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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忘坡》(推理、恐怖、悬疑)
 作者:sulfer  人气: 7346  发表于: 06年02月26日13点3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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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望坡
((引)
天已入冬,早晨开始的一场冷雨给阴霾霾的天地间更平添了几分寒意。嗖嗖的朔风时不时呼啸而过,枝头那几片仅存的枯叶苦苦挣扎一番后,还是无奈地被卷入风雨中,随之飘零落地,化作来年的春泥。
这是一条乡县间常见的简陋公路,灰黑色的路面坑坑洼洼,积满了雨水。一辆泥泞破旧的长途汽车从公路西头驶来,因为要躲闪频频出现的暗洼浅滩,它一路蹒跚扭曲着,松散的车体哗哗作响,象是随时都有解体的可能。
或许是由于旅途劳累,车厢里的乘客大多没受到阴冷和颠簸的影响,或仰或卧,在各自的铺位上休息打盹。唯有尾部靠窗的一个年轻女子直直地坐着,她一手托腮,忽而看看窗外的飞雨,忽而看看身边熟睡中的同伴,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那女子面容白皙,尖鼻大眼,脑后扎着一条蓬松的马辫,汪汪的水目中闪烁着动人的灵气。她的同伴则是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倒有两三分女人模样,可你如果凑近观察,会发现他的右眉和发际间却隐隐掩着道扭曲的伤疤,透出一丝狰狞的感觉。
在男子枕边有一只旅行背包,包里塞得满满当当,包口处的拉链开着一道小缝,露出一只毛色黝黑的猫咪。包口卡着猫咪的脖子,它只能来回转动着扁圆的脑袋。在阴暗的车厢里,它那双眼睛绿油油的,闪着诡异的亮光。
汽车拐过一个岔口,雨忽然急了起来。雨点打在顶棚和车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司机愤愤地埋怨了老天几句,把雨刷开到最大,驾驶得愈发谨慎小心。车上的乘客却并不在意,一个中年男子刚吃完桔子,他把车窗拉开一条缝隙,将桔子皮扔了出去。几丝凉雨立即顺势钻入车内,恰巧落在了后排那年轻男子的脸庞上。
熟睡中的年轻男子立刻惊醒,腾地坐起身,失声叫到:“水!水!”语气中充满了惶恐。一旁的猫咪也随着主人表现紧张起来,瞪大眼睛四下张望。中年人忙不及地关上窗户,回头尴尬地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年轻女子忙冲他摆摆手,示意无事,然后关切地偎向身边的男伴:“你怎么了?”
年轻男子气息急促,惊魂未定,他轻轻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说:“还是那个梦,一大片水中,好冷……”
女子叹了口气,眉头锁成了一个疙瘩:“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两天你的样子,让我实在担心。”
沉默片刻后,男子摇了摇头:“不,越是这样,越是说明这里正是我应该来的地方……”
女子咬咬嘴唇,欲言又止,然后她转过头去,看向窗外那无尽的阴冷雨幕。
(1) 偶遇
黄坪县毗邻渤海,自古就是一个较为穷僻的地方。近几年尝试着开发旅游资源,经济情况才略有好转。但游客的到来多集中在夏季的三四个月,入秋之后,县里便开始变得冷清,直要到春节前后,外出打工的人们回来,才会恢复些人气。现在将到阳历年,正属两头不靠,再加上阴雨绵绵,空落落的县里一片死气沉沉。
罗飞却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黄坪县。如果您读过《凶画》,便会知道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是个性格内敛但思维敏锐的警察。他喜欢有挑战性的生活,对一切离奇古怪的事物和现象有着浓厚的兴趣。也许正因如此,他的行事和思维总显得与众不同。罗飞很欣赏自己的这个特点,他甚至常常提醒自己,只有走到别人不会来的地方,站在别人不会考虑到的角度,才能发现一些别人无法发现的东西。
沿着人迹稀少的街道溜答了两圈后,罗飞走进了黄坪县邮局。到了一个陌生的市镇后,首先逛逛邮局已经成了罗飞的一个习惯,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包含着很大信息量的地方。不仅可以免费阅览当地的报刊、地图、通过电话号码簿了解行业发展概况,而且邮局里还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人。罗飞喜欢静静地观察他们,去揣摩他们的年龄、职业甚至是心理活动等等,乐此不疲。
这一次,没过多长时间,罗飞就看到了两个值得他关注的人。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一份日报,绕有兴趣地打量起对方来。
这是一对二十出头、衣着入时的年轻人,他们正一前一后走进邮局,当先的男子手中捏着一封信笺,闪烁的目光中透出迷惑与期待相交杂的神情;一名怀抱黑猫的女子紧随在他的身后,她紧锁眉头,似乎正陷于某种深深的不安和焦虑之中。
这两个年轻人无论是相貌、穿着还是气质都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实际上,即使是在热闹的都市街头,这样的俊男靓女肯定也能吸引住很多人的目光。可他们怎么会在这个季节出现在荒凉的海边呢?
两人显然都在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丝毫没有注意到罗飞的目光。他们径直来到了投递窗口前,然后男子把手中的信笺递向工作人员。
女工作员正要伸手去接,却发现那是一封已经被撕开的旧信,禁不住一愣,然后问到:“你干什么?”
“我想查查这封信是从哪里寄出的。”男子说道。
这个要求显然超出了女工作员的职责范围,她颇不耐烦地接过信件瞥了一眼,没好气地回答:“这上面不是盖着邮戳吗?就是本县寄的。”
“不。”男子似乎不擅应付这种尴尬的场面,一时有些结巴,“我……我想……知道得更具体一些?比如写这封信的人……住在哪里?”
“你这信上又没写投递人地址,怎么查?” 话音未落,那封信已经被扔了出来。
“我……”男子胀红了脸,轻声嗫嚅着,似乎仍不甘心。她身旁的女子这时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用一口轻柔标准的普通话说道:“算了,我们走吧。”
男子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自己的要求确实也有些强人所难。他只好失望地叹了口气,随着那女子离开柜台,往外走去。
女子见他郁郁不乐,劝慰着说:“我们回去吧。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也许这封信和你的过去根本就没有关系,我们连这个小县都不该来呢。”
男子摇摇头:“不可能。”他虽然语气温和,但态度却十分肯定。
女子怔了一下,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接话:“能不能把那封信让我看看,或许我能帮点忙。”
两人同时循声看去,只见说话者是个青年男子,他身材不高,但消瘦的腰背却挺得笔直;微黑的脸庞上方,一头浓密的短发根根树立着,显得精力十足;不过这些外貌特征和他的眼睛相比,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那双眼睛实在令人难忘,它射出两道精亮的目光,这目光极具穿透力,似乎直射到了人内心的最深处。
“让我试试吧。”见两人心存疑虑,这个人主动往前走上一步,伸出右手的同时自我介绍着:“我叫罗飞,是一名警察。”
男子小心地和罗飞握了握手:“你好,我叫蒙少晖。”然后他又指指身边的伙伴,“这是我的女友,叶梓菲。”
叶梓菲冲罗飞点点头,神形间显得大方自若。这是一个年轻漂亮,充满活力的女人,连罗飞也忍不住用欣赏的目光多看了她两眼。对蒙少晖而言,这个女人在自己生命中更是有着不一般的意义,他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对方,似乎在等她做出某种决断。
叶梓菲礼节性地笑了笑,说道:“那咱们就让他看一看吧。可寄信人没写地址,谁能有什么办法呢。”
用自己出众的观察和分析能力帮别人解决一些难题,是罗飞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他从蒙少晖手中接过信件,仔细地端详起来。
信封虽然保存得很好,边缘也没有什么磨损,但从陈旧的成色看,这封信可颇有些年头了。邮戳显示的日期是九年之前,验证了罗飞的猜测。
信封的正面只在收信人一栏填写了详细的地址:“山东省青合市新民东路27号 蒙建国收”,寄信人一栏却什么也没填,翻到背面,更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蒙建国――蒙少晖……这是寄给你父亲的?”罗飞猜测。
蒙少晖嗯了一声,这个推断很容易得出,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九年了,信件仍然没有什么破损,看来它一定被非常妥善的保管着。只是这里有些起皱,好像被水泡过。”罗飞指着信封的左上角,似乎对这个发现很感兴趣,他甚至把信封拿到面前嗅了嗅,然后又伸出舌头在褶皱处轻轻一舔。
“你这是干什么?”蒙少晖有些莫名其妙,犹豫该不该阻止他的怪异行为。
罗飞笑了笑:“好了,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一些答案了。”他把信封交还给蒙少晖,然后顺手从身边邮局的桌子上拿起刚刚翻过的一本电话簿,翻到最后的广告页。
这也太快了吧?年轻的男女狐疑地看着罗飞,他甚至连信笺都没有打开。
“嗯,在这里。”罗飞对着电话簿上的广告读到,“明泽岛,黄坪县海域内唯一有人居住的岛屿。海岛距县城港口十二点七海里。岛上民风朴实,风光秀丽,有溶洞、渔场,住宿游玩一应俱全,游客上岛,可享受到真正的渔家乐趣。”
罗飞话题实在转得有些太快,蒙少晖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叶梓菲的反应则更强烈一些,她拉着自己的男友,很不友善地看了罗飞一眼:“别理他了,我们走吧。”
“寄信的人可能就在明泽岛!”罗飞突然迸出一句,他的目光坚定,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蒙少晖本来已经被叶梓菲拖得转过了身子,此时又回头,将信将疑地看着罗飞:“为什么?”
“如果你象我一样舔舔信封上的水渍,又咸又苦又涩,毫无疑问,那肯定是海水留下的痕迹。写在水渍上的字全都氤开了,变得模糊不清,可见海水是在信封写好后不久就沾上的。”罗飞顿了顿,见对方的注意力已完全被自己吸引,这才又侃侃说道,“再看看这片海水印迹,有大有小,互不相连,又都呈喷溅状。很明显,这种效果是由一朵飞起的海浪造成的。想一想,有谁会带着刚写好信去海边玩耍吗?不会的。那信笺为什么会沾上了海水?因为写信的人住在海岛上,他寄信时必须渡过一片海面,才能来到县城里的邮局!”
听着罗飞的这番论断,叶梓菲淡淡地摇摇头:“完全是臆测,不足为凭。”蒙少晖却从罗飞手中接过那本电话簿,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明泽岛?”
“不错。就是明泽岛,我已经约好了一艘渡船,明天早晨上岛――这也是我来黄坪县的目的。你们如果相信我,那我们就约好明天一起去。”罗飞颇为热情地相邀,以他的性格倒不是想求热闹,只是对方和自己一起上岛,他才能判断出这次推理的正缪,这是他所关心的。
“对不起,凭你的这些话,我们很难相信你,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叶梓菲抢先作了回答。
罗飞失望地撇了撇嘴。虽然他看出蒙少晖对自己的说法很动心,可在这对男女之间,叶梓菲似乎占据着更多的主导地位。
然而蒙少晖这次的表现却有些出乎罗飞的意料,他甩开了叶梓菲的手,态度坚决地说道:“不,只要他说得有些道理,我们就应该去看一看。”
见到男友居然如此直接地反驳自己,叶梓菲的情绪有些变化,她冷冷地瞪了罗飞一眼,对他的多事显得颇为埋怨。
罗飞尴尬地摸摸鼻子,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好意却出现了这样的效果。
叶梓菲此时转过头盯着蒙少晖的眼睛:“你一定要来这个县,我陪你来了,虽然没找出什么结果,但这已经浪费了我很多时间,现在你又突然要去什么小岛,你告诉我,你到底准备让我陪你耗多久?”
蒙少晖怯怯地躲开女友的目光,嘴上仍在坚持:“去一趟小岛也不用太长时间的。而且……”
“没有而且!”叶梓菲打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肯定不会去的!”
蒙少晖咬着嘴唇,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说道:“如果你……不想去,你在县里等我好了。”
叶梓菲愕然瞪着他:“你宁可和我分开,也要去?”
