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夜,网维醒来之前,正在做一个不可以告诉太太的梦。 梦中,一条性感妖娆的狐狸精及尽之所能地摇摆着她的红尾巴,诱惑起他。尽管网维觉得那条狐狸精的脸几乎和江泉是一模一样的(他所有梦中的女主角都长得像江泉),但他还是不能说。狐狸精把芊芊玉臂勾住他的脖子,向他吻来。当尖尖的鼻子触过来,微启朱唇时,一股刺鼻的烟火味从狐狸精的嘴巴里喷出来。 “阿维。”网维睁开眼,看到衣着简约的江泉坐在被窝里,伸出裸露的白臂摇他,一时分不清到底还是不是在做梦。 “快起来。”江泉的脸上一脸严肃,还把床尾的衣服给拿了过来,“外面着火了。” “着火了……”网维木然的跟了一句,一时脑子里不能把红红的尾巴和红红的火焰区分。三秒钟过后,他一拍脑袋,猛然从暖和的被窝里跳了起来。 西窗上,闪烁着飘忽不定的红光,而刚才熏醒他的焦味此时已经透过门窗的缝隙向屋里弥漫进来。 夫妻两人迅速穿好厚厚的冬衣,走到门边。网维用手背试着铜制的门把手,确定自己的这扇门外还没有着火后,放心大胆的打开了门。 接着他们知道是哪里着火了。从阳台望出去,在对首不远处的山腰上,一片火光。昨夜里参观过的狐仙庙此时此刻成了火德星君娘娘的祭坛。 山路上有点不清的村民在那奔来奔去,呼号着,哭喊着,举止无措。虽然有几个人拿着水桶想要上去灭火。但随风扑面而来的火焰,舔着他们的脸,把他们赶退了回来。 夫妻两人飞身下楼,在天井里碰到了正在绕圈陆吴斐和陆羽、陆岩两姐弟。陆岩手上拿着移动电话,放到嘴边,又放下,又举起,心情恶劣对着话筒大骂粗话。 “你们两起来了啊。”吴斐看到他们说,“我正要来喊你们呢。” “到底怎么回事?”网维问他。 吴斐十根手指绞在一起,瞪着眼睛说:“山上的狐仙庙着火了。我们打了一一九,但是回答说最快也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到。妈的,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两小时还算快了呢。” “没有联系附近的部队官兵吗?”网维说,“从火势看来,不过半小时,这火就要烧到村子里来了。” “谁说不是。”陆岩叫道,“叫他们不要烧个屁香,偏不听。这帮个老迷信,现在烧出火来了,好啊,他们的狐仙娘娘呢。” “难道庙里面现在还有人在?”江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张茹雅还有阿姨她们都在庙里。” 陆羽紧紧掣肘着她的男朋友,眼睛里面闪烁着惊慌:“火会烧到这来吗?” 网维张开嘴合不起来,甩开大步,闯了出去。吴斐对女朋友大喝一声呆在这别动,就和江泉、陆岩紧跟着也奔出门。他们急急忙忙地跟在网维身后,往山上跑。 狐仙庙外的山路上,陆申龙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挥舞着。几十个村民在他的指挥下握着消防斧,举着铁铲、拎着水桶,向火灾现场跑去。但还没有靠近,炽热的火舌就又把他们给逼了回来。 “电话打了吗?”陆申龙问儿子。 “打了,但是消防车来不及赶来,他们叫我们先从村子里撤出去。” “撤出村子?”陆申龙的脸在火光下红红的,怒道,“娘的。” 百米外的老庙忽然一声轰隆巨响,烧跨的庙门坍塌下来,四溅的火星顺势就把山边的杂草点燃起来。所有人都愣在那里,一时都傻了。火光中,有一个人影窜了出来,奔到他们面前。定睛一看,正是张茹雅。她抬起黑乎乎的脸,气喘吁吁地双手撑着膝盖,弯弓身子。大喘气地说:“伯伯,阿姨和我妈妈他们被困在庙里了。” 话说完,她栽倒下去。 “菊花。”陆岩急忙上前扶住她,让她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又急急问道,“你怎么出来的?” “我……”她说不出话。网维对陆岩摇摇头,让她先歇着。 