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逻辑人的魔法(最终章) 

他顶着一如往常一样冷漠的表情,打开玻璃上有裂痕的玄关的门。本来卡在门框上的 玻璃碎片顺着这个势掉落在地面,发出锵的声音裂了。我跟走在过半毁的“学校”里的“舍监”后头。
  “呜——”走过玻璃碎片散落的图书室,在圆桌四周徘徊了一阵子的“舍监”耸了耸肩。“打火机在哪里?”
  “那后面的——”
  我缩回了本来想伸出去的手。那张椅子下方并没有那个金色的打火机。我猜想可能是被暴风改变了位置,但是实在看不出有那种迹象。“真实奇怪,昨天我确实看到掉在那边的。”
  “哼!”
  “舍监”不再追究打火机的事,来到走廊上。也许是想用炉火来点烟吧?他作势要走进餐厅,却倏地停下脚步。他依然保持着不急不需的态度,但是却加快脚步往中央大厅的方向走去。那边当然有“诗人”和柯顿太太的遗体。
  “唉呀,干的可真是轰轰烈烈呀。”
  面对两具遭他杀的尸体,“舍监”却一点怯色都没有,也没有一丝丝惊讶的色彩。甚至好像是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样。
  “发生什么事情了?只要告诉我你知道得范围,按照顺序说明给我听。”
  他头也不回地问道,我开始对着他的白衣背部滔滔说起来。我从发现比尔倒在建筑物外头一事开始说起,还有在他的遗体下头发现一把小手枪;回到中央大厅之后,发现肯尼斯“诗人” 被人刺死;霍华德顺势射杀了拒绝报警的柯顿太太;计划去跟席华德博士回合的凯特坐在轿车上的人时,发生了那爆炸等等。但是我完全没有提到包括我自己在内,个人所发表的推理假设的,只是淡然地说着我目击遭遇的事实。
  “——原来如此啊。”
  两手插在白衣口袋里的“舍监”回过头来看着我。“原来如此。”
  “席华德博士怎么了?”
  “跟我一样走路回来。车子在半路上没有油了,我们彻夜走路回来,这一路上她休息得频率比较高,结果就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真的吗?”
  “我干嘛说谎。等她回到这里,事情就整个明了了。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博士现在会不会遭到杀害,被丢弃在半路上?”
  “遭到杀害?被谁?”
  “你啊,巴金斯先生。”
  听到这句话,心生畏惧的反倒是我自己,“舍监”倒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喂喂,为什么我要杀她 ?”
  “我不知道动机。可是,至少你杀了比尔,对吧?”
  在嘴角晃动的香烟停顿了,“舍监”瞪着我。
  “我刚刚说过比尔的遗体下方有这把手枪。”我从屁股的口袋里拔出手枪,在他眼前晃着。想想,这样的做法实在他没有防备了,但是也许我实在太激动了,根本顾不了那么多。“这是巴金斯先生的东西吧? ”
  “你知道得到挺多的。”“舍监”仍然很干脆地承认了。“原来如此,比尔的遗体下方有这个东西。我知道了,但是,光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我是犯人吗?”
  “比尔遭到杀害的真正现场是在图书室。”我没有多想,将手枪插回自己的口袋里,说出昨天“王妃殿下”推理内容。“凶器是拉丁语的字典。为了伪装成意外死亡,你将比尔德尸体从图书室的窗口丢到外头,搬到宿舍区那边去。你把他的尸体放在地上,企图调整他的姿势时,口袋里的手枪不小心滑落了,但你并没有发现。”
  “没错。”“舍监”吹了口气。再度开始玩起用嘴角晃动香烟的游戏。“后来我才发现到,也想到这个可能性。但是我没有回头去拿的时间。原来如此?果然是在那个地方啊?”
  “那么,巴金斯先生,你是承认了?承认你杀了比尔?而且也杀了路·贝尼特?”
  “你是说,杀路·贝尼特——”不知道为什么,“舍监”很稀奇地快乐地笑着。“也是我干的?”
  “前天一早我看到了,看到你在后面的铁丝网那边。大约是凌晨四点左右。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回想起来,我想你当时是把路·贝尼特的尸体拿去当沼泽里的鳄鱼的食物。”
  “你说的没错。”“舍监”非常愉快的承认了。“如果说地更正确一点的话,我是在我房间里的浴室将路·贝尼特的尸体切成了好几块,然后隔着铁丝网将肉块丢弃在沼泽里。说起来好像很简单,可是,那可是,超乎我想像的重度劳动的,我可不想在做第二次了。”
  “巴金斯先生,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嗯,怎么说?”
  “你在嘲笑我么?怎么会这么干脆就承认自己杀了比尔根路·贝尼特呢?或者,你因为我是小孩子,所以轻视——”
  “喂喂,我确实是将比尔的尸体从图书室里的搬到宿舍区的外头去的。这我承认,可是我可从没有说过我杀了比尔呀。”
  “咦……怎么会——”
  “同样的,我确实是在将路·贝尼特的尸体肢解之后,拿去喂鳄鱼。这也是事实。我承认,可是,我并没有杀路·贝尼特。”
  “怎么可能……可、可是——?”
  “这是事实。”
  “我不相信。如果你没有杀害他们,为什么还要刻意处理被害者们的尸体?”
  “因为总得要有人做啊。”他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然而眼中的色彩却莫名其妙地带着哀悲。“但是,这里除了我之外,没有其它适合做这个工作的人。所以我做了。本来这种麻烦事就不是头一遭发生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今天的我脑袋好像清楚地有点异常。我想到了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难道连你们说的,没办法适应这里的环境而回到家人身边的丹尼斯路德洛也……?”
  “啊,你知道丹尼斯的事情吗?呜,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也没有刻意要其他人封口。是的,没错,丹尼斯并没有被送回家人身边,他死在这里了。处理他的尸体的也是我。但是——”“舍监”用从嘴里拿下来的香烟戳着我,打断我的问话。“杀他的不是我。”
  “这是怎么回事……”其实要一口咬定他在说谎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然而,我实在无法着这样想,我的脑袋一片混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刚刚也提到了呀,阿卫。”“舍监”竖起大拇指指着倒在他背后的柯顿太太的尸体。“你说她从头到尾都拒绝报警,你知道原因何在?”
