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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雨延续了多时,伴着追逐柳叶的轻风,给酷暑之夏带来了丝丝凉意,可街道上穿行的车水马龙却似乎没有察觉到这明显的变化,仍然保持着自己固有的忙碌,只有在脚步不小心踏入街角的泥坑或是车体无意间行过巷道的水洼时,才在诧异间有机会去审视这个发生着变化的世界,然而,一切来去得太快,当人们面部的表情又复原到诧异之前时,这个世界早已被远远地抛之脑后。
看着窗外的一切,叶畅紧张的心情舒缓了很多,似乎这场雨给了她去面对接下来生活的无限勇气。今天是她到云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报道的第一天,她知道,接下来的半年实习生活中,她将面对许多在学校中憧憬几多却又同时陌生的境遇,激动、好奇与些许恐惧交织在一起冲击着那颗加速跳动的心脏,红润了她原本白皙的侧脸。
有时候,叶畅会想,上天似乎一直偏爱着自己,165的标准身高,近乎完美的身材,一张可以让所有男人心动的美丽脸庞和一双冰洁清澈的大眼睛,配上灵动无比的心智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同龄女子无人可出其右。然而,她却也同时延续了上天赐予的独一无二,放弃了作为父亲公司的接班人的机会、回绝了母亲给予的麻省理工学院的邀请函,没有丝毫犹豫地选择了一个让许多人感到不解甚至恐惧的专业——法医学。而今,经过在云江医科大学四年的理论学习之后,她带着自己的论文课题,终于要在实践中历练与拼搏了。
“嗯……云江医科大学……祖籍辽宁沈阳……推荐老师俞岳……在校专业成绩十门九项优秀,小叶同志,非常不错,”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夏延斌看着叶畅的个人简历点点头,继续说到,“但是你要明白,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以,只有通过实习,才能更好地升华你的理论所得,才能更好地把理论和实践结合起来,才能……”
接来下如同作报告般的长篇大论叶畅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在想,或许每个来报道的实习生听到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此刻,她更关心的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位老师,同样也是因为他,她才决定学习和选择爱上这个专业,而这个人现在跟她可能仅仅是隔着几间办公室,他们素未谋面,而她却似乎有一种想要同老朋友见面的冲动与希冀。
夏支队终于结束了最后一点关于保密守则的理论教育,看着已经走神的叶畅,他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似乎是对叶畅的提醒,也似乎是对自己长篇大论的肯定。“根据我们的初步安排,小叶同志,你先在尸检这一方面实习,办公室在一楼西侧走廊的第一间,负责指导你的老师名字叫张亦轩,他是我们这最年轻的一位副处级干部,而且也是……”
“也是全国最年轻的主任法医师,云江医科大学法医学博士,法医病理损伤学方面的论文被SCI收录近30篇……”叶畅接过夏支队的话,把自己脑子里所了解的东西全都说了出来,张亦轩,这个名字早已根植于叶畅心中,这个现年只有32岁的男子也是这辈子她唯一崇拜过的男人。
夏支队对此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笑着点点头,可就在他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体恤外形俊朗的年轻人径直走了进来,“我又忘了敲门了,夏支队,”他同时朝着叶畅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打扰你们了,不过确实有点急事,宁县的案子,我得出趟远门,来请个假。”
“正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小叶同志是今天来咱们这里实习的,学的就是法医学,不是临床专业半路出家的,你可以不用再抱怨实习生什么都不懂了,”夏支队又指着年轻人对叶畅说,“这个我就不多介绍了,张亦轩,好像你比我还了解他。另外,如果你没有其他疑问了,正好可以开始你们的工作了。”
叶畅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张亦轩无意间地闯入办公室,让她之前反复琢磨的见面、握手、交谈都被搁置在了脑后,不过她也很快平静下来,伸出右手,同时冲着张亦轩微微一笑,“以后要向您多多请教了,我学东西笨,您可不要嫌烦哦,我会经常‘骚扰’您的。”
张亦轩友好地握住她的手,虽然也面带微笑,却说了句:“只要你没有骚扰我的工作。”
这句话让叶畅觉得不是太舒服,虽然她努力把它当作无意或者玩笑的言语,但长久以来脑海中张亦轩的形象、刚才一见面时的调皮与直爽、友好的微笑与握手,与这句话分立两旁,叶畅似乎看到这个男人平和外表下怪异孤僻的一面,也许,这就是人,没有距离就没有崇拜。
两人并排从支队大楼的走了出来,来到了车号“1907”的警车旁边,张亦轩轻松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拿出车钥匙,递给叶畅,“你来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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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江城区到宁县的路途算不上太远,伴随着理查德克莱德曼优雅而富有魔力的钢琴曲,“1907”已经驰骋在国道上,张亦轩慵懒地半卧在车后座上,随手翻看着一个黑色的小笔记本,“足迹推断身高公式……尸冷与死后时间变化表……哦?竟然还有蔡勒公式、神风特攻结的打法,”张亦轩惊奇地坐起身来,“看不出来,这小本可是件宝贝,另外,你的字很漂亮。”
“谢谢,”叶畅回头朝他笑笑,“我跟别人说我没练过字他们还都不相信……”
“小心!”张亦轩突然叫道,叶畅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与此同时,她看到一个似狗般的黑影在车前飞速划过,擦到了车头,接着很快消失在了道旁的树林中。两人相视,彼此一笑。
一刻钟以后,车辆停驶在了宁县殡仪馆后院存放尸体的仓库门外。宁县公安局的老法医罗洪江迎了上来,张亦轩非常热情地跟他来了个熊抱,“老爷子,还健在呢?”
