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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题: 眩晕:海神的吸血姬(人气:247)
 萌野莉子萌野莉子
1 楼: 眩晕:海神的吸血姬 20年01月06日22点43分

1

     (第一页)我在睡梦中听见潮水上涨的声音,那是海神在召唤我了。今天的白昼,我走到了海边,看到了被海浪冲刷上岸的一段海神触手。那是很短的一段触手,大约有手腕那么宽,呈现橡皮筋一样的质感,看起来就像是扔在海岸上的一段橡皮筋,或者说,就像一条用棕黄色宽橡皮筋粘成的百褶花边。我听见大人说那只不过是胶皮而已。然而,当我试着吃了几口,我确定那不是胶皮,而是有生命的生物的身体,是带着海洋的咸味与腥味的鲜嫩脆骨。我确定,那并不是胶皮,也不可能是任何人工制品,而一定是海神活生生的触手。

     (第二页)今天我又来到海边,我又捡拾到了一枚海边常见的扁圆形海螺壳。我知道这种海螺壳本该很薄很轻,本该正面是淡棕色,反面是象牙白色。然而,这次拾到的这枚海螺壳却因为包上了厚厚一层水泥色的锈,在我的手中显得十分沉重。我知道像贝壳海螺壳之类的物质本该是不会生锈的,是海神的奇迹让这枚海螺壳生出了锈。我看到这层精密的锈完全由针尖大小的整齐方格网眼构成。如此精细的结构,绝不是人工的水泥制品所能形成。

     (第三页)今天我又来到海边听海浪哭喊。我却看到今天的海不再是灰色。所有的海水在我面前化作了蓝色的金属,波浪之上浮泛着一层雪蓝色的柔和光辉。我看到这雪蓝色的海水将一种亮绿色的薄膜推向岸边。大人说那只不过是塑料袋的碎片。然而,当我拾起了那极薄的透明的绿色薄膜,我尝到那是只有生物的身体才会有的鲜活与脆嫩。我确定这不是塑料,也不是任何人工制品,而只能是海神褪下的一层薄薄的皮肤。海神又在召唤我了。

     (第四页)今天下晚自习的时候,老师说,今后的晚自习都要取消了。我在回家的路上稍微绕了远,来到了与家相反方向的一个公路转角,在夜色中眺望那片黑暗的海岸。我看到有无数发光的红色飞碟从海滩上缓缓浮起,一个接一个极其缓慢地升上了天空,然后仿佛无风日子的云朵一样整齐划一地向天空的尽头飘移,最后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如同肥皂泡那样破灭在遥远的海平线上。

     (第五页)今天,我回到家,就看到妹妹在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中睡醒了过来。妹妹一边趴在床上手舞足蹈地哭闹不止,一边反复念诵着两句古诗‘西山日没东山昏,旋风吹马马踏云’。过了一会儿,我走到厨房去洗菜。这时,妹妹猛地冲进了厨房,一下子坐在厨房的水泥地上,从旁边袋子里抓起一条生鱼送到嘴边猛地咬了下去。我看到妹妹目露凶光地吸食着鱼血,脸上手上都染上了暗红粘稠的血污。这时,门口偏偏又响起了敲门声。爸爸急忙拎起妹妹,把妹妹关到了食杂店屋,然后才走到门口打开门让客人进门。

     (第六页)今天是周六。我下午去逛了市场,买了一些冻鱼回家,然后把冻鱼放在桌子上让它融化着。而到了傍晚,夕阳终于完全沉没的时刻,妹妹再一次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我看到妹妹迅速蹦跳到桌子旁边,猛地抓起装着冻鱼的塑料袋,仰头把袋子里化出的血水一气全倒进了嘴里。妹妹目露凶光地喝完血水,又蹦回到屋里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床边开始安安静静地画起画来。

     (第七页)今天是周日,我来到了那片只属于我的秘密海滩草坪。那片草坪就生长在满潮之时的海平面以上。我看到今天的草坪终于完全变成了暗红的血色。草坪下方两米开外就是呼啸着不断上涨的灰色海浪。我摘下一片暗红的草叶尝了一下,发觉它的味道也是像血一样浓郁的咸味。难道,是海神的灵力血染了这片草坪吗?这时,我听到天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我抬起头,看到一只黑白花斑的海猫正悬浮在我头顶上方三米多高的半空。

     (第八页)今天我回到家,看到妹妹正在画画。妹妹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每画上几笔,就站起来扭动着肩膀,甩手甩脚地哭闹上一阵子,然后又坐回去继续画。后来,妈妈进屋打开了做成银色子弹形状的药瓶,用带有银色十字架的玻璃杯喂妹妹吃了药。妹妹就又躺在床上昏睡了过去。妈妈把妹妹抱到食杂店屋,藏在红布帘后面,然后把食杂店屋的门从外面关上。这时,爸爸领着客人像电话中所说的一样准时敲门回来了。

    (第九页)从我的家出门顺着公路往北走,走九百米之后沿着公路左方的一条台阶小路上到山顶,再沿着山顶往回走九百米,就会走到一片我熟悉的,种满樱桃、苹果与山楂的秘密果园。今天我又走出家门,却直接看到了公路左边新近被雨水冲刷出的一条上山小径。我抄了近路,沿着这条小路登上山顶。然而,当我上到山顶,我发现那些樱桃树、苹果树和山楂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怪树,树上结着像樱桃一样有长梗的鲜红果实,却没有半片樱桃叶,而是同时长着大量的山楂叶和苹果叶。这是海神的灵力将樱桃树、苹果树与山楂树融为一体,并且下了迷幻的红毒吗?我匆忙沿着原路往回跑,却在半路上一头栽到了草丛里,把头摔痛了。这时我看到草丛里挂着无数的闪闪发光的淡蓝紫色琉璃风铃。原来,这条小径是通向了海神的异次元空间吗?

