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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题: 本草·天恸(人气:244)
 萌野莉子萌野莉子
1 楼: 本草·天恸 20年01月01日21点19分

1

近景中的山是暗绿色。远景中的山却是淡淡的墨蓝色,如同朦胧雨云般横在天际。有清凉湿润的风从车窗吹进来,使我几乎忘记了现在正是夏日。

    “莉子,感觉如何?”张纯阳在驾驶席上并没有回过头看我,自顾自地说,“过了沈阳,往东就进入辽东丘陵,接下来一路都是湿润山区了。”

    我没有答话。张纯阳开车的样子的确很帅。在我这种不会驾驶汽车的人看来,驾驶汽车就成了一种了不起的本领。但如果换成那些不会写小说的人呢,也许在他们眼里创作小说才真正是不可思议的本领吧。任何一技之长,总是要到了外行人眼里才笼罩上不可思议的光环。

    “阳阳,”我跟她开起了玩笑,“你知道怎么能让车最大限度的节省汽油吗?”

    “不知道啊。”

    “在汽车前拴两头驴,可以节省百分之一百的汽油。”

    “等一下。”张纯阳把车停在路边,自顾自地打开车门下了车。我注意到她似乎在路边寻找着什么。于是我从包里拿出郭彩枢的警察表姐在今年年初记下的手记,再次确认了没有缺页掉页之后,开始仔细阅读起来:

    此事我不确定是否要将它公之于众。小市的老中医松诚一老先生一生德高望重,却因医疗事故嫌疑而被我们逮捕,并在庭审之前因心脏病突发去世。至此,松老先生有罪无罪,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也随着当事人的死亡而成为千古之谜。

    去年,中国高能物理学界知名学者水冕元教授,特地独自一人从北京来到小市拜访了松先生。之后水教授回到北京蹊跷死亡。据水教授的家属所述,水教授是按松先生开的药方服下药后身亡。经外籍法医检验,水教授的死因为阿古尼丁中毒。

    作为一名工作资历尚浅的年轻警察,我认为这件事不能让其沉没,而应该公之于全社会。在此我将松先生为水教授所开之药方逐字抄下,与原件共同保存:

    茴香一钱 甘草半钱 白芷半钱 附子一两 桂皮一钱 沙参二钱 北五加皮半钱 陈皮一两 山楂一两 每日服一剂

    然后我又从包里拿出了套着粉红色塑料书皮的药方原件。这个药方原件也正是那位警察姐姐特地借给我们的。书皮封面上的KITTY猫非常可爱,封底则印着“本溪市□□塑料厂”。据那位警察姐姐说,这个原件原本就套着这个书皮,而并不是他们警方后加上去的。翻开书皮,我看到药方原件上也写着:

    茴香一钱 甘草半钱 白芷半钱 附子一两 桂皮一钱 沙参二钱 北五加皮半钱 陈皮一两 山楂一两 每日服一剂

    只不过,原件在“甘草半钱”的“甘草”与“半”之间有勾抹的痕迹,被勾掉的看起来是个“丙”字,大概是把无意中写的笔误给勾掉吧?药方原件上还在“附子一两”的“附”字前面染着一小片墨渍,大概是无意中滴上去的吧?药方左下角的落款是“松诚一”,右下角则盖有松诚一的草萃堂的四重莲花形印章,印章由极美丽的朱红色线条组成,所有的线条看上去都圆润而有力,仿佛四重饱满的莲花正在纸上以动态绽开。我仔细盯着这张药方,忽然发现其中“北五加皮”的“北”字在笔体上与其余的字稍微有一点差异,越看越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看来,这个“北”字也许是由别人后加上去的吧。

    “莉子!”张纯阳喊着我的名字,打开了我这边的车门。我看到她伸过来的手掌上托着几颗有手指肚那样大的红色野果,每一颗都像是用几十粒小小的红宝石做成的。

    “这是什么啊?”我问。

    “是山楂叶悬钩子,又叫牛叠肚,跟树莓一个属的。”

