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案发地点,表弟将绳子缚在树上,我们两个下到悬崖底。这儿稀稀落落长着几棵槭树,因为长年人迹不至,野草倒长得半人高。我们将这块方圆几十平米的地方细细搜寻了一遍,一无所获。我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一下,山中宁静,不时有鸟儿在空中啁啾而过,看着这片茂盛祥和的山林,谁能想像就在昨天有桩命案发生。
表弟突然似乎有所察觉,盯着我的脚,示意我站起来。我看看脚下,没有什么呀,除了黑色的泥土和青绿的草茎。表弟说,难道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这些石块。
我恍然大悟,我坐的地方正在陈小咏跌落处旁,草丛中散落着一些石块,有像拳头那么大的也有像脑袋那么大的,我在边上看了看,显然,这儿的石块特别多,大部分石块上都沾满了泥土。有意思,我说,这些石块像是从上面扔下来的。如果早就在这里,表面应该早被雨水冲刷干净了。假定是悬崖上有人向陈小咏扔石块,他为什么要怎么做呢?陈小咏跌落下来后脑枕地,内脏出血,基本上就没救了,没这个必要呀。
也许不放心,让他死得更透些,也许,正是这些石块使陈小咏跌落下来的呢,你别忘了,陈小咏身材高大,虽然只有十三岁,以他的体格,手中又拿着把剑,即使一个成年人也不能将他轻易制服。我突然有个想法,表弟眨巴着他的那对蛤蟆眼,李如龙,他似乎对陈小咏的剑特别感兴趣……
天外飞仙。我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句。
不,那只是小孩的玩意儿,不过由此看李如龙确实有些神经质,我是指那把剑鞘,也许你没注意到,昨天他下去查陈小咏伤势时,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那把剑鞘,甚至不能说找,他拔了插地上的剑径直走向落在树后草丛中的剑鞘,这儿的草有半人高,他真能一眼看见么?我的印象是,他似乎早就知道剑鞘落在那个地方。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如此,我甚至能回忆起李如龙从地上拔出那把剑时的神色,充满了渴望和狂喜的神色。
顺着绳子往上爬时我们在那块光滑的岩石上稍作停留,那几滴血血迹仍然在,同时我们在边上还发现了一些攀爬过的痕迹。
难道这是李如龙留下的?哎,早知道陈小咏已经死了,我就不该让李如龙下来的。我说。
不可能,表弟说,昨天李如龙是把绳子缚在腰上,我们拉他上来的,不可能留下这种痕迹,还有血迹怎么解释呢?
我们回到山崖上,查看四周的地形。这是一块长方形的平地,表弟说以前村里人经常来这儿晨炼。我们在平地的周围发现了几块大石块,总有五六十斤重的样子,边上还有些坑坑洼洼的地方。我们相视一笑,看来正是有人从这里掘出地上的石块扔下去的。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撮了一撮泥土带回去,以便与悬崖的石块上沾满的泥土化验,如果各种成分相同,就千真万确了。
下山的路上,我们边走边谈,一致认为李如龙的嫌疑最大,他不知用何种方法将陈小咏迫下悬崖,又怕他不死,再用石块砸他。尸检报告上说死者左胸有钝器击伤的痕迹毫无疑问就是石块砸的结果。至于岩石上的血迹,我们暂定为陈小咏跌落悬崖时所留。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等我们回到村里,吴朝阳已经把李如龙和李雄抓起来了。他还洋洋得意地对我说,刘队长,我已经抓到凶手了。
这确实令人吃惊,吴朝阳根据什么判定他们就是凶手呢,而且还包括李雄,我尽量不露声色,让他先说。
吴朝阳说,今天你们上山没多久,开杂货店的吴林开就来向我报告说昨天下午李雄正在他店里喝酒,严其亮老师慌慌张张地跑来问他们有没有看见李如龙和陈小咏,他们说没有。严老师说遭了,搞不好要出事。原来有个叫赵发景的学生告诉严老师,李如龙和陈小咏上山打架去了。李雄听了反而不在乎,说小孩打架,常有的事。严老师说,这次可不一样,他们都带了剑,带了家伙上山的。听到这儿李雄才慌了,于是他们三个人决定马上上山找去。到了山上又决定分头找。吴林开和严其亮在山上搜寻了一遍一无所获,到了山脚他们意外地发现李雄和他儿子已经回来了。他们问李如龙陈小咏在哪里。李雄支支吾吾地说他儿子根本没见到陈小咏,他在约定的地方等陈小咏,陈小咏根本就没来。李雄说话时脸色苍白,酒已经全醒了,反倒是李如龙比较坦然,还是平时对人爱理不理的样子。严其亮见没事,他说明天要到市里开会,就乘车先走了。当时吴林开没什么想法,直到听说陈小咏在山上摔死了,他越想越不对劲,今天早上就跑我这儿报告来了。
吴朝阳说完,不时拿眼睛瞟我,我知道他还有话说。果然,他忍不住了,说,吴林开还告诉我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吴林开承认他追过张桂霞,直到现在他还喜欢她,据他自己说,张桂霞对他也不错,但当他向她表明心迹时,她拒绝了,理由就是孩子,她不能给孩子找个后爹。张桂霞对陈小咏的溺爱是村里人有目共睹的,他要什么她就给他什么,包括那把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显然不适宜玩耍的剑,这些年,她为她尽闯祸的儿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那么她就永远不再嫁了吗?张桂霞透露:至少得等到陈小咏长大成人,娶了亲后才考虑此事。