扩散的火势此时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热火和黑烟向他们扑面而来。站在火前的人只觉得满身淌汗,喉咙里又干又呛,简直就快窒息。 “不行。”网维说,“一定要把庙里的人救出来才行。” “可是怎么救,没有水,门也塌了。” “小张。”网维对着坐地上的姑娘问,“庙外本来是不是有一个水龙头。因为天气冷,被冰冻了。”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网维想起了什么,疾步绕过燃烧的庙宇,走到后面。昨晚的木屋此时已经塌了一部分,整个房子燃烧着,淹没在一片火海中。风里面,有火药的粒子和燃烧的木屑一起飘出。 江泉拉住他的胳膊,握着他的手掌,劝慰说:“没救了。” “好吧。”网维的眼神中透出坚毅和专注,回身走到陆申龙他们跟前。把毛衣地高领翻起来,掩在鼻子前。接着他把一个村民手里的消防斧抢到手里。定了定身子,看准大火燃烧的方向,再次大义凛然地往庙边的围墙走去。 江泉跟在丈夫的身后,小声问:“你要劈开水管吗?” 网维点了点头,在火墙的外围谨慎走过,他站立下来,挥手擦去额上的汗。然后看准了庙墙根下的水管,用力地劈了下去。 消防斧和水管猛烈地一磕,震得网维手里的斧子拿捏不住。虎口迸裂开来,流出血。江泉急忙上前用手帕将它捂住。 “没事。”他用手臂把妻子掩在身后,又握紧斧子。 “阿维。”江泉身子一挤,伸手抓住网维手里的消防斧,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泉。”网维见她走上前一步,高高地举起斧子,然后向下斜劈过去。 一斧紧跟着又一斧,只听“啪”的一声,水管被切了个口。江泉扔掉坏了口的斧头,和丈夫一起向后退下。才走两三步,又是“嘭”的一声,一股水柱冲天而起。噼噼啪啪的水花溅在地上,几十个拿着水桶的村民冲上来,急着抢舀喷出来的水往燃烧的庙墙上浇去。 风又增了几分,火势也更加猛烈。村民泼出的水是真正的杯水车薪,毫不管用。陆申龙抱着脚在那跳,嚷道:“快,快,浇水,浇水。把那扇庙门给我浇灭了。” “不行。”两个村民跑上来,“根本浇不灭。而且村长……” “我有办法把庙里的人救出来。”网维喘口气说,“有没有造房子留下的梁木或者柱子?” “干什么?”陆岩问他。 “攻城拔寨。”网维狠狠地嘟囔着,不由分说地让他们去找,“有吗?有的话就去扛一根来,越粗越好。还有记得多找几个安全帽来。还有毛巾,对,还有被单和,木棍或者晾衣服的竹头。” 没有人知他要干什么,但每个人都很服从地照着他的话去做。过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十几个人扛着一根粗大的木柱跑上来。 “好,你们都看过电视吗?”网维对这根木头很满意。 “看过。” “好,知道电视里古代人打仗攻城时怎么做吧,就是抱着这根柱子去撞门。”网维环顾四周几个人,见他们都在笑,就继续说,“好,你们要做的就是这样,不过,不是去撞门。是去撞左边的墙头,就在冒水的那块。”他顺手就指方位给他们看,“你们带上安全帽,用毛巾蘸湿了水捂住嘴巴和鼻子。对对,就像这样。” 十几个村民按照网维的说明,在陆申龙的同意下,真的抱起了梁木。 “向下后面退几步,我数一二三,然后你们一起往前冲。用木头去装墙。注意,后面的人不要退得太多,小心掉下山去。” 他们走到那堵没有被火烧到,又不迎风的墙下,各自准备就绪。 “其他的人往这泼水,对,不要停。泉,”他又对着妻子喊道,“把被单和竹头做成简单的担架,我们会用得上的。好,后退,对,对,再退几步。一,二,三!” 他的手顺着他的口号一起运动,指挥着这支临时拼凑起的杂牌军进攻庙墙。 第一下,墙面岿然不动。网维深深咽了口唾沫,又擦去额头上的汗。“一,二,三!”墙面还是没有动静。几个村民停下脚步,看着他,然后听着他再一次的报数,第三次撞墙后,墙壁依然没有撞开,但出现了第一道令人欣喜的裂痕。 这时风向有些改变,刚才一直被他们避开的火势现在正在悄悄地向他们转过头。 第四次冲击,最后面的一个人跌倒在地,崴了脚。