  “不知道。”
  “很简单。我们不能把警察叫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是非法的设施,没有得到政府的任何认可。说穿了这里打一开始就是犯罪者的巢穴。”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情?”一股恶寒的似的不安感从腹部的底部涌上来。“不可能的,因为我们都是在家人的同意之下被送到这里来照顾的。”
  “就算获得家人同意——”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舍监”那藏在眼镜地下的眼睛后好像带着怜悯的色彩。“那也是获得极欲摆脱你们这些麻烦得家人的同意。”
  “摆脱……麻烦?”
  “你们家人和席华德博士的厉害关系式一致的。所以,这个设施才会存在。博士为了利用你们达到研究的目的,所以才收留你们。另一方面,你们的家人为了请博士收留你们,提供了一些资金。之后的一切他们完全不加干涉。双方是这样协定的,就算你们在这里暴尸野外也一样。”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阿?难道他疯了吗?摆脱麻烦?为什么爸爸妈妈要这样做?把我从家里赶出来,他们有什么好处?如果说把儿子交给别人就可以拿到一笔金钱的话倒另当别论,可是他们竟然还要提供资金给席华德博士?哪有这么愚蠢的事情?
  “这里到底——”我有好多话想问,但是我决定先这阵子以来一直存在心中的疑问。“把我们聚集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研究?”
  “研究啊?”“舍监”恢复了往常宛如连自己活着这件事本身都憎恨似的冷漠表情。“表面上是这样说的,所以我也采用这种说法,事实上没那么了不起。一切都只是脑袋不正常的博士大人 的一种自我满足而已。”
  “脑袋不正常……你是指席华德博士吗?”
  “她并不是什么博士。”
  “你说什么?”
  “只是她要我们这样称呼她,让她获得满足而已。她连大学也没去上过,只是一个心理学狂热分子而已。”
  “狂热分子……?”
  “所以没有正规的学者愿意以她为伍。她觉得很遗憾,所以拼命地想办法想让学会认同她的研究,甚至不惜花费这么庞大的金钱。”
  “照顾我们的费用确实是不少吧?”
  “你们的生活费是有限度的,如果知道黛波拉为了这个专案花了多少钱,你们一定会昏倒。但是那也得你们要能够理解目前这个国家的货币价值。光是——”“舍监”将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指着天花板四周。“要找到这个建筑物加以改装就不得了,再加上摆在里面的小道具,但是最花钱的还是接待室里的电视和车子。”
  电视和车子……?电视可能动了一点手脚,以达到无法接受音波的目的,但是我不认为这得花上多少钱。再加上车子,到底有什么东西要花那么多钱?三辆车不都是到处可见的休旅车、轿车还有行李车吗?但是目前我没有详细询问这些问题的余裕。相继曝光的“学校”的种种还有席华德博士的真面目已经够叫我惊叹和愕然了。
  “不幸的是,黛波拉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她从父母那继承了一大笔钱,然后用于这个嗜好上,简直是花钱如流水。”
  我觉得要想起黛波拉就是席华德博士就要花掉很长时间。
  “公平来说,就只是这样。这一年来,黛波拉的研究——正确来说被她自称的研究——算是有了成果。我大致可以认同这一点。她的理论本身不值一提,可所有的研究却制造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副产物。”
  “副产物?”
  “谁都料想不到的怪物。”
  “怪物……”
  我不禁一震。“诗人生前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旋。
  (有某种邪恶的东西。)
  (这里栖息着某种邪恶的东西。)
  “难道那就是……那就是连续杀人的犯人吗?”
  “是的。杀了丹尼斯,杀了比尔,把肯尼斯当初祭品之后,又将凯特炸死。我想霍华德大概也是同样的下场。”
  “你是说他也被杀了?”
  “我可以跟你打赌,105号房里一定有一具尸体。发生这么大的爆炸事件,霍华德却始终没有出现,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已经没有气息了。”
  “可是,也许他是无法承受自己射杀了柯顿太太的冲击,一时激动跑到外头去晃了——”
  “如果是这样,我回来这里的途中应该就会遇到他。我说的没错吧?因为要前往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只有一条路。”
  “可是,霍华德的房子上了锁呀,犯人是怎样……”
  “那没什么犯人可以用最正当的理由进他房内,加以杀害之后,从他手上抢走钥匙,上锁之后逃逸就可以了。只需要这样就够了。”
  “这只是你的臆测吧?”
  “那么我们去确认看看吧?你说过门是上锁的,对不对?也许可以从窗户看到里面。”
  “万一窗帘拉上了呢?”
  “到时我们就打破玻璃进去看看吧?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采用非常手段,黛波拉应该也不能说什么。”
  结果,“舍监”并不需要打破105房的窗玻璃。房间的窗帘是拉开的,可以从窗外窥探到里面的状况。
  霍华德倒在床上,脖子上缠着什么东西。很明显得,他已经死了。
  “我说的没错吧?”
  从宿舍区的后门进入“学校”之后,“舍监”回到中央大厅。我只是机械似的跟在他后面。
  “到底……是谁做这种事?”
  “喂喂。”也许是想用瓦斯炉点烟吧?“舍监”本来作势想往餐厅,此时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不要说你还没有发现到。”
  “什么事?”
  “我是指比尔被杀的时候。他是在图书室里被杀的,现场也有凶器。提出这个主张的人不就是你吗?犯人犯下罪行时,在图书室里的只有发表课题的三个第一组人员,还有我。不是吗?我没有杀人,而剩下的肯尼斯和比尔都遭到杀害,剩下的就只有——”
  “骗人……”我想怒吼出来,但是却只发出像笛子一般微弱的声音。“这……这是骗人的。史黛拉怎么会?怎么会——”
  “比尔被杀的时候,我仍在图书室里,我可是亲眼看见的。我看得一清二楚。她用拉丁语字典敲打可怜的比尔的头。”
  “怎么会……不,等一下。如果这是真的,肯尼斯当时应该也在现场呀。他应该会知道,这到底是谁杀了的。”
  “没错,肯尼斯也看到了。”“舍监”一点都没有怯色。“所以他才会也遭到毒手,因为他是杀人事件的目击者。为了封口,他被杀了。”
  “可是……可是肯尼斯对这事只字未提呀,他从未说史黛拉是犯人——”
  “肯尼斯或许有他自己的考量吧?”
  “舍监”瞄了轮椅一眼,朝着宿舍区走过去。“跟我来。”
  “做什么?”
  “给你看看证据。”他来到101房前面。房间保持着当初差点被烟雾吞没的史黛拉逃出来的样子。所以门当然是开着的。
  “阿卫,你有没有进过这个房间?”