     (第十页)今天我回到家。我发现妹妹没有在昏睡,而是坐在床边一言不发。我把电视打开调到我最爱看的动画片。这时妹妹把头转向了电视的方向,但并没有在认真看电视,而是目光呆滞地看着电视上方的白墙。我拿零食给妹妹。然而妹妹却没有接过零食,而是一下趴在水泥地上又哭闹了起来。

 

2

     “这个孩子文笔不错呀!”张纯阳看完,啪的一声合拢了日记本。

     “别提了,”韩珠俣有气无力地坐在床边说,“这个陈瑙瑙把这个日记本给我看,说这是她的日记,我看这孩子实在是精神有问题,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想了。”

     “我看她写的内容很合情合理啊,你不是说她家住得离海边不远吗?”张纯阳问。

     “是啊,可是你看她写的内容根本不可能,虽然我是教语文的,可是我至少知道贝壳的成分是碳酸钙,碳酸钙又不是金属,又怎么可能生锈呢?还有什么海神,什么发光的飞碟,什么长在海滩上的血色咸草坪,什么猫会飞,什么集苹果樱桃山楂于一体的怪树,那根本就不可能。这孩子说好听是太爱幻想了,说难听了就是有妄想症吧!”韩珠俣说。

     韩珠俣是张纯阳的一个朋友,这几年一直在大连旅顺□□中学做语文老师,和我们一样都是沈阳人。此时我、张纯阳、韩珠俣和她的男友方旭昌都在我与张纯阳在沈阳合租的出租屋里聊天。方旭昌点燃了一支烟自顾自地吸着。

     “韩老师,那你认识这个陈瑙瑙的妹妹吗?”张纯阳又问。

     “那都是陈瑙瑙的幻想,”韩珠俣说,“我去陈瑙瑙家做过家访,陈瑙瑙的父母都说了陈瑙瑙是独生女了。至于什么妹妹,我看就是陈瑙瑙的幻想。我看陈瑙瑙这孩子可能是精神不正常,像她这种在课堂上流着眼泪光哭不听讲的学生,全世界恐怕再没第二个了。”

     “韩老师,那我就要跟你打赌了,”张纯阳一边用左手挠着头发一边慢悠悠地说,“我打赌陈瑙瑙日记里描写的这些景物都是确有其事,她没有说谎。”

     我不禁抬头吃惊地望着站在我左边的张纯阳。我注意到坐在我对面的方旭昌直接把烟雾从鼻子里呛了出来。

     “你们说要同时吸多少支烟才会让心脏停止跳动呢,”张纯阳说着伸了个懒腰,高大的身体斜靠在墙上,苍白的脸上又浮现出睡眼惺忪的神情,“在我们大三的‘蛙心灌流’实验里,往任氏液里滴一整滴乙酰胆碱就能让心脏停止跳动,然后等到更换新的任氏液又恢复跳动,而烟草里的烟碱具有胆碱样作用,你们说人吸多少支烟能让心脏停跳呢?”

     于是我看到方旭昌把刚吸到一半的烟掐灭了。

     “不过呢,”张纯阳用左手挠着头发,说,“同样是茄科植物,烟草属含的是拟胆碱药,颠茄属啊曼陀罗属啊含的却是抗胆碱药,你们说,这拟胆碱药跟抗胆碱药在进化上会有什么联系吗?”

    “行了行了,”我站起来拽住张纯阳的衣袖,“你别跟我们讲你那些火星语了,我们三个地球人听不懂你那火星语。”

     “萌野莉子,”韩珠俣忽然拿出一幅画递给我,“这也是陈瑙瑙给我的,说是她妹妹画的,陈瑙瑙还说她妹妹九岁,叫陈琢琢,我看这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事。”

     我伸手接过画,看到画面上是用圆珠笔画出的线条,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平缓的山峦,山后是半轮太阳发出光芒,山前是一条曲线柔和的小河流过。可以看出,作者功力一定不低。画面的左上角有歪歪扭扭的稚嫩字体写着两句李贺的诗“南山何其悲 鬼雨洒空草”,左下角则是同样歪歪扭扭的三个字“陈琢琢”。

     “好漂亮!”我刚刚发出赞叹,就看到张纯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这幅画从我手中夺去了。

     “韩老师,”张纯阳问,“你知道陈瑙瑙家的电话号码吗?”

     “知道啊,怎么了?”韩珠俣回答。

     “你给她家打个电话。咱们明天上她家家访。如果这场打赌的结果是我输了,我就把我这个天价手链白送给你,韩老师,”张纯阳说着伸出右手,故意晃了晃手腕上一串像鬼火一样绿幽幽的漂亮手链。

 

3

     第二天清晨,我坐在张纯阳的车后座上醒来。湿答答的秋风从车窗外直吹到我的脸上。韩珠俣坐在我的右边,仍然在闭目养神。张纯阳在驾驶席上神情专注地开着车。方旭昌坐在副驾驶席上,看起来还在沉睡。

     我想起来了,我们是在头天白天说到了要去陈瑙瑙家去家访,然后我们在后半夜坐上张纯阳的车,我就在车后座睡过去了。那么,车子现在肯定正行驶在从沈阳去旅顺口的路上吧。

     “没错,已经到旅顺了,”韩珠俣突然睁开眼睛冒出一句。

     车子在仿佛城郊景象的灰色道路上行驶着。车窗外不断缓缓掠过各色各样的平房。随着张纯阳进一步地放慢了车速,车窗外出现了一座呈现斑驳的暗米黄色的五层住宅楼。

     “到了,就是这,”韩珠俣说。我们下了车,跟着韩珠俣走过一个用红漆写着“食杂店”的窗户,走进这个单元的楼门里。在阴暗的光线中,我看到韩珠俣走上去直接敲响了一楼右边住户的门。

     开门的是一位穿着十分土气的中年女士。那中年女士一看到韩珠俣,就热情地说:“哎呀,韩老师来啦,快请进!”

     “阿姨您好,”韩珠俣说,“他们三位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陈瑙瑙在家吗?”

