑大方了。另外,向南也不是很情愿承认自己对整个案件仍然是一头雾水。他想再次分析一下以便跟上李哲渊的节奏,可是心乱如麻。周围非常静,静得连他自己手表的秒针转动的嚓嚓声都一清二楚,可越是这样寂静,他的心就悬得越高……
这几分钟过得非常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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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楼: Re:清明寒雨落杏花(中篇,挖坑) 16年03月13日12点58分

八 一山放过一山拦

李哲渊终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罗启氓,沈蛰龙和沈慕婷。厨房里的人都站了起来,因为狭小的空间坐着已经非常挤了。
“我就越俎代庖把这三位叫来了。”人影晃动中,白炽灯在李哲渊的脸上映出捉摸不透的光影,“在我发表我的看法时,如有纰漏这三位证人可以及时指正,另外他们也有知悉真相的权利和必要。”
“完了就可以放我们回去了吧?”沈蛰龙不耐烦地叫道。
“或许吧,但这我就做不了主了。”李哲渊说。
邹海峰脸上一副“口气不小啊”的表情,可底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足了。鲁德平说:
“哲渊那你就……揭开真相吧!”
“好的。”李哲渊以一种轻松的语调开始了,“这次的案件似乎很令人头痛。与沈老利益关系最紧密的三个人都在现场;所有人的证词都彼此吻合却又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沈老遗嘱的下落不明又使案情更加扑朔迷离……很乱啊,我发现一牵扯到动机就复杂极了。可是动机并不能从理性的角度揭示真相。逻辑链条需要的只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这就是我思路的方向。”
书记员咔嚓一声拔开笔帽。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在听。
“我这次不卖关子了,恐怕在场的无辜的人正在提心吊胆,怕这个口出狂言的人把自己指成凶手吧!”李哲渊笑笑,“你们大可放心了,因为你们都是无辜的!沈老爷子,他是自杀的!”
向南感到天旋地转。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结论。全场静默了几秒钟后,沈蛰龙先喊出声来。
“不可能!我不相信……老爷子不可能是自杀的!你这是污蔑!”
“是啊,李律师,”鲁德平诧异地说,“之前我就说过,浴室的高度勉强合适,但是,但是证词里根本没有提垫脚的东西啊!你难道认为是三个人共同隐瞒了……”
“我也不信!”罗启氓咳嗽一阵,“老沈不会轻生的,他不可能……”
“各位,别急。”李哲渊和颜悦色,“我先解释一下你们最主要的疑问吧。
“根据证人的证词,发现尸体的现场并没有最关键的垫脚的工具。而离开浴室之后三人始终在一起,因此即便有人在发现尸体同时将垫脚物藏在浴室或藏在身上,也绝没有时间再次转移。三个人共同作伪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还有其他可能吗?请你们随我来看看我的关键证据。”
李哲渊转身出了厨房,其余人跟着。他在浴室与厨房门之间的冰箱前站定,拉开冷冻室的上数第一个抽屉,里面被一些海鲜和小块的肉塞得满满当当。他又拉开第二个抽屉,汤圆和饺子争先恐后地往外挤。第三个抽屉被拉开了,里面是空的。第四个抽屉也是空的。
“沈老用的垫脚物就是它。”李哲渊轻轻关上冰箱,“——冰块。”
又愣了几秒钟,众人再次纷纷发言。
“可……”沈蛰龙说。
“但……”沈慕婷说。
“那……”罗启氓说。
“等一等!等我说完再提问。”李哲渊打断,“让我补充一些细节。冰块,这是推理小说中用烂了的工具了,但是真正用起来还是挺实用的。从头开始吧,六点二十五左右沈老进入厨房之后并没有进入浴室,而是首先打开了冰箱取出里面的冰块,证据就是冰箱里三四层是空的。大家会发现冰箱的上两层几乎塞满,但下两层空无一物,这一反常的现象证明沈老的手法。而沈先生当时在炒菜,加之厨房门关着且门并不透明,所以他毫未察觉。