    我试着尝了一颗。其实没有多少味道,有一丝淡淡的甜,完全无法与树莓的浓郁相比。

    “下来吧!”张纯阳牵着我的手,把我领下车,然后锁上车门。眼前有数丈长的藤蔓从路边的山崖上高高地垂挂下来,张开着五瓣形的巨大叶子。山崖下还生长着一种矮小的灌木,就结着我刚才见到的那种果实。

    “你看它的叶是单叶,这一点在悬钩子属中很独特,跟树莓的复叶不一样。”张纯阳指着这灌木说。可我却只看到那叶子像光亮的桑叶一样,看不出半点“山楂叶”的影子。

    “莉子,你看那个。”张纯阳又将稍远处一朵很大的花指给我看。我留意到那花朵有茶杯口大小,花瓣是长条形的五片,排列成风车一样逆时针旋转的形状,颜色是成熟的金黄色,新鲜得好像挂着露珠,配上无数红色细丝样的花蕊更加显得金灿灿的。

    “这是谁种的花呢?”我问。

    “这是野花,”张纯阳说,“叫黄海棠,又叫红旱莲,又叫长柱金丝桃,跟欧洲人所说的‘圣约翰草’同科同属。”

    “这是一种有毒植物,”张纯阳又说,“这个属含有金丝桃素,一方面有毒,另一方面又能抗菌。”

    “阳阳,咱们还是赶紧往前开吧,天黑了就危险了。”

    “嗯。”

    话虽这样说,其实现在还正是上午。我坐在张纯阳的车后座上小睡,车里一遍又一遍播放着贝多芬的《命运》。我睁开眼睛,路边已经是一片郊区或者小镇边缘的景象。

    “这是到了本溪吗?”我问。

    “是本溪县的县城,又叫‘小市’,不是本溪市城区。”

    “我们要去的就是本溪县?”

    “是啊,本溪市有个本溪县,就像吉林省有个吉林市。”

    道路两边的景象开始繁华起来。虽然都是平房,但已经可以看到很多商铺。张纯阳将车停在了一家叫“草萃堂”的店面门前。

    我们下了车,走进店里,只看见店里的架上摆放着一桶桶的各种散红茶散绿茶,而有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店中的一张大得出奇的黑漆写字台旁。

    “您好!”张纯阳走上前去,跟那位男子打起招呼,“我们找松诚一先生。”

    “家父已经去世了,”那男子回答,“我是我父亲的唯一传人。”

    “我们是网上一些青年律师志愿者的代表,”张纯阳说,“我们这些青年律师都是自愿自发组织起来,一定要证明松老先生的清白。所以我想作为代表向您多了解一些情况。”

    我把脸转过去苦笑。张纯阳这丫头又开始信口开河了。

    “我叫松正郎。”男子说到。

    “松医生您看,”张纯阳说着把印有可爱的HALLO KITTY猫的粉红色塑料书皮打开,把里面的药方单子递到松正郎面前,“这是您父亲开的方子吗?”

    “啊?!奇怪!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不是在做恶梦吧?!”

    “您的意思是?”

    “看这上的字迹是我父亲的字,可是我父亲一直脑筋清楚得很,不可能开出‘附子一两’来。真要是附子一两就该把人药死了。如果说这是我父亲写的,可我父亲又不是杀人庸医,怎么可能开出‘附子一两’来?如果不是我父亲写的,可是这笔迹看着就是我父亲的笔迹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您父亲给病人开这张药方的时候,您不是在旁边看着吗?”

    “没有啊,去年我父亲还在世,我一直在附近经营一家咖啡馆,偶尔才过来看看。自从父亲过世,我就不得不接班了。不对,你看这上这个‘北五加皮’的‘北’字不是我父亲的字体,感觉是别人模仿我父亲的笔迹添上去的。可是除了这个‘北’字,别的字看着就是我父亲写的。这个草萃堂的莲花印章看着也是真的。可是我父亲不可能给病人开出‘附子一两’来。你们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本想问您呢,”张纯阳说,“还有就是我的这位朋友,她一直头晕心慌情绪烦躁,请您给她开个方子吧。”