     这时我意识到中年女士应该就是陈瑙瑙的母亲。

     “老师好!”一个肤色白皙的女孩从中年女士的背后蹦了出来。

     “陈瑙瑙你好,今天打扮得挺漂亮的啊,”韩珠俣对女孩说。

     我仔细打量着这个被韩珠俣称为陈瑙瑙的女孩。这个女孩按理来说应该有十四五岁了才对,身材十分娇小,大概只比我高一点点,脸上的皮肤呈现出比实际年龄更加年轻的白嫩光泽。奇怪的是,她的表情看起来是笑着的,可是双眼又分明含着泪。

     我们跟着陈瑙瑙的母亲走进了陈瑙瑙家。我注意到陈瑙瑙家是两室一厅的布局,一进门看到的狭小的厅里只有一张饭桌和摆在桌边的三把椅子。厨房和厕所的门都开着,可以看到里面并没有人。厨房的另一端也并没有阳台。

     “韩老师好!”一位理着平头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的中年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看来,这位中年男子应该是陈瑙瑙的父亲了。  

    我们跟着陈瑙瑙的父母进了屋。屋里有一张铺着浅蓝色床单的双人床。靠墙还有一张铺着蓝色方格床单的单人床。屋里的一个角落是电视柜,电视柜上面摆着一台电视机。透过玻璃做的柜门可以看见电视柜里面只有一些茶杯、牙签之类。屋子的另一角摆着一摞很普通的那种蓝色高脚塑料凳。屋里还有一个淡棕色的茶几,茶几上面放着两个喷绘有银色十字架图案的玻璃杯,茶几旁边立着一个红色暖瓶。除此之外,屋里再没有别的家具。

     “韩老师请坐!几位老师请坐!”陈瑙瑙的母亲话音一落,韩珠俣就坐在了床上。陈瑙瑙一下子坐在了韩珠俣身边。

     “阿姨,”张纯阳刚坐下就问,“请问您家开食杂店吗?”

     “是啊。”

     “阿姨,那我正好需要买些东西,想看看您家有没有我需要的,如果有那就在您家买了。”张纯阳说着站起身来。

     “好的,这位老师您别客气!”

     我和张纯阳跟着陈瑙瑙的母亲走出房间。我又留意到厨房和厕所里确实没有人,而且这一家也确实没有阳台。走进陈瑙瑙家的另一间屋,我就看到这一间屋确实是食杂店,屋里左边是靠墙打的四层货架,货架上堆着很多的各种袋装食品,还有一些铅笔、橡皮之类的文具,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洗衣粉、毛巾之类的日常洗涤用品了。屋里右边的墙上果然钉着一块大约两米见方的红布,红布后面鼓起一个大约一米高的物体,隔着布看不出那是什么。

     这时,张纯阳“啪嚓”一声摔倒在了屋里平坦的水泥地上,摔倒的同时右手往前一划,顺势就把红布撩了起来。

     我看到红布后面是一把椅子,椅子上面摞着一些书,椅子后边还竖着两张已经被折叠得很小的折叠式钢丝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张纯阳很自然地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微笑着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阿姨,那看来这没有我想买的那样的日记本了。”张纯阳微笑着对陈瑙瑙的母亲说。

     我们又回到刚才的那个屋里。陈瑙瑙的父亲正往茶杯里倒水,然后把水端给韩珠俣和方旭昌。

     “我想问一下,”张纯阳一踏进屋就说,“陈瑙瑙是不是有个妹妹,叫陈琢琢?”

     “没有这回事,”陈瑙瑙的母亲说话了,“我们家就一个孩子。”

     我看到张纯阳弯腰在韩珠俣的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就听见韩珠俣说:“叔叔,阿姨,那我们先告辞了。”

 

4

     我、张纯阳、韩珠俣、方旭昌四个人离开了陈瑙瑙家。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上午10点了。在张纯阳的车上,我垂头丧气地瘫在后排座上,不知张纯阳开车要把我们带向哪里了,就这么一无所获地回沈阳吗?

     车子开动了一段时间,我听见张纯阳对我们说:“下车吧。”

     我们走下车。我发现车子停在离海非常近的公路上。在道路的右方生长着一些杂草,再往右就可以看到灰黑色的海滩。我们三个跟着张纯阳走下去,很快就踏在了灰黑色的碎石海滩上。

     站在海滩上眺望,阴沉的灰色天空下是同样灰色的海浪。这是现实世界的风景,而不是陈瑙瑙笔下的幻觉景象。我看到张纯阳弯着腰好像在从浅浅的海浪中捡拾着什么。

     “莉子你看,这里就有陈瑙瑙所说的‘海神的皮肤’。”我听见张纯阳说。

     我低下头,果然看到海水中浮动着一种极薄的亮绿色“塑料薄膜碎片”,薄得仿佛马上就要溶化在海水中似的。这些塑料薄膜是哪来的?难道这附近有塑料工厂吗?

    “你知道这其实是什么吗?”张纯阳问我。

    “不是塑料吗?”我回答。

    “你尝尝就知道了。”

    我捞起一小片“塑料薄膜”,很不情愿地咀嚼了起来。出乎我的意料,我尝到的竟然不是塑料的质感,而完全是生物身体的脆嫩鲜甜。

     “这是什么?”我惊讶地问。

     “这是石莼,是一种藻类,属于绿藻,”张纯阳说,“可是到了陈瑙瑙这个诗人的眼里就成了‘海神的皮肤’。”

     “时间充足得很,咱们沿着海边走走看吧。”张纯阳又说。

     我们四个人沿着海边漫步起来。在我们的右方,一望无际的海平线将世界整齐地划分为了天与海两部分。

     走了一段路之后,我看到张纯阳又弯腰在被海浪冲刷的碎石之间寻找着什么。很快,张纯阳拾起一个什么东西,直接递到我手里。

     张纯阳递给我的是一个扁圆形的空海螺壳。这个海螺壳大约有一元硬币大小,颜色是淡棕色,但是有些地方却贴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方格细网,网眼都只有针尖大小,用我的这双近视眼要凑得非常近,才可以看得清楚。

     “这是什么?!”我不禁惊呼。

     “这就是陈瑙瑙所谓的‘海螺壳生锈’。这些所谓‘水泥色的锈’其实是一种苔藓虫。这一类的小动物有的种类会形成树枝形的群体,但是这一种的群体是这样的方格网形,”张纯阳回答我。

     “你说这一个网格里就住着一只苔藓虫吗?”