蒙少晖点点头:“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明白。”
“好!那你就一个人去吧,你就是不回来,我也不会管你了。但你别想让我在这儿等你!”叶梓菲恨恨地说完,转身便向邮局外走去。开始她的步幅很大,接近门口时,却明显缓了下来。
罗飞瞥了瞥蒙少晖,目光中含着些笑意。显然,像大多数闹别扭的情侣一样,女孩正期待自己的男友追赶自己。
可蒙少晖犹豫片刻,终于没有追出去。
叶梓菲在失望中走出了邮局大门,她怀中的猫咪见男主人还在屋里,“呜喵”叫了一声,忽然躬身一跃,纵身跳出她的怀抱,向着蒙少晖跑来。
叶梓菲回过头,只见蒙少晖弯腰抱起跑到脚下的猫咪,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仍然没有妥协的意思、
“好,你们都走吧。”叶梓菲眼中泛起了泪光,透出一种深深的失落和不安。然后她往远处走去,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停留。
见到刚才还如胶似漆的情侣突然就翻了脸,而且多少有自己的原因,罗飞也不禁有些难堪,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蒙少晖主动开口,驱散了这别扭的气氛:“那我们就约好时间地点,明天见吧。”
(2) 失忆者
第二天一早,依然阴雨绵绵。
旺季里熙攘热闹的县城码头由于季节和天气的原因,此时显得冷冷清清。虽然早晨雾还没有散尽,但站在码头岸边往东看去,仍可隐约看见远处海面上有一片硕大的黑影,那就是罗飞提到过的明泽岛了。
罗飞约好的渡船早早来到了县城码头。船老大姓胡,是个五十来岁的壮硕汉子。罗飞上船的时候,他正指挥着一个小船工往船上搬运着货物。那船舱里已满满当当,堆着各种生活用品。
罗飞坐在船舱靠头的部位,和船老大扯起了闲。
“老胡,这一船东西都是往岛上拉的?”
“那可不,岛上人过冬都靠它呢。”老胡嘴里应着,手脚却丝毫没有停歇。
“过冬?”罗飞微微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往后不出船,在家等着过年啦?”
“这是老天爷的事,可不是咱人懒!现在一天冷似一天的,不定哪天早晨一睁眼,海水就上了冻,那时候还出什么船?只能在岛上猫着罗!”
“哦。”罗飞恍然地点点头。心里暗想:照这个说法,自己在岛上还不能多呆,最好在海水结冻前就离开。一个多月前被困在南明山上的那段经历,让他至今想起来仍不免后怕。
说话间,罗飞看到蒙少晖出现在码头岸边,正探头四下张望。他连忙站起身,挥手招呼着:“小蒙!这边呢!”
蒙少晖看见了他,也不回答,径直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背后鼓鼓囊囊,看来象大多数外出的年轻人一样,他的随身行李都装在背着的旅行包里。
“赶紧上来吧,马上就要开船了。”老胡已经从罗飞口中得知会多来一个船客,也热情地招呼起来。
很快,蒙少晖便走到船边,看着船舷和码头相连的那块踏板,他停下了脚步,脸色变得有些惊惧不定。
“上来吧,小伙子!这板稳当着呢!”老胡一边说,一边用脚示范性地在踏板上踩了踩,果然是纹丝不动。
蒙少晖伸出一只脚踩在踏板上,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后,才把身体的重心慢慢跟了过去。
身下出现一片幽暗的海水,泛着令人捉摸不定的黑色光泽,一些模糊而又恐怖的记忆突然间冲击着蒙少晖的神经,他的腿情不自禁地打起哆嗦,身体也跟着失去了平衡。
“小心!”罗飞发觉不对,抢上一步把蒙少晖拉到了船舱里,看着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他担忧地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从小……从小怕水。”蒙少晖额头上点点落落,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这点水有什么好怕的?海上的大风大浪你还没见过呢!”老胡呵呵一笑,吩咐小船工:“起锚吧!”
渡船微微一晃,离开了码头岸边,转舵向着明泽岛方向驶去。
“你女友还是没和你一起来?”罗飞见蒙少晖独身一人,略带歉意地问道。
蒙少晖苦笑了一下:“昨天晚上我们又吵了一架,她已经回城去了。还好有卡卡在陪着我。”他一边说,一边脱掉雨衣,那只黑色的猫咪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温顺地趴在主人的脚边。显然,这就是他所说的卡卡了。
罗飞见猫儿憨顺可爱,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它的脑袋,谁知那猫咪却突然瞪眼恶狠狠地看着他,龇牙咧嘴地嘶叫起来。逼得罗飞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这猫脾气不好,很少让生人碰它。”蒙少晖略带歉意地解释。
老胡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嘿嘿一笑,插话说:“你们城里人可真是不讲究,这黑猫可不顺序,哪有出门还带着它的。”
“不顺序?”罗飞一愣,一时没明白过来。
“不顺序就是不吉利的意思。这是当地的方言。”蒙少晖帮罗飞翻译了一下。
老胡赞同地点着头,看看蒙少晖:“小伙子,你能听懂本地的方言?”
“不但能听懂,还会说呢。”蒙少晖说这句话时的口音和老胡一模一样,正是地道的当地方言,这令船上的其他人都颇感意外。
“小伙子,你在本地呆过?”老胡讶然问。
蒙少晖茫然地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他的回答令大家都有些奇怪。心直口快的老胡立刻脱口而出:“呆过就是呆过,没呆过就是没呆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蒙少晖沉默片刻,轻轻地说道:“我失忆了。”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什么吗?”联系到昨天的情况,罗飞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一些东西。
蒙少晖点点头:“五岁以前的经历,在我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我正是要寻找这些失去的记忆,而这封信就是我唯一的线索。”
罗飞的脑子飞快地旋转了几下,随即便找出了几点疑问:“即使你失忆了,可你失忆前的事情你父母总知道吧,他们没有告诉过你吗?”
“在我的记忆中从来都没有母亲,而我父亲对以前的事则一个字也没有提起过。即使我问到他,他也从不回答。上周我父亲去世了,那是一场意外,车祸。我整理遗物时发现了这封信,这才找到了这个地方。”蒙少晖幽幽地说着,不论是幼年无母,还是新近丧父,对他都是很悲伤的事情。
听了这番话,罗飞的好奇心不禁有些萌动。“你那封信的内容,能让我看看吗?”犹豫片刻后,他提出了这个有些唐突的请求。
或许是对昨天受助的感激,又或许是出于对罗飞警察身份的信任,蒙少晖没有多考虑便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笺,交到了罗飞手中。
信封内的信纸已经有些发黄,上面只有很简短的两句内容:
“来信已收讫,得知你们父子二人现在生活得很好,我十分欣慰。
你离开时留在我这里的物品,我一直妥为保管,我会按你发来的地址寄还给你。”
这即无抬头,亦无落款的一段话,也许称为便条更合适一些,从中实在难以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罗飞看了几遍,轻轻摇摇头,把它交还给蒙少晖,突然,他想到什么,大声询问船头的老胡:“老胡,你在岛上呆了多少年了?”
“五十多年了,一辈子!”老胡的语气中带着些自豪。
“那以前岛上有没有一个叫蒙爱国的人?他有一个儿子,后来两人一块离开了。”
“蒙爱国?”老胡低头想了想,“没印象了,不过这些年离开岛的人可太多了,很多我也不认识。”
罗飞理解地点点头,根据他所看到的资料,明泽岛方圆近八十平方公里,散居着数千人口,即使象老胡这样的资深岛民,也不可能谁都认识。
蒙少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然后他看向远方的海面,转开了话题:“罗警官,说说你吧,你是为什么到这岛上来的?”
罗飞笑笑:“我是被广告所吸引,慕名来游玩的。”
“说笑了。”老胡不以为然地摇着头,“这海岛只有夏天才好玩,大冷天的有什么意思,你肯定没说实话。”
“就是因为别人觉得没意思,所以我才会来。我喜欢一个人,人太多了,那你就什么也看不到了。”罗飞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看,鬼望坡,我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鬼望坡?”蒙少晖被这个略带诡谲气息的名字吸引住了,他从罗飞手里接过那张纸端详起来。
这是一张旅游公司印制的旅游宣传广告,介绍了黄坪县的旅游景点,其中有一大段都是关于所谓“鬼望坡”的。
“‘鬼望坡’在黄坪县境内的明泽岛上,是位于海岛南山的一大片山坡,这片山坡正对着山下的村落,坡上悬崖陡直,植被茂密,怪石林立。关于这个地名的来历,在当地流传着一个恐怖的故事。据说在十多年以前,山坡上突然出现了奇怪的灵异现象。在月光明媚的深夜,在坡壁最陡处的灌树顶上就会出现一个神秘的黑影,那黑影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在俯望夜幕中的村落。令人难以解释的是,这个黑影只能在夜晚远远看见,白天却难觅踪影。于是山坡闹鬼的说法不胫而走,从此这片山坡也被称为‘鬼望坡’。”
轻轻读完这篇介绍,蒙少晖“嗤”了一声:“怎么会有这种事?肯定是当地人以讹传讹,夸大其辞。”
“年轻人,这你可错了。”老胡一本正经地打断了他,“‘鬼望坡’当年闹鬼时的情形,明泽岛上从老人到小童,人人都知道,绝对不是假话!”
“这么说,你也是见过的了?”罗飞绕有兴趣地询问。
“当然了。我住的山沟当年正对着‘鬼望坡’!山坡上闹鬼的那段日子,村里的人到了夜晚就不敢出门,后来有人出钱在山坡旁盖了祭堂,又请人做了法事,这半夜里的鬼影才消失不见。”老胡说的有板有眼,一点不象骗人的样子。
很显然,蒙少晖对这套说法根本无法接受,见罗飞听得专注,他忍不住问道:“罗警官,你相信这些吗?”
“我只相信一点,不管发生过怎样诡异的事情,在它背后总能找到合理的解释。这也是我来明泽岛的原因。”罗飞说的不假,一周前他偶然看到“鬼望坡”的介绍,立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正好明泽岛距龙州不远,而自己在调动工作期间有段休假,所以他便赶了过来,半是游玩,顺便也看看是否能解开其中的秘密。
此时晨蔼已散,雨水亦慢慢止歇,海面上的视野已较先前好了很多。明泽岛团着它那黑黝黝的硕大身躯,横亘在船行的方向上,岛上山石连绵起伏,曲线怪异,象是一头半卧在海水中的怪兽,气势迫人。
罗飞第一次见到如此宏伟的岛屿,面对自然的鬼斧神工,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敬畏。他身旁的蒙少晖微皱着眉头,神色中更多的却是迷惘与某种期待。
(3) 登岛
渡船离明泽岛码头越来越近,罗飞注意到有几个人一直在岸边徘徊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那个人是等着搭船去县里吗?”他问老胡。
“哦,那是周永贵和他的伙计。”老胡答道,“船上的货大部分都是帮他拉的。”
周永贵是明泽岛上“利民超市”的老板。说是超市,其实就是个有些简陋的自选商店。店铺虽小,但这几年岛上搞旅游开发,倒也能赚上一些钱。相较游客而言,岛上居民的消费能力当然要差很多,眼看要过冬了,周永贵屯的货多是些防寒衣具和日常必用品,难得的奢侈品便要算舱头那几箱白酒和一些干年货了。
船一靠岸,周永贵便带着伙计跳了上来,他一边和老胡寒暄着,一边用目光在罗飞和蒙少晖身上转来转去,似乎对他们的到来颇感奇怪。罗飞也趁势观察着这个中年男子,只见他身形瘦小,长着一副苦瓜脸,虽然在努力挤着笑容,看起来却仍象是刚受过天大的委屈一般。
蒙少晖正要下船,忽然发现卡卡不见了踪影,连忙问了一句:“咦,我带来的猫呢?”