网维赶紧让一个泼水的给换上; 第五次冲击,一块转头和它的战友们分崩离析; 第六次冲击,三个人的腿软了,但是刚才那块松动的砖头掉了下来。村民们高兴地叫起来,自发的唱起号子; 第七次冲击,又是几块转头叛逆,有人摔倒,再爬起来; 第八次冲击,一个可以探过头的小洞在墙上形成; 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 粉墙的一部分终于塌陷,网维将军指挥他的非正规军部队终于攻陷了庙墙。 “快,进去看看,把里面的人救出来。注意泼水,安全帽,安全帽,进去的人小心了。” 二十分钟以后,庙里面所有的人都被他们救了出来,轻伤的撤到安全处,有江泉、陆羽她们小心包扎;重一点的,就有村民抬着刚刚自制的简易担架,把他们送到村里的卫生所,有许言武和他的妻子一起治疗。 所有的十几位烧香阿婆似乎暂时都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安全了。 网维又一次走到陆申龙身边,问:“怎么样,火大概还有多久会烧过来。” 陆申龙望着腾挪的火焰,说:“风向变了。” 风向果然变了,刚才迎面扑向村子的火焰此时调转了火头,向四周的树木卷去。刹那间,树叶、树枝纷纷被点燃,噼里啪啦爆开的火栗子又顺势弹跳到隔壁的树上,成为新的火种。燃烧的范围进一步扩散开来,使火势变得更加难以控制和扑灭。 “该死,这样的话,会引起山火的。”网维焦躁地说,“得把那边的一圈树砍掉才好。” 陆申龙转头看看他,小小的眼睛发着光,说:“不可能,现在风向一变,上山的路已经被封了。我们没办法提前赶上去砍掉树。” “那不就是没有办法了?” “没办法。”陆申龙搓搓手,“谢谢你刚才救了庙里的人。其他的我们做不了,只能等消防官兵来了。” 于是消防官兵来了,两辆红色的消防车闪着灯,从颠簸泥泞的小路上冲进村庄,后面跟着三四辆蒙着帐篷卡车和镇上警车。五六十个官兵抢着跳下来,拉出水管,二话不说地就往山上冲。还有几个医生模样的拎着医疗箱和几个警察一起说着什么。火场前,消防官兵在网维刚才砍开的水瀑前忙碌着,一会儿两把高压水枪被打开,激烈的水柱向火墙上打去。噗噗噗的白烟从水火不容处冒起,那个瞬间,嚣张的气焰低下头了,给人有可能压制火势的希望。 “水在火上,即济。”网维的后天八卦还没卜完,刚才的火焰又腾空而起,把喷上来的高压水反抑制在了它的身下。即济变成了未济,网维瞪起眼,听那些消防官兵在大声说着什么。 一个中队长模样的人向他们走来,命令他们离开这里,撤到山下去。这样的命令他们自然无话可说,只不过网维还是问了他,这火是不是能够及时扑灭。 中队长耸耸肩,说:“现在还不清楚,不过从这火势看——”他欲言又止,网维点穿他说,“恐怕不容易扑灭。能不能让人从山另一边上去呢?” “这个我们已经派人去做了。但是这不容易做。这山上的树木太多了。如果火势不能马上控制,恐怕还会烧到别的山上去。” 网维还想和他讨论下去,但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最不可思议,而且是对那些无神论者的心灵和精神带来毁灭性的打击的事情。刚才还晴朗的星空不知从哪挤出好多堆云来,一阵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的旋风平地刮起,然后雪花就从山顶上飘了下来。开始还是小雪珠,然后就变成了小雨滴。渐渐的,雨滴越来越大,不过半小时功夫,已经变成了豆大的瓢泼大雨。村里的村民,除了陆岩一人愣愣地站着以外,所有人都跪在肮脏的泥水里,冲着原来狐仙庙的位置不停的叩头。嘴里还大声念着狐仙娘娘保佑,狐仙娘娘保佑。 两个小时以后,原来认为不可控制的大火被浇灭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中队长和镇派出所的警察商量了一下,指挥着手下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负责勘验火场,一部分上去巡山,检查有没有还没熄灭的暗火。 