“去你的,有这么跟我打招呼的吗?小六你越来越没正经了。”罗洪江笑着拍了下张亦轩的脑袋,继而目光落在了刚刚下车的叶畅身上。
“老师您好,叶畅,云江医大应届生,今天第一天实习。”叶畅非常恭敬地说。
“小六子,原来你是带学生来的,正好,有你们忙的了。”罗洪江指着仓库大门。
三人立刻结束了玩笑与寒暄,径直走向缓缓打开的大门,一切突然变得有些沉寂,冰冷的仓库、深邃的走廊、灯光幽暗的解剖室都如同死神的领地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只有大门分开的“吱呀”声让此刻显得不再那么压抑,却又让人更加毛骨悚然。
叶畅学着罗洪江和张亦轩的样子穿好了隔离衣、带好了帽子与手套,虽然之前在学校已经相当熟练,但是此刻似乎大脑变得空白,每个动作都略显笨拙,最后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张亦轩主刀,叶畅一助,罗洪江二助,加上周围的记录员、拍照摄影人员,总共6人开始了这场“尸体盛宴”。
对尸体做了简单的清理后,罗洪江对第一现场进行尸体初检的大致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1号尸李云康,男,37岁,身高180cm,初步判定死于昨夜凌晨2-3时,左上臂有类似接种天花疫苗的红色斑点;2号尸王一凯,男,33岁,身高177cm,初步判定死于今晨6-7时,左上臂与1号尸有同样红斑;3号尸张兢兢,男,7岁,初步判定死于今日中午12时左右,没有不明特征痕迹。另外三具尸体颈部均有大面积的疑似撕咬哆开口。更为具体的内容就要看我们接来下的工作了。”
张亦轩点点头,一边检查着三具尸体的哆开口,“是咬痕无疑,提取工作都做了吗?”
“模型已经做好了,另外叶取了咬痕表面的唾液斑还有局部的皮肤组织,分析化验和固定工作还在进行中,”罗洪江说,“你看到1、2号尸左臂的红斑了吗?有什么想法?”
“陈旧性瘢痕,的确像是接种过什么疫苗之类的,不过不同于普通的天花、牛痘之类,等血检出来就知道了,但是很奇怪啊,”张亦轩把一旁有些犯傻的叶畅拉了过来,指着1、2号尸的颈部,“你看,这像是什么咬的?”
叶畅此刻的脸似乎贫血般刷白,不过她还是定了定神,“如果是人的话,上颌牙咬痕较为长大,可以造成这种损伤,而磨牙的咬痕就浅淡的多了,但是这个哆开口这么大,组织缺损严重,我觉得根本不是人咬伤形成的,可能是某种野生猛兽,狮子、老虎一类的吧。”
罗洪江满意地点点头,张亦轩却略带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多说别的,示意叶畅听罗洪江讲解,“接下来,我们开始进行尸体解剖,一次全面的尸体解剖应当剖开四腔详细检查,也就是剖开颅腔、腹腔、胸腔、脊髓腔注意检查,工具除了手术刀、止血钳、镊子等常用工具外,还有些比较特别的,比如开颅所用的电锯、临时承装和检查脏器的铝盆等等……”
叶畅之所以紧张不安,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鲜活的尸体,而且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之前学校中被福尔马林液浸泡的尸体和上课时的一些图片也曾给过她些许的恐惧,即便她也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与这次的刺激简直无法相提并论。三具尸体就这样***地并排躺在解剖台上,眼睛有开有闭,嘴唇有合有张,就像正在生动地默默诉说着生前的伤与痛,哆开的伤口也仿佛狰狞地在咆哮,但四周却安静得怕人,叶畅竟在闪念间觉得自己选择这个专业太过幼稚了,似乎是叶公好龙般的兴趣把自己推到了万劫不复之地。她咽了一下口水,好像这可以让她的思维运转过来,不过她突然觉得这个行为又是那样的恶心。紧张焦虑、胡思乱想充斥着她的大脑,以至于还没有开始尸检,她全身已经大汗淋漓了。
就在这时,一只同样带着手套的有力的手出现在她眼前,手中还拿着一把手术刀,让叶畅猛然间被从繁琐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抬头看看,原来是张亦轩正示意她把手术刀接过去,还轻轻地说了句“T型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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