“好像跑到那边去了,我刚才还看见呢。”小船工往船尾的方向指了指。
果然,在蒙少晖“卡卡、卡卡”的呼唤中,船尾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猫叫。
蒙少晖循声走过去,只见船尾盖着一块大帆布,下面似乎遮着什么柜子似的东西,猫叫声正是从那帆布下发出的。
蒙少晖伸手把帆布揭开,看到眼前出现的东西,他禁不住“啊”地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罗飞抢上前,发现帆布下露出的赫然是一口乌黑的棺材,也不禁有些惊讶。卡卡原本蜷在棺材旁边,此时跃上了棺顶,冲着主人喵喵地叫着。
“怕你们觉得晦气,就没有告诉你们。”此时老胡也走了过来,带着愧意解释,“这是岛上德平和尚新订的棺木,还没装过死人呢,不碍事的。”
果然,这副棺木漆黑锃亮,似乎还在散发着新鲜的油漆味,一看便是刚刚完工不久的。
罗飞曲起手指在棺木盖板上轻轻敲了敲,想试试木料的材质,没想到那黑猫突然“蹭”地一下蹿了过来,挥起利爪扑向他。罗飞被吓了一跳,连忙缩身躲开。
“卡卡!”蒙少晖厉声喝斥着,同时俯过身,把猫儿抱在了怀中。那猫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罗飞,喉咙间发出“呜呜”的低吼,似在示威一般。
“老实点!”蒙少晖轻轻拍拍它的脑袋,冲罗飞尴尬地笑笑,“它平时不至于这样,今天不知是怎么了。”
“猫可是有灵性的东西,这棺木说起来也是通着阴阳两届……”见罗蒙二人都是不以为然,老胡把说了一半的话又咽了回去。
罗飞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茬,问老胡:“岛上还在实行土葬吗?”
老胡点点头:“嗯,而且下葬前一般都得请德平和尚做个法事,世代的风俗了,一直也没改。”
在这偏僻的海岛上留存着一些故风旧俗,倒也可以理解。罗飞正要帮着老胡把帆布重新拉好,忽听得码头上传来男人的声音:“周老板,又进货啦?看样子买卖作得不错呀?”
这声音嘶哑干涩,又拿着股阴阳怪气的味调,挫着听者的耳膜,让人极不舒服。罗飞、老胡和蒙少晖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老胡早已猜到来的是谁,紧锁着眉头,一副厌恶的模样。
来人也不管大家是否欢迎,一跨步已踏上了船头,只见他微佝着身体,头发蓬乱,脸色糟红,面相不大,但却带着几分病容。上船后,他径直走到舱中堆放的那几箱白酒旁边,涎着脸说道:“嗬,广泗特曲?这酒可不错,我以前常喝咧!”
周永贵苦着脸,也不搭他的话茬,只是挥手招呼伙计:“快搬快搬,动作利索点。”
小伙计明白老板的用意,放下原本端在怀里的一箱肥皂,赶着搬起了白酒。来人见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咽口唾沫,然后凑到周永贵身边,贱兮兮地说:“周老板,这么些酒,不如赊一瓶给我回家尝尝?”
“赊酒没问题。”周永贵不软不硬地回他,“可我说薛晓华呀,你总得把以前的帐先结了吧?”
“我要是有钱结账,干吗还找你赊酒啊。”薛晓华见软的不行,换上了一脸晦气样,“当年你们谁没找我父亲给看过病?现在人死没些年,还有几个记得的?这世道炎凉,真是怎么说呢?”
周永贵看起来是个老实厚道的人,听薛晓华这么一说,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唉,我也就是顾及你死去的父亲……算了算了,我那里还有些散装的白酒,你回头来打一点吧。”
薛晓华懒懒地打了个招呼:“那谢谢了。”散装酒虽然和广泗特曲没法比,但总比没有强。他有些无聊地在船里四下张望着,看到罗飞他们这边时,立刻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我说老胡,岛上这两天又没死人,你拉上口棺材安的什么心?”
“这是德平和尚订的,你懂个屁!”老胡对这个酒鬼是毫不客气,“再说有些人我看也就比死人多了两口气,还不如早点进了棺材呢。”
薛晓华早已被岛上的人骂疲了,对老胡的刻薄言语不但不在意,反而嬉笑着往这边晃了过来,眯眼打量着罗飞和蒙少晖:“呦,今天还拉了两个客人?难得呀。”
蒙少晖嫌他形容龌龊,侧过身子便往外走,薛晓华却存心凑上前,和他几乎贴了个脸对脸。蒙少晖无法发作,只能加快脚步,可走到船舷处时,看到眼前翻涌的海浪,他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周永贵正好搬着东西跟在他后面,客客气气地催促着:“紧两步,麻烦了啊。”
一种隐藏多年的不明恐怖正在蒙少晖的记忆中翻涌着,他转过头,茫然地看着周永贵。一阵海风恰在此时拂过,吹开了他额前的垂发,那道长长的伤疤露了出来。
周永贵象是被针猛然扎了一下,发出“啊”的一声低呼,怀中的箱子也重重地砸在了船板上。
“对不起,对不起!”蒙少晖被周永贵的叫声唤醒,忙着弯腰帮他捡拾散落的货物。
周永贵却仍处在一种莫名的状态中,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蒙少晖:“你……你是来游玩的?”
“不,我来找我的过去。”怕对方听不懂,蒙少晖补充问道,“你知道一个叫蒙建国的人吗?他以前可能住在这个岛上。”
“不认识,不认识!”周永贵慌乱不迭地摇着手,然后草草抱起摔落的箱子,抢步上了岸,远远地闪在了一边。
蒙少晖隐隐觉得哪儿不对,但有说不上来,正迷惑间,罗飞已走到了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上岸,然后你拉着我的手过去好了。”
蒙少晖感激地看了罗飞一眼,拉住了他伸出的手,即使如此,他仍要闭上眼睛,才有勇气踩过那段踏板,登上了明泽岛。
踩在码头坚硬的地面上,两人终于可以抬头四顾,一睹明泽岛的全貌。
这是一座椭圆形的岛屿,东西向较长,跨度逾十公里,南北向稍微短一些,跨度在七公里左右。岛屿中部隆起一座山脉,连绵悠长,正好沿南北向把整个岛分成了狭长的东西两个区域。东西两边的山脚下地势较为平缓,岛民大多散居于此,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码头所在的位置正处于岛屿的东南方向。从这里放眼望去,连绵的群山上怪石嶙峋,植被茂盛,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山脚下的村落则是井然有致,透着和睦安宁的气氛。
蒙少晖看着不远处的村落,思维恍惚,隐约间感到有些似曾相识。罗飞的目光则紧盯着岛屿正东方向上的那片山峰,根据资料上的介绍,那一片就是“鬼望坡”的所在地了。
“鬼望坡,黑夜中的鬼影。这里面会藏着怎样的故事和秘密呢?”罗飞暗自思忖着,他不会料到,自“枯木寺”死里逃生之后,自己又将开始一段惊心动魄的恐怖历程。
(4) “鬼望坡”的传说
与明泽岛的面积比较起来,岛上目前常住的人口并不算多。以前岛民都是靠捕鱼或在山势平缓处开梯田务农为生,近几年搞起了旅游,大家因地制宜,把闲置的屋子略为收拾一下,便成了接待游客的“民俗度假村”。罗飞和蒙少晖上岛没走多远,就在东边找定了一家住户,暂住下来。
房屋的主人叫做孙发超,是个热情的老头。儿女都外出打工了,家中就只剩他一个人。罗飞两人的入住正好可以帮他排遣一些寂寞,因此他不仅在价格上十分优惠,而且忙里忙外,招呼得极尽周到。
待两人洗歇完毕,孙发超已经把午饭准备妥当。岛上自产的粮食以红薯为主,佐饭的菜肴自然少不了海中的鱼虾。虽然烹饪手法比较简陋,但鱼活虾鲜,倒也令人垂涎。三人围坐一桌,黑猫卡卡则蹲在地上,享受着主人仍给它的鱼头鱼骨。罗飞一边吃,一边向孙发超打听岛上的风土人貌,话题很自然地又扯到了他此行的目的――鬼望坡之上。
“鬼望坡的传说?那可都是真的!”孙发超对这个话题也是颇有兴趣,侃侃而谈,“现在都说要破除封建迷信,鬼啊魂啊什么的外头人肯定是不相信。但你们如果知道明泽岛当年发生过的事情,可能就不会那么奇怪了。恐怕直到今天,在岛上四处游散的孤魂野鬼,仍然不在少数呢!”
“哦?明泽岛当年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罗飞暗暗有些奇怪,“我在宣传资料上可从没看到过相关的东西。”
“那当然是提不得,说出来会有很多人不敢来玩的。”孙发超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继续说道,“明泽岛上以前的居民可有上万的,可就在十多年前,岛上发生了一次大海难,一多半的人都死了!”
“十多年前?大海难?”罗飞猛然间想到什么,脱口而出,“是不是东海的那次地震?”
“不错。”孙发超点点头,同时诧异地看了罗飞一眼,“没想到你也知道。那次地震引起海啸,掀起了城墙般的海浪,瞬间就把大半个明泽岛吞了进去!当时正是深夜,很多人就在睡梦中被冰冷的海水冲走,不但丢了性命,甚至连尸首也都有留下!死后没有收尸,那可不都成了孤魂野鬼吗?”
发生在东海海域的那次地震已经过去十八年了,罗飞很久前就在地史资料上读到过。地震所引发的海啸对大陆的影响并不大,没想到却给这座岛屿造成了灭顶之灾。以至于十多年之后,岛上的人口仍然没有恢复到其鼎盛时的水平。
孙发超说出的这番往事,仿佛又把大家带回了那段凄惨的历史中。餐桌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连卡卡也停止了咀嚼,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着。
蒙少晖更是呆呆地怔住了,片刻之后,他突然打了个激灵,手中的筷子也“啪”地一声落在了桌上,然后他整个人筛糠似地哆嗦着,硕大的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
“咋了?!”孙发超慌不迭地询问着,他担心是饮食出了问题,端起桌上的菜挨个闻着,同时小声嘀咕,“这些都是新鲜的呀!”
罗飞多少看出些蹊跷,伸出手搭在蒙少晖的肩头:“怎么回事?你别害怕,镇静一点!”
蒙少晖抬头看着罗飞,目光中满是惊惧:“我……我知道自己为什么怕水,我……也知道那个……那个恶梦的原因了!”
蒙少晖怕水罗飞已经知道。“梦?什么梦?”他追问着对方的后半句话。
“我常常会梦见自己淹没在一片大水中,那水冰凉,又苦又涩,呛得我喘不过气来……”把心里憋着的东西说出之后,蒙少晖略为平静了一些,但仍在不安地喘着粗气。
“我明白了!”罗飞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已经做出了相关的判断,“这么说来,你也是那次灾难的幸存者?也许你的失忆,也和这件事情有关。你的母亲……”
说到这里,罗飞突然停了下来,但蒙少晖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前面的猜测都是正确的,那自己的母亲极可能便是遇难者之一。自己一直在寻找这些答案,可这突然出现的答案却给他带来了超出预想的震撼。
一旁的孙发超张大了嘴,不明就里,罗飞把蒙少晖的情况向他解释了一遍,他才恍然大悟,看着蒙少晖感慨到:“那会你该只有四五岁吧?孩子,你可真是命大呢。唉,别说是你了,就是我现在回想起当年的情形,晚上也时常睡不着觉呢!对了,你父亲叫什么名字的?”
“蒙建国。”蒙少晖一边说,一边摸摸身上的口袋,忽然一愣,“咦,我那封信呢?”
孙发超挠着脑袋喃喃自语:“蒙建国?我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了。你去找别的老人打听打听,也许有知道的。”
蒙少晖只顾忙着找信,可翻遍周身的口袋也没找到。难道是丢了?想到这封信是父亲的遗物,又关系着自己的过去,他禁不住又惭愧又沮丧。
罗飞大部分时间都和蒙少晖在一起,那封信今天只是在渡船上的时候拿出过一次,后来罗飞看着他装回了衣兜,现在平白不见了,确实有些奇怪。
“你是不是收拾到包里了?”罗飞提醒蒙少晖。
蒙少晖断然摇摇头:“不会的,我放下包先去洗脸,然后就吃饭了,跟本没有收拾过。”
“一会再好好找找吧,总丢不了的。”罗飞劝慰了蒙少晖几句。蒙少晖想了想,也只能如此。
“照你看来,这‘鬼望坡’上的黑影也和那次海啸有关吗?”结束了这一小段插曲,罗飞把话题又转了回去。
“那当然,黑影正是在潮水退去后的那几天出现的。当时的幸存者忙着在山脚下的废墟中重建家园,而每到夜晚,黑影便会在远处山坡的树梢间出现,人们都说那是逝去的魂灵不舍得离开家乡,才会每夜向着故土的方向遥望。”
“这个说法终究是太主观了。”罗飞摇摇头,“也许就只是一具丧身与海啸中的难民的尸体呢?”