“沈老将冰块挪进浴室,打开浴霸灯,将淋浴喷头的软管固定在墙上。之前鲁局说过,淋浴喷头高度勉强合适,强度也勉强足够。布置好之后,沈老即踩着冰块在淋浴喷头的软管上自缢身亡。因为浴霸灯开着,浴室温度可以达到很高,加速了冰块融化。另外浴室里有下水地漏,冰块融化的水可以顺利流走。证据是浴霸灯开着,以及地面上有水。假如尸体发现的再晚些,或许地面上的水都会蒸发尽。不过地面上有水反而更自然,这样给我们的感觉是沈老开着浴霸灯洗漱,洗漱中遇害,水没来得及关的时候洒了一地。但这只是表象,细分析一下就会想到,如果真是那样,那点水早就蒸发干了。这也算个辅证吧。
“沈老为何自杀我不知道,也无从得知,但他决心已下——这是他选择在浴室里自杀的原因。另外,即便沈先生做饭也只用鸡蛋和时蔬,午餐并不在这里做——这是从几天前就开始的规律。因此为了冰块不被发现,沈老很可能就是几天之内准备的冰块。沈女士不是说沈老两天前题写了屏风吗?那就说明他当时身体挺好,冻些冰块也不成问题吧。话说回来,就算冰块提前被发现也毫不影响,没人知道那是干嘛用的。至于他为何选用一种会自行消失的东西垫脚……”
李哲渊停住了。向南觉得有些不妙,这种停顿不是为了吊人胃口或者吸引注意,而是……他之前几乎从没在李哲渊的话里见过的这种停顿:突然无话可说时的那种停顿。
其他人听得已经入神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李哲渊的停顿。他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耸耸肩:
“老实说,我真的还没想好这种自杀方式的原因,可能有特别的动机,比如沈老希望自己被当成他杀。总之我自认为刚才阐释完毕的解释是目前唯一合理的。那各位可以发问了。”
人们长出了一口气。鲁德平显然已经陷入沉思,邹海峰垂着眼皮摆弄着钢笔。其余人都是恍然大悟状。只有三个人例外……
三位证人脸色复杂地交换眼神。随后罗启氓上前一步:
“李律师,你……你仅凭冰箱下层空着就说老沈用冰块自杀,这也太武断了。我告诉你,冰箱空着是有其他原因的,这原因我们仨都知道,由此还能证明,老沈不可能用冰块自杀!”
“愿闻其详。”
“好。”罗启氓站立得更直了,“不知你检查书房时有没有发现,老沈的书桌还有书柜,所有最下层的抽屉和格子都是空着的?”
李哲渊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的表情开始变化。
“我告诉你,这冰箱最下层空着的原因和那些书桌书柜是一样的!老沈此前一直自己居住,所以这是他亲自布置的。为什么呢?李律师,你要猜猜吗?”罗启氓银白的胡茬颤抖着,“因为他患有严重的腰间盘突出,根本弯不了腰!”
向南的脑袋嗡的一声。再看李哲渊时,后者僵立着,一动不动。
“老沈连蹲下都会疼痛难忍,曾经因此昏倒过!而且他前几天就是因为这旧病复发才卧床不起的。他要用冰块自杀?恐怕还没拉开抽屉就躺在地上了吧!”
众人觉得今晚脑筋一次次急转弯。
罗启氓的余音落地后,另一种尖利的声音闯入所有人的耳朵。
“嗞啦!”书记员把刚刚写满的一页纸从笔记本上拽了下来,在手心里揉成了团。仿佛是信号般,其他人也都开始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
向南看见李哲渊方才眼中的光芒像被掐掉的烟头一般熄灭了。
“你的理论没有那个‘关键证据’就只剩推测了,”邹海峰咄咄逼人,“而且还有不少漏洞。冰块非常滑,你自己试一下站在上面上吊就知道了。要真是那样,沈天恒自缢之前估计就摔得起不来了……”
“还有你也给不出使用冰块的理由,谁自杀还费那个事儿啊,根本是无稽之谈。”
“要是他真想不被发现是自杀,为什么拿完冰块不把冰箱下层还原回去?”
“鲁局——”向南转头看向鲁德平,他几乎要跳出来喝止这一场面了,但是最后的理智提醒了他,这样不合适。
“大家都静一静!”鲁德平高声道,“我原来的安排不变,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
“那我们怎么办?”沈蛰龙不耐烦地甩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在这待了一天了,还让不让人走了?”
“这个……三位如果执意回家也可以,但是必须要时刻开机保持联系,必要的话我们的人会在周围保护你们……罗老先生,您就不要回市里了,我们会为您安排住处的。”
“不必了,”罗启氓摆摆手,“我每次来都是住在客房,这次也想在这里过夜,算是……陪陪老沈吧。不知这样可以吗?”