  “只有一次。”
  “你看过)——”他大步地走进史黛拉的房间,打开简易厨房下方的收纳柜。“这里吗?”
  “也只看过一次——”
  “那不就很清楚了?”
  他退了一步,抬起下巴,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确实是不见了,调理用的东西——一把菜刀。
  “按照刚才的说法,你确认倒在外头的比尔死亡时,史黛拉跟凯特就在这个房间里?你只是叫她们去叫柯顿太太,她们和在餐厅里的霍华德汇合,把柯顿太太带到外头去。此时,大家一定认为肯尼斯应该也一起到外面去了吧?事实上不尽然。”
  我的身体没办法压抑发抖的自然反应。
  “我们无从得知他们前往玄关时的顺序,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可以确定的。坐在轮椅上的肯尼斯在最后面,而史黛拉是跟他一起的,尽管时间只有一小段,当然,你总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怎么可能……”
  “于是她动手了。她让把柯顿太太从玄关带出去的霍华德和凯特先走,利用空挡用菜刀刺进了晚了大家一步,人还在中央大厅的肯尼斯的脖子。”
  “可是……,怎么会……?”
  “也许并没有举报史黛拉,但是对她来说肯尼斯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她绝对不能让他活着。”
  “我不相信,说穿了,要说她杀比尔,那不是很奇怪吗?整个都不合理,因为当时史黛拉正在图书室发表课题,你跟肯尼斯也在。不是吗?那为什么史黛拉非得在那时杀害比尔?她明知道会被你跟肯尼斯目击。就算她要杀,应该也会选时间跟场所的呀,为什么——”
  “那因为——”“舍监”头一次说不出话来,他将已经变形了的香烟丢掉。“很难说明,只是——”
  “只是?”
  “我只能这样说,那时因为史黛拉当时瞬间失去了理性,她无法再忍受不愿附和她的比尔了。”
  “幻想?”
  “以前,她杀害丹尼斯也是这样的原因。”
  “什么意思?”
  “丹尼斯始终不肯附和史黛拉的幻想,结果被杀了。另一方面,事实上,比尔在你来到这里之前,就始终没办法接受史黛拉的幻想,精神上显得很不稳定,不过因为和凯特走得比较近,所以总算还撑得过去。”
  “跟凯特走的近?”
  我想起一个奇妙的景象,是前天吧?发生在餐厅的事。当时我跟“王妃殿下”差一点赶不上午餐,一起跑过餐厅,当时“家臣”就对我路出莫名地几近不符当场气氛的亲密表情。我不知道原因何在,不过我想可能是他误以为本来应该是史黛拉派的我已经转为“王妃殿下”派的了。换言之,也许他认为自己多了个伙伴,所以感到欣慰。我的脑海里浮起这种想法。
  “当然,凯特在想跟大家共享自己的幻想这一方面也是一样的。不过她不想史黛拉那样强行要求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所以跟她相处起来应该比较轻松吧?但是,比尔在精神方面可能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也或许他知道史黛拉对丹尼斯做了什么。所以,在知道路·贝尼特失踪时,他第一个就怀疑史黛拉而质问她。就当着我跟肯尼斯的面哦,激动不已的比尔很明确地宣告要跟她断绝关系,说他不愿意在附和她的幻想了。当时史黛拉的愤怒非同小可,所以比尔被杀了。”
  “当场吗?”
  “就在当场。自己最重要的幻想观点被完全否定的史黛拉失控的程度到了那种地步。”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没有在图书室动手,杀死目击者?”
  “因为肯尼斯一溜烟就逃出去了。当然史黛拉是虎视眈眈,打算日后在处理他。我想,她是在等机会吧?”
  “为什么,她杀了肯尼斯,却不想堵住同样是目击者的你?”
  “如果她这么做有损失的就是她本人。”
  “……你说什么”
  “史黛拉非常清楚,为她善后的人是谁,我想她大概是从丹尼斯的事件学到了吧?所以,前天夜里,严格说来已经是昨天了,她杀害了在宿舍的走廊上遇见的路·贝尼特时,他也率先跑来跟我求援。”
  啊,我想到了。前天夜里——那不就是史黛拉来我房里拜访的事?她针对“学校”的生活的种种陈述她的不满,离开我的房间时我记得将近十二点了。她再回自己房间途中,在走廊上遇见了路·贝尼特吗?
  “夜里,路察觉到史黛拉走在走廊的气息,便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逮住史黛拉,然后他可能也宣称自己绝对不会附和史黛拉的幻想,绝对不做你们的伙伴。史黛拉一听,火冒三丈,便勒死了路·贝尼特。过程好像就是这样。”
  “你是说,后来她特地跑去找你处理善后?”
  “在史黛拉的认知里,那就是我的任务。感觉就像是,上次丹尼斯时你也帮我处理了,所以这次也拜托了,她看起来好轻松,活着——”“舍监”突然以几乎是前所未见的孩子气的举动歪着头,将一根烟叼进口中。“她是不是知道呢?”
  “知道什么?”
  “我的弱点。”
  “弱点?”
  “刚才我不是说过吗?这个设施并不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的地方,若果史黛拉的所作所为被知道的话,当然会遭到人权团体的批评,甚至肯能受到刑事方面的刑罚。史黛拉和你们的家人所签订的契约内容一定和这个国家的法律有所抵触,因为这算是一种人口买卖。”
  “人口……买卖?”
  “是的。这里时一个荒凉的地方,但是黛波拉好像不这么认为,她说为了自己的研究,她需要你们,还有你们家人的协助,她的认知是这样的。所以,万一她知道这里发生杀人事件的话——”
  “应该会报警吧?”
  “不,我怀疑她不会这样做,我想她反倒可能会觉得很困扰吧?也许会每天悲叹自己重要的研究受到阻挠。无论,我不想看到黛波拉这样伤脑筋,那就是我的弱点,史黛拉非常清楚。所以她才敢那样颐指气使吧?”
  “请等一下这么说来,席华德博士完全不知道之前发生的杀人事件?”