     “对。它们像珊瑚一样不会移动。”

     “那么,陈瑙瑙所说的‘夜晚飞向天空的发光红色飞碟’应该也同样是这里的一种真实存在的海洋生物了?”我问。

     “也许吧,”张纯阳回答,“她所描写的‘血一样颜色、血一样味道’的长在海滩上的草坪,应该也是真的了。”

     我们四个又向前不知疲倦地漫步。当我意识到自己完全迷失了东西南北的方向的时候,张纯阳又指着海边的一个物体让我看。

    那是一段土黄色的橡皮筋,看起来大概有手腕那么宽,并不很长,正半浸在海水中让海浪轻轻地冲刷。不过,这段橡皮筋并不是平直的,而是像陈瑙瑙文中描述的一样,好像是被特意粘成了百褶花边的形状。做成这种形状的橡胶会是渔船上的零件吗?

    “你把它捡起来尝尝看,”张纯阳对我说。

    “我不要!谁愿意吃胶皮啊?!”我说着伸手去捡那段“橡皮筋”,接触到手的感觉却是异常的粘滑,像刚从水中捞出的还没完全断气的鱼那样的粘滑。

    “这是什么?”我诧异地问,“难道真不是胶皮,而是‘有生命的海神触手’?”

    “你想什么哪,”张纯阳说,“这个是裙带菜的柄部,怎么,你在市场里看见完整的裙带菜认识,看到冲上岸的裙带菜残体就不认识啦?”

     “当时陈瑙瑙看到而且品尝到的就是这个,但是在她的诗人心灵里就变成了‘海神的触手’,对吧?”

     “真聪明,”张纯阳半开玩笑地对我说。

     “张纯阳,萌野莉子!我实在走不动了!”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韩珠俣终于发话了。

     “好吧,考虑到时间问题咱们也该原路返回了,否则就没法在天黑之前找到旅馆了,”张纯阳说,“今天咱们已经成功破解了陈瑙瑙日记里的‘海神的触手’‘海神的绿色皮肤’和‘生锈的海螺壳’,剩下的就是‘夜晚飞向天空的红色飞碟’和‘血色的海滩草坪’了,我有理由相信陈瑙瑙描写的这些景物都是存在的,只不过咱们还没找到。”

    我们四人休息了片刻,又拖着疲惫的双腿开始跋涉了。等到我们终于成功地原路返回,又坐回了张纯阳的车上,我已经累得不想再说话了。方旭昌在副驾驶座上拿着一大块面包狼吞虎咽。韩珠俣双手捧着一大瓶水,一气喝掉了半瓶。只有张纯阳倒是在驾驶席上精神十足,看起来完全没有累的样子。

 

5

    我们终于在旅顺的商业街找到了旅馆。我们在旅馆安顿下来,吃过晚饭后,又免不了踏上了张纯阳的侦查之旅。

     张纯阳又开着她的车,载着我们三个在平坦的公路上飞驰。天色正变得越来越暗,车窗外面吹进了湿冷的秋风。我不禁把车窗摇了上去。

     车子开了一段路之后,景象开始变得有些空旷。淡橙色的路灯照了下来。张纯阳漫不经心地冒出一句:“我刚才跟他们打听过了,他们说这附近唯一的地方就是狸路海滩。”

     “你说什么?”我问。

     “我说咱们现在去狸路海滩,”张纯阳回答。

     车子终于停在了黑暗之中。我们下了车。从我们的右方不断传来模糊的海浪声音。我抬头看见天空中游移着无数的红色光点,这些光点都在统一一致地向天空尽头的方向飘移。

     我终于借着昏暗的路灯看见了道路右边的那片海滩。夜色之中,海滩上好像散布着几顶看不出颜色的帐篷。从其中一顶帐篷的后面升起了一个红色的物体,那是一个飞碟,在夜色中发出明亮温暖的红光,仿佛吹出的肥皂泡一样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空气中一点点上浮,直到最终化作了天空中的又一个红色光点。

     “这是什么?为什么这里会有飞碟?”我吃惊地问。

     “是孔明灯啦,”张纯阳回答,“这附近就只有这个狸路海滩有人放孔明灯。”

     “那它怎么飞起来的呢?”我又问。

     “这个运用的是热气球的原理,只要点燃灯里的蜡烛,整个灯就会成为小型的热气球,这样就慢慢的飞起来了。”

     我们四个站在狸路海滩的黑暗里默默目送了几盏孔明灯升上天空。之后,我们抢在午夜之前赶回到了旅馆。

 

6

     第三天早上,我们又敲响了陈瑙瑙家的门。过了很长时间仍然无人回应。

     “我知道陈瑙瑙父亲的手机号,我拨一下试试,”韩珠俣说着拨通了手机。

     “嗯,如果打通了就说咱们下午来家访,说你要辅导陈瑙瑙的功课,”张纯阳说,“好了咱们出发吧,咱们上对面的山上看看。”

     韩珠俣讲完电话,将手机揣回到衣服口袋里。然后,我们就在张纯阳的带领下出了楼,径直穿过楼前的公路,走进了公路另一边杂草丛生的荒地。

     穿过荒地,我们跟着张纯阳沿着一道由雨水下山冲刷出的痕迹登上了山坡。山坡上生长着大量不知名的树木,其中大多数都有我的手臂那样粗。明亮的阳光从尚未完全郁闭的枝叶间一直照耀到我们身上。

     “你看,‘海神的琉璃风铃’!”张纯阳随手向身边的草丛一指。

     我低下头去看,却只看到草丛中开出了一种淡淡蓝紫色的野花。花朵果然呈风铃的形状,花瓣很薄,在阳光中看起来果然在闪闪发光。

     “这不就是野花嘛!”我说。

     “对啊,”张纯阳说,“这种植物叫石沙参,怎么样,很像浅琉璃色的风铃吧!”