“那……也行吧。”鲁德平点手叫过来一个警员,“小刘,今晚你在案发现场守着,可不要打扰到罗老先生的休息啊。”
“您放心。”刘警员对鲁德平递过来的眼色心领神会。
“那就这样吧。向南——还有哲渊,我也给你们安排下住处吧?”他冲向南招下手。
“那就有劳鲁局了。”向南赶紧碰碰李哲渊,然后走出厨房;后者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拖着步伐跟了出去。在徐徐掩上的门后,邹海峰的粗声渗出来:
“……早就知道找个业余的半吊子不靠谱!也不知道鲁局怎么想的……”
向南不愿多听,催促着李哲渊快步离开了。他们来到沈天恒的书房。这里的两把藤椅现在都在厨房里,因此只得站着。鲁德平拉上屏风,在黑暗中和蔼地咧开一口小黄牙。
“哲渊啊,你的推理还是很有思想的,就是有点操之过急了。嗳……人嘛,谁没摔过跟头,大不了就重来嘛……”
“鲁局……”李哲渊叹口气,“谢谢您。但是我这次真是……”
“好了,别让这次挫折蒙蔽了你的判断力。”鲁德平拍拍李哲渊瘦削的肩膀,“今晚你们是住局里的宿舍,还是……”
“不用了。”向南回答,“我们去离这儿不远的‘暮雪’客栈,我几年前住过的,还比较熟悉。”
“嗯,那可是老字号。那你们就去那儿吃点东西,早些休息吧。”鲁德平将手搁在屏风的木头边框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哲渊啊——”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措辞。这一刻,黑暗中流淌的只有窗外窸窸窣窣的雨声。李哲渊抬头看着他。
“我是以一个老辈,一个在局子里和社会上摸爬滚打半辈子的人的身份给你一条经验。”鲁德平渐渐敛起笑容,“我记得你说过,你的逻辑思考靠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而与动机无关?那你就真错了。我告诉你,多么精巧的手法都不如犯人的心理复杂多变而又难以捉摸。只有仔细地剖析了作案的心理、缘由,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一句话:最险的还是人心啊!”
鲁德平松开胳膊。屏风推开,涌进来的光亮一下子将三人周围的黑暗扫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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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楼: Re:清明寒雨落杏花(中篇,挖坑) 16年03月13日18点43分

九 雨入空阶滴夜长

即便是在这世外桃源般的螺浦镇,时间也从未慢下脚步,像一捧从指缝中缓缓流淌的细沙,是无论如何掬不住的。刚才还站在沈家的冰箱前口若悬河的李哲渊,此刻却已经坐在这家尚未打烊的小餐馆里,在向南担忧的目光中抖落肩头的雨珠。
向南真的有点担心。刚才在车上李哲渊抽了半支烟,而此人平时是极少抽烟的。而且来的路上,他都没说过一句话。
“我说,哲渊,”向南撬开一听啤酒的拉环,“你不会还在沮丧吧?这可就犯不上了啊。你想……”
“我没事,不用说了。”李哲渊苦笑,“毛病在我。我不是太急躁,而是对动机的认识和重视都远远不够啊!唉……要是事先跟你商量一下,也不能……”
“我理解,我理解。是不是看到一些证据能支持自己的推论,就迫不及待地把所有其他证据都按照自己的方式理解起来了?我也这样。”
“是啊……我是太看重诡计了。可是现实毕竟不是推理小说,我这回才终于明白。话说回来……就算推理小说,诡计也不是全部,而是和其他元素共同组成故事的啊。”
“没错儿。来来,菜来了,赶紧吃吧。”
这三道菜都是向南点的,均为清淡的素菜。他先掂起筷子夹了一口,吃完却摇了摇头。
“味道变啦。我念中学那会儿,这的菜可不是这个口感。现在也就跟一般馆子的菜差不多,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了。”他不无惋惜地从浮油中捞起一片菜叶。
“是因为掌柜的换人了吧。”李哲渊指指身后的柜台。现在已经很晚,服务员应该都下班了,所以刚才给他们点菜的和端菜的都是现在坐在柜台里面的人。那人很年轻,和沈蛰龙差不多大。但是柜台后的角落里,还有一位坐在藤椅上的老人,因此不难想到这位年轻的掌柜是子承父业。空荡荡的大堂里,切水果游戏的咔嚓声单调地回响着。
“应该吧。我以前常来的时候掌柜的可不年轻。”
向南端起铝罐喝了口啤酒。李哲渊不再说话,只是闷头吃饭。
二人吃饭都很快。这也难怪,他们俩都常常忙得只能挤时间吃饭,已经养成了这种不利于消化的习惯。李哲渊套上外套,准备掏钱。
“不用你花了,上次不是你请我的嘛。”向南拦住他,从皮夹里扯出一张红色的票子。二人走到柜台前,年轻的掌柜放下手机算了帐。一共五十多块钱。他接过票子,眼神蠕虫一般从二人的头滑到脚,随即露出媚笑。
“二位老板,您二位一看就是赚大钱的人,这小钱找给您想必也懒得保管。不如您买包烟抽,凑个整嘛。我这儿的烟都是好货……”
坐在柜台角落里的老人清楚地发出一声叹息。
“不用不用。”向南说,“我们可不是什么老板,就是给人打工的。再说我们俩也不会抽烟。”
“啊……这样啊。”那人收起笑容,不太情愿地低头翻了一通找钱给了向南。而李哲渊此时已经走到柜台的另一端了。
“老人家?”他轻声说,“请问您贵姓?”