网维和村民们被命令回家带着休息,准备待会儿接受警察的询问。 疲惫的网维夫妇回到陆家,江泉问张茹雅要了两瓶热水,又借了一个电热炉,和网维一起回到房间。脱下浸满了汗水、雨水、泥水的脏衣服,用热毛巾擦了遍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坐在电热炉边取暖的网维,渐渐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于是他让头重重地掉在枕头上,睡过去。江泉走过来,给他盖好被子,又开始忙着清洗外套上的污渍。 网维醒来的时候是八点半,雨停了,但阳光并没有穿透厚厚的云层。他爬起身一看,妻子还坐在床沿上,盯看着那把电热炉发呆,炉边烤着她刚才简单清洗的衣服。 “你怎么不睡一会儿。”网维问她,“这衣服拿出去晾干不就好了。” “你还要留在这吗?”江泉回头给他一个虚弱的微笑,她确实很累了。“警察从木屋的废墟里找到了陆昌国的尸体。” “陆昌国是谁?”网维有些麻木地问。 “就是那个木屋里的老人,陆岩的爷爷,陆申龙的爸爸。” “哦,我懂了。”网维站起来,“我们确实不能再留在这,悠闲的度假了。”他走到电热炉边,把一件毛衣往身上套,“但是你还是应该睡一会,事务所那些事,还有那家里那两个小崽子。你眼角有皱纹了,我不喜欢。”他走到江泉身边,一句话不说地把她抱起来,然后丢在大床的中间。他帮妻子盖上被子,接着威严地说:“好好睡一觉,直到我回来。” “你要干什么?”江泉温柔地笑着问他,表情像个小女孩。 “弄清这场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江泉点点头,转过身子睡觉。网维说了句“乖宝贝”,关掉电热炉的开关,往房门口走去。还没打开房门,妻子轻轻的鼾声就已经响起。他走出去,用钥匙锁上房门,想了想,把钥匙从门下的缝隙处塞了进去。 网维走下楼,在天井里看到了正在客厅里接受征询的陆家父子。 一个矮胖的中年警官正在装模作样地提着一些问题,身后跟着一个忙着记录的小警察。 “你是说当时你们正烧完香,往回走。你们所有人吗?” “不是。你这个不是问过了吗?” “我妈还有几个老巫婆她们留在那,要做什么破法事什么的。”陆岩愤愤说,“我早就说过不要烧香,不要烧香。看看,烧起来了吧。” “你小赤佬不要瞎说。”陆岩瞪着他,“不是狐仙娘娘,这火能灭吗?” “天本来就要下雨,天气预报不是说过吗?”陆岩瞪着眼睛,丝毫不妥协。 胖警官咳嗽一声,打断父子两的争执,“你们不要吵。不过我告诉你们,这场火确实不是从庙里烧起来的。” “那是从哪里烧起来的。”网维忍不住插了一句。 “你是谁?”胖警官用怀疑的目光看他。 “网维,这家里的客人。”网维自报姓名,看着他,等他回答。 “火是从庙后那个木屋里烧起来的,我们认为是老头的香烟头掉在地上,点燃了打翻的米酒,然后造成了火灾。” “火从木屋烧起来的?”网维嘴巴里的每个字都透着惊讶,“有什么证据?” “证据?”胖警官脑袋一歪,满脸疑惑地望着他,“你以为你是谁,来问我证据。我们警察调查的事情,轮的到你管吗?” “我有权置疑。” “滚。”胖警官被他的态度给惹急了,爆起脖子上的青筋,吼道,“我不来找你,你到来敢跟我说话。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不然我就铐你去派出所。” 网维看着他,轻蔑地一笑,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他选个号码,拨通,放到嘴边。 “老张,刚睡下吗,还是还没回家啊……怎么样,昨晚上寒山寺没什么事吧。……没火烧吧。哈哈哈……我昨晚上和小泉经历了一场火。……在太湖边的一个村子里。……是个狐仙庙。……对,我知道,我和镇上派出所的同志正谈呢。……好。” 网维放下电话,看着那个派出所的胖老头,问他:“曲大伟所长?” 胖老头疑惑地点点头,从网维手里接过手机。