     我们又跟着张纯阳向上方走去。脚下的坡度先是变得越来越陡,之后却又突然开始变得平缓起来。待到我又踏过了一小片林间草甸,张纯阳领着我们径直走向了一株树木。  

    “你看,”张纯阳伸手指向这株树木,“这是什么?”

     我抢先走了过去,看到这是一株并不很高大的树木:树上结着像血一样鲜红颜色的果实,而且果梗很长、果子很小,远远看起来就像熟透了的红樱桃。然而,这株树却显然并不是樱桃树,而是同时生着两种叶子:一种叶子羽状分裂,与山楂叶一模一样;另一种叶子却是窄长的一条,倒像是狭窄版本的苹果叶了。

     “啊——?!”我不禁惊呼起来。

     “看到了吧,”张纯阳说,“‘集苹果、樱桃、山楂于一体的怪树’。”

     “这是怎么回事?”我疑惑地问,“难道是嫁接的?”

     “当然不是了,”张纯阳说,“这种树叫三叶海棠,它只不过碰巧有一部分叶子像山楂,其余的叶子像苹果而已,其实它这形状跟真正的山楂叶和真正的苹果叶还是有点区别,你仔细看看,是吧?”

     “那么,”我又问,“这里先前种的应该是樱桃、苹果和山楂吧?那又是在什么时候换成了这些三叶海棠?”

     “你觉得可能吗?”张纯阳反问我,“你看这些三叶海棠可都有年头了啊。”

     “可是,”我争辩道,“陈瑙瑙的日记里不是写了吗?‘从我的家出门顺着公路往北走,走九百米之后沿着公路左方的一条台阶小路上到山顶,再沿着山顶往回走九百米,就会走到一片我熟悉的,种满樱桃、苹果与山楂的秘密果园’?”

     “这个我知道!”韩珠俣突然发话了,“今年春天春游的时候我碰巧来过这边!”

     “如果从陈瑙瑙家出来,出来之后顺着公路往北走,”韩珠俣说,“那么,走九百米之后,公路左边就真有一条台阶小路了。从那条台阶小路上去,上去那就是香椎山的山顶。”

     “而上到香椎山的山顶之后,”韩珠俣又说,“沿着山顶就有一条泥土小路一直通往西南方向,那就是香椎山的观光主干道了。”

     “而咱们现在站的地方呢,”韩珠俣继续说,“正是淡路山的山顶。对,咱们现在在淡路山的山顶上。”

     “至于香椎山的方位呢,喏,你们看,”韩珠俣说着伸手指向了西边的天空,“喏,你们看那个,西边那道山岭才是香椎山。”

     “明白了吧,”张纯阳说,“陈瑙瑙日记里写的‘种满樱桃、苹果与山楂的秘密果园’正是香椎山。”

     我们四个在淡路山的山顶上坐了下来。在默默地坐着休息了十几分钟之后,我们又站了起来,在张纯阳的带领下,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下了这座淡路山。

     走下山之后,我们又穿过荒草地,穿过公路,上了张纯阳的车。张纯阳开车载着我们驶向了另一条道路。车窗外开始变成是陌生的风景。待到张纯阳将车停稳,我们就下了车,踏在了一片先前从未来过的海滩上。

     “你们低头看,这是什么,”张纯阳说。

     我低下头,果然看到海滩上到处生长着一种暗红色的小植物。这些小植物一律比我的脚踝高一些,细细的主干看起来非常直,叶子细小得就像一些暗红色的毛线头。我仔细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应该是一种长在陆地上的草,而不可能属于海藻之类的吧。

     “你把它掐一点尝尝看,”张纯阳的声音传来。

     我依言摘起一些暗红色的草叶试着品尝,尝到的却完全是腌咸菜的味道。

     “这是什么?谁在这片海滩上用这种方法腌咸菜?”我惊呼。

    “不是啦,”张纯阳的声音传来,“这种植物叫盐地碱蓬,它本来就长成这样,本来就是咸的。”

     “这就能算‘长在海滩上的血色咸草坪’吗?”我问。

     “是啊,”张纯阳说,“你们快抬头,海猫飞上天了!”

     我急忙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一只洁白的海鸥在低空盘旋。但确切来讲,这只海鸥只有从正下方看才是洁白的。而实际上,它的身上还有大面积的浅灰色和一些黑色。

     “这是猫?”韩珠俣的声音传来,“这不是海鸥吗?”

     “对啊,”张纯阳说,“旅顺当地就把这种黑尾鸥叫做‘海猫’,也许它的叫声在某些人听起来像猫叫吧。”

     “莉子,”张纯阳突然走过来拍拍我的肩,“你看到了吧,既然陈瑙瑙的日记里描写的风景都是真实的,那么,她也应该有个妹妹被藏起来了。”

     “啊?”

     “你想想,你小时候难道就从来没藏到过大衣柜里吗?一般人家的衣柜,要藏下一个小孩子简直太容易了。”

     “可是陈瑙瑙家根本就没有衣柜啊!”我争辩道。

     “对啊,”张纯阳漫不经心地念诵着,“陈瑙瑙家没有衣柜,陈瑙瑙家没有衣柜,陈瑙瑙家没有衣柜。”

 

7

     我们在下午两点钟又来到了陈瑙瑙家。陈瑙瑙的母亲为我们开了门。韩珠俣和方旭昌很自然地进屋坐在了小单人床上。张纯阳跟着陈瑙瑙坐在了大双人床边。我还是保持着自己喜欢站立的习惯。当陈瑙瑙的父亲拿起暖瓶为我们倒水的时候,我看到张纯阳在陈瑙瑙的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陈瑙瑙又在张纯阳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如此反复几次。

     张纯阳和陈瑙瑙都站了起来。两个人合力把大双人床的床单和褥子掀开,又把一边的床板猛地抬了起来,对折到另一边上。这时,张纯阳弯下了腰,向床里面望去。

     我急忙走过去,也跟着往双人床的里面看。床里面的景象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双人床的里面完全是储物柜的样子,到处放满了一摞一摞的各种衣服和一些折叠起来的床单、被套之类。而在这些物品之间,横躺着的是一个小女孩。然而,这个小女孩看起来却似乎只有头部——这是因为,她的身体被紧紧地卷在了一条画满了黑色符咒的丹黄色薄棉被里,又用丹黄色的粗绳子狠狠地捆绑了七八圈。我看到这个小女孩的头部非常美丽,浓密柔顺的黑色长发披散着,白皙的面孔看起来有八九岁的样子,皮肤的质感却如同一两岁的幼儿一样。