    张纯阳说着把手指向我。

    松正郎盯着我看了一阵,很快从抽屉里拿出一页白纸,在上面写了些字,然后从右手边的印台上拿起一方极大的碧绿色岫岩玉印章,在纸的右下角用力一盖。

    我接过这张药方,只见上面写了一些“山楂二钱”“红枣二钱”之类的,左下角是签名“松正郎”,右下角正是我熟悉的如此美丽的四重莲花印章。

    “请您给她抓药吧。”张纯阳说。

    “我们草萃堂只开方,不卖药,从清朝就是这个规矩,”松正郎说,“抓药的话对面有药铺,我们这倒是卖茶,各种各样好茶叶都有。”

    “那请您也给我们把药方包个封皮吧,我也要这种KITTY猫的。”

    “那可不行,我们草萃堂是开方卖茶叶的,可不卖书皮啊。”

    “可当初您父亲不就给这位病人送了这个书皮吗?”

    “是吗?我觉得不可能吧。”

    “那您再看看,”张纯阳又打开了包在粉红色HALLO KITTY塑料书皮里的药方,“您看这个‘北’字,是不是您父亲写的?”

    “不是。这个北字感觉是别人写的。”

    “那么,是别人把您父亲写的‘五加皮’改成了‘北五加皮’吧?”

    “我父亲不可能开出‘附子一两’来。可是天底下难道能有人模仿我父亲的笔体这么像?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么,如果没有‘附子一两’,把五加皮改成北五加皮是不是也能把人毒死?”张纯阳又问。

    “成年人不可能,”松正郎说,“五加皮无毒,北五加皮有毒,可是半钱北五加皮成人绝对没问题啊,除非是小儿。你说的是多大年岁的小儿?”

    “五十四五岁吧。”

    “什么?”

    “五十四五岁。北京□□学院的水冕元教授。”

    “……”

    “松先生再见!”张纯阳赶紧拽着我走出了草萃堂的店门。

    走下台阶,张纯阳凑在我的耳边问我:“莉子,你觉得这位松正郎可疑吗?”

    “我看不出来。”我回答。

    “我看这位松正郎是清白的。如果他是书写这张杀人药方的凶手,而且他想栽赃给他父亲,那他完全可以说这药方就是他父亲写的,而没有必要强调说他父亲不可能开出‘附子一两’来。而如果他是书写这张杀人药方的凶手,而他又不想栽赃给他父亲,那他完全可以否认这药方是他父亲所写,而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药方上的字包括那个真正杀人的‘附子一两’都是他父亲的笔迹,只有那个无关紧要的‘北’字是别人模仿他父亲的笔迹添上去的。”

    “那么,你认为这位松正郎是清白的?”

    “我觉得是。真正可疑的还是这个书皮。本溪生产的这种档次的书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远销到北京吧?所以这个书皮也只能是在本溪购买从而套在这个药方上的。而且,那位警察姐姐也跟咱们说了警方已经确证了水冕元教授是一个人自驾车从北京到本溪小市去拜访松诚一,然后又一个人自驾车从本溪小市返回北京,之后在北京服了药而死亡。”

    “是的。”

    “那你说到底是谁在本溪购买了这个书皮,然后套在了这个药方上呢?到底是松诚一,还是水冕元?”

    “不可能。一个是七十好几的男中医,一个是五十多岁的男教授,谁会用这种粉红KITTY猫的书皮啊?又不是变态!”

    “莉子,这就对了。明天咱们就按你的思路去调查。不过,这个书皮也不一定就与案件有关,我想咱们今晚还是应该再上网确认一下。”

    果然,我们在附近的一家旅店安顿下来之后,又免不了各端着一杯热咖啡坐到了网吧的电脑前。

    “哦,这个水冕元教授生于四川省,曾经在云南西双版纳做过知青,是四川□□大学物理系毕业的,最后一直在北京□□学院物理系任教。松诚一是生于辽宁省,奉天医学院毕业的,曾经在三江平原接受过无产阶级劳动改造。看起来这两人根本不可能有交集嘛!”张纯阳盯着电脑屏幕说,“还有松正郎,是辽宁省生人,辽宁中医学院毕业。看来水冕元教授除了看病,根本不可能跟松家有关系嘛!”