手机那头张刑自报了姓名和身份,接着这位胖警官脸上的皮开始抖动,小小的汗珠从脑门渗出,随着脸颊和嘴角淌下来。 “明白了,张局长,我知道了,我们会配合的。”他合上手机,还给网维,毕恭毕敬地对着网维说:“网维先生,我想关于火灾的起因,你还是去山上小屋看看。这个结论是我们的大学生得出的,你可以去问他。” 那个大学生其实已经从公安大学毕业了有五年,年纪并不比网维小多少,二十七八左右。长得不算漂亮,有一张书生气的娃娃脸。他们几个走进废墟的时候,正歪着嘴,坐在那张烧焦的木板床上。床上的尸体已经被搬走,那个年轻警察看着走进来的人,心神却没有留在他们身上。 “黄小邪,你过来,把火灾怎么发生的跟这个人说说。”曲所长一挥手,派头十足。 黄小邪警官从床上跳下来,看了一眼网维,先是一副不服气的眼神,但马上转变为疑惑的惊喜,他张开嘴,不太相信地问:“难道你是网维?” 网维点点头,说“是的,你是黄小邪。”转而立刻撇撇嘴,跟了一句,“不好,你占我便宜。是那个邪恶的邪的多音字吗?” 黄小邪大笑着点点头,“被我占便宜的人多了,要不我怎么喜欢这个名字呢?”说完,得意地瞥了一眼一边懵懂的曲大伟,“好吧,网维先生想知道这场火是怎么回事吗?” 网维说是,又说,“虽然我在这玩,但是着火的时候,我已经睡下了。不过,我们先不要说这场火,我们先来讨论一下这具尸体怎么样。火灾现场只有一具尸体吗?” “这也正是我要对你说的。我们正是在这张床上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其他的火场中,我们都没有发现尸体。他们说火灾的时候,有人指挥他们撞开庙墙,把人都救走了。” “这是我做的。”网维毫不犹豫地回答他,“那么说说这具尸体的状况,你们怎么确定这具尸体是那个老人的呢?” “辨认尸源并不是我第一步做的事,我第一步做的是确认死者是怎么死的。我们很幸运,因为有许多医生一起来这里救助,所以我们能够直接在这里进行验尸。部队的医生检查了死者的喉咙和呼吸道,发现里面有大量的烟灰。这也就是说这个人是死于烟灰堵塞后的窒息。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熏死的。” 好啊,网维想,做得不错。 “这就是说这具尸体是被火烧死的。” “是的,而且就是在这里被烧死的,因为尸体没有显现出被移动过的现象。这方面法医有一些专业的术语,我想比较技术性的细节就不用探讨了。” “好的,我同意。”网维表现得非常耐心,认真地听他讲。 曲大伟和他的小警察皱着眉从废墟里走出去,对于那两人滔滔不绝的谈话,他们实在不愿去听。 黄小邪见他们离开,就走到那半扇门边,把它关上。“当我们确定了这具尸体是在这被烧死的后,虽然他具体的死因是窒息,但我们还是可以说他是烧死的。大多数死于火灾的人都是窒息而死的。”黄小邪走回来,发现网维没有疑义,兴趣更甚,“接下来我们才开始调查这具尸体的来历,我们走访了村民,观察了现场,又仔细进行了一次尸检。然后我们根据证据判断出这名死者是村书记家的人,是他的父亲,一个叫陆昌国的八十岁老人。” “我对你们所说的证据比较感兴趣。” “有两个证据:一个是人证,因为所有村里人都知道这个老人住在这个木屋里,陆家一个未过门的孙媳妇——她叫张茹雅,还告诉我们说,昨天晚上九点的时候她还和两个来这的朋友去给老人送饭,看过他。”黄小邪停了一下,看着网维说,“我想这两个人中可能有一个人是你。” “另一个是我妻子。” “好的,这样你知道我们有了第一个证据。当然这个证据不是决定性的,因为很有可能这个老人在你们离开后,火灾发生前离开木屋,有另一个人进来。所以我们还找了第二份证据。” “这个证据能使你们确定他就是陆昌国?” “对,从走访中,我们已经知道陆昌国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被打断过腿,所以我们的医生仔细检查了腿骨,可以确定是断裂的,而且确定不是新近被打断的。同时我们还从这村里唯一的医生那里,他叫许言武,知道这个老人的胃有严重毛病。