老人在阴影中的姿势丝毫没有改变,过了一小会儿答道:“蔽姓徐。”
“您台谱?”
“上恪下仁。”
“徐老先生,这餐馆之前掌柜的是您吧?”
这回老人终于直起身,进入柜台内昏黄的灯光中。只见他身披一件呢子外套,身体瘦削,头发灰白,额头皱纹密锁,快要凋谢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此刻才浮现出炯炯光彩,年纪目测在七十上下。徐恪仁点点头:“是我。我好几年前就干不动啦,接班的,这是犬子。”
“唉呀,老爹,”徐恪仁的儿子走过来,“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拽文,什么犬子犬子的,我总听着像骂我。”
“唉……你呀……”徐恪仁似乎很痛心地叹了口气,却欲言又止。小徐掌柜满不在乎地敲了一阵放在柜台里面的电脑键盘,又到背后的柜台上打开音响。音响下面垫着几本书,细分辨可看出是真草隶篆名家字帖。小徐往椅子里一靠,脚搭在柜台上,音响里传来枪战片的吵嚷。
“那您认识沈天恒吗?”李哲渊继续问。
徐恪仁愣了愣,半晌才说:“认识。老沈……不是今早……走了吗。”
“您这么快就知道了?”向南有些惊讶。
“镇子小嘛,每个人都是活广播,出点事马上就全知道了。”小徐懒洋洋地搭话,“我跟你们说啊,听说这姓沈的老头是……”
“我们不是来听闲话的。”李哲渊打断了他,“至少还不想听您说。徐老,实不相瞒,我们是侦办沈老遇害一案的警察,”——向南立刻亮出警证——“想从您这里了解一些沈老的情况。不过这些证词很可能成为关键的证据,为此可能会再来打扰,或者请您签字之类,不知您愿意配合吗?”
“不行!”小徐慌慌张张地把脚从柜台上拿了下来,“爸,不能答应!这可是得罪人的事,闲的没……”
“你闭嘴!”徐恪仁愤怒地敲着椅子扶手,“老沈是我多年故交,这个忙我必须帮!就算是……为了老沈,我也得帮!”
小徐翻翻眼睛不痛快地缩回椅子里。调整了一下情绪,徐恪仁转向两人:“警察同志,你们问吧。”
向南应声按下手机录音键。李哲渊深吸一口气,问道:“第一个问题是,凭您对沈老的了解,您认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老沈嘛……他是个正直、谦和、大方的人。”徐恪仁抿抿胡子,“没错。他也是个讲诚信的人,‘杏花寒’的招牌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或许正是因此,他才事必躬亲,进而……积劳成疾吧。另外,他是非常为子女着想的一个人,他似乎是把父爱和母爱都盛在了心里……但是他可不是溺爱,恰恰相反,他是非常注重孩子能力的培养的……听说他儿子十二岁时就被他带到酒坊帮工……遗憾的是,老沈望子成龙的夙愿现在还没能实现,老沈这虽然走了,也……唉!”徐恪仁重重叹息一声,将眼睛闭上了。
“那他有可能自杀吗?”
“怎么可能!”徐恪仁猛然睁开双眼,“这我绝对不信。老沈没有任何自杀的理由嘛!我前面说了,他是非常非常爱孩子的一个人,哪怕是为了多看儿女几眼都不会轻生。何况以我的了解,他非常达观、知足,又是个幽默的人,还有什么想不开呢?这不可能……”徐恪仁摆摆手。
向南心里一沉。看来李哲渊还是对他的推理念念不忘啊。
李哲渊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
“关于沈老酿酒秘方的事,您了解多少?这秘方真的存在吗?”