    “那就奇怪了。如果水教授跟松家没有任何仇,那松医生难道会做出‘无差别杀人’的行为来?”

    “总之,明天按你的思路,从粉红色书皮查起。”

    第二天早上,我们又来到了草萃堂。

    “松先生您好!”张纯阳说着,坐在了松正郎的写字台对面。

    “松先生,您知道去年这里除了您父亲,还有别的工作人员吗?”张纯阳微笑着问。

    “去年啊,亲戚家有个小姑娘经常在这帮忙,今年也是,不过她今天上午不在,上市里大医院找心理医生做心理咨询去了。”

    “能跟我们介绍一下她吗?”

    “她啊,她叫艾雪子,硕士毕业之后一直没找到工作也没考上博士,这两年都在这帮工。”

    “她学什么专业的啊?”

    “好像是物理吧!要是学文科的还好找工作点。”

    “那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我非常想认识她。”

    “大概下午吧!”

    “那去年还有没有别人在这里帮工?”

    “去年还有我偶尔过这边来。再没别人了吧。”

    “那这个艾雪子她跟对面的药铺有关系吗?”

    “估计是没有吧。”

    “谢谢您。松先生再见。”

    “莉子,”张纯阳把手搭在我肩上,“反正这一上午也没法调查了,上山看看吧。”

    张纯阳开车,载着我很快出了这座县城。路旁又是一望无际、赏心悦目的深绿色的山。

    “你看,右边,”张纯阳停下了车。我从车窗看到道路右边竟然生有很多洁白的“树叶”,与很多同样形状的绿叶生长在一起,除了颜色之外再没有别的差别。刚才远远望去,我还以为那些白色的叶子是盛开的花朵。我们下了车,我才注意到这种生有如同美玉一样洁白叶片的植物并不是树,而是一种木质藤蔓,藤条上还挂着像枣子那样大的青色果实,果实的尖端有一个比较长的喙。

    “这是什么?”我问。

    “是木天蓼,又叫葛枣猕猴桃,”张纯阳回答,“是野生猕猴桃的一种,等秋天成熟了就是这里的一种特产野果,可是网上有些数据库却把它列入有毒植物。对猫来说它就是毒品。”

    “你再看那个,”张纯阳指向我们身边的一株小树,“那是整个北方地区最大的树叶。”

    我留意到确实有巨大的羽状复叶如同枝条一样斜垂下来,足足比我的手臂还要长,而组成这巨大羽状复叶的任何一片小叶都已经有接近我手掌的大小。如果不是张纯阳特意提醒,我刚才一直错把这巨大的树叶当成生有大叶子的枝条了。

    “莉子,看这个,”张纯阳从地上捡起一颗青色的果实递到我手里。这果实有鸽蛋大小,顶端是尖尖的。

    “这是什么呀?”我问。

    “这就是这个胡桃楸的果实。去掉外面这层青皮,里面就是一颗小核桃了。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核桃也是有毒植物,因为核桃树的树叶含有胡桃醌,这是一种有毒的天然除草剂。”

    “啊?”

    “网上还有人编有毒植物数据库把咱们平时吃的杏也收了进去,因为苦杏仁确实有毒。”

    我不禁一惊。如果这样的话,那也许这张药方本来就不是什么杀人药方呢?会不会只是这位水教授碰巧命不好,碰巧抓到了某种通常无毒的中药材的有毒部位?如果我的这种猜测没错,那么这整个事件的背后就不会有任何阴谋了,我们的调查也就没用了。

    傍晚的时候,我们返回了草萃堂。松正郎果然将艾雪子介绍给了我们。看到艾雪子的时候,我发觉到她比我想象中要美丽,身材娇小而极其清瘦,皮肤雪白无瑕,头发十分柔顺地堆压在肩上,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与恐惧,这就是传说中的女硕士吗?

    “雪子妹妹,”张纯阳微笑着看着艾雪子,“一起去喝杯咖啡好吗?我们也想向你请教一些中药方面的问题,交个朋友,好吗?”