     “陈琢琢!陈琢琢!陈琢琢!陈琢琢!”张纯阳对着双人床里面的小女孩大声呼喊着,声音震得站在旁边的我耳朵发痛。

     小女孩慢慢睁开了眼睛,在睁开眼睛的同时整个身体都在棉被里猛烈挣扎起来。但由于绳子的捆绑,这样的挣扎只能局限在很小的范围内。

     “陈琢琢!这画是你画的吗?告诉我,这幅画是不是你画的,告诉我,这幅画是不是你画的?”张纯阳说着,早已将那幅圆珠笔画拿了出来,递到小女孩的面前。

     “是我画的!是我画的是我画的是我画的!”小女孩挣扎着嚷道。

     “那你说,这两句诗的作者是谁?告诉我,这两句诗的作者是谁,作者是谁?”张纯阳又问。

     “作者是李贺!”

     “那你背一首完整的诗给我听,陈琢琢,你会不会背诗,”张纯阳说,“陈琢琢,你会不会背诗,你背一首诗给我听,背一首完整的诗给我听。陈琢琢,你会不会背诗?你背一首诗给我听。”

    “我会背!我会背我会背我会背!”小女孩继续挣扎着大声叫嚷着,“落魄三月罢,寻花去东家,谁作送春曲,洛岸悲铜驼,桥南多马客,北山饶古人,客饮杯中酒,驼悲千万春,生世莫徒劳,风吹盘上烛,厌见桃株笑,铜驼夜来哭!呜呜呜——呜呜呜呜!!!”

     小女孩一边哭喊着,一边开始带着棉被和绳子在床内狭小的空间里打起滚来。

     “阿姨,”张纯阳忽然转向陈瑙瑙的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老师,您可千万替咱们保密啊!还有韩老师,您可千万替陈瑙瑙保密,拜托请您在学校一定要坚持说陈瑙瑙是独生女啊!我这都是不想让学校知道陈瑙瑙有这么个有毛病的妹妹啊!我不想让这传出去影响陈瑙瑙在学校的名声和学习啊!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啊!我之所以跟您瞒着我们家有个二女儿的事,这全都是为了陈瑙瑙好啊!韩老师您一定多包涵啊!”陈瑙瑙的母亲焦急地先对着张纯阳,然后又对着韩珠俣喊道。

     “阿姨,我们明白您的心情,”张纯阳走到陈瑙瑙的母亲面前,“可是,您为什么要把您的二女儿绑起来呢?您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您的亲生女儿呢?”

     “这位老师,我也没办法啊,这孩子都九岁了,连个一年级都没念下来,送哪学校,哪学校都说她举止不正常,说这样的孩子不能送到学校来,放到学校就影响别的孩子学习,说这孩子大脑有毛病,不适合上学,”陈瑙瑙的母亲急忙回答,“这可不是我说的啊,我今年九月份的时候想把陈琢琢送到□□中心小学,□□中心小学的一年级的班主任就是这么说的!”

     “我去年秋天领着陈琢琢上我们旅顺的一个‘神医’那去看了,”陈瑙瑙的母亲继续说着,“神医说这孩子没病,就是多动症,说多动症是孩子的坏习惯,不是病,所以神医就给在被面上画了一个‘仙符’,又给一袋安眠药‘开了光’,说只要勤把孩子卷在他画上‘仙符’的被褥里,每天早晚各喂一回安眠药,坚持九九八十一天就能把孩子的多动症给纠正过来克服过来了,这不是我说的,都是神医说的,我这都是为了孩子好啊!”

     “‘去年’,”张纯阳微微挑起右眉,“既然是‘去年’,那么,从去年算到现在,不是已经远远超出‘九九八十一天’的期限了吗?那为什么还没好?”

     “是啊,”陈瑙瑙的母亲又说,“所以我今天上午又领着陈琢琢上‘神医’那去看了,‘神医’说陈琢琢不是病,而是牛头马面吸血鬼附身,所以才表现出来多动症的,‘神医’说缠着陈琢琢的这只鬼比他先前预料的还厉害,所以就又给了一条‘仙绳’,说今后不光要早晚各喂一回安眠药,还有就是任何时候都不准再把陈琢琢放开,除了洗澡上厕所之外所有时间都必须卷在‘仙符’里狠狠捆上‘仙绳’,说这样要是坚持九个月零九天再克服不了陈琢琢的多动症,那就得让陈琢琢开始加倍吃药,不能再像现在吃的这么少了。”

     “阿姨,”张纯阳继续对着陈瑙瑙的母亲,“您说的是‘神医’‘开过光’的安眠药吗?这个药必须让那个‘神医’‘开光’吗?”

     “对啊,”陈瑙瑙的母亲急忙说,“不说开光不开光,咱住的这小地方就是不方便买药,要买安眠药最方便的就是从‘神医’手里买。再说了,‘神医’给开的安眠药全是一般小药店里买不着的。”

     “这安眠药叫什么名字?”张纯阳问。

     “我也不认识字啊,孩子他爸也认不得几个字,不知道这上写的什么,喏,”陈瑙瑙的母亲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空盒,“喏,这倒有一个吃空了的药盒,你看,这个安眠药就是这个。”

    “阿姨,可是您没觉得那个‘开光’是扯淡吗?”张纯阳问,“您没想过这个安眠药对孩子一点好处都没有吗?您没想到过您把孩子捆起来对孩子只有坏处吗?”

     “你可不能这么说啊!”陈瑙瑙的母亲说,“‘神医’是有仙气儿的啊,是我们旅顺的神仙啊!比方说陈琢琢从去年年末开始动不动就发疯生喝鱼血,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可是‘神医’今天上午就一句话说中了,说陈琢琢是牛头马面吸血鬼附身!‘神医’说的话咱不能不信啊!再说了,陈琢琢的多动症都这么严重了,平时吃着药都还动不动翻白眼发疯生喝鱼血,这要是再不吃药再不捆着点控制着点那还能行吗?!”

