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距离地面大约二十米,仰躺着,双手摊开,呈大字型,双眼紧闭,仿佛正闭目享受山林间的阳光。不远处插着一把剑,打磨过的剑身发出耀眼的光芒。此时人越聚越多,围着山崖站成一圈,没有一个敢下去。我说怎么办呢,那个报案的人没说山崖有这么高,大家都没带绳子,救人如救火呀。表弟说,我有个主意,叫大家把衣服脱下来打成绳子再放下去就行了。
现在刚入秋,乡下的温度比城里略低,人们都穿上了外衣。表弟招呼一声,不久,一条二十多件衣服组成的衣绳就完成了,我用力拉了拉,还行,挺结实,但是承受一个一百多斤人的重量还是有点冒险。这时人群中一个小孩自告奋勇站出来,说愿意下去。
说是小孩,其实也不小了,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虎头虎脑的,一双眼睛却透着一股机灵劲。表弟说,李如龙,你要特别小心,慢慢来,不要慌,主意是看看小咏还有没有气。然后我们就把他放下去了。悬崖下杂草丛生,那个叫李如龙的小孩身手特别敏捷,一手抓草根、藤蔓,一手抓衣绳,三下两下就到了谷底。
他伸手在小咏的鼻子下探了探,似乎拿不准,又俯身在他胸前听心跳,随即,他高声叫道,已经死了。他把尸体翻过来,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出后脑勺下正垫着一块石头,石头上血迹斑斑,已经凝固了。悬崖上众人不由议论纷纷,看得出来死者的家属还没来,不然早乱成一团了。
尸体是被随后赶到的村民用绳子吊上来的,横亘在悬崖上。他亦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脸色黝黑,死前一副愤怒,惊恐的神色,脸庞、手脚均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致命伤却是在跌落悬崖时后脑勺碰上石块的那一击,脑浆都流出来了。
据表弟说,这人叫陈小咏,他们一家三口五年前从外地到这儿承包了一口鱼塘,三年前男主人得病死了,剩下一个小孩和母亲相依为命,他母亲是个非常要强的女人,丈夫死了,一个女人反而将鱼塘经营得红红火火,算得上是村里的有钱人。至于陈小咏则及其顽劣,在学校里欺负同学,称王称霸,在村子里游手好闲,整日想着练“武功”,现在只读到初二,就嚷着要退学,不想读书了。他母亲张桂霞为了这个小孩,不只赔了多少礼,道了多少回歉,还得罪了不少人。
哦。这一点倒出乎我的意料,听起来表弟的话中有话,我摆摆手,呆会儿再聊,先把这里的事处理了再说。
我让还呆在下面的李如龙上来,免得他乱走破坏现场,而他似乎对插在地上那把剑非常感兴趣,抓在手里把玩不止,又随手挥舞起来,他走到一棵树下把剑鞘找来,一手握剑,一手抓绳子,像一头猿猴般攀援而上。到达地面后,他突然抽出剑,单腿独立,摆了个造型,“天外飞仙”,他嚷道,剑尖微微抖动,折射出点点寒光。
李如龙和陈小咏是好朋友,经常在一起练“武功”,但是李如龙的家境差些,他对陈小咏能拥有一把真正的剑羡慕不已。表弟悄悄在我耳边说。
然而我却没心思听,被李如龙的“天外飞仙”迷惑住了,这一刻他显得志得意满,脸角微微露着隐藏不住的笑意,双眼凝视剑尖,又显得神情专注,仿佛他真是一个视剑道为生命的剑手,仿佛他真是一个从武侠小说中凌空而降的绝代剑客。“天外飞仙”,他又嚷了一句。
十月的阳光下,我的心底却升起一股寒意。
小罗庄是个三面环山的小村庄,一条大河横亘在另一面,自古以来交通不便,虽说经济不怎么发达,却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每年的十一假期我都要来表弟家小住几日,钓鱼,上山打猎,运气好的话,还能带几只野兔回去。
案发后我就给局里打了电话,汇报案情,局长说,既然你人在那里,就多呆几天,先摸摸底。这就是说,让我在小罗庄蹲点。这样一来,我的假期就取消了,我天生就不能把工作和休闲结合起来。
法医已经在路上,乡派出所的人也绳索等工具到山上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副所长,我认识,以前办案时都接触过。我让那个年轻的干警去做相关人等的笔录,进一步调查死者的背景,副所长和表弟留下来帮忙。