而在尸检中我们也发现死者的胃已经到了溃烂的边缘。所以根据这两个鉴定,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死者就是老人陆昌国。当然,如果有必要,我们还可以进行DNA鉴定。好了,网维先生,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的问题是。”网维微笑着,问他说:“详细的尸体鉴定,不是要带回去进行的吗。为什么你们那么迅速地在这里进行了鉴定。” 黄小邪对他看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这个问题的回答如下,在这么个迷信与封建顽固的小村子里,你认为他们会让我们把尸体带走,进行鉴定吗?” “不会。”网维说。 “所以就是了。去年我们在另一个村子里也碰上一件案子,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被人强奸后杀害。我们按规矩要带尸体回去鉴定,结果那个男人带着二三十个壮汉扛着钉耙围住我们,不让我们带走。险一些发生冲突。” “明白了,你怀疑这个村子也一样,不会让你把尸体带回去鉴定,所以就抢先在这里进行尸检了。” “有点不符合程序,是吧?”黄小邪抓下他的警帽,拿在手里玩着。 “好吧,现在再跟我说说你是如何确定这是个意外的。” 黄小邪说:“既然我们已经确定这具尸体是被烧死的,那么我们就应该知道他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或者是意外。我们在这里,”他向后退了两步,蹲到烧焦的木板床边,说,“发现了两个打翻的酒瓶,还有一个香烟屁股。” “所以你认为这个老人是打翻了酒瓶,里面的酒泼出来,而正好有香烟屁股掉下来,于是点燃了这个屋子?” “不,这不是我认为的,而是我推理出来的。”黄小邪毫不妥协道,“首先这个老人没有理由自杀。” “为什么?”网维问。 “因为他在火灾发生以前,给自己的热水袋换过水。一个还记得给自己的热水袋换热水的人是不会想要自杀的。” “喂,请允许我要求你说明一点,你怎么知道他给自己的热水袋换过热水。” “根据热水瓶里的水的推断。”黄小邪说,“我问过张茹雅,就是那个和你一起来的女孩子。她告诉我说她离开时,还留下一瓶半不到的热水。而火灾后,我检查了两个热水瓶,热水瓶外面的塑料什么的已经被烧坏了,但幸运的是里面内胆还没有破碎。而当时只剩下半瓶水多一点。死者的床头也有一个水杯,里面还剩不到半杯水。我仔细对水杯的容量进行了测试,确定那用过的半瓶多水不可能倒进杯子里。也不可能被老人喝下去,因为我们检查过他的肾,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倒进了他的热水袋。虽然这个热水袋在火灾中已经烧破。但我认为如果我们换一个热水袋,还是可以测出一个热水袋大概需要多少水。” “你的调查很仔细。”网维真诚地对他说,“好吧,我也相信这个老人不会要自杀。那么你又怎么能排除谋杀的可能呢?” “动机和机会。首先这样一个老人,虽然我认为这么说不太好,但是一个不可否定的事实是,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在乎他,他的儿女把他当一条老狗一样扔在这个破屋里,只有一个未过门的孙媳妇还想着他,每天给他送点吃的。那么既然他们不在乎他,他们会去杀害他吗?没有利益关系,他的一切都已经被他儿子攫取。没有仇恨,因为他只是一个快死的被遗弃的老头。也不可能是爱情,如果他是个百万富翁,也许还可能给我们一个浪漫的动机。可是他是个被遗弃的老头,这种浪漫的动机也有不存在了。所以我们无法找到谁会在这个老头的死上得到好处,这也就不可能是一个谋杀案。” “不一定吧。”网维说,“即使老人不是被谋杀得对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犯罪的动机不在这个老人身上,而是身后的那个狐仙庙里的人呢?