  “当然。到目前为止,她都相信丹尼斯和路·贝尼特时从这里逃走的。”
  “你为什么要为席华德博士做到这种地步——”
  我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没礼貌的问题,赶紧住嘴,因为只要把“舍监”和“校长”的关系拿来换成我跟史黛拉的互动就一目了然了。
  我突然领悟到了他为了索爱的女人而一再犯下罪行。可是,他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下,这样做,一定几乎无法招架心中强烈的罪恶感。所以,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动了些小手脚,好把罪行指向自己。总有一天被曝光的方向。也就是说,姑且不说他自己有没有自觉,“舍监”心里是抱着毁灭的期望的。关于这一点也没有证据可以显示。那就是它在处理路·贝尼特尸体的时候。我目击到那个现场,当然是在偶然的情况下,但是要不是他刻意选择那个位置的话,我就不可能发生那种偶然了,不是吗?如果他只是单纯地想处理尸体的话,大可以到离“学校”建筑物比较远的地方去就好了。因为铁丝网是一直延伸到遥远的额彼方的。然而,他却刻意选择距离宿舍那么近的地方来遗弃尸体,为什么?一定是他在无意识当中希望某个人会目击到那个场面。也就是说,他迫切地希望借着自己的罪行曝光的契机,脱离目前的境遇。就算换来的是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
  “可是……我不懂。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杀死凯特和霍华德的人也是史黛拉了?”
  “当然是的。”
  “但是她的动机何在?”
  “她杀人的动机只有一个,因为自己的幻想的观点,遭到别人的抗拒。”
  “你一直说,幻想、幻想,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霍华德是怎样,但是凯特只是想开车载着大家逃出而已,为什么……”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背部不禁蹿过一股寒意。,如果说史黛拉对“王妃殿下”产生杀意的话动机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嫉妒。在得到必须开车离开的结论之前,我跟王妃殿下两个人几次在图书室和‘电话亭‘之间来回走动。如果说我们经过中央大厅时,在101房的史黛拉想偷看的话,那时很容易的——看到一直牵着彼此的手行动的“王妃殿下”跟我。
  “所以啊。”,
  “啊?”迫切地希望这只是个人自恋的想法的我顿时回过神来“所以什么?”
  “最享受黛波拉的研究恩惠的人是史黛拉。这里时个乐园,至少对史黛拉而言是。”
  “我实在搞不懂你的意思。”
  “你只要仔细地回想柯顿太太被射杀的时候,就知道了。”
  “柯顿太太……?”
  “你认为是谁杀了她?”
  “是霍华德呀。因为是他拿着手枪的。我亲眼看到,他把枪口抵在她额头上,然后扣下扳机。我亲眼看到了。不止我,大家都看到了。”
  “也许。射杀柯顿太太的确实是霍华德,但是,让他扣下扳机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霍华德自己扣下扳机的啊,不是吗?”
  “柯顿太太当时企图破坏她的幻想。对史黛拉而言,那个女人是乐园的破坏者。”
  我猛然一惊。乐园的破坏者——我发现自己理所当然似的把这个字眼转换成“异教徒”来想。可为什么,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了。我陷入一种好像被某种东西附身一样的错觉,全身冒着令人不快得冷汗。
  “史黛拉大概是无法忍受,杀了吧!杀了这个女人——她心中一定这样诅咒着,而霍华德无法抗拒她这个念力。”
  “你所说的,太支离破碎了。”
  “不,是非常合理的。因为霍华德也同样拥有幻想被破坏的痛苦,虽然没有史黛拉那么极端。为了缓和自己的痛苦,他扣下了扳机。在背后驱使他这么做的是对史黛拉的,对她本身的幻想的妄想。”
  “又是幻想?够了吧?这个字眼我已经听腻了。姑且不说这个了,如果这个设施对史黛拉而言是这么重要的他又怎么会做出将车库连同坐在轿车里的凯特一起炸掉的粗暴行为——”
  这时,某样东西跃入我眼帘。“……难道——”
  我们现在是在101房里。毋庸置疑是史黛拉的房间。我的视线无法离开窗户。窗玻璃是开着的,而且也颇了。跟其他房间一样承受了暴风的摧残——
  “阿卫,怎么了?”
  我默默地慢慢地关上窗户。关上本来位于内测的窗玻璃,玻璃并没有破。虽然有些裂痕,但是并没有破损。另一方面,也就是窗户在关起来时位于外的玻璃就惨不忍睹了,两者形成极端地对比。
  “原来如此。”不用我说明,“舍监”好像就已经了解我想说什么了。他把头从窗户探出去,确认隔壁的102房的窗户是什么状况,然后点点头。“原来如此啊。也就是说,当车库和加油站爆炸时这里的窗户一开始是打开的——”
  没错。之前我一直认为史黛拉是在听到爆炸声之后大吃一惊,为了确认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打开窗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扇窗打一开始就是打开的,目的是好让她在加油站洒上汽油,点上火之后,还可以急急地赶回这个房间。
  我想,史黛拉发现我跟“王妃殿下”手牵手走过中央大厅之后,便一直监视我们吧?当我们前往车库时,她也一定躲在阴暗处偷听我们的对话。在避开留下坐下轿车里的“王妃殿下”,沿着草坪走向宿舍区的后门的我之后,史黛拉便前往图书室捡起“舍监”落在里面的打火机。然后她去洒了汽油,打开房间的窗户,做好万全的准备,她将汽油一路撒到最极限之处,以作为导火线,然后点了火。之后她急急地从窗户跳进自己的房间。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可是,这也得是前提是史黛拉就是犯人。我们才能断定窗户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开的。也许她只是为了吸取新鲜的空气——”
  “舍监”住了嘴,吸了吸鼻子。“喂,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这是——焦臭味啊。”
  “是外面的味道随着风飘进来的,因为到处都还残留有火种。”
  “不,不是。这是从那边飘过来的。”
  “舍监”从101房走到走廊上,我也跟了上去。
  “确实是有味道,来自餐厅那边的味道——”
  正当“舍监”要穿过中央大厅时,想起一个尖叫声。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也许是我发出来的。
  持续地尖叫声和怒吼声交错在一起,纠缠扭动的影子交错在一起,突然,“舍监”拖着长长的呻吟声,身体往旁比一倾,当他倒在走廊上时,刚刚一直含在他口中的,没有点火的香烟掉落了。
  她的手中握着可能是从餐厅里拿来的满是血迹的切肉菜刀。衣服和脸上都沾满了血水。看到史黛拉这个模样,在我脑海中盘旋的竟然是荒谬绝伦的愚蠢焦躁情绪——喂喂,为什么会有菜刀这种东西出现在这里?
  “学校”需要这种东西吗?
  柯顿太太根本没让我们吃过用肉做的料理呀!这不是很奇怪吗?