“存在的。”徐恪仁缓缓点头,“凡是靠手艺吃饭的,一定都有这种东西,管它叫秘方也好,技巧也罢,真正的手艺人会保住这一秘技,而且会将其看得比命还重要!可惜啊,老沈作为我最敬佩的真正的手艺人,却从没有留下秘方的意思……‘襄陵自昔称名酒,酿成新味与谁尝’!(注:此是明代李濂的诗句,这两句在原诗中并不是上下句)可叹啊,品酒的人还在,这酿酒的人却……”
徐恪仁默然了。
向南舔舔嘴唇,问道:“沈天恒明确表示不会留下秘方吗?那他遗产的分配您清楚吗?”
“至少在早几年他宣布退休时是这么说的。我和几位老友也劝他,但他一笑置之。我们后来见面就没再提——年关以来我们也没见面。至于遗产……老沈曾经说不用担心那么早,他相信自己还远不到留遗嘱的时候呢。但是那也是很久之前了……”
“您对他的子女了解多少?”
“老沈的女儿好像在医院工作吧,见到我几次,讲话都挺有礼貌的。他儿子我见到次数很少,但听他说好像不太争气,开了个餐馆但是也常常游手好闲。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最后,您认识一位叫罗启氓的人吗?启发的启,氓之蚩蚩的氓。”
“罗启氓……”徐恪仁重复着名字,“有点耳熟。他是?”
“是市里一个书画家。”向南说,“经常来找沈天恒求购秘方。”
“应该没见过。”徐恪仁最终摇摇头,“不过求购杏花寒秘方的人可的确不少。大概是老沈向我提起过吧。”
“那好,就这样了。非常感谢您的配合。”二人站起身,向南收起手机。
“且慢。”徐恪仁从衣服内摸出一轴宣纸,巴掌大小,颤抖着递给了李哲渊。
“我上了年岁,行动不便,就托二位将这幅挽联带给沈家吧。多谢了。”
二人马上表示没问题。
“老沈生前与我多有书画互赠,年前他送我一幅字,我当时关节炎发作就没有立即题字回赠,一直拖到……今天……终于算是……”
徐恪仁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几句话,目光就垂了下去。李哲渊装好这幅字,请老人放心,随后便和向南离开了餐馆。柜台后面枪林弹雨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大堂。
走出餐馆,李哲渊回头看了看。匾额隐没在黑暗之中字迹难辨,但是门两旁“财源广进招财进宝”一类俗气的春联已经被风雨淋透刮碎,木刻的楹联得以重见天日:
君子之交淡如    醉翁之意不在
(注:此联见于冯梦龙《古今谭概》,为一寒士与朋友对句,身份不详。上联出自《庄子》,隐一“水”字,下联出自《醉翁亭记》,隐一“酒”字。)
似是出自徐恪仁手笔。
李哲渊想起沈蛰龙说的一句话:这年头哪还有不掺利益的感情……
他小心地拍了拍衣袋,里面装的是那轴挽联。李哲渊感慨地点着头。
“君子之交……”
雨下的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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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楼: Re:清明寒雨落杏花(中篇,挖坑) 16年03月13日18点44分

十 一重浪灭一重生

到了“暮雪”客栈,李哲渊才知道这里和刚才吃饭的餐馆都是徐恪仁开的,当然现在老徐退休,小徐全面接手了这两家。虽然客栈就在餐馆对面,但他们身上还是被雨淋湿了。二人挑了面对街道的相邻两间单间儿。
向南住在走廊上内侧的一间。他烧好一壶水,看看时间是十点。他知道李哲渊还不会睡,于是没敲门就走了进去。李哲渊正坐在床上,似乎刚刚把什么东西放下。
向南给他的杯子倒满了水。李哲渊轻声道谢。
“哲渊,早点休息吧……”向南知道他不太可能会早点休息,于是后面的话索性也不说了,端起水壶走回自己房间。李哲渊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向南把脑袋按在枕头上后并没有入睡,而是百感交集地回想了一下今天的事情。到最后他还是舒了一口气,因为他感觉李哲渊已经从挫折中恢复了过来。证据也很明显。
他刚才看到李哲渊的床头柜上有两本书:一卷《古文观止》和《人间词话》。这显然是徐恪仁为宿客准备的,他自己房间的床头柜上也有。但是李哲渊的床头柜上,那两本书旁边还有一张纸。向南确信那就是他进入房间后李哲渊马上放下的东西。
那是邹海峰列的时间表。
要是能从挑战和挫折中获得别样的体会和经验,反倒觉得一帆风顺的事太索然无味了呢!