我皱了皱眉头,难道这就是杀人动机?张桂霞对吴林开说过,想必对另外两个追求者也说过,在他们眼中陈小咏立刻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一个他们和张桂霞之间的障碍,如果陈小咏能无声无息的消失,张桂霞说不定就会跟他们中的某一个结婚,这是许多杀人犯都可能具有的偏执想法。然而巧就巧在三个人都上过山,还分头去找人。想到这儿我不由一阵苦笑。
马上把张桂霞叫来。我说。
不可能,最快也要在两天之后才能见到她。声音从身后响起,是表弟,他的蛤蟆眼中似乎暗藏着一股忧郁之情,我昨天晚上就给她打了电话,她现在正在外省,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也要两天时间。表弟说。
我感到诧异,望着表弟,“看来——”,话未说完,吴朝阳已经把一张写满字的纸递到我面前。这是吴林开、李雄、严其亮三人的一些资料,我同样诧异地望着吴朝阳。这是我昨天晚上就准备好的,吴朝阳仍旧对我露出那种宾馆服务员式的笑容。
吴林开,男,35岁,未婚,家中开着一间杂货店,此人年轻时曾谈过一次恋爱,后女方另攀高枝,数年来未论及婚姻大事,是那种好的攀不上坏的不愿要之类的人,村里人中口碑一般,只是反映其比较吝啬。
李雄,本村屠户,去年丧妻,之后即展开对张桂霞的大胆追求,此人脾气暴躁,为人鲁莽,有一子李如龙。
严其亮,小罗庄中学语文教师,中师毕业,未婚,三十一岁,陈小咏与李如龙的班主任,他为人师表,富有责任心,村里人普遍对他比较尊重。去年陈小咏升初中后与张桂霞结识,他表现出对陈小咏异乎寻常的关心,频频家访,张桂霞对他也不错,曾多次到他宿舍看他。
我觉得老吴这个人工作还是挺细致的,至少在昨天晚上,他就把这三个人列为嫌疑人了,但是从这点资料上看不出什么名堂,我决定马上提审李雄父子。
李如龙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了把招“天外飞仙”。我把剑拿出来,果然,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认识这把剑吗?
认识,是陈小咏的。
你那招天外飞仙还真像模像样的。
那是我的绝招,我还会好多招,不信我耍给你看。李如龙说完就站起来伸手拿剑。我给老吴打了个眼神,让他不要阻拦。
李如龙耍得还真像回事,横劈、直刺,手腕沉稳,只是毫无章法,看样子是胡乱模仿武侠片里的动作,或是从某些剑法书上看来的。
“天外飞仙”他喊了起来,这是一个结束的动作,单腿直立,倾身向前,剑尖指着某个方向,双眼凝视剑尖。
我说:那你的剑呢?
丢了。他脱口而出,似乎突然意识到不妥,随即闭口不语。
我紧追不舍:丢了?为什么丢?是不是你爸让你丢的。
他仍然闭口不语,似乎突然变哑巴似的。
你还是把昨天下午的事告诉我吧,你的同学,赵发景,他都跟我们说了。
李如龙迟疑着,看了看旁边的小屋,那里关着李雄,然后吞吞吐吐地说起来:昨天下午,我和陈小咏约好到山上比武。自从陈小咏买了那把剑之后,好像处处高人一等,看不起我了,我也让我爸买一把,但我爸不买,他用铁条给我做了一把,我的剑比陈小咏的剑重,但没他的漂亮。在路上,我们碰到赵发景,他问我们干吗去,我说到山上比武,他就想跟来看,陈小咏说,我们高手比武不能让外人看,让他快滚。其实我知道陈小咏的心思,他是怕输了传出去没面子。到了我们平时练武的那块平地,我们就比试起来。我的武功比他高,打着打着,我一招“天外飞仙”刺中他的肩膀,他一路后退,连人带剑掉到悬崖下了。我看见剑鞘掉在树后的草丛里,剑正插在地上,陈小咏手上,脸上都有血流出来,趴在那儿直抽搐,心想这事让我爸知道了他非打死我不可,我一害怕,就跑了,谁知到了半山腰恰巧遇见我爸来找我。我爸问陈小咏呢?我心知瞒不住,只好都告诉他了。我爸听了反而没有打我,我们回到那个悬崖,只见陈小咏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怕是死了。我爸不住唉声叹气,又问我,除了赵发景,还有谁看见你们上山了。我说没有。我爸说,那你就说见到赵发景后又回家拿东西去了,说好了在山上等,结果你等了半天也没看见陈小咏,知道吗,对谁都得这么说,死咬不松口。我点点头。我爸满嘴酒气,反而看上去有些高兴的样子。后来我们碰到吴林开和严老师,我都照我爸的话说了。再后来大家上山救人,我心里害怕,又很想去看看,就跟大伙儿一起上山来的。
你没用石头砸他?我问。
什么石头?
我岔开话题:下山时你先碰到吴林开还是严老师?
先是吴林开,他从前山那条路来,到了山脚下,严老师才从后面追上来。
我相信李如龙的话,他说的轻描淡写的,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以及自己在其中的角色。我挥挥手,让老吴把李如龙带回去,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疲倦,我深信对李雄的审讯已经无足轻重,走走过场而已,我把这事交给老吴去办。
李如龙将陈小咏迫下悬崖后还发生了一些事,现在看来吴林开和严其亮的是最大的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