  第十章

  餐厅那边正冒着大量的烟雾,很明显地是发生火灾了。但是,要说是昨天的火灾的影响,我可不认为火种会残留在建筑物这里。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很久才想到,前一天,“校长”暂时把“学校”的管理权限委托交给了柯顿太太,但是她却在准备午餐的途中死了。那时她可能正将那个难吃的烂蔬菜汤放在锅里熬煮吧?后来“中立”前来一口咬定那个纸袋是从史黛拉房间偷来的零食和饮料;“王妃殿下”和史黛拉也跑来通知柯顿太太发现“家臣”被杀的尸体,搞得柯顿太太焦头烂额,他一定是预估学生们的事情,很快就可以搞定,所以并没有吸掉火。也或许她事先将火势调整为小火了,但是厨房的火从昨天白天就一直点着,于是锅子里面的东西完全蒸发,从烧焦的地方开始起火,我试着去量倒在地上“舍监”的脉搏,可是他已经死了。史黛拉好像在一瞬间连刺着他好几刀。平常脸色鲜红的“舍监”的脸泛白,胸口和腹部形成了红色的横条纹相间的。
  “……史黛拉。”浑身是血的她看着将要消失于大量的烟雾当中,我慌了。“赶快逃离这里。”
  “我、我——”她甩开我的手,以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带着恨意的声音大叫,“我、我——”
  “我知道啦!”
  “我是史黛拉。今年十一岁,跟父母一起住在可以看见凯旋门的大型公寓里面。”
  “我知道,我知道啦。”我再度握住她的手,竟可能地表现得温柔。“而我是卫·御子神,今年十一岁。和父亲一起住在日本的神户。等我长大,就会去法国接你,史黛拉。”
  史黛拉张大了嘴巴,也许是想再大叫出来,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她不断地蠕动着她的嘴巴,眼中栖着明显的狂气和无处可逃的悲哀色彩。我小心翼翼地慢慢地拿手去摸她的脸颊,将史黛拉的视线从“舍监”的尸体上转开,我的手指上残留着鲜血的触感。
  也许史黛拉偷听到了“舍监”跟我的对话吧?既然秘密被泄露了,对她而言,“舍监”就再也不是重要的为他守护幻想的门房了。所以,史黛拉立刻前往厨房,握好菜刀找上门来了,就和之前一样,为了惩罚、处决那些把她的幻想化为乌有的人们。
  “史黛拉,走吧。”
  我拉着她的手。建筑物内部笼罩着浓浓地热气,但是自动洒水器并不像昨天那样开始做动。是机械系统故障了?或者是水不够了,我不知道原因何在,但是再这样下去,从餐厅冒出来的火很快地就会扩及到整个建筑物了吧?史黛拉因为发不出声音来,而焦躁地扭动着身体,她的头发是散乱,我强拉着她,从玄关逃到“学校”外头。
  “我的名字叫史黛拉……”在我的催促下离开“学校”的同时,她终于发出声音来了,“史黛拉。今年十一岁。跟父母一起住在可以看到凯旋门的大型公寓里面。”
  “是的,史黛拉,而我是卫。今年十一岁。和父亲一起住在神户。等我长大,就回去法国接你回来当新娘。”
  我们就这样不断地反复这样的对话。往左右两边都是荒野的唯一一条路走去。过了一会,当火焰蹿升的学校变得像“舍监”的那个金色打火机一样大小的时候,史黛拉终于恢复了笑容。
  “是啊。”可是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不了正常的光彩了。“是啊。我是史黛拉,十一岁。你是阿卫,十一岁。等我们长大了就要到神户结婚。不,在巴黎结婚。”
  “是啊,史黛拉,就快了。很快我们就会结婚了。”
  我们虽然进行着对话,但是我已经没有和她一样的幻想了。现在回头想想,在“学校”里根本就没有人完全赞同史黛拉的妄想吧?拒绝她的故事而遭到杀害的丹尼斯时这样,路·贝尼特也是,就算比尔也一样。其他的人觉得史黛拉的幻想是很怪异,但也在坚持各自的故事的情况下,试着想办法去磨合,调整世界的扭曲。
  坚持“学校”是秘密侦探的培育中心的故事的霍华德。或者编造出“学校”是将具有将轮回转世的前世人格重现能力的人们集合在一起的研究所的故事的凯特。编派出“学校”不是现实世界,而是借由数据套装显现出来的虚拟真实世界的故事的肯尼斯——总之情况就是这样。强行要别人接受自己的幻想的人不止史黛拉一个,大家都一样。连我也不意外。只是在强迫他人的程度方面史黛拉的气势凌驾其他人之上。事情只是这样而已,只是这样……
  “我的名字是史黛拉,今年十一岁——”史黛拉像损毁的录音机一样不停地反复着话,我勉强对着她路出微笑,突然间,我发现到前方有一个人影走过来。
  平常总是整理得干净的茶色头发现在已经凌乱不堪了。来人就是“校长”,黛波拉·席华德博士。
  “——你们?”
  脚步踉跄到让人觉得她没有跌倒实在很不可思议地“校长”一认出我跟史黛拉,便以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跑了过来,但是也许是立刻就发现史黛拉的脸上和衣服都沾满了血迹吧?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发、发生什么事了?发生……那是?”
  我随着校长的视线回头一看。“学校”那边窜起了巨大的火焰。现在火势已经大到从这里看过去也知道有多严重了。
  “难道……那是我的设施?”
  “很遗憾,席华德博士。”我慢慢地走进她。“你的设施被整个烧毁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你们两个逃出来吗?其他人呢?隆呢?艾妮呢?”
  她口中的隆大概是指“舍监”——不,巴金斯。隆·巴金斯。原来全名是这样啊。现在知道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大家都死了。”
  “什……”她的眼神带着莫名地悲屈,好像在评价我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什么意思?”
  “这是我想问你的问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卫,你在说什么?”
  “当然是说你的研究啥鬼的,你利用我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提出这种让人意料的问题我也没有回答的义务——“校长”,不,黛波拉席华德脸上带着含有这种色彩的笑容。
  “那么,我这样问你好了。我真正的年龄,到底是几岁?”