据我所知,火灾发生的时候,正是他们村里人元旦夜给狐仙娘娘烧香的时候,如果有人想要烧死庙里的人,而又不想被人发现,他会不会来庙后点火呢?因为他知道庙后有个堆满木头的屋子,里面还有一个残疾的老头。在木屋放火的话,火就不容易被扑灭,而且可以很快的顺着风向点燃狐仙庙,把里面的人烧死。” “那么想烧死谁呢?”黄小邪置疑他,“火灾发生在烧香的时候,当时整个村子里,除了你和你妻子,只有陆岩和一个他姐姐的男朋友没有去烧香。而你们这四个人里面会有谁想要烧死那庙里面的一个人或者一些人呢?有机会的人没有动机。我是说你和你妻子,因为火灾发生时,你们在睡觉,这就没有不在场证明。你们有机会,但是你们不会有动机,对不对?” “是的。”网维心里想,这个小子脑子转得真快。 “那么有动机的人,也许那个儿子或者那个女儿的男朋友想要烧死他们的父母,继承家产。但是他们相互在一起,而且彼此可以作证,没有人离开过,所以也就没有机会。” “也许他们一起呢?”网维提示道,“你不能否定这个可能存在。” “好吧,可能。如果他们真的要去烧死陆申龙,并且拉上整个村子里的人做陪葬。那个陆岩还要烧死他的小媳妇,而那个男的要烧死他的女朋友。那么他们为什么不把庙门从外面绑起来,让所有人一个都出不来呢?事实上,当一部分人离开狐仙庙时还没有发现火灾,直到他们走到山下,才发现的。如果有人想要放把火把里面的人烧死,他应该想到把庙门锁上,好确保要烧死的人被烧死。” “我投降。”网维呵呵笑起来,“我想你的推理有道理。但是这个意外是怎么产生的呢?” “那个老人好酒,我想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他的胃因此已经快溃烂了。现在根据已知的线索,我们可以推演出火灾发生时的情况。这个老人半夜醒来,觉得有些冷,就把冰冷的热水袋换上热水,然后拿起一瓶酒喝了几口,又点燃一根香烟在那抽。后来他觉得身子暖和了,就那烟头扔在地上,躺下去继续睡觉。但是他不知道他刚才打翻了酒瓶,而那个香烟头也没有完全掐灭,所以火就这么燃起来了。” “你不觉得这个推理显得有些太过巧合了吗?”网维问。 “是的,很巧合。不过如果不是这些巧合,怎么会发生意外。我已经调查过,这个老爷爷有偷酒喝的习惯,尽管那个张茹雅一直在禁止他喝酒。而且那个香烟头也是他常抽的烟,村里唯一的小店老板说了,前天下午他刚刚拄着拐杖买过一包香烟。”黄小邪舔舔舌头,有些口干舌燥地说,“最后最重要的一个证据时,医生在老人体内发现了大量的酒精。火灾发生的时候,他不但喝了酒,而且还喝得有些醉了,” 网维走到门边,拉着那个黑乎乎的门把手说:“我觉得,你呆在镇上当个派出所小警员,实在是有些浪费才能了。” “网维先生也同意我的推理吗?” “我不知道。”网维挠挠头,有些困扰地说,“虽然我还是觉得这场火有些古怪,但是我找不到你推理的漏洞。” “是的。”黄小邪点点头,“我也不喜欢这个推论,也许是我觉得这个老爷爷太可怜了,想给他的死找点人负责。刚才你来之前,我在这里一直在重新检查我的推理,并且又重新检查了现场,但是我找不到相互矛盾的证据。” 两个人一同走出废墟,路过狐仙庙的时候,发现了有趣的一幕。 破败的狐仙庙里,陆申龙不知何时和他的儿子来了。他们站在曲大伟的身边,陆申龙气愤地挥着手,在对那个胖所长大骂:“你们凭什么要把我的父亲拉走,做什么尸检。是要把他的肚子打开,把那些心啊、肺啊的拿出来,是不是?” “不是。”胖所长耐着性子地说,“这个只是我们警察的工作,我们必须检查你父亲的尸体,才能给这场火灾定下结论。” “你们不是有结论了吗?不是意外吗?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父亲?”他一连三个追问,把曲大伟逼得向后退。然后一个跨入老女人跑了来,哭哭啼啼地叫道:“我可怜的阿公啊。” “别这么丢脸。”陆岩暴躁地拉住他母亲,说,“这位警察同志没错,他们需要这么做。” “滚,臭小子,他是你爷爷。