    我没有说话。张纯阳既然能称呼一位显然比我们年长的女子为“妹妹”,应该有她的原因吧。

    咖啡厅的白纱窗帘透进夕阳的柔和金色光线。张纯阳坐在我的身边轻啜着黑咖啡。艾雪子坐在她的对面,正凝视着咖啡上的白色牛奶泡沫沉思。

    “雪子妹妹,”张纯阳忽然把一个记事本和一支笔递到艾雪子面前,“帮我签个名吧,签上我的网名‘北方之北’。”

    艾雪子迟疑了一下,很快在记事本扉页签下了“北方之北”,又递还给我们。

    “妹妹,”张纯阳温柔地凝视着艾雪子,“有人给我开了个治头痛的偏方,里面要有八钱麝香,但是麝香买不起,有人说用附子代替也行,是吗?”

    “那可不行!”艾雪子说,“附子有大毒,八钱附子弄不好就得把人毒死!”

    “妹妹,你学的专业是物理吧?”

    “是的。”

    “那你考博报考的是不是中国政法大学?”

    “不是。”

    “那你考博报考的是不是北京□□学院?”

    “我可以不说吗?”

    “你报考的是不是水冕元教授?”

    “我可以不说吗?”

    “妹妹,你最喜欢哪种甜品,葡萄酒布丁还是树莓蛋糕?”

    咖啡的醇香弥漫在我们周围。我们回避了关于升学、就业与生存的残酷话题,开始谈论起彼此喜欢的西洋诗人、鲜花种类与香水品牌。临走的时候张纯阳结了账,尽管她所花的本质上是我的钱。

    回到旅馆,我们赶忙将艾雪子所写的“北方之北”与药方上的“北五加皮”进行比对,结果发现这些“北”字在笔体上惊人地一致。

    “莉子,”张纯阳在我的身边躺在床上说,“既然‘北’字的笔迹对上了,既然这个‘北’字是艾雪子所写,那你来推理一下怎么回事吧。”

    “那就对了,就是艾雪子把药方上的‘五加皮’改成了‘北五加皮’,所以就把水冕元教授毒死了,是吧?”

    “不是的。我说了这个‘北五加皮半钱’并不会让成年人致命。致命的只是这个‘附子一两’。”

    “我明白了。那么这个药方原本只写了‘茴香一钱 甘草一钱 白芷一钱’,而从这个‘附子一两’往后就是艾雪子模仿松诚一的笔迹加上去的,对吧!”

    “不可能,”张纯阳放慢了语速,“莉子,你好好想想,如果艾雪子有能力模仿松诚一的笔体到如此一模一样,那她又为什么偏偏在后面写到‘北五加皮’的‘北’字的时候突然暴露了她本来的笔体呢?为什么她不把‘北五加皮’的‘北’字也写成跟松诚一的笔体一模一样,这你想过吗?还有,如果这个杀人的‘附子一两’本来就是松诚一写的,她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加个‘北’字?”

    “那是怎么回事呢?”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药方上确实只有这个‘北’字是艾雪子所写。而其余的字,包括‘附子一两’的每个字,都并不是出自艾雪子之手。”

    “那么,艾雪子就不是凶手了?模仿松诚一的笔迹写下‘附子一两’的应该另有其人,对吧?”

    “呼——”张纯阳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看来她喝了这么多咖啡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第三天早上,张纯阳躺在床上喝着咖啡,忽然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

    “莉子,你说怎么能在五秒钟之内把鞋跟变成鳗鱼?”

    “什么?”

    “要怎么做能在五秒钟之内把高跟鞋的鞋跟变成鳗鱼?你好好想想。”

    “不可能!”

    “那你想想,如果去年水冕元教授先看了松诚一直接写出来的原件,然后又看到了被别人涂改之后的效果,他能看不出区别吗?能不起疑心吗?”

    “那怎么回事呢?”