  *
  是的,我已经不再是黛拉支配的幻想当中了。再怎么主观,我也知道自己不只是一岁,看看自己的手跟身体就知道了。怎么看我都已经七十多岁了。搞不好已经八十多岁了。而当然,史黛拉也一样……诗人——不,肯尼斯也一样。“王妃殿下”——不,凯特也是。“家臣”——不,比尔也是。“中立”——不,霍华德也不例外。大家都不是十一、二岁的孩子,是老人,是七八十岁的老人。
  “你的设施本来之所以是医院是有其意义存在的,对吧?”我不理会沉默的史黛拉席华德,喋喋不休地说着。“每个房间都各有提供看护专用的比一般大的空间的浴室。以前我曾经以为那对必须靠着轮椅生活的肯尼斯而言是一大助力,事实上,不只是他的问题。因为谁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像他那样没办法站起来了。”
  看到比尔威尔巴的尸体时,我想从101房的窗户跳出去。但是,我的身体却没办法配合就主观而言我应该可以轻松完成的行动。我当时之所以重新考虑,与其说是凯特阻止我,不说是因为我本身在无意识当中察觉到其中的危险性。
  “现在回想起来,柯顿太太提供的饮食也有其意义在。”
  黛波拉席华德的眼神开始慢慢地产生了警戒,威吓的色彩。
  “能让我们这些牙齿不好,又得担心高血压的高龄者摄取的就只有那种没有什么味道的菜色。”
  是的。我曾经听肯尼斯说。他曾经听到巴金斯对黛波拉抱怨,要被迫陪着吃老人饮食是他敬谢不敏的事情。肯尼斯跟我都误以为他指的老人是柯顿太太,事实上他说的是我们。
  “另外,黛波拉,你不时会使用主钥匙潜入我们的房间,偷走我们买来存放的零食和饮料。”
  “为什么?”也许是知道一直保持沉默,不理会也于事无补了吧。黛波拉叹了口气。“为什么连这件事你都知道?”
  “是霍华德发现的。”我把价格标签背面的签名一事说给她听。“你这样做当然也有意义在。主观上正值发育时期的我们一旦拿到零用钱就会满足欲求而大肆购买零食和饮料。平常对饮食的不满更强化了我们这种欲求。但是事实上,我们买了那种东西也不能吃。虽然不至于完全不能吃但是我们的身体至少没办法像小孩子有那么强的承受力吃的速度远远不及购买的速度,因此,如果我们放着没吃的话零食和饮料就会累计到不自然的量。也许我们本身就会开始对这件事起疑,这种疑心可能会一个契机,使得覆盖在设施表明的幻想会崩溃,你小心翼翼地只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情,对吧,黛波拉?昨天你交代柯顿太太按照往常的方式处理的那个纸袋也装了从史黛拉房间偷出来的糖果棒和饮料。”
  现在我才知道,柯顿太太经常卷着舌说“各位男孩和女孩……”,她这样称呼我们其实是隐含着嘲讽的味道。实在太清楚了。我一直认为柯顿太太的年纪相当于我的祖母级的人,事实上并非如此。搞不好,我的年纪还比她大。
  “没想到你连这些小地方都注意到了……”黛波拉露出牙龈,以没什么品位似的态度很遗憾地说到。“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研究……好不容易才发展到这个地步,没想到,我的努力还有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这样——”
  “你到底从事什么研究?我个人非常有兴趣。”
  “是吗?如果简单说来——”我本来只想煽动她一下而已,也许是个人的矜持受到了刺激吧?黛波拉急急地为自己辩解,态度之激动让我不禁感到愕然。“举例来说,这里有一块石头,一块黑色的石头。请你把他当成客观的事实来看待。当然啊,除了你以外的人们也应该有这种认知吧?但是,万一构成族群的大部分人都说那是白色的话,你想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子?尽管那块石头是黑的,但是在众口铄金之下却会变成白的。我的意思不是说石头本身变了色,而是这个石头是白色的认知对这个社会而言成了客观的事实。阿卫,你懂吗?当主观的错觉变成大多数人的意志的时候,就会转变成该社会的事实。我研究的目的就是在解开这个错误的系统。”
  我想起以前——不,事到如今,我只能说很久一前——妈妈说过的话,以物理学的观点来看,神根本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这是客观的事实,,但是如果一百个人当中有99个说神是“存在”的话,那就会成为该社会的一种事实。就算一个人以科学的方式正确的证明神是“不存在”的,只要99个人不认同那是事实的话,那就会被解读为一种戏言。本来立场应该是正确的人反倒被视为疯子。
  “我想你可能已经了解了,你们六个人的真正年龄,都在七十或八十岁左右。但是你们的记忆都停留在十岁到十二岁之间,因为某种健忘症的关系,你们完全失去了那之后的人生的记忆。”
  为什么我们会没有被带到设施之前的从家人身边被移往所谓的中继点时的记忆呢?以上的说法就解开了我这个谜题。以我的情形而言,我没有离开日本的记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我本来就是在这个国家度过余生的。是我长大之后移民过来的?或者是我要求住在这里的孩子或孙子让我过来的?把我交给黛波拉的中继点的身份不明的中年男女应该是我的孩子,或者是孙子们。
  比尔提到的中继点是一个有些年纪的独居妇人。她说,他一直对她表现出亲昵的叫人讨厌的态度,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但是我想那个妇人大概就是比尔的女儿。她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表现出来的态度当然亲密。
  “前半生的记忆戛然而止的你们的脑袋,没办法构成一个七八十岁老人的人格。主观上你们还保持少年少女的心智,虽然客观上看来,你们是不折不扣的老爷爷、老奶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黛波拉吃吃地压抑着声音笑着。“当然,那纯粹是主观的。不即使是就主观而言,也有点奇怪。因为,说的简单一点,你在照镜子的时候,难道不觉得奇怪吗,阿卫?自己明明是十一岁的少年,但是映在镜子里的这个老爷爷又是什么人啊?”