     “是啊,这就是这么回事,我们这都是为了孩子好啊!”陈瑙瑙的父亲在一边接话了,“为了孩子将来好,多花这点药钱不算什么。”

     “叔叔,阿姨,您家二女儿的病就是被那个‘神医’给误诊误治了,”张纯阳放慢了语速说,“我妈妈是中国医大一院的医学教授,去年我妈妈碰巧收治了一个跟您家二女儿病得一模一样的患儿,经诊断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叫ADHD的病,所以您家二女儿得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多动症,而是这个非常罕见的ADHD病,这个ADHD病是因为身体缺一种营养,所以只要上大医院让大医院里的正规医生给开一副药,把这种缺的营养补上,就能马上药到病除了。”

     “那这种营养吃什么东西能补上啊?”陈瑙瑙的母亲问道。

     “因为您的二女儿缺这种营养缺得太多了,所以无论吃什么食物都补不上了,不过,有一种补这种营养的药叫Ritalin,”张纯阳说,“这种药是处方药,不能随便买的,只能上医院请医生开,今后只要让医生开药补足这种营养,她就能变成一个正常健康的孩子,可以正常上学了。”

     “不过,”张纯阳接着说,“现在还不能领陈琢琢上医院去看,因为我妈妈说了,对这个ADHD病是需要抽血化验的,而如果血液里稍微有一点点安眠药就会严重影响到化验结果,就会让化验出错,就会造成误诊误治,这样对孩子不好。”

     “还有就是您把孩子绑起来这种做法影响孩子的血液循环,”张纯阳继续说,“这样也不利于抽血化验,所以您从今天开始就先给陈琢琢停药,也别再把她绑起来,这十来天您就把她放开了让她随便跑,然后等再到了周日休息,就让韩老师单独领着陈琢琢上医院,因为韩老师正好有一个朋友在大连市里的一个大医院当儿科医生,所以说让韩老师单独领着陈琢琢去,一方面给陈琢琢看病,一方面也让韩老师跟她那个朋友好好叙叙旧。”

     还没等陈瑙瑙的母亲回话,张纯阳就俯身在韩珠俣的耳边耳语了几句。韩珠俣优雅地站了起来,温和地微笑着说:

     “叔叔,阿姨,我们先告辞了。”

 

8

     我们四个人离开了陈瑙瑙家。张纯阳开车载着我们三个沿着来时的路向着回沈阳的方向行驶着。下午四点钟,张纯阳将车拐进了高速公路旁的服务区,把车缓缓地停稳,然后将头靠在椅背上,很放松地伸展双臂伸了一个懒腰。

     “哎,当时你们都注意到我跟陈瑙瑙的父母说了哪些谎吗?”张纯阳伸完懒腰,说着就转过身来。

     “当然注意到了,”韩珠俣回答,“我哪有什么朋友在医院里当医生啊?!”

     “还有,”韩珠俣继续说着,“阿姨是沈阳丽晶夜总会的舞女,根本就不是什么医生,更不是什么医学教授,对吧?”

     “行了韩珠俣,你别揭我老底了,我当时说陈琢琢患的是ADHD,你们知道这个ADHD是什么病吗?”张纯阳问我们。

    “不知道,是什么呀?”我问。

     “这个ADHD在中国有个名不符实的俗称叫‘多动症’,”张纯阳说,“之所以说名不符实,就是因为这种病跟多动完全无关,它的真正症状是注意力无法集中,外加行为冲动,陈瑙瑙的日记里对这方面描写得很充分。”

     “那么,闹半天ADHD就是多动症呀!”韩珠俣接话了。

     “是的,但是我在陈瑙瑙的父母面前可不能这么说,这是因为我知道在他们的头脑中已经形成了一个错误观念,他们误以为‘多动症必须靠捆绑和吃安眠药来治’,”张纯阳说,“而我一方面没有信心消除他们头脑中的这个错误观念,另一方面又不想让陈琢琢再受这些无谓的折磨,所以我就将错就错,谎称‘陈琢琢患的ADHD不是多动症’了。”

     “还有,我跟他们说ADHD是因为身体缺一种营养,这个你们也信吗?”

     “不是吗?”我说。

     ADHD的本质并不是缺营养,而是脑子里缺多巴胺,”张纯阳说,“这个多巴胺并不是什么营养,而是人体产生的一种神经递质,而我担心他们听不懂什么叫‘神经递质’,所以就谎称‘缺营养’了。除此之外,如果再额外加上缺营养的话,那么缺锌也确实会让ADHD的病情进一步加重。”

     “不过,我在陈瑙瑙家说的那些谎至少是为了把陈琢琢给救活啊,而那个所谓的‘神医’才真叫图财害命呢,”张纯阳又说,“去年卖‘仙符’,今天卖‘仙绳’,这回又计划好九个月之后卖更多的安眠药了,这不是要把孩子折磨死吗?”

     “对了,你们知道医学上怎么诊断一个孩子有没有ADHD吗?”张纯阳又问我们。

     “你不是说了是抽血化验吗?”我回答。

     “我那是骗他们的,”张纯阳说。

     “那要怎么诊断呢?”我问。

     “这个一般是进行问卷调查,”张纯阳说,“除此之外,过去还曾经有一种方法叫‘巴比妥试验’,也就是给孩子喂很小剂量的巴比妥类安眠药,正常的孩子很快会睡过去,而患有ADHD的孩子反而会更加烦躁不安。”

     “总之,对于患有ADHD的孩子,巴比妥类安眠药起到的作用就是让病情加重,”张纯阳继续说,“陈琢琢她一直被喂食的就是巴比妥类安眠药。这样,她在早晨被喂了大量安眠药之后,等到药力消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必然会出现睡醒了症状加重烦躁不安的阶段,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偏偏在傍晚刚睡醒的时候会出现目露凶光生喝鱼血的怪异行为了。”