    “唯一的解释是,药方原件被松诚一写出来之后,还没来得及拿到水冕元手里让水冕元看清楚,就被凶手拿走涂改了。你也说了这个粉红色HALLO KITTY猫的书皮只能出自小女生之手,对吧?所以去年当松诚一写好了药方之后,正要递给水冕元的时候,艾雪子可能是借口说药方的纸不结实,说给包个书皮,所以就将药方拿走,借包书皮的机会涂改了药方。这样就可以解释药方上这个与艾雪子笔迹完全相符的‘北’字了。”

    “你不是说只有那个‘附子一两’才致命吗?”

    “对啊。致命的是‘附子一两’,而出自艾雪子之手的只是‘北五加皮’的‘北’字。不过,艾雪子曾经报考过水冕元,这一点你昨晚喝咖啡的时候也听到了吧。”

    “她没说她报考过水冕元啊!”

    “我先问她报考的是不是中国政法大学,她直接如实回答‘不是’。然后我问她报考的是不是北京□□学院,如果她报考的也不是北京□□学院的话,那她也应该直接回答‘不是’,可是她回答的却是‘我可以不说吗’。同理,我问她报考的是不是水冕元教授,她回答的也是‘我可以不说吗’。总之,我今天上午要去与艾雪子单独会面。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了。”

    我独自趴在旅馆的床上,百无聊赖之中又把松正郎为我开的药方与松诚一的那张药方比对了一下,结果我发现松正郎的笔体与他父亲并不特别相似。等到快到中午的时候,张纯阳终于敲门回来了。

    “莉子,”张纯阳将一个小日记本递给我,“这是艾雪子口述的全部原话,你看了我速记下来的这些,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打开日记本,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起来:

    “当我研三那年准备考博,我通过邮件联系了水冕元教授。我介绍了我是一名来自辽宁的女生,非常热爱所学的物理学专业。我还把我硕士期间发表的全部论文的网址都在邮件里贴出来了。我得到的答复是‘欢迎报考’。结果我就真的报考了水冕元教授,然后以最高分落榜。我想也许是我没有把我的诚心明确表述出来,前年年末我又联系了水冕元,得到的答复又是‘欢迎报考’,去年年初又一次落榜,我才跟别的老师打听到这位水冕元有极其严重到变态的性别歧视,向来都一直是只招男生。而再优秀的女生报考他,结果都一定是百分百被刷的。可我在最初的邮件里就已经说明了我是一名来自辽宁省的女生,既然水冕元从一开始就不想要我,又何苦说‘欢迎报考’来耽误我呢?”

    我把这个日记本前后翻了一遍。日记本上只有这一点文字,除此之外都是空白。关于这个北京□□学院的规矩,我也不是不知道:在这所学校,每年报考某位导师的考生人数就是评判这位导师业绩的硬指标之一。尽管每位导师每年都只能招一个。

    “我明白了!所以艾雪子就跟水冕元结下了仇。然后就像你推理的那样,艾雪子借包书皮的机会涂改了药方,在药方上添加了这个‘北’字,对吧?”我脱口而出。

    “对啊。”张纯阳一边往背包里装东西一边说。

    “可是你不是说只有这个‘北’字是艾雪子所写,而‘北五加皮半钱’是毒不死人的,而真正能杀人的只是‘附子一两’吗?”

    “对啊。”

    “那怎么回事呢?”

    “没咱们的事了,你来收拾包,我去退房,咱们准备走。”

    “啊?”

    一小时后,我已经在张纯阳的车后座上打着瞌睡。张纯阳正小心地驾驶着车子在山腰的公路上行进。清爽的植物气息从车窗外扑面而来。

    “莉子,”张纯阳忽然停住了车,“咱们下车看看。”

    下车之后,张纯阳将车门锁上。我们从道路的左侧跳下路面,小心翼翼地踩着黑褐色的巨石,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山谷下方。

    这里的石头上生长了一层绿绒毯似的苔藓。乱石之间有一种草本的花卉正摇曳着修长的粉玫瑰色花穗。

    “你看,”张纯阳说,“它这样的叶子叫做二回羽状复叶。还有你看它的叶一方面比较宽阔,另一方面又很薄,这是阴暗潮湿的地方的植物的特点。”