“当初也有人这样怀疑过,可会有很多地方解释不通。”孙发超扳着手指一条一条分析着,“第一,如果那是一具尸体,为什么只在晚上出现?第二,遇难者都是在山下被卷入洪水的,你们应该知道,被淹死的人首先会沉入水底,等尸体泡开后才会浮上水面,当年事实也是等洪水稍退后,才陆续有浮尸被冲到岛上来,所以虽然大水最高处曾漫至山坡,但难民的尸体决不可能挂到山坡的树梢上。”
“哦?”孙发超说的有些道理,罗飞沉吟片刻后,又接着问:“那这个黑影又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孙发超眯起眼睛,显出一副很玄虚的样子:“鬼魂的事嘛,要解决当然还得从问题的根子上着手。后来村里人在山坡下设了个祭堂,超度那些飘零在外的亡灵,那黑影自然就消失了。”
听到这儿,罗飞的心里又有了新的想法:“错了错了,现在看起来,这黑影既不是尸体,也不是魂灵,倒象是个活人。有没有可能是岛上哪个人在装神弄鬼?”
孙发超听了这话,竟嗤地一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个外乡人,没见识过‘鬼望坡’的厉害,谁能在那里装神弄鬼?那不用装!他很快便真的变成鬼了!”
罗飞自嘲地咧咧嘴,看来这“鬼望坡”还真不是一般的地方,自己再想发表什么意见,还非得先到实地去看一看才行。
饭后,蒙少晖好好寻了一通,可还是没有找到那封信笺。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先信的事放在一边,自己出门转了一圈,凭着一张嘴打听询问。好在现在几乎可以认定这个岛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那封信的作用倒也不那么大了。
让他失望的是,这片山坳里的七、八户人家,却没有一个人能想起“蒙建国”这个人。他想走得更远些,又担心迷了路,便回来准备叫上罗飞一同出发。
罗飞刚刚睡完一个午觉起身,精神奕奕,听蒙少晖要约他一起出去,他微微一笑:“好啊,我正要去‘鬼望坡’那边看看,你和我走一路吗?”
蒙少晖本来也没确定往什么方向去,自然没有异议,于是两人并肩出了院落。黑猫卡卡蹿上几步,在主人身后亦步亦趋,显的颇具灵性。

(5) 亡灵冢
蒙少晖和罗飞出了山坳,一路向北走去。他们沿着山脚而行,道路蜿蜒曲折,时陡时缓。每到地势平坦处,总有几户岛民居住生息,此时蒙少晖往往便停下脚步,打听有关他父亲的信息,但一直都没什么收获。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算起来已经走出三四公里的路程,接近了岛屿的正东方向。这一段山路变得复杂陡峭,人迹也渐稀少,在转过一个弯后,一条岔路出现在他们面前。
从方向上看,岔路的左口偏往东北,应该是通着山脚下的村落;右口往西,似乎是上山的方向。罗飞驻足四下观望片刻,用手指指西方的高处,沉着声音说道:“那里应该就是‘鬼望坡’了。”
蒙少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副峭壁赫然魏立在眼前,虽然名为“坡”,但那山壁的角度几乎已与地面垂直,就象被人用大斧劈过一般。山壁上顽强地钻出许多灌木和松树,全都斜斜地往上长着,透出一股不屈的生命力。
由于地势极陡,这片山壁即使只有几十米高,也显出了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罗飞此时已完全明白孙发超中午那番话的含义:谁要想在这样的山壁上装神弄鬼,除非他象猿猴一般,有着攀山越林的本领。
在如此天工奇景的吸引下,两人似乎已忘了“鬼望坡”那个恐怖的传说,不由自主的沿着右口的岔路往西边山体深处走去。
小路拾级而上,越走越是清幽,渐渐两旁已尽是山壁枯木,感觉不到半点人迹,眼看不用再走多远就可以直达“鬼望坡”的山壁下,忽听一个声音说道:“再往前走,戾气深重,两位是要到哪里去?”
山路前后并不见有其他人,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让罗飞二人吓了一跳,卡卡也弓背瞪眼,一副紧张的模样。正惊疑间,只见道路左侧的灌木丛哗哗作响,一名男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面目慈祥,圆圆的脑袋光秃秃的,一身冬装外披着件缁袍,却是个和尚。
罗飞仔细看看,这才发现和尚身后原来有一条羊肠小路,掩盖在灌木中,极为隐蔽。见对方一副要救世劝人的表情,他微笑着解释:“我们正是要去‘鬼望坡’那边看一看。”
和尚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打量了两人一圈后,目光最后停在了蒙少晖的身上。他那么专注,双眸明亮,似乎饱含着某种无法言明地情绪。
蒙少晖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正想说些什么时,只听和尚先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失忆的年轻人吧?怎么样,在岛上有什么发现了吗?”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蒙少晖瞪眼看着和尚,显得非常惊讶。罗飞却心念一动,反问对方:“你就是德平和尚吧?”
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个礼:“罗警官思维真是敏锐。出家人没有姓名,德平正是我的法号。”
蒙少晖此时也想起这个德平正是老胡说过订购棺材的人,他肯定是从老胡嘴里得知自己和罗飞的来历。解除了心中疑惑,蒙少晖也不隐瞒,把上岛后的相关情况简单讲述了一遍。
听说蒙少晖是那次海啸灾难的幸存者,德平脸上闪过一丝夹杂着悲伤的复杂神色,然后他叹了口气,说:“两位请跟我来吧,你们要寻求的答案,也学都在我这里呢。”
说完,德平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向着小路深处走去。蒙少晖心里没底,转头看了看罗飞,见罗飞点头后,才一同跟了上去。
小路上满是荆棘,蒙少晖怕伤了猫儿的脚,于是弯腰把卡卡抱在了怀中。
进了灌木口之后,后面的路却越走越宽敞了,德平和尚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不时地转身介绍两句:“我这个地方是很少有人来的……即使夏天有游客从山路上经过,也从没有人发现过这条小路……这里是魂灵安息的地方,原本也不宜打搅。”
走了约三五分钟,小路已到了尽头,没想到这里地势平坦,竟藏着一番小小的天地。德平停下脚步,指指前方说:“到了,这里就是海难死者的祭堂。”
德平说话的声音不大,但罗飞和蒙少晖听来却都是心中一凛。既是祭堂,那这里就安息着数以千计遇难者的魂灵,同时也与“鬼望坡”的传说有所关联。
那祭堂从外面看起来倒不大,有些象一座小小的庙宇。罗飞和蒙少晖在德平的引导下走进了祭堂。到里面才发现,屋子分成前后两间,外间摆着床铺和一些生活用品,看来是德平和尚的宿舍了。一个小和尚正在屋内收拾打扫,见到三人进来,连忙迎上一步,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父。”
德平摆摆手:“你忙你的吧。”小和尚点点头,退了下去。
“这是我收的徒弟,法号叫做惠通。”德平向两位来客介绍说。罗飞略作观察,这小和尚大约十五六岁,神态老实,眉宇间却透着灵气。
三人不作停留,径直来到了后间。这里似乎是个做道场的地方,案上供奉着佛像,周围点着香火,地上还有两个蒲团,不过首先吸引罗飞和蒙少晖目光的,却是正中停放着的一口棺材。
这正是他们在船上看到过的那口棺材。看来德平和尚确实已和老胡见过面,罗飞之前的猜测没有错。
“这就是你给岛上的逝世者做法术的地方吧?”罗飞猜测说,“这新棺材还是和我们同船到达的呢,怎么,新近有人去世了吗?”
“这几天倒没有。不过生老病死,都是老天注定,谁又能预料得到?有备无患,也不是什么多余的事。”德平和尚淡淡地说着,似乎早已看惯了生死。
“德平师父也经历过那次灾难吧?如果我没猜错,你也有亲人在海啸中遇难?”
听到罗飞这么说,德平和尚抬头略带惊讶地看着他:“罗警官果然不是一般人。你猜得一点都不错,我正是在那次灾难之后,才看破了一些东西,自愿出家,终年在这里陪伴那些漂泊在外的亡灵。”
蒙少晖正在专注地听德平娓娓诉说,忽见怀中抱着的卡卡眦牙咧嘴,有了异样的反应,他以为猫咪因为来到陌生的地方而紧张,刚想用手去抚摸它,卡卡却“喵呜”一声,猛地一蹬腿,从他怀里跳了出去,然后蹿上窗台,一闪身,竟往屋外去了。
“都说黑猫通灵,看来也不全是谣传。”看到这一幕,德平和尚显得并不奇怪,他推开一扇后门走出去:“罗警官,你不是对‘鬼望坡’的传说很感兴趣吗,请到这边来看看吧。”
罗飞二人跟着德平来到屋后,一种肃穆的感觉立刻向他们压了过来。
在荒草地的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座水泥墓冢,足有两米多高,墓冢前则竖着一块同样硕大的无字墓碑。黑猫卡卡正弓着背,绕着墓冢周围徘徊。
德平和尚走上前,用手在墓碑上轻轻滑过:“罗警官, ‘鬼望坡’上发生过的事你也知道不少了,要你相信鬼神的说法肯定很难,可我要告诉你,当年正是盖了这座祭堂之后,‘鬼望坡’上的黑影才消失不见……这虽然是一座空墓,墓碑也只是一块光溜溜的石头,但这里却葬着所有死于海啸中的亡灵。”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缓缓转头看了蒙少晖一眼,“孩子,这其中,就有你的母亲。”
蒙少晖的身体微微一震,两行泪水已滑落下来。虽然此前心中早有猜测,但这却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确地说出自己的身世,一时间,他心中悲喜酸讶,百感交集,恍然半晌之后,才喃喃地说道:“我母亲究竟是谁?我父亲为什么要带我离开这座岛?我又怎么会对这些往事毫无记忆?这一切,谁能够告诉我?”
“可你又为什么要知道?你那么幸运,自己却丝毫不知。有多少人希望能忘掉那些可怕的回忆,可他们无法做到,只能一次次从夜半的恶梦中醒来。而你,却千里迢迢的回到这里,来寻找一些对你已毫无意义的东西。”德平注视着蒙少晖的双眼,“唉,世人往往参悟不透,过去的便已过去,相比那些在你脑子已不存在的东西,难道现在就没有更加值得你珍惜和留恋的事情吗?”
德平和尚的这番话,连罗飞也觉得颇有道理,蒙少晖心中也难免有所触动。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事情,包括在县城和自己分别的女友,如果因此而失去了她,那值得吗?可心底的一些东西已经折磨自己那么多年了,如果不找到一个答案,又何时能得到解脱呢?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蒙少晖喃喃说着,不知是在自语还是想寻求帮助。
德平叹了口气,指指那座墓冢:“先给你母亲烧柱香,磕个头吧。”
蒙少晖从屋内那来香火、蒲团等摆好,对着无字墓碑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罗飞让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暗忖:自己探查“鬼望坡”的秘密,不知道在这个和尚看来,会不会也是毫无意义呢?
(6) 夜火
从祭堂里出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风呼啸吹过,颇带着几分寒意。此时再往山深处走显然有些不便,两人听从了德平和尚的劝告,折上了回住处的路。蒙少晖虽然找到了一些答案,但心中的包袱仍未放下:为什么岛上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梦中他曾见到自己的母亲,可那个场景为什么如此可怕?这些事情又有谁能解释?