现在还不能确定陈小咏的死到底是意外事故?还是他杀?自杀?悬崖上是一块平地,比较开阔,而死者又带着据说寸步不离的剑,有可能是死者来这儿练剑,一不小心跌落悬崖。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称他不备,将他推下去的。
副所长是本地人,四十多岁,叫吴朝阳,他总是笑眯眯的,不停地给我递烟,不停的问这问那,极为热枕,他还总是叫我徐副队长,弄得我挺不习惯,在局里,大家都叫我“四眼田鸡”。
吴朝阳带了照相机。我下到谷底,拍了几张照片,谷底的杂草被陈小咏滚落的身体弄得一片杂乱,一些草上沾满了斑斑血迹。很明显,那块有点尖锐的石头直接造成了陈小咏的死亡,上面已经被血染红了,我把石头从土里挖出来,准备带回去。剑原先插在尸体的的不远处,我目测了一下,大概有四五米,剑鞘更远,在十几米远的一棵树后。从谷底上来时,我试了试能否徒手爬上悬崖,结果到三分之二时就不敢再冒险了,山体中间横着一块大岩石,不借助工具是要冒掉下去的风险的。在岩石上我还发现了几滴血迹,就采集了血样。非常奇怪,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浮现的是李如龙矫健的身手,他攀爬的速度极快,像一头猴子般,我努力回忆刚才他爬到此处时的情景,脑中却是白茫茫的一片空白。
回到山下天色已经暗了,吴朝阳拉着我们一起去吃饭,那位年轻的干警也已经把陈小咏的情况了解清楚了。陈小咏今年十三岁,是小罗庄中学的初二三班的学生,丧父,母亲张桂霞,靠水产养殖为业。陈小咏和李如龙原是一对好朋友,两人都长得高大粗壮,在小罗庄中学堪称孩子王,但近来两人不知为什么闹掰了,据说还打了一架。另据村里人称,张桂霞生性风流,与村里的好几个男人有染。这是根据村民提供的张桂霞情人的名单:开杂货店的吴林开,屠户李雄,也就是李如龙的父亲,小罗庄中学语文老师严其亮。调查过程中,村民有的直爽大胆,直言不讳,有的吞吞吐吐,神色暧昧,但每人提供的名单都不一样,每人又都说自己的正确,也许是这女人与这几个男人都有关系也不一定。
难道陈小咏的死与他母亲的风流韵事有关?想到这儿我不由一阵苦笑,复杂的事情简单看,简单的事情复杂的看,这是我在警校时的老师的口头禅。也许陈小咏只是自己不小心失足跌落悬崖,谁知道呢,还是等明天尸检报告吧。
第二天,局里就派人把尸检报告送来了。死亡原因正如我所料,是后脑枕骨破裂。死者身上还有很多小伤口,疑为跌落悬崖被岩石擦伤所致,但其中有两处较大的伤口比较可疑:一处在肩膀,是尖锐物体造成的,一处在左胸,却是被钝器击伤。报告还指出,死者从高处坠落,内脏多处出血,即使不是恰好后脑落在石头上,如果不及时抢救,同样性命难保。另外岩石上的血迹也是陈小咏的。
有问题,凭自觉,凭这四五年工作培养出的自觉,这个案子肯定有问题。我决定分头行动,我和表弟再上一趟山,回现场看看,昨天因为天快黑了,许多勘察工作都没有做。我把询问摸底的事交给老吴,第一个要问的人自然是李如龙,还有那把剑的事也要问清楚,还有那三个疑是张桂霞的情人。说到这儿,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李如龙那招“天外飞仙”,他留给我的印象真是太深了。
一路上,表弟寡言少语,显得闷闷不乐,有心事的样子。我说,怎么了,有话就好好说吗。表弟说,其实张桂霞并不像你们调查中描述的那种人,我和她有一些接触,她长得漂亮,性子是直爽了一点,大大咧咧的,但决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那些男人可能对她有那种意思,平日走得近些,村里人自然就有人风言风语了,你要想想,她一个女人在异地他乡多不容易。
哦。我感到好奇,表弟竟会对张桂霞那么了解。我说,你小子是不是也对这个漂亮寡妇有意思。我这么一说,看得出来表弟微微有些发窘,他没有回答,只是加快脚步走到我前面去了。
看着表弟消瘦的背影,不由令我一时感慨万千。表弟虽然其貌不扬,但自幼聪颖过人,心高气傲,村里的姑娘他看不上眼,近三十的人了还未谈对象,甚至父母一提起他的婚姻大事,他便用男儿先立业后成家之类的话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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