  是的。我在早上洗过脸照镜子时,总会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潜意识认识真正的我的脸。认识真正的我。认识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的脸。
  “可是,当四周的人们都一再对产生这种疑问的阿卫强调,你是十一岁,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时,你会怎样?他们可不是开玩笑得嘲笑你,而是很认真的。他们是衷心地相信这是个事实而这样说的,阿卫。他们说是十一岁的少年。就算你本身提出反驳,族群也不会认同你的。是的。本来应该是黑地石头却被大家说是白的,于是,黑色的石头就会变成白的。就一个客观的事实而言,懂吗?你不是老人,而是一个少年。这将会成为一个事实。不久之后,这个社会的认知也将会支配你的认知能力。只有五感都扭曲的情报被传送进你的自我当中,不管是嗅觉、味觉、触觉、视觉、甚至是听觉都一样。”
  “听觉也一样……”
  是的。现在的我看史黛拉是个老太婆。但是之前我一直相信她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女。虽然我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因为视觉将扭曲的情报传达给我的大脑。不知是史黛拉。凯特、肯尼斯、霍华德、比尔也都一样。
  “就算情报扭曲了,只要大家接受了,那就成为一个社会性的事实。这就是所谓的共同错误的现象。可是,这在理论上成立,现实的问题是,那种程度的小错误可以以社会的规模成立吗?支配视觉、听觉等所有五感扭曲认知能力的共同错误现象是不可能发生?那就是我的研究主题。”
  黛波拉以好像在某个课堂上演讲的夸张动作滔滔不绝的说道。好像根本没把我跟史黛拉放在眼里一样,只是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当中。
  “想证明理论,只要进行实验就可以了。我认为,把人生的记忆停在少男少女时期的老人们聚集在被封闭的环境当中,一直灌输他们黑的是白的话,就会发生共同错误现象。我建造了只集合了一些老人的设施,使其变成一个有主观认知扭曲的少男少女形成的族群。可是,我的努力却被学会一笑置之。”本来得意洋洋地演说着的黛波拉突然化成了扮酷一般的相貌说到。“没有人愿意正视我的研究。他们的反驳根据让我无法接受。他们说,就算记忆承受伤害,深信自己是少男少女的人,看到别人的模样也会有正确的认知。也就是说,其他的成员只会以老人的身份来与当事人互动,所以那中特意的族群应该是不能成立的——”
  是的额。就是这样。刚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其他人在我眼中就像异形的怪物一样。现在想起来,那是因为我以还没有被设施的特殊环境所影响的意识看他们的缘故。他们在我眼中是原来的样子,也就是他们该有的实际年龄的样子。包括史黛拉也一样。
  “无聊!无聊也该有个程度。好城府的理由。我真的忍不住想问,这样也算学者吗?这个研究的重点在于人类的认知能力能扭曲到什么程度,可是他们竟然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我说再多也没用。哼,那些人都是大笨蛋。我哪有时间跟这种家伙耗时间?所以我决定亲自进行实验,于是我准备了这个设施,而且一直都营运得很顺的,是不是?”
  我点头。我只有点头的份。
  “对吧?当然是对的。你应该最有深刻的感觉吧?你看吧,我是对的。我才是对的。你知道为了证明这件事,我花了多少资金?我把父母留给我的遗产都投了进去,那可是一大笔钱。真的阿卫,你要是知道数目的话一定会昏倒的。”黛波拉说了跟巴金斯一样的话。而且也加了同样的注解。“——不过,只在设施之内使用过以前的美金的你们大概完全不知道现在的货币的价值是多少吧?”
  “隆·巴金斯说最花钱的是电视跟车。”
  “是那个人跟你提到这种事的吗?不过也没错。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为了不让你们起疑,我必须在设施里准备你们熟悉的家电制品和汽车等。当中最让人头痛的是要准备六十年前的设计款式的电视和车子。很费事。真正的库存很少,就算有,开出的价格也贵的吓人。连复制品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做出来的,这可费了我好大的心力。”
  六十年前的设计款式……这句话让我本来好像已经发烧的脑袋倏地一阵茫然。我失去的记忆竟然是这么漫长的岁月。不,我失去的是人生。再也要不回来了。这种失落感我不知该怎么承受。
  难怪。有些事情终于找到理由了。120房,统称<电话亭>的设备。之前我们始终搞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机器,甚至连话机都不会使用。因为那都是距离现在——至少根据我们的主观意识来看——六十年之后的未来世界的高科技产品。连巴金斯的手枪也一样,对这方面没什么感念的我觉得那把抢的形状很陌生是理所当然的,而连本来精通手枪的霍华德也说那种款式是他从没见过的。那也难怪,因为那不是我们的时代该有的东西。
  我想起凯特说过的话。她说她偶尔会做梦。梦到自己住在有着美国绝对看不到的外观的宫殿。而且还有穿着前所未见的款式的可爱的男孩女孩服饰,优雅地过着生活。凯特相信那是她前世身为公主的记忆重现,事实并非如此。那是她自己这一世的记忆。凯特也年过七十了,她一定在梦中反复着自己在大房子里,为许多子孙所围绕,过着幸福的生活的模样。
  我们看不到电视,也看不到报纸杂志, 理所当然。如果我们接触新闻,就会发现这个时代并不是我们的“时代”。不,目前的时代甚至有可能已经没有报纸或杂志这些媒体了。
  “剩下来的重点就是要把构成族群的人员增加到多少人的问题。如果在小团体当中可以顺利运作,却因为增加成员,共同错误现象就出现破绽的话,就不能算是完美的成果。目前我姑且以十个人为目标。而现在……”黛波拉宛如大梦初醒似的压低了声音。“而现在竟然变成这样。火灾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发生这样的事情难免让他意志消沉,然而她那对一连串的连续杀人事件完全不在乎的口吻听在我耳里却觉得太过淡然了。“艾莉不可能忘了检查炉火,难道是隆抽烟不小心引起的?”
  构成族群的人数越是增加,共同错误现象就越发难以成立。应该是这样的吧?在这个族群里面,一直将黑的东西扭曲说成白的,所以些许的差池导致破绽的产生自是难免的。尤其是当有还不能接受我们的幻想的新生到来时,那是最大的危机。因为看在新生的眼里,在这设施里面的人根本不是少年少女,而是一群老人和老太婆,就如路·贝尼特看到的一样。而那正是肯尼斯所说的“试炼”。
  当然虽然同样是新生,但是类型也各不相同。具有适应力的性格,也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在接受校生们都是少年少女的谎言的同时,也跟大家共同拥有自己也是十一岁的少年的幻想。我循着这个模式慢慢地加入共同错误的圈圈当中。这个妄想的移植作业是否成功形同一种冒险。所以,当一开始我们被介绍给路·贝尼特认识时,我们的身体产生了抗拒的反应。因为我们身影从根本撼动了我们的幻想。那是某种“镜子”。我为了寻求自我的稳定,将视线从那面镜子移开,欺骗自己“那边没什么人”。直到黛波拉为那面镜子取了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的名称。
  我们靠着互相补强这种妄想构筑起了虚假的少年少女“学校”,但是,当然也会出现无法融入这种共同作业,强行企图掀开这种欺瞒行为真面目的人们。那就是丹尼斯,还有路· 贝尼特。比尔·威尔巴最后也变成这个样子了。所以他们都被排除了。以被比任何人都更执着于“这里是永远的少年少女国度”的共同错误的幻想的史黛拉给杀死的形式给排除了。
  ……原来如此啊?