罗飞更是满脑子困惑重重,鬼望坡――海难――祭堂,岛上众人对这个传说的描述越来越诡异,可大家又都众口一词,不象说谎的样子,实在让人难觅其中端尾。
回程因为没做什么停留,所以比去时要快了很多。没到一个小时,投宿地所在的那片山坳已经出现在两人的眼前。远远看见入口处有个人影在来回徘徊,见到他们回来,那人立刻急吼吼地迎了上来,哑着嗓子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可等了你好久!”
罗飞和蒙少晖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正是在渡船上讨酒喝的薛晓华。只见他一边说话,一边凑到了蒙少晖身边,不怀好意地谄笑着,对罗飞却看也不看,好像他并不存在似的。
蒙少晖皱起眉头:“你等我干什么?”
“我给你送样东西。”薛晓华贼兮兮地伸出右手,手里拿着的正是蒙少晖丢失的信笺。
蒙少晖接过信,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对方:“这信怎么在你这里?”
“嘿嘿,我在船舱里捡到的。”薛晓华满不在乎地回答。
“捡到的。”罗飞突然在一旁冷冷地插话,“只怕不是在船舱里,是从别人的口袋里吧!”
薛晓华看了罗飞一眼,立刻被对方锐利的目光扎得抬不起头来。蒙少晖此时也想起薛晓华曾在船舱里有意和自己贴身而过,于是很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显然是认同了罗飞的判断。
“在哪里捡的有什么重要?”薛晓华打了个哈哈,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关键是我知道你想找的那些答案!”
“谢谢了。”蒙少晖对薛晓华打开始就很厌烦,没好气地回答,“可我刚从德平和尚的祭堂回来,对你所说的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德平和尚?”薛晓华先是一愣,随即冷笑起来,“嘿嘿,他躲这你还来不及,难道还会告诉你真相!我知道你门缝里看人,不会相信我。我还带来了一样东西,你倒看看。”
薛晓华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蒙少晖见他衣服袖口油乎乎腻得发亮,强忍着恶心,接过了那张纸。
这是一张普通的白色稿纸,被四四方方地折成衣兜大小,看着颇为陈旧。蒙少晖把纸打开,仅仅扫了一眼,立刻变得脸色苍白,气息急促,连双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罗飞连忙凑过去,却见白纸上原来是一幅蜡笔画出的图画,具体内容还没看清,蒙少晖已经把纸重新折起,惊疑不定地看向薛晓华。
薛晓华挤着眼睛,一脸得意:“怎么样,你现在是相信我?还是相信那个臭和尚?”
蒙少晖显然有些失了方寸,无力地反问:“相信你……那又怎么样?”
薛晓华哈哈笑了两声:“相信我就好,我可以把真相都告诉你。不过,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你说吧。”
“你得给我酬劳。”薛晓华歪头斟酌了一会,报出了价码,“两千块,怎么样?”
一旁的罗飞悄悄扯了扯蒙少晖的衣襟,蒙少晖转过头,正看见对方那明亮而镇定的眼神,他如同在慌乱中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踏实感觉,沉吟了片刻后,他回答说:“这个,你得让我考虑考虑。”
“那你就考虑考虑吧。我今晚十点还在这等你,你要是考虑好了,就来找我。”薛晓华说完,也不打招呼,大咧咧抬腿便走,走出十几米远,又回过头说了句,“对了,那幅画你就先留着吧,反正有趣的东西,我那还多着呢!”
很快,薛晓华已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中,蒙少晖站在原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思绪纷杂。罗飞看出其中有些蹊跷,可这是别人的私事,他只能先试探着问了一句:“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不用了。谢谢。”蒙少晖客气两句后,转过了话题,“我们快回去吧,房东该准备好晚饭在等我们呢。”
罗飞点点头,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向着租住地走去。
晚饭期间,蒙少晖一直沉默不语,显得心事重重。罗飞知道他肯定在考虑晚上与薛晓华的约会,但对方不愿多提,罗飞也不好再问什么。
由于海岛距离大陆较远,各种光纤电缆都无法接入,电话电视自然无从谈起。好在岛上前些年建了一个小小的发电站,电灯倒还是用得上的。因为娱乐生活匮乏,岛民们早已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晚饭过后不久,家家户户的灯光就陆续熄灭,明泽岛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天黑下来后,气温越发的低,已经到了冰点以下。罗飞虽然早早上床钻进了被窝,但尚无睡意,于是便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本小说随意看起来。不知不觉中,竟已翻过了一两百页。正入迷的时候,忽然听见隔壁门板“吱”地一响,似乎有人走了出来。罗飞心中一动,抬腕看看手表,果然快到十点了。他开始想出去问询两句,又觉得自己对别人的私事太过关系也不合适。好在蒙少晖一个青年小伙,约定的地点又离村落不远,估计出不了什么状况。寻摩片刻后,还是决定算了。
耳听得蒙少晖已蹑手蹑脚地出了院门,之间还夹杂着轻柔的唤猫声。他对这只黑猫似乎感情非常深,到哪里也撇不开它。
被打断了思绪后,再看书却怎么也看不进了,同时倦意也袭了上来。罗飞干脆关了电灯,倒在了枕头上,也许是下午山路走得疲惫,不一会儿,他便进入了梦乡。
迷糊中不知过了多久,罗飞忽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他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但耳边却是“哐哩哐啷”,锣声大响。而且这锣声有远有近,不止从一个地方传来。他连忙拉开灯,准备穿衣下床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自己住的院子里也响起了锣声。罗飞推开窗户,只见孙发超端着铜锣,站在院里敲得正急,他一身外衣胡乱披着,连扣子都没来得及扣上。
“怎么了这是?”罗飞隔着窗户大声问道。
“失火了!”孙发超扯起大嗓门,“大家快去救火呀!”
听他这么一说,罗飞立刻明白过来。这海岛上通讯不变,有没有专业的消防部门,因此一旦有谁家着了火,就立刻敲锣报警。听到警报的人不但要立刻去救援,而且也要跟着敲锣,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便可在最短的时间里发动最大的力量,尽快控制住火情。
作为一名警察,出现这种情况当然不能坐视不管,罗飞穿戴完毕,冲到院子里:“快,我们也去吧。”
孙发超听见锣声已在四周传开,点点头,正要往院外走,忽然又问道:“跟你一块来的那个小伙子呢?”
罗飞一愣,看看手表,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怎么蒙少晖出去后还没回来?不过现在顾不上这个,他摆摆手:“先别管他了,救火要紧!”
两人端起脸盆水桶,出了院门,只见岛屿正东方向天色发红,显然,那里就是出事地点了。两人加快脚步奔过去,一路上锣声紧密,不断有人加入进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出事的山坳。这里有七八家住户,相距都不算远,着火的那家位于中间,如果火势控制不住,很可能殃及周围的人家。这时,从岛上各处陆续赶来的已有一百多人,众人围在有限的几口井眼旁,乱作了一团。
“不要乱!不要乱!先静一静!”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这声音颇有号召力,原本混乱的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阔额黑脸,一幅老成稳重的样子,见众人都围在了自己周围,他朗朗说道:“大家听我的分工!十五到二十五岁的男子负责在井边打水,二十五到三十五岁的男子负责运送水源,三十五到四十五岁的男子负责现场灭火,其余人帮周围住户把家里物品搬出危险区,同时照顾好老幼妇孺。”
这番安排咋一听有些随意,但其实很有讲究。少年人力气大,打水最合适;青壮年耐力好,负责运送水源;现场灭火是个危险的工作,对胆量和经验的要求比较高,所以分派给力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难能可贵的是,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这个黑脸汉子仍安排得如此周到合理,心思之缜密,连罗飞也不免钦佩,他忍不住转过头,问身旁的孙发超:“这个是谁?”
“金振宇,现任的村长。”
罗飞点点头,这工夫,金振宇已经身先士卒,投入到了火场的第一线。罗飞也不再多话,跟了上去。
经过这一番调配,在场众人象是一整台机器,相互配合,良好地运转起来。罗飞一边忙着扑火,一边大声招呼着:“房屋里面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大家不要在泼太多的水,重点把水泼在外围刚刚开始燃烧的地方,防止火势蔓延!”
有了罗飞和村长的合理指挥,村民们人人用命,大约一个小时后,最后一缕火苗终于也被浇灭了,一阵欢呼之后,很多人都累得瘫倒在地上。
金振宇早就注意到了罗飞,此时才有工夫走上前打个招呼:“这位面生的很,是刚来岛上的吧?”
“我叫罗飞,是个警察。不过在这座岛上,也许算作游客更准确一些。”罗飞一边说,一边很有礼貌地伸出手。
金振宇连忙握住罗飞的手:“我说呢,一看你就不是一般人。”
“别说客气话了。”罗飞很不习惯听别人恭维自己,忙岔开话题,“快看看屋里的住户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奇怪的是,相较刚才救火时的热情而言,现场众人对住户的安危似乎并不关心,甚至有人“嘻嘻”一笑,轻声说道:“烧死了才省心呢。”
见罗飞皱起眉头,金振宇连忙解释说:“这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住,这个人……是我们岛上有名的无赖,大家对他都很反感。”
“无赖?”罗飞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叫什么名字?”
“薛晓华。”金振宇的回答验证了罗飞的猜测。
没有人知道火是怎么着起来的。第一个发现火情的隔壁家的主妇,她起夜时看到自家的窗户火光被映得通红,连忙叫醒男人,发出了警报。
大火虽被扑灭,但经过这一番折腾,屋子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废墟中并没有找到薛晓华的尸体,他本人也没有在现场出现。大家牢骚议论一番,渐渐各自散去了。没人想要关心一下薛晓华的下落,也许他们对于这个人的种种荒唐行径早已麻木了吧?
罗飞却知道薛晓华今晚曾和蒙少晖有个约会,而此时两人同时失去踪影,不免有些蹊跷。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金振宇,两人简短了商量片刻后,决定先到失踪者约会的地点去查看一下。
走到半路,看见黑暗中似乎有个人在来回徘徊。待到近前,发现这个人正是蒙少晖。
罗飞连忙迎上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看见薛晓华没有?”
“没有啊。”蒙少晖摇摇头,显得有些茫然,“我正在找你们呢,怎么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发生什么事了?”
罗飞把失火的情况向蒙少晖大致说了说,蒙少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讲起了自己出门后的经历:“我十点不到就坐在山坳口的石头上等待,等了快一个小时,薛晓华却一直没有出现。我正想回屋时,发现卡卡不知上哪儿去了。”
“所以你去找卡卡了?”罗飞猜测了一句,同时向金振宇解释,“卡卡是他养的一只黑猫。”
“是啊,不过找了好久也没找着。”说到这里,蒙少晖一脸的沮丧和担忧,“后来我听到村子里到处都是敲锣声,不知道怎么回事,也顾不上它了,连忙回到了住处,可你们都不在。我等了挺长时间,见你们还不回来,心里发虚,就出来找你们了。”
“嗯。”罗飞点点头。蒙少晖说得合情合理,不象撒谎的样子。而且那只黑猫平时和他形影不离的,现在确实不见了踪影。
“哎呀,只要你安全就好。这个薛晓华整天游手好闲,经常喝得烂醉,现在不知道又在哪儿睡死过去了。”金振宇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蒙少晖,“对了,他为什么要约你见面?”
“唔……他说有一些东西要给我看。”蒙少晖含含糊糊地应付着。
“他的话你别信,多半是想骗你的钱,你最好离他远点。”金振宇郑重其事地劝告蒙少晖,看来在他眼里,游客的利益比薛晓华的下落更加值得关心。
蒙少晖不置可否,一阵冷风刮过,他吸了吸鼻子,似乎有些着凉。他的反应感染了罗飞,使得后者也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海风吹起了蒙少晖的鬓发,那道伤痕又露了出来,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狰狞。金振宇也禁不住躲开了目光,抬头向天空看去。
“可能快下雪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些担忧,然后他对罗飞和蒙少晖劝说道:“你们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最好早点离开这个岛。”
“因为海水会结冰吗?”罗飞想到了老胡说过的话。
金振宇点点头:“不错。这两天温度降得比较厉害。我们岛周围倒不要紧,主要是县城的港口处在海湾里,那里的水是静止的,如果上冻了就比较麻烦。尤其是最初几天,冰面还没冻结实,不但船过不去,人也无法行走通过,那你们就困在岛上了。”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那就明天走吧。”罗飞沉吟片刻,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一方面,他并不希望自己被困在这座海外的孤岛上,可另一方面,一些尚未解开的谜团却吸引着他继续留下来。
蒙少晖沉默不语。此时是否会有人知道,罗飞所说的意外距离这座小岛已经并不太远了?