你这样把他扔出去,你爷爷死不瞑目,以后会来找你算账的。” “呸。我才不怕呢。”他瞪着他的父母,把仇恨转移到破庙里那个烧得黑乎乎的塑像,叫道,“我倒要试试,把这个狐仙娘娘推到了,她会不会来找我算账。” 小伙子在他母亲的惊叫中往庙殿里走,张茹雅急忙追上他,要他不要胡闹。他甩开他的手,然后陆申龙走上来,拉住他的身子,然后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转过的脸上。 “你给我马上回家去,准备你爷爷的后事。狐仙庙的事不许你再说一个字。” 陆岩惊呆了,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亲如此大怒,泱泱然地低骂了几句,往庙门外走。张茹雅追上他,在一旁安慰他。 陆申龙的脸色还是很可怕,他瞪着曲大伟所长,威胁道:“我绝不允许你们把我爸爸拉走。” 曲大伟也激动起来,正要发作。一旁偷看的黄小邪急忙进去打圆场。“所长,我想我们不需要陆昌国的尸体了,你可以让他们安排后事了。” 曲大伟看看他,又见黄小邪身后的网维也在点头,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陆申龙的意思。 陆申龙显得非常满意,高兴地安排他的三姑六叔安排他爸爸的后事。 “这个狐仙庙也要重修啊?”他的妻子对他说。 陆村长同样同意了。 回到山村子里,“完事”的曲大伟要开车回镇上,网维提了个要求,希望他们能顺路能带他们夫妻到镇上去。 曲大伟笑呵呵地掏出一支香烟,说:“网维先生要回城里吗?我就让他们开车送你们回城里好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反正我们也要把这件事报到市局。” “那就谢谢了,等我一刻钟,我去叫我妻子。” 网维风风火火的回到陆家跟他们告别。陆申龙虽然嘴上说要他们再留下玩几天,但行动上却没有丝毫表示。网维于是走到二楼,摸了一下口袋,想起钥匙丢到了房间里,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有回音。 再敲。 还是没声响。 网维有些奇怪。 “嘿,网维先生,你没带钥匙吗?”张茹雅从陆岩的房间里走出来。 “是啊,忘在房间里了。” 张茹雅从身上摸了一会儿,摸出一大把钥匙。她仔细地分辨着手里的钥匙,选出一把,插到了网维房间的锁眼里。轻轻的一扭,门开了。 “谢谢,谢谢。”网维一眼看到门口地板上的钥匙,立刻弯身拣起来。他走进去,转身关上门,然后急急忙忙地回头去看自己躺在床上的妻子。 江泉还是背着身子,保持着和网维离开房间时一模一样的姿势。 “小泉,你醒醒。”他急急地跑到床边,把她翻了个身。 江泉的脸红扑扑的,没有打鼾,但露出的胸脯轻轻地整齐上下起伏着。 一个标准的睡美人。 网维出了口气,用手轻轻拍打她的脸颊,“亲爱的,醒醒。” 江泉的眼皮动了两下,睁开眼,问丈夫说:“我在哪,怎么了?” “没事,亲爱的,我们该回去了,汽车在楼下等着呢。” “哦。”江泉坐起身子,温柔地笑着说,“我想起来了。等一下,我洗把脸就好。” 她下床穿好衣服,走进卫生间。“你知道吗?”里面传来她可爱的声音,“你叫醒我的时候,我正在做梦呢。”她轻轻笑了两下,又说,“我梦见我是一只狐狸精,摇着尾巴在诱惑人。” “是诱惑我吗?”网维干巴巴地问。 “不是。我在诱惑商纣王,一个野蛮的胖家伙。” “苏妲己。”网维哈哈大笑。 “是啊,苏妲己。”江泉说,“对了,你刚才叫我亲爱的了吧?好像还叫了两声,我记得你已经有很久没这么叫了。为什么又想到这么叫我了?” “因为……”网维编了个理由,心想:可不能把我刚才的傻瓜想法告诉你,亲爱的。 <未完待续> [此贴被hitachi41于2005-1-11 19:28:59修改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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