 

     “而我既然已经骗她的父母说她的病是因为缺营养了,那我就顺势再骗他们说她的病需要抽血化验,然后我又声称抽血化验不让吃安眠药,这样就能让他们赶紧给陈琢琢停掉安眠药了。我想,只要停掉了安眠药,陈琢琢的病就能好一大半了,”张纯阳又说,“至于能够治疗ADHD的药,我知道有一种叫Ritalin,对,就是比我的英文名Rita多一个音节,这是一种能提高多巴胺水平的中枢兴奋药。”

     “可是,”方旭昌接话了,“一般人听到‘多动症’,从字面上凭直觉第一反应就是应该吃安眠药来治吧,哪个脑袋正常的普通人会相信吃兴奋药治多动症?所以我觉得‘多动症’这名字起得不好,改名叫‘多巴胺缺乏症’就对了。”

     “那可不行啊,因为帕金森病也是脑子里缺多巴胺,但是帕金森跟多动症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病,这两种病完全不一样,”张纯阳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有哪个帕金森病患者的家属坚持误以为‘帕金森不是病,而是病人的坏习惯’,误以为只要把病人双手捆起来打上石膏止住手抖就能把帕金森病给‘纠正过来,克服过来’,那就跟陈瑙瑙的父母一样愚昧得可怜了。”

    “对了,你们看陈琢琢这孩子是不是弱智啊?”张纯阳忽然冒出这样一句。

     “怎么可能!”我说,“你看她那么聪明伶俐,背诗背得那么流畅,特别是画画那么好,又怎么可能是弱智?”

     “对啊,”张纯阳说,“但是你想,人类的语言,人类的智慧,这些都不是谁天生就会的,而是通过后天跟周围的外部世界接触,在跟外部世界相互作用的过程中才学习到的,所以你想,虽然现在咱们看来陈琢琢还不是弱智,但是如果她的父母继续这么把她捆起来关起来喂安眠药,今后让她过像植物人一样昏睡不醒的生活,彻底剥夺她接触外部世界进行学习的权利,那么她今后的智力就只能停留在现在八九岁的水平了。而且,考虑到这么小的孩子骨骼和肌肉都正在发育,如果把她捆起来不让她做户外运动不让她见阳光的话,说不定会导致她今后身体畸形呢。”

     “所以,”张纯阳又接着说,“韩珠俣,今后拯救陈琢琢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等再到了周日休息,你可一定要单独领着陈琢琢上医院看病啊,但是,记住你在医院还得领她验个血常规,从医院出来你可要记得给她买一袋茶叶,要绿茶,明白吗?”

     “为什么?”韩珠俣不解地问,“验血常规是干什么?你不是说不用验血吗?绿茶又是干什么?”

     “万一医生认为她年龄太小不适合吃处方药,”张纯阳说,“那就只能让她养成喝绿茶的习惯了,因为绿茶里的茶氨酸啊茶碱啊之类也同样属于中枢兴奋药,同样有提高多巴胺水平的作用,但是绿茶的作用就相当温和,对身体的刺激不会像Ritalin那么大了。万一到时候医生没给她开真正的药,到时候你就替我跟她的父母说,说医生说了,她缺的这种营养喝绿茶就能补。而咱们之所以还要领她验血,那是因为我已经骗她的父母说她的病需要抽血化验了啊,所以咱们必须真领她去验个血,这样才能避免她这个小孩子说漏嘴,这样才能把我这个谎给圆得完美无缺啊。”

     “还有,韩老师,你得记住了,”张纯阳继续说着,“到时候你还得想着替我继续骗她的父母,就说她的病今后还得复查,还得经常不定期的上医院抽血化验,所以今后还是不准再给她吃安眠药,还是不准再把她捆起来,明白吗?”

     “闹半天,”方旭昌接话了,“原来你这个女流氓说的还是吃兴奋剂治多动症啊!你这说法除了我们,一般人可不会信啊。”

     “还有,”张纯阳说着,又转向韩珠俣,“韩老师,你也该知道陈瑙瑙的问题出在哪了,陈瑙瑙跟我说了,她在班里始终无法交到任何朋友,这一点她也很痛苦,所以她只能向你敞开心扉,只能把你看作唯一的朋友,这一点我希望你理解她。”

     “至于陈瑙瑙的那本日记,”张纯阳又说,“她跟我说了那是她的文学创作,但是,韩老师,你今后得代我转告她,她今后要是真想在文学上有所发展的话,那她就必须赶快学会虚构,学会写虚构的文章,而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以亲身经历的事实来入文了。”

     “因为,”张纯阳继续说道,“只有完全虚构的故事才能给读者以真实感嘛。而如果像她现在这样把亲身经历的自然界事实写成文章,那就只能让读者觉得假。”

     “你说什么?”韩珠俣问。

     “我说,只有用正常的语言来描述完全虚构的故事,这样才能让读者感受到真实性啊,”张纯阳说,“因为,只有由人脑构思出来的故事才会符合人脑的思维模式嘛。”

     “而陈瑙瑙这篇日记却正好做反了,她是用诡异的语言来描述她亲身经历的客观事实,而自然界的那些客观事实才不管自己符不符合什么人脑的思维模式呢。比方说咱们见到的什么苔藓虫,什么三叶海棠,什么盐地碱蓬,还有医学上的吃兴奋药治多动症,这些东西要是写到文学作品里,读者不以为这作者脑袋有病才怪呢。还有,写作的时候如果像这样随便搞比喻搞拟人的话,那读者就更得认为这作者脑袋有病了,所以你今后可得告诉她,要是不认识裙带菜不认识石莼不认识苔藓虫不认识三叶海棠那就不要把这些东西写到文章里嘛,咱可不应该把这些东西比喻成什么‘海神触手’‘海神皮肤’‘海螺壳生锈’‘集苹果、樱桃、山楂于一体的怪树’的。”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张纯阳载着我们三个驶出了这片服务区,又在浅灰色的高速公路上,在金色的斜阳中向着回沈阳的方向飞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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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推理之门 Tuili.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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