(7) 溶洞内的尸体
臧军勇被称为明泽岛上最勇敢的人,其中一大半的原因在于他曾经孤身到岛上的“天坑”中闯荡了一番。
“天坑”位于明泽岛西北部的山峰上,是一个开口冲着天空,深不见底的神秘山洞。关于这个山洞曾有多种多样的传说,其中不乏妖魔鬼怪的说法。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以前却从没人能说得准确。因为谁也没有下去看过。
几百年来,当然有好奇而又胆大的年轻人想下到洞里去看个究竟。他们找来最长的绳子,一头扎在腰间,一头绑在洞外的岩石上,然后顺着洞口往下探寻。可每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不管他们的绳子有多长,都无法保护他们到达“天坑”的尽头――因为“天坑”实在太深了,他们只能在绳索用尽后失望地回到地面。
臧军勇也曾是这样的年轻人之一,经历了几次失败之后,不甘心的他终于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在没有绳索保护的情况下进洞探险!
岛上的人都认为他疯了,因为据进过洞的人说,那洞口往下几乎全是垂直的山壁,甚至有的地方坡度是倒着往内凹陷的,徒手攀爬,简直就是白白送命!
可臧军勇真的下去了,他所携带的唯一工具,就是别在腰间的一个手电筒。据他后来描述,他下到山体里的垂直距离足有一百多米,途中数次遇险,最惊心动魄的一次,他已经完全从峭壁上滑落,幸亏不远处的一道石缝卡住了他,才得以死里逃生。一路上,他可以说是经历了常人无法想像的磨难。
所以最终,他才能看到常人无法想像的瑰丽景观。
当臧军勇到达“天坑”底部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溶洞。溶洞内曲径通幽、高低错落,钟乳岩千姿百态,色彩缤纷,景象万千,像一座用宝石、珊瑚、翡翠雕砌而成的宏伟、壮丽的地下宫殿。
臧军勇完全被这幅美景折服了,当时他不会想到,这一次的冒险后来还会给他带来更加实惠的好处。
臧军勇的这次探险被岛民传为奇谈,但没有人敢去仿效他的做法。即使是臧军勇自己从溶洞出来后,也未曾再有过类似的尝试。他只是溶洞内那奇幻般的场景和结构牢牢地记在了心间。
几年后,金振宇当上了村长,这个颇有头脑的汉子开始带领大家开发岛上的旅游资源。有一天,他想起了臧军勇提到过的溶洞,于是便找上了门。臧军勇爽快地答应挑头进行溶洞的开发,但他提出,开发后的溶洞得由他来管理,并且要占有三分之一的股份。金振宇无法回绝他的开价,因为整个明泽岛能够画出溶洞开山施工图的,便只有臧军勇一人。
溶洞被顺利的开凿出来,并且成为明泽岛上最能吸引游客的景点,臧军勇也因此成为岛上最先富的一批人。
在寒冷的冬季,溶洞基本处于闲置的状态。不过在偷偷热恋中的大刚和凤娇眼里,这溶洞还有另外一个妙用。
昨夜的一场大火把村里人折腾得够呛,天色发白时,众人都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大刚和凤娇却在这时出现在了溶洞洞口。
“快进洞吧,洞里暖和。”见凤娇被冻得满脸通红,大刚心疼不已。
“我才不进去呢。”凤娇撇撇嘴,“每次到了洞里头,你就变得象个坏人。”嘴上这么说着,她已经一闪身钻进了洞口。
大刚赶紧打起手电紧跟上去,经过一段凿开的山道后,两人已来到了溶洞的中心。
“这里头真是暖烘烘的,象春天一样。”凤娇一边说,一边脱掉了身上裹着的厚厚棉衣,显出一副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段,牢牢地钩住了大刚的眼神。
“干吗死盯着我?这洞里黑漆漆的,你两只眼睛象狼一样,吓人!”凤娇撒娇般地背过了身体。
大刚看着那片白皙的脖颈,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小腹涌了上来,他抢上前,环起双臂把凤娇温软的身体紧紧抱在了怀中。
凤娇象征性地挣扎着:“你干什么,放开……”大刚全然不顾,一双手从毛衣下摆里伸了进去。
“啊,不行,好凉……”凤娇娇声叫喊了两句,可她的叫声很快就便成了醉人的喘息。她的身体也越来越软,终于随着大刚的一次轻轻带拉,两人叠身倒在了刚刚脱下的棉衣上。那支手电也早已滚落在一旁,光柱在远处的钟乳石间不停的晃悠。
大刚把凤娇的毛衣卷上去,在那绸缎般光滑的肌肤上撒下一片狂吻。正浓情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凤娇,你身上怎么甜腥甜腥的?”
“我……我也不知道。”凤娇仍娇喘吁吁,“好像……好像有东西从……上面滴下来。”
正说着,大刚也感觉到一滴液体落在了自己头上。他诧异地摸过身旁的手电,向着上方照过去。
“啊!”凤娇凄厉的叫声在溶洞中震荡,光柱中出现的景象让大刚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具尸体俯身插在他们上方不远处的石笋上,鲜血顺着岩石滴落下来。死尸的破碎的脑袋斜斜探出,双目圆睁,似乎正在绕有兴趣地欣赏这幕发生在他眼皮底下的春宫图。
死者正是薛晓华。
溶洞内发现死尸的消息很快便在海岛上传开了。因为溶洞入口在岛的西面,罗飞他们知道得要稍微晚一些。没有任何逗留,罗飞在孙发超的带领下,立刻赶往出事地点。
当两人到达溶洞口时,这里已经围了很多村民,他们探头探脑,议论纷纷,偶尔有一两个想进入的,却都被洞口处的一个中年男子拦了回去。这个男子身材高大,膀阔腰圆,一双剑眉分两边向上挑着,透着一股子傲气。见罗飞和孙发超走到近前,他伸出大手:“别往里走了,没什么好看的。”
孙发超赶紧过去解释:“这位是个警察,从龙州市里来的!”
男子微微有些惊讶,目光在罗飞身上不断地上下打量着,似乎不太相信。这时,洞里面有人说话:“军勇,这位警官我认识,你放他进来吧。”
说话的人正是金振宇,他走到洞口,指着那个高大的男子向罗飞介绍:“这是臧军勇,这个溶洞现在就是他在管理。”
罗飞在路上已经听孙发超说起过臧军勇的故事,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大汉:“你就是岛上最勇敢的人了?”
臧军勇点点头,掩饰不住脸上得意的神情,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称号非常地满意。
罗飞淡淡地吐出一个“好”字,隐约带着些赞许的意味,随即他话题一转,问薛晓华:“你这里有没有照相机?”
薛晓华立刻回答:“有。”在旅游旺季,薛晓华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以溶洞发现者的身份和游客合影,他那台相机即使在县城里也算是高档货呢。
“那你赶紧去拿来吧。”金振宇抢着吩咐了一句,然后有些焦急地转向罗飞:“罗警官,你快去看看吧,薛晓华死了!”
罗飞不再说什么废话,跟着金振宇快步向洞内走去。穿过一条四十余米长的幽暗甬道后,一个硕大的天然溶洞出现在两人眼前。
距离洞口不远处,一对青年男女正相拥而坐,女的把头埋在双腿间,不住的哭泣;男的虽在一旁劝慰,但偶尔抬起头来时,却也是一脸的惶恐。
“就是他们两个发现的尸体。”金振宇把了解到的情况向罗飞简要的说了一遍。
罗飞一边点头听着,一边努力适应着洞内阴暗的光线。大约一分钟之后,他的视力才逐渐恢复,开始四下观察。
溶洞主体的面积大约有两三千平方米,洞顶垂直高度最大处亦足有四十米之多。洞内高低参差,到处都是林立的石笋和错落的石阶。在洞体东南角的顶壁上,有一个数米方圆的大窟窿,黑幽幽不知有多深。
见罗飞盯着那窟窿入神,金振宇主动讲解说:“这个洞一直通到山顶,当年臧军勇就是通过它发现了这个溶洞。”
罗飞“嗯”了一声,目光移向了别处。
“尸体在那个位置。”金振宇话没说完,罗飞自己也看到了。在溶洞中央略北的位置,有一块两米多高,七八平方米大小的石阶,薛晓华的尸体正俯卧在石阶上,他立刻走了过去。
昨天傍晚还神气活现的薛晓华现在已经死去多时。他静静地趴在坚硬的石阶上,嘴角渗着血迹,五官模糊,额顶在与岩石的撞击中已经碎裂,红红白白的液体凝成了一滩。很显然,从溶洞高处摔落要了他的性命。台阶上一支尖利的石笋恰巧穿过了尸体的心脏部位,使得大片的血液从这个伤口流出,已经凝固的血渍弯曲蔓延,一直溅落到台阶下的地面上。
罗飞抬头看了看,就在陈尸台阶正上方约十五米高的地方,有一片高台与参观道路相连,看来那里就是薛晓华摔落的地方了。
“你们有人上过这个台阶吗?”罗飞问了一句。
金振宇摇摇头:“臧军勇没有放任何不相干的人进来,我来了以后,立刻保护了现场,同时叫人去找你。”
罗飞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尸体发呆。这时臧军勇手里拿着相机,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罗飞接过相机,攀到陈尸石阶附近的一些石笋上,从不同角度居高临下地拍着照片。同时抽空向金振宇了解相关的情况。
“这个溶洞是你负责管理?”
“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出事的?”
“大约早晨六点半吧。我还在睡觉,那两个孩子慌慌张张地闯到我家,凤娇几乎吓瘫了。”
“溶洞晚上不锁门吗?”
“冬天一般都不锁,里面又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又不会有游客来,所以都开着通风。”
“那就是岛上的人都可以随意出入,也不会有人发现?”
“嗯……应该是这样。”
罗飞要问暂时就是这些,一组照片拍完后,他放下相机,小心地攀到陈尸的石阶上,近距离地观察起尸体来。
在尸体周围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物件或印迹。死者穿着肮脏的褐色外套和藏青色长裤,脚上则是一双破球鞋。罗飞可以肯定这正是薛晓华活着时的那套装束。外套右侧的口袋鼓囊囊的,罗飞想起昨天他正是从这个口袋掏出一幅画交给蒙少晖,他取出一双随身携带的白色薄布手套,戴上后把手伸进了那个衣兜。
出乎意料的是,从薛晓华口袋里掏出的东西原来是一叠百元面额的钞票,用皮筋扎得整整齐齐。罗飞点了一下,正好是四千元。
金振宇和臧军勇同时瞪大了眼睛,显得很惊讶。臧军勇更是忍不住说道:“他……他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这也正是罗飞在思考的问题。不管怎样,这些钱对于薛晓华的死亡无疑是个很重要的线索,他让臧军勇找来一个干净的塑料袋,把这个重要的物证收了起来。
从死者的遗物上似乎已经找不出什么线索了,罗飞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尸体本身。他轻轻晃了晃死者的手臂,感受了一下尸体的僵硬程度,然后又撩起尸体腹部的衣襟看了看。思索了片刻后,问金振宇:“你刚才说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还在有血往下滴吗?”
金振宇指指那对可怜的恋人:“是他们说的,应该没错。”
“嗯。”罗飞摸摸自己的下巴,“照这么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晚九点到今晨零点之间。”
作为一村之长,金振宇却更加关心另一个问题,他已经忍不住在问罗飞:“从现在的情况看,死亡原因是什么呢?自杀还是凶杀?或者是意外?”
