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眼瞥着他，坐在轮椅上的人身形消瘦，被拉长的影子看起来都有岁月的掠过的痕迹。

    他是我的养父，但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废人。

    因为他，我特殊的人生才会开始，而我，也不知这人生会何时结束。所以，我恨他，并处处与他作对。或许错不在他，而在我那扭曲的心态。对生父的思念让我极其排斥这个新家庭，虽然还有母亲，但他，就是让我们家庭破碎的祸首！我知道，他对母亲很好，但那不关我的事，现在，我只需弯一下食指，就可以让我账户里的数字从五位数变成六位数。

    说起来，我应该不怀任何感情的去完成这次任务，在他面前的我，不是养子，而是商场上的对头派来的杀手而已。我也在怀疑，手上这把举着的枪是为了执行任务还是为了一己之私。

    一阵沉默后，他终于转动轮椅，转过身来，平静的看着我。他残废了，一年前的一次事故，把他禁锢在轮椅上。虽然如此，他仍旧在事业上春风得意，难怪有人这样迫切的想要除掉他。

    “生和死并不对立，死作为生的另一面在世间永存。”他沙哑的嗓音，像一张有划痕的老唱片在我耳边响起。老实说，我想知道现在的他在想什么，于是我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我的鼻炎很严重，说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鼻音，更谈不上有什么嗅觉了。

    “我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不过在你动手之前，我要再看你母亲几眼。”然后不等我默许，就转动轮椅，径直行至书桌前，打开抽屉，拨开一堆报纸资料，从最底处缓缓抽出一本装帧精美的相簿。

    他用手拂了一下相簿，翻开第一面。第一张是我和母亲第一次搬来他家时拍的。照片里的母亲笑靥如花，大大方方的坐在他身边，他也一身休闲服的装扮，轻搂着母亲的腰，而我则在一旁不屑且拘泥的站着。他继续翻着，平静且面带微笑，仿佛捧在手里的是件收藏多年的至宝。

    我的手心出了层汗，也不想再看他那些美好回忆，于是撇过头去。我微侧头，看见母亲生前的相片被裱在相框里安放在书桌上，那平静的笑容似乎扰了我的心绪。再顺着照片看去，是刚刚的那堆报纸和资料，放在最上面的那张看上去很新，上面的头版写的是一户人家发生煤气爆炸事件，而现场却发现了一具不是户主一家的烧焦的尸体。经过排查，确定死者为一名阮姓男子，而更离奇的是在他手上还握着一把枪。另查明，该男子是两年前一场枪杀案的重大嫌疑人，他曾与另一名男青年一起，像现在的我一样，举着枪杀了一位妇人。我愣了一下，阮姓···两年前···枪···

    我的手心又出了一层汗，突然发现他早已看完，正定定的看着我。

    “开始吧，就像两年前举枪杀了你的亲生母亲一样杀死我。”他的眼里似乎出现一丝悲哀的神情。

    原来他知道，原来他知道！

    “其实在一年前我就应该死在被你做了手脚的车上，也许是老天让我不能就这样放过你，不然我无法去见你的母亲，即使她是多么不愿意我这样做。你的那个朋友，死在同样的圈套上，而你还来不及知道，就已经又入了我的圈套。你早就应该为你所做的一切来负责，可是你在自己编织的理由里苟活着，所以，我只能用自己来除掉你。”

    ······我活在自己的理由里？我在为一切过错找着借口，然后继续犯着错。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理由活着。支撑自己的一直是莫须有的恨和厌恶，现在，这一切就要以我的消失来终结。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将枪口对准了他，他已见苍老的眼睛还是如此平静和释然。

    我扣响了扳机，在那之前，我那很少会通气的鼻子闻到了丝丝煤气味，我那双眼看到了母亲的微笑和他的平静。

    我想，我失去了生，却得到了死和无尽的解脱，这未尝不是我最成功的一次任务。

                                                                                                    2011年2月26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