  原来是这样啊?我觉得自己终于好像了解了一切。
  这是一种“宗教战争”——
  (异教徒,)
  (异教徒们——)
  (不是,)
  (我们、)(我们——)
  (不是异教徒,)
  (不是异教徒啊——)
  (你们才是,)
  (你们才是异教徒。)
  霍华德射杀柯顿太太之前,我们所有人都经历过的那种异样的气氛。那是我们跟柯顿太太之间持续反复进行的宗教战争。柯顿太太当然知道,事实上我们不是少年少女,而是年纪比她老很多的老人们。姑且不提黛波拉的指示了,柯顿太太一定无法忍受我们企图强迫她接受的幻想。说穿了,我们跟柯顿太太是皈依不同的神,我们之间有着信仰上的差异。
  扣下扳机的是霍华德,但是让他动手的是史黛拉——巴金斯这样说。但是他错了,那是异教徒之间的战争。是人类在漫长的历史当中不断重复的,绕着彼此的信仰的优势的主题打转的互相厮杀行为。对柯顿太太而言,我也是异教徒之一,既然如此,我也难辞其咎。史黛拉或许真的迫使霍德华扣下了扳机,但是共犯不止有她,现场还有凯特,而且我也在。包括霍华德在内,我们集体杀了柯顿太太。
  “就算火灾发生再急,其他人为什么没能逃出来?还有那自动洒水系统——”
  “黛波拉。”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似乎没有意思要停下来的质问。“我想问你一件事。”
  “啊?”
  “我们上的课程和实习有什么意义?课程方面好像跟一般的学校差不多,这我还可以理解,但是下午的实习课——”
  “那是隆的想法。我告诉她,不管他想怎么安排都无所谓,只要让你们拥有适度的娱乐,避免你们变得痴呆就好。只是这样而已。”
  原来如此。所以他出的课题的内容设定总是会有痴呆的老人出现?也许那是巴金斯对我们的一种委婉嘲讽,只为了使“不管设定什么样的事件或状况,都是痴呆老人无所事事所做出来的”的解释一定成立?那是巴金斯对我们这些疯狂的老人们些许的恶意吗?
  “你在我们心中构筑了永远少年少女的共同错误。”
  “是的。本来是进行地很顺利的,就如理论所说的一样。”
  “但是,同时你也创造了怪物。”
  “怪物?”
  “肯尼斯说过。他说设施里栖息着某种邪恶的东西。”
  “那……那是什么意思?”
  “现在回想起来,他表面上虽然附和史黛拉的幻想,事实上在无意识当中却识破了其中的欺瞒行为。”
  黛波拉定定地看着被我抱得紧紧的,一脸茫然的史黛拉。
  “也许你也隐约发现到史黛拉自始至终都拒绝她幻想,叱喝她,你不是一个少女,是个老太婆的丹尼斯。”
  “你……”黛波拉宛如闻到了什么恶臭似的,鼻子和眉间出现了几道丑类的皱纹。“你说什么?”
  “所以肯尼斯才警告过我。”黛波拉顶着很想一把勒死我似的表情逼过来,但是我不予理会,继续说道。“他说,那、个、东、西不喜欢变化。他说,这里是永远的少年少女乐园的幻想绝对不容破坏。万一不小心看破了事实,最后我们都会被那东西给毁灭。”
  “哇啊啊啊啊啊啊!”黛波拉的口中发出像野兽般的怒吼声,就在那一瞬间——
  砰!想起一个打破气球似的声音。
  *
  来不及领悟那是枪声之际,黛波拉的身体就倒到地上去了。
  是史黛拉。不知什么时候,她手上握着那把本来应该插在我的长裤后面口袋里的手枪。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额头上冒出血水,已经失去生命的黛波拉。
  “史黛拉——”
  她——不……
  那、个、东、西看着我。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丝的迷惘。她将手枪的枪口抵在我的眉间,扣下扳机。
  咯——
  手枪发出干涩的金属声。
  子弹没有射出来。
  史黛拉仍然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而不是看着我,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扣着扳机。
  咯、咯、咯——
  咯、咯——
  咯——
  我本来以为这个声音将永远持续下去的。
  然而子弹还是没有射出来。是故障了?还是本来就只装了两颗子弹?
  史黛拉带着空虚的眼神突然将手枪往我丢过来。站在她正对面得我来不及闪避,枪声直接击在我脸上。
  瞬间视野整个暗了下来,倏地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跪在地上。
  我留着鼻血,不停地呻吟着,史黛拉走过我身边,开始朝着眼前的道路走去。
  朝着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地平线走去。
  我来不及等眼中迸出的金星平息,赶紧追了上去。
  “史黛拉。”
  她头也不回。
  “史黛拉,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听到我的声音。
  “我的名字叫阿卫。今年十一岁,住在日本的神户。”
  我每发出一次声音,紧张的脸就引发一股麻痹的刺痛感。我的鼻骨也许骨折了。鼻血也一直流个不停。
  “而你的名字叫史黛拉。史黛拉·南子·德尔罗斯。今年十一岁,和父母一起住在可以看到凯旋门的巴黎公寓里。”
  她仍然没有回头。只是不停地走着。踩着我踉跄的步伐,背却是挺得直直的。
  我一边追着她,心中有所领悟。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她都已经没办法回到十一岁了。我也一样。
  可是,史黛拉跟我都已经走到无法接受真实年龄的自己的境地了。这里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六十年后的未来世界。而且就这样被就我们的主观而言,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孩子或孙子们所抛弃。我们该怎样去面对这样的现实呢?
  我十一岁,我企图这样告诉自己。
  史黛拉也一样。
  如果她是十一岁——
  我也就能变成十一岁。
  是的。
  “史黛拉,你的名字叫史黛拉。史黛拉·南子·德尔罗斯。今年十一岁,和父母一起住在可以看到凯旋门的巴黎公寓里。”
  不管我再怎么说,她始终不愿回头看我一眼。
  只是不断地往前走、往前走。
  踩着机械般的步伐。
  “史黛拉。”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
  皱纹、皱纹、皱纹,还有满是 皱纹的皮肤。
  “史黛拉,我爱你。”
  每次叫出声,鼻血就落入口中,连呼吸都带着腥味。
  那种味道煽动者破灭的预感。
  “史黛拉,我爱你。我爱你。”
  我的脑海里盘旋着以前——很久以前,久到已经想不起来,而且无法挽回的久远以前,不论遭到多么严重的暴力却始终不想抛弃父亲的母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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