罗飞暂时没有回答,他从石阶上跳下来,然后抬起头往上巡视着,那里的高台正是薛晓华坠落的地方。
“你上去过没有?”罗飞问金振宇。
“还没顾得上。”
罗飞迈步沿着台阶往高台处走去,金振宇快步紧跟在他的身后。
这片高台是专门修葺出来供游客俯瞰溶洞全景的,大约有四米见方,周围打着一圈安全护栏,但不到一米高的栏杆显然无法阻止一个成年男子从高台上翻下去。因为很长时间没有接待过游客,高台上清清爽爽,只在东南脚上滚落着一只酒瓶,显得尤为扎眼。
“这一定是薛晓华留下的。”金振宇立刻做出了判断,“多半是他昨天又喝多了,到溶洞里避寒时,立足不稳,摔下去了。
“不,我看不象醉酒失足。”罗飞轻轻摇头,否定了金振宇的说法。
金振宇显得有些不解:“为什么?哪里看出不象?”
“你刚才看到薛晓华的眼睛没有?那是一种什么眼神?”
“眼神?”金振宇皱起眉头,回忆死者的惨状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我记得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是……非常的恐惧。”
“不错,是深深的恐惧,这种情感是很难出现在一个醉鬼身上的。另外,根据这里的高度,死者整个坠落过程也就是一秒多中,而因醉酒失去平衡感的人,他的反应时间一般都在两秒钟以上,也就是说,他根本来不及感受死亡将临的恐惧,就已经一命呜呼。”说话间,罗飞已经捡起了那只酒瓶,拿在手中翻看着。
“广泗特曲?”他禁不住轻轻念叨了一句。
金振宇凑了过来:“有什么发现吗?”
罗飞沉默不语,片刻后,他已经初步理出一个思路,对金振宇说道:“这里情况不是那么简单,你必须尽快派人去县里报案。”
“老胡一早已经出发了。”金振宇利索地回答。
罗飞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和臧军勇继续在这里保护好现场,我去薛晓华家里看看。”
“薛晓华家里?”金振宇有些迷惑,“那里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了啊!”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尽快过去。”罗飞的话语里显然藏着深意,但还没等金振宇继续追问,他已经快步下了台阶,向着洞外走去。
(8) 初现端倪
薛晓华的死亡时间在昨夜九点到今晨零点之间,而他家房屋起火则是在接近零点的时候。如果薛晓华是死于他杀,那这两件事无论是从因果关系还是时间顺序上,都无疑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最容易得出的设想是:凶手首先在溶洞中杀了薛晓华,然后又赶到村中点燃了他居住的房屋,而后一步行动的动机显然是为了毁灭一些和案件相关的东西。
当罗飞做出了这番推断后,立刻便马不停蹄地直奔薛晓华家而去,心中暗暗祈祷,在经过大火的席卷之后,那里仍能留下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村民们大多去了溶洞洞口看热闹,昨天夜里人声鼎沸的火灾现场现在变得冷冷清清。这里的场面令人失望:屋子损坏的程度非常彻底。屋顶已经坍塌,墙体只剩下了黑乎乎的残桓断壁,屋里的家具陈设更是化成了一片灰烬,只有几个破碎的陶罐泥碗依稀还存着些旧日容貌。
但罗飞并没有死心:能在别人不抱希望的地方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这原本就是出色侦探应该具有的素质。他在焦土瓦砾中仔细地搜寻翻察,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让他略感欣慰的是:目前看来,现场还没有被人捷足先登的痕迹。
罗飞的奇怪举动吸引了住在附近的几个村民,他们好奇地走上前围观着,偶尔交头私语几句。终于,有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忍不住对罗飞说道:“你是外乡人吧?别翻了,不可能找到值钱东西的,这家的产业早就被那个死鬼败光了!”
“哦?”听她这么一说,罗飞索性停下手头的工作,走到了那几个村民面前,准备和他们聊一聊。
“这家人原来还有些产业?”罗飞拍了拍手上的灰土,似乎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那当然。”说话的还是刚才的那名妇女,“他父亲活着的时候,可是我们岛上最有名的大夫,医术高超,人品也好。不仅家里面殷实,而且岛上的人,没有不尊敬他的。”
周围诸人都频频点头,以示赞同。罗飞正想再问些什么,又听一名老者叹息着说:“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可薛大夫怎么会生出这样个不肖的儿子?整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薛大夫在的时候,还能管得住他;几年前薛大夫入土后,他便越发的不成话了。酒瓶子不离手,就没个清醒的时候!我早就说过,他总有一天会喝死。唉,果然不出我的预料啊,只是薛大夫地下有知,还不得气得翻过身来。”
“那这屋子着火前,都还剩些什么东西?”罗飞希望能从这些人的话语中嗅出一些蛛丝马迹。
妇人摆摆手:“啥也没有了。”
老者却摇头晃脑地反驳了她的话:“你这话也不对,其实有价值的东西还是有的,只是你们不懂。”
“还能有什么东西?”妇人不服气地顶嘴,“稍微值两个钱的,早就被薛晓华换酒喝了。”
老者不屑地撇了妇人一眼:“钱算什么?薛大夫留下的那一堆手抄的医书,还有几十年行医的经验记录,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薛晓华如果能把这些东西学到手,那不等于捧着个金饭碗吗?”
这席话说的众人心服口服,早有人大赞老者不愧阅历丰富,见识老到。更有一男子连连拍着自己的脑门,显得懊悔不迭:“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早知如此,我昨天去他家要帐,就该抱出一叠书来,比那一张破欠条有用多了!”
老者白了他一眼:“他欠你多少钱?居然还打了欠条,也真是稀奇,我看他借钱赊帐就从来没打算还过。”
“多也不算多,一百块。”男子伸手挠挠自己的脑袋,“谁知道他昨天怎么回事,主动提出先写个欠条,还说什么,要不了两天,他就能把欠村里人的钱全都还上……莫非他已经想了要寻死,故意拿我开心来着?”
“这薛晓华一共欠村里人多少钱?”罗飞问那男子。
“那可多了,你五十,他一百的,大家顾及他死去的父亲,几乎没有不被他讹过的。我想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三四千吧。”
“嗯。”罗飞低头沉吟了片刻,“你那张借条呢,能不能给我看看?”
男子一愣,没有回答,抬起头狐疑地盯着罗飞上下打量。
罗飞明白他的意思,忙笑着解释:“哦,我是龙州市的警察,对于薛晓华的一些情况,我得了解一下。”
男子恍然大悟,连忙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片,递到罗飞手中,同时拍着胸信誓旦旦地说道:“这上面日期签名都有,绝对属实,政府可得为我做主。”
老者“嗤”地一笑:“你得了吧,人家是来调查薛晓华死亡和昨天失火的事情,谁关心你那点破帐。”周围人都哈哈笑了起来,男子摸摸鼻子,显得甚是尴尬。
罗飞看看手中的纸片,只见上面写着:
“               欠 条
本人欠陈春生人民币一百元,今年春节前归还,口说无凭,特立此据!
                        薛晓华 1994年1月4日”
几行字写得歪歪扭扭,确实是字如其人。透过晨光,罗飞发现纸条隐约还有些淡淡的痕迹,他把纸条翻了过来,果然,在背面也写着一行字,这行字的内容让他禁不住怦然心动:
“我找到了王成林的儿子,他答应给我2000元,让我告诉……”
“告诉”的“诉”后面还有一个字,刚刚写了一半,从笔画上判断应该是个“他”字,数字“2000”在写好后又被笔涂了一道,在正上方又写了一个“3000”。
“薛晓华昨天什么时候给你打的借条?你去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屋里还有没有其他人?”罗飞一连抛出了好几个问题。
“大概是晚上七点左右吧。”见警察对自己提供的线索颇为重视,男子不禁觉得找回了一些面子,挺胸提高嗓门回答说,“那会屋里就他一个人。他正准备出门,我们聊了没两句,他就从桌上摸了一张纸,写了这张欠条给我。对了,他好像刚写完什么东西,纸和笔都还没有收起来。”
看着那纸片,罗飞的脑子飞快地旋转起来。显然,这是一张写了一半后作废的便条,之所以没有写完,很可能便是因为数字上出现了变化,使薛晓华又换过一张纸重写。后来陈春生来要帐,他顺手拿起这张废纸,把欠条写在了背面。
便条残缺不全的内容又代表了什么呢?
王成林――儿子――2000元――
王成林的儿子就是蒙少晖!不错,蒙建国正是王成林的化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蒙少晖父子确定在明泽岛上生活过,而岛民中却无人听说过蒙建国这个名字!
这一系列的推断既清晰又合理,让罗飞隐隐有些激动。
“王成林!”他大声地询问,“你们有谁知道王成林这个人!”
“哪个王成林?”老者不紧不慢地反问。
“十多年前在岛上住过,他妻子在海啸中死了,后来他和儿子一起离开了这个岛……”罗飞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都说了出来。
不过没等他说完,老者就摆摆手打断了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说的这个王成林和薛大夫一样,都是知识分子,是文革的时候一同从城里逃到岛上来的,对不对?”
这些都是罗飞并不知道的情况,他竖起耳朵听着,同时继续询问:“那你见过他的儿子没有?”
“当然见过。”老者得意地捋着胡须,“王成林一家虽然住在山西边,但因为和薛大夫交好,经常会往我们这边走动。海啸那会,他儿子大概才七岁吧?本来是个聪明伶俐的娃儿,但受了惊吓,竟变的不会说话了。后来还是薛大夫给医好的。没过多久,父子两个就离开了,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老者这么一说,周围几个年纪稍长点的也回忆起了一些往事,点头附和着。
“那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明泽岛?有没有可能是这种情况:王成林父子有一些不可见人的隐私,而这种隐私又只有薛大夫知道?”罗飞的脑子容不得半点停歇,顺着这迸发出的思路径直捋了下去。
“隐私?”老者愣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王成林和薛大夫都是正派人,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他们本来就是城里人,回到城里去也属正常。”
罗飞对老者的话未做评论,但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话:不对,如果是正常的回城,为什么要改掉姓名,他们肯定是在隐藏什么!
要知道这其中的答案,现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无疑便是去问蒙少晖了。
(9) 神秘的画
薛晓华的死讯传来后,蒙少晖的心情显得非常复杂。不过他没有前往现场,只是在住处等待着。大约中午时分,罗飞从外面回来,出现在他面前。
“罗警官?”蒙少晖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罗飞直接切入话题:“薛晓华死了,你知道了吧?”
蒙少晖直接反问:“他怎么死的?”
“具体情况还在调查,有一些事情我得先问问你。”罗飞直视着蒙少晖的眼睛,“你昨天晚上真的没有见到薛晓华?”
蒙少晖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会怀疑,可我真的没有等到他。他为什么会死,我比你还要奇怪。”
“我们在薛晓华的口袋里发现了四千块钱。”
蒙少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罗飞的言外之意,他很坚决地摇摇头说:“这和我没有关系。薛晓华向我要的价格是两千,当时你也在场的。昨天晚上,我就带了两千块钱出去,喏,钱还在这里呢。”
薛晓华说着,打开钱包向罗飞展示了一下。罗飞一时找不出他话里的破绽,考虑了一会后,他转向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听说过王成林这个名字吗?”罗飞一边问,一边凝神观察着蒙少晖的表情,不放过任何可能显现的细微情感。
“王成林?”蒙少晖茫然地皱起眉头,“这个人是谁?”
“根据我的判断,他应该是你的父亲。蒙建国只不过是个化名。”
“化名?”蒙少晖神情讶然,并不像在伪装什么,“难怪岛上没人知道蒙建国。可我父亲为什么要用化名?”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罗飞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在这个化名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秘密?我……不知道。”蒙少晖含糊躲闪,“我失忆了,过去的事情全都不记得,否则我也不会来到这座小岛上。”
罗飞毫不放松,步步进逼:“来小岛之前,你也许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昨天薛晓华一定让你想起了什么,不是吗?否则你又怎么能忍受他的勒索,带着两千元去赴会?你给你的那张纸,你看了以后神色大变,那里面画了些什么?你想从薛晓华那里得知的真相,到底又是什么内容?”
