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行至石佛寺，狄公命乔泰请出空释，众百姓齐聚在寺门口，狄公道：“昨夜本县偶得一梦，乃寺中佛主托梦，佛主告诉本官，我汉源县，百弊自除，百业盛兴，地方靖安，全仗石佛寺空释方丈之日夜为民祈福，故而，佛主于此踏地龙而现。”陶甘、乔泰、马荣等人并不知狄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空释倒是喜笑颜开：“阿弥陀佛，佛主有灵，定会庇佑全县繁荣昌盛百姓安康。显然狄县令的诚心打动了佛主，故佛主托梦，县令老爷是有灵之人。”

狄公微笑道：“但是佛主说，他的龙还埋在地下，未曾出来，需要本官这个有灵之人的协助。”狄公此声虽不高，效果却如炸雷一般，空释怔住。狄公叫道：“给本县往地下挖开。”众番役领命。未几，便挖出一缸黄豆，足有几十斤。还有长竹管一根，连到寺内隐蔽之处。狄公拘了空释一干人等。

翌日升堂，一声铜锣响，三通鼓毕，八名衙役发一声喊，鱼贯而出。手持红漆火棍，如金刚一般衙厅两边排列，狄公乌帽官袍上下齐正，踱出内衙，大堂正中坐定。衙门口廊庑站满了看审的百姓。

狄公神威奕奕，一拍惊堂木，堂下顿时鸦雀无声。狄公一眼看见堂下，空释等人软趴着，抖的如同筛糠一般。庆云苗燧仁亦在堂下。

狄公问道：“空释，你可知罪？”空释惧道：“小人知罪。”狄公怒道：“还不快从实招来！那红光是怎么回事，那佛像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是如何骗钱敛财亵渎神灵的！”空释磕头如捣蒜：“那佛像正如老爷所见，是小人们事先埋好几十斤黄豆于地下，再放上备好的佛像，用竹管接通到寺内隐蔽的地方，再每天往里面灌水，黄豆发芽膨胀，自然把佛像顶出地面……自以为天衣无缝，不想老爷慧眼如炬，被老爷看穿。”狄公道：“你可曾记得，本县去寺中拜访那天，险些撞上的水缸？你说此水是用来浇园之用，这几月乃多雨时节，何须备水浇园？那红光又是怎么装神弄鬼的呢？”空释道：“是在寺内放烟花所致寺庙发出红光。望老爷从轻发落。”

狄公道：“本可重判发配，念你有悔过之心，暂且判你五十火棍，所骗钱财充公。”空释口中称谢不迭，画押毕，拉下堂去重打了五十。

接下来开审的是杨柳坞歌妓命案，狄公道：“传苗燧仁。”苗燧仁见狄公断案入神，心中惴惴。狄公问道：“苗燧仁，有人在凤仙花死之前看见你们在一起。”苗燧仁慌道：“小人晚膳后因为饮酒过多，先行回去了，虽无人看见，但是确实没有和凤仙花一起。”狄公道：“你离去之前，可有人找过凤仙花？”苗燧仁答没有。

狄公道：“我已知晓凶手是谁，此人正在这公堂之上。”众人不知所谓。

狄公道：“先说玉簪花之死，死于有毒之酒杯，开始本县以为是凶手是针对三位歌妓，只是玉簪花运气不好，选中了毒酒杯，但是后来发现玉簪花身上的那道灵符上赫然书写‘乾封二年三月初八杀宋雪娘’，使我陷入矛盾之中，也陷入了凶手之圈套。那道灵符真的是玉簪花身上的吗？没有人可以证明，就是庆云所供，也只是个模糊的说法。而这道符极有可能是凶手在玉簪花死之后放的。凶手早已知道玉簪花去求过符，故而也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待玉簪花死时将其掉包。不得不佩服凶手计划周密，他知道本县会赐酒与她们，然而他又如何得知玉簪花会饮毒酒呢？本县大胆推断，其实，凶手事前并不知谁会喝到毒酒，他是预先准备好了三张字条，一张就是黄色符纸的字条，怕本县无法看见，才用黑墨写字，黑墨透出，本县方能注意到此符；另一张是装在一个信封里，也许写的是另一个女子的名字，凶手已经计算好了，当时灯火不够明亮，本县不会打开查看，如果死的是这个纸上写着的女子，就销毁另外两处的名字；最后一张纸条写的是第三个女子的名字，是用浆糊黏在酒杯底下的，就是乔泰险些摔碎的酒杯。这样不仅能减低凶手的嫌疑，以便进行下一步计划，又能够不在混乱的情况下不致混淆自己的所做之记号。

“再就是凤仙花之死。凤仙花死于花园小亭之中，小亭与石子路还有两丈的距离，凶手如何做到把凤仙花带入小亭之中，却不留下痕迹呢？是用飞的？其实不然，凶手所做的是把凤仙花灌醉，背入小亭，暴雨在二更至三更之时开始，而凤仙花死时是在子时之后，就是说当她被害到尸体被发现之时，雨并未停止。，若说是凶手在下雨之前把她带入小亭，然后杀害，这样一来，凶手又是如何不留痕迹离开？其实是凶手借助了一个工具把灌醉的玉簪花不留痕迹的带入小亭——他只需利用堆在花园一侧翻修花船的木板，从不能留下痕迹的石子路上架到小亭里的石桌子上，就形成了一个类似引桥的桥体，从这上面走进小亭，勒死凤仙花再走回来。因为凶手在木板上留下了脚印，所以用刨刀刮去了，使得木匠误以为是徒弟没有刨好。”

狄公的声音戛然而止，堂上鸦雀无声。狄公抚摸着胡须缓缓开口道：“白德，你可知罪？”

白德怪辩道：“白德何罪之有？”

狄公道：“在玉簪花死时晚宴之上，只有你最靠近本县，能做成这些手脚的非你莫属，玉簪花的尸体是你移动的，灵符也是从尸体上掉出来的。本县特意请来苗掌柜正是为了让他好好认认你——苗掌柜，你可曾想起在何处见过白德？”苗燧仁如梦初醒：“你是杜鹃花的那个情人！”

白德怪笑不止，片刻后笑声渐小，涕泪满面，扑通一声跪在堂上，良久开口道：“京师的四大名花，杜鹃，玉簪，凤仙，金茶，而传说杜鹃失踪是与人私奔，其实，是她们三个杀了她！”他转头怒瞪着金茶花，那金茶花早已呆若木鸡，“就是为了钱，你们嫉妒杜鹃姐姐，比你们多才多艺，就是为了争这个头牌，为了钱，你们杀了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他苦笑一下，“我都看见的。”

狄公怒道：“大胆白德，若是有冤情，尽可以去衙门告发！”

白德叹道：“并不是所有官员都如老爷一样明镜高悬。再者这金茶花她们的后面都有高官巨贾，不同于她们，杜鹃姐姐是孤傲的，并无势力依靠……”忽而白德生息渐弱，口吐白沫，不多时就不省人事，仵作验过后，报于狄公：“白德已服毒身亡。”

狄公命暂将金茶花收押，自己则修书于御史孟棘，望孟大人督察杜鹃花之事。

春天的汉源生机勃勃，透过衙署门外薄薄雨幕，看青山碧水，城中炊烟袅袅，狄公胸中却是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