这不就是人生么。
向南笑笑,关上了头顶的台灯。

快到子夜时,李哲渊的房间才终于融入这条黑暗的走廊。但他还是睡不着,而心绪又很乱,无法思考。清明节的最后几分钟就在他的辗转反侧中流尽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浅浅入眠。
黑暗的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整座螺浦镇都像是沉入梦乡,只有雨滴还单调地跳跃在石板路上,声势已经不那么大了。
但是过了不久,另一个难以成眠的黑影蠢蠢欲动了。就在距离暮雪客栈七八百米远的地方——枫桥雅榭,沈天恒已成故居的家中,家具投射下的阴影的棱角突然依次被抹平,毛糙的边缘时隐时现。这是一个影子在游走。
黑影停在了书房前,屏风毫无声息地分为左右,黑影迈步走进书房,咔嗒一声,是手电筒打开的声音。屏风又毫无声息地合上,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又是咔嗒一声,这次是安装在厨房门口墙壁上书房灯的开关被打开了。从屏风外可以模糊地看见黑影手忙脚乱的动作映出来,活像一出皮影戏。
“不许动!”……

“向南,新情况!”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鲁德平的声音就闯进向南的耳朵,“我安排在沈家的警员发现罗启氓刚才鬼鬼祟祟进入了书房不知做什么,现在已经被他控制住了。海峰已经赶过去了,我就直接去你们那儿吧——暮雪客栈是吧。法医报告也出来了,我一起带着。你们还能睡半个小时。”
还怎么睡?向南苦笑着看看手表,一点四十。他敲开隔壁的门,李哲渊坐在床上,似乎是被他的电话吵醒的。向南把新情况告诉他,两个人就开始等候鲁德平的到来,心中除了焦急还有一丝兴奋。向南想知道李哲渊对这一情况有何推测,但对方表示在得到确凿证据前不会发表任何看法,更不会进行任何猜测。向南只好作罢。

一点五十。此刻邹海峰已经坐在沈天恒的书房里扯着领子,对面是垂头丧气的罗启氓。
“说说吧,罗老先生?”邹海峰沉着脸,“您老大半夜的去书房干什么啊?”
“哎……警察同志,我什么都没干啊,真的。”罗启氓诚惶诚恐,“可不要因为这个就怀疑我是凶手啊……我……”
“真相总会大白的,不管你是不是凶手。另外就算你什么都没干,你的嫌疑也没轻到哪儿去!”邹海峰浓眉一立,“我现在问的是你为什么进入书房!”
“好好,我说,”罗启氓连连点头,“是这样的,我今天突然回忆起老沈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特意让我去书房欣赏屏风,我就想……这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沈会不会冥冥中察觉自己要过世,在给我暗示秘方在书房呢?或者是他要从书房取出秘方交给我,让我先去等候?于是……于是我就想看看能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你看,要是真被你们发现了秘方,也得当做物证扣下或者交给他的子女,但是要是我找到了就能传承下去。再说……万一老沈生前真的决定了把秘方给我,那这,这不是令他也能瞑目了嘛。”
“巧舌如簧。”邹海峰冷哼一声,“沈天恒的遗产自有处理方法,你仔细说说来书房都打的什么算盘?”
“我……我注意到老沈特别强调了欣赏屏风,”罗启氓推推滑到鼻尖上的金丝眼镜,“于是就决定先从屏风开始搜索。那上面的题字我今天上午看过……是《兰亭序》,没发现特别的地方,所以我猜可能是屏风本身有刻字或者机关什么的。如果屏风上没有什么发现,我……呃……我就撤。结果刚打开手电,这……这位警察同志就……”
“要是你拿走了什么东西可就算盗窃!”邹海峰严厉的嗓声打断了罗启氓的干笑,“要是现场有任何证据或潜在的关键线索被你破坏,那就不是盗窃这么简单了!幸亏发现得早。倘若你的叙述何事实有不符合的地方……”
“不会不会!我绝对没有任何隐瞒!”罗启氓赶紧摆手。
“那先这样吧。”邹海峰推开椅子,“小刘,马上把这段讯问的视频发给鲁局!”
“啊?我的流量呀……”一直举着手机的刘警员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胳膊,叹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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