    “这是什么花呀?”我随口问。我看到这些花穗是分枝的形状,上面的花瓣、花蕊全都短小纤细得好像粉玫瑰色的毛绒。

    “它叫落新妇,”张纯阳说,“是虎耳草科的植物,又叫红升麻,因为它跟毛茛科的升麻长得有点像,但实际上它跟毛茛科的升麻没有关系。”

    我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报纸,挑了两块不那么湿的石头把报纸铺上。我们在这个无人的地方坐了下来。我的面前摇曳着粉玫瑰色的娇嫩花穗。透过这些花穗,下方不远处就是清澈见底的急流正匆匆激起洁白的浪花。

    “你明白怎么回事了吧,”张纯阳问我,“在五秒钟之内把鞋跟变成鳗鱼,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不知道。”

    “答案就是使用英文。把英文单词heel的字母h抹掉,就变成了eel。这样,鞋跟就变成鳗鱼了。”

    “啊?!”

    “你看到那个药方原件上有两个墨点儿吧。那两个墨点儿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已经比一个字更大了。”

    “你的意思是?”

    “艾雪子趁包书皮的机会涂改了药方,不仅添加了这个‘北’字,而且点了这个墨点儿,点掉了一个‘香’字,把松诚一写的‘香附子一两’点成了‘附子一两’。”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香附子无毒。附子有大毒。香附子的来源是莎草科的一种小草,附子的来源是毛茛科乌头属的一些开很美丽的蓝紫色大花的植物,这两者如果是活体,就算是完全没有植物知识的人也能一眼区分开。”

    “那我们要不要向警方举报她?”

    “不必了。就算警方找上她,也会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宣判。墨点儿不是字,没法像字那样对笔迹。就算是请了笔迹专家,也只能证明那个‘北五加皮’的‘北’字是她写的,而无法证明那个点掉了‘香’字的墨点儿是她点的。只要她自己不承认,就永远只能是‘证据不足’。而且,以她那种性格或者说心理障碍,她随时随地都处在惊慌恐惧紧张的状态,说真话的时候也是,所以测谎仪对她恐怕也要失灵了。”

    “啊?!”

    “不过,虽然我打听了松正郎无儿无女,但我看这个艾雪子永远不可能成为草萃堂的接班人了。”

    “为什么?”

    “俗话说的好,‘医者仁术也’。从医的最基本条件就是要有救人之心,而不能有害人之心。而这个艾雪子既然有害人之心,那她就显然连从医的最基本条件都不具备。”

    我不说话了。

    “莉子,”张纯阳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很难想象会有人用这种方法杀人成功,是吧?草萃堂向来只开方不卖药,所以给水冕元抓药的也只能是别的地方。难道那个给水冕元抓药的药铺掌柜会如此没有见识,不知道‘附子一两’能杀人吗?这样一想就很难说真正杀死水冕元的到底是艾雪子,还是那个只知道看方抓药的药铺掌柜了。还有,汉语里根本没有‘阿古尼丁’这个词,‘阿古尼丁’只是个翻译错误而已,正确的翻译是‘乌头碱’。”

    “莉子,”张纯阳又说,“前阵子的新闻还说了有药铺把药方上的凌霄花抓成了洋金花,结果差点夺走一条人命,幸亏大医院抢救得及时。还有从前的‘龙胆泻肝丸’曾经混淆了无毒的木通与有毒的关木通,害死了不少人,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河谷的风景很美。充满植物清香的湿润空气很清新很舒适。而我却在这盛夏感觉到周身发冷,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在我们身边这人世间究竟隐藏着多少细微的杀机啊!

    我们赶在傍晚的时候驶回了沈阳的住处。张纯阳又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用左手抓着杯子喝着我为她煮的热咖啡,一面把脚搭在对面的椅子上,伸出右手挠着乱糟糟的短发,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着我可以把这整个故事记载下来看看。

 



[此贴被萌野莉子于2020-1-1 21:35:14修改过]


[此贴被萌野莉子于2020-1-1 21:36:2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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