这一连串的问题似乎让蒙少晖有些招架不住,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目光游离了片刻后,喃喃说道:“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些原本是你的私事,我不该过问的。”见到对方的窘态,罗飞换了种口气,“但现在岛上接连出现了火灾和命案,而这些很可能与我刚才问的问题有所关联,所以我希望你能够配合我的工作。”
蒙少晖沉默不语,但看得出来,他脑子正有思绪在激烈地冲突。
“昨天薛晓华给你看的那幅画,能让我看看吗?”罗飞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蒙少晖咬着嘴唇,片刻后,他终于挤出两个字:“好吧。”
蒙少晖慢慢地从口袋里摸出昨天那张纸,递到罗飞手中。纸打开后,一幅图画出现在罗飞面前。
画纸上的线条稚嫩,一看便是出自儿童的手笔。画面的左边是一个小孩,右边则是一个成年女子,两人相隔一段距离,各自张开手臂,似乎正要拥抱在一起。纸面上有几条波浪线,很想是水纹的意思。小孩的脸上用一列小圆圈代表了泪水,看起来正在悲伤哭泣;女子则很奇怪,仅仅画了脸庞,却没有五官。
罗飞参不透其中的奥秘,皱着眉头问:“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蒙少晖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夹杂着迷惑、哀伤和恐惧,然后他说,“我再给你看样东西。”
蒙少晖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纸卷,一边在桌上摊开,一边继续说道:“我还没告诉过你吧,我的职业是一名画家,这幅作品,我到哪里都会带在身边。”
这是一幅油画,笔法细腻,层次丰富,显出很高的艺术水准。画面的整体色彩比较灰暗,而内容和刚才那幅简单的儿童画一样,也是一个哭泣的小孩和一个无脸的女子,两人张臂,像是想要拥抱的样子。
见罗飞变得更加疑惑,蒙少晖主动解释说:“我时常会做一些梦,梦里出现的片断我无法理解。所以我把那个片断画了下来,希望能在清醒的时候找到其中的答案。”
“那画里的孩子就是你了?”罗飞猜测到,“这个女人呢?是你的母亲?为什么没有画出她的脸呢?”
“在梦里她就没有脸。”蒙少晖盯着桌上的那幅画,目光变得有些迷离,“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片断,每当我看到它,就有一种伤心的感觉,身体发冷,并且感到莫名的恐惧。”
蒙少晖的语调中夹着一缕透骨的寒意,令人很不舒服,在他的眼中,似乎有泪光在闪烁。
“那薛晓华给你的画有是怎么回事呢?”罗飞想了一会,忽然做出一个大胆的判断,“这是不是你小时候画的?代表了你失忆之前的某种经历?”
蒙少晖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昨天看到画时才会那么激动。其实每个人画画,都有自己的一些笔法上的风格和习惯,就像字体一样,是很难改变的。这两幅画,虽然水平不可同日而语,但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那这个片断究竟代表了什么呢?”罗飞摸摸胡子茬,不知是提问还是自言自语。
“和我的过去有关,那是一段已经失落的回忆。你从我这里是得不到答案的。”蒙少晖看了罗飞一眼,又幽幽地补充到,“如果我知道,还干嘛要接受薛晓华的勒索?”
这本是一个浅显的道理,但瞬间却给了罗飞极大的启发。他怔在原地,喃喃地说:“勒索?是的,是的,你不知道答案,不过有人知道!”
“谁?你说谁知道?”蒙少晖茫然地看着他。
“还不确定,但至少现在我有了线索。”说话间,罗飞已经往外大步走去。
(10) 步步推敲
周永贵经营的小卖部位于海岛的东北侧,当罗飞一路打听着来到这里时,周永贵并不在店里,他的老婆郭桂枝带着小伙计上下忙碌。
这是一个不大的门面,面积可能也就在二十平方米左右,象超市一样列着几排货价,郭桂枝和小伙计正在把一堆商品往货架上面码放着。
“我也想知道他在哪儿!”郭桂枝一听说罗飞是来找周永贵的,立刻扯着嗓门抱怨起来,“这个死鬼,一大早就跑了出去,午饭也不回来吃。刚进的货,店里也不照顾一下,想把我老太婆累死么?”
“他出去干什么了?”
“还不是看热闹。我真不明白,薛晓华这样的无赖,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看的?别人都散了,他还不知道回来。真是越活越不像话了!”郭桂枝说到激动处,两只手在空中乱舞,“昨天进货节余的四千块钱,到现在也还没有给我,今天我可饶不了他!”
她的最后一句话引起了罗飞的极大关注,他立刻问了一句:“薛晓华昨天是不是来过?”
郭桂枝原以为罗飞只是个普通的外乡人,来找丈夫可能是有些生意上的来往,听他突然问起薛晓华,不由得狐疑起来,棱着眼问:“你是谁?”
罗飞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一个声音说道:“嫂子,这可是市里的警官,你可不能乱说话。”
来人正是金振宇,见罗飞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解释说:“罗警官,我正到处找你。有人说看见你往北边去了,我估计就是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
“广泗特曲。” 金振宇的双目炯炯有神,“这是周永贵昨天刚进的年货――罗警官,这岛上的一些事情,我比你知道得还清楚呢。”
罗飞微微一笑:“你的判断不错。而且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薛晓华昨天晚上确实来过这里。”
“薛晓华是来过这里,可他的死和我们家永贵可没关系呀!”郭桂枝从两人的对话中嗅到了什么,急着辩解,“我们那口子老实巴交,平时净受那个无赖的欺负讹诈,都窝囊透了,哪有什么胆子去害人呀?”
“你先把薛晓华昨天来找周永贵的情况详细说一说,我们是不会冤枉好人的。”罗飞看出这个妇女虽然咋咋呼呼,表面上似乎很凶,其实却是个没啥心眼的直肠子,从她嘴里说出的东西应该没有什么隐瞒。
果然,郭桂枝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很痛快地把昨天发生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薛晓华这个无赖,每次我们家进货,他都要来讹点东西。昨天在码头永贵就遇见他了,也不知被他搅了什么晦气,回来之后,永贵就心事重重,显得很不开心。我问他,他才告诉我,说许给了薛晓华一些散装白酒。说实话,我倒没太往心里去。这点东西值不了多少钱,给了也就给了。毕竟以前薛大夫活着的时候,可积了不少德。晚上八点左右,薛晓华来了,把永贵叫出门,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我们家死鬼居然脑子一歪,回来给他拿了瓶广泗特曲!你说这叫什么事?这一瓶酒将近百十块钱呢,做好人也不能做成这样!我当时就骂开了,可你们没看见薛晓华那个得意劲,一点愧意没有,好像我们欠他的一样。他走了以后,我越想越是来气,逼着我们家死鬼去把酒追回来。可那个窝囊废能干什么事?他出去有半个多小时,不但酒没要回来,反而自己被吓得脸色煞白。你们说说,我怎么会嫁了这么个没用的男人?”
郭桂枝风风火火地把这一切讲完,呼呼地喘着气,似乎余忿未歇。她的语速很快,没有给人留下任何插话的机会。
罗飞却很留意她所说到的一个细节:“你是说周永贵出去以后又回来时,情绪有些不正常吗?”
“很不正常。象见了鬼一样,说话都在打哆嗦。也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罗飞和金振宇对看了一眼,各自陷入沉思。小店内一时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郭桂枝见两人都不说话,反倒有些不安了,憋了片刻,她终于又沉不住气地嚷嚷起来:“哎,你们在想什么呢?你们不会又在怀疑我们家永贵吧?他绝对没胆子害人,对了,他还说了,那个薛晓华是跟着一个女人走了。”
“女人?”这突如其来的线索让罗飞也不禁一愣。
“对。而且是个抱着婴儿的女人。”
抱着婴儿的女人?听到这个情况,罗飞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可金振宇的反应却有些突兀,他脸色大变,嘴唇甚至在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罗飞注意到他的反常情况,“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不,不可能。”金振宇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岛上怎么会有抱着婴儿的女人?”
“可他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家永贵可不会骗人。”说到这里,郭桂枝似乎想到什么,用手一指那个小伙计,“不信你们问他,他那会也在。”
小伙计证实了郭桂枝的说法:“当时是这样的。老板回来后,老板娘问他酒要回来没有。他一直不回答,只是在不停地嘟囔:‘他跟女人走了……他跟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走了……’而且他确实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连吃了好几颗药呢。”
“周永贵心脏不好,受到刺激容易发病,所以需要吃药。”金振宇帮着对小伙计的话做一些解释,同时他紧锁着眉头,显然脑子正在激烈地转动着。
“你在想什么?”罗飞的目光紧盯着金振宇,不给他任何隐藏情绪的机会。
“这个……”金振宇犹豫了片刻,对罗飞使了个眼色,“我们一会再说吧。”
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罗飞决定把这一点先放一放,继续向郭桂枝问最后一个问题。
“那周永贵今天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一大早七点多钟吧?一听说薛晓华死了,他立马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等他回来之后,你要立刻和我们联系。”罗飞吩咐完这一点,便离开了周永贵的小店。总的来说,这次拜访的效果令他满意,现在他需要安静地思考一会,把前后获得的线索重新捋一遍。
罗飞在山道中不紧不慢地走着,时而蹙着眉头,时而深深呼吸,时而伸手叉着自己的头发,有时他也会停下脚步,背着双手看向天空,似乎能从那广袤的空间里找到一些什么。在这个过程中,金振宇一直跟在他身后,也在独自思索。
“好了。”罗飞终于转过身,对金振宇说道,“你要抓紧找到周永贵,这很关键。”
“你觉得他有可能就是凶手吗?”
“不。他知道很多事情,但他并不是凶手。”
“为什么?”
“因为那四千块钱。”见金振宇不明就里的样子,罗飞接着补充到,“你刚才来晚了,有一个情况你不知道。薛晓华口袋里的四千块钱正是周永贵给他的。”
金振宇一副讶然的样子:“周永贵给他钱干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就在这里了。”罗飞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到了金振宇手里,“这是薛晓华昨天晚上出门前,写了一半的便笺,你看看,这会是什么意思?”
“我找到了王成林的儿子,他答应给我3000元,让我告诉……”金振宇把纸条上的内容念完,一时沉默不语。
罗飞试图引导金振宇的思路:“你应该知道王成林这个人吧?蒙少晖就是他的儿子。”
“王成林?那我到是有点印象。”金振宇显得有些愕然,“那么蒙爱国和王成林就是一个人了。我记得他们父子是好多年前离开明泽岛的,为什么连名字也要换了?”
“这里面正隐藏着我们需要探询的秘密,也是薛晓华实施勒索的资本。”
“勒索?你是说对蒙少晖索要那2000元吗?”
“不,是勒索另外的一些人。”
“另外一些人?”金振宇好像很茫然地笑了一下,“我不明白。”
“你看看这张便笺,这显然不是写给蒙少晖的。问题在这里,薛晓华一开始如实写了他向蒙少晖索要2000块,可后来他改了主意,把这个数字变成了3000。可以推想,很快他又觉得这样直接涂改不太妥当,所以废弃了这张纸条,多半是重新写了一张。他这是给什么人写的,为什么要夸大索要的金额呢?”
罗飞停顿了片刻,见金振宇说不出答案,于是接着解释:“看到纸条上的内容,一般很容易觉得收便笺的人和薛晓华是同伙。可按照薛晓华的无赖脾气,对于同伙,他只会隐瞒所得,把索要钱数缩小才对,绝没有夸大的道理――所以我们需要换一个思路:便笺是写给这样一些人的,这些人不希望薛晓华把某件事情告诉蒙少晖,所以薛晓华以此要挟他们,他夸大向蒙少晖索要的钱数,就是想从这些人手里勒索到更多的数额!”
“这些人?你是说不止一个?那周永贵就是其中之一了?”
“不错。周永贵接受了他的勒索,所以他反而不会是凶手。”
“你的意思是,凶手应该是受到勒索,而又不肯接受的人?”这里头的道理并不复杂,金振宇想通之后,又问,“那这些受到勒索的人还有谁呢?”
“明泽岛上有没有聋哑人?”罗飞突然问出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金振宇坚决地摇摇头:“从来就没有过。”
“那就有点奇怪了。”罗飞低头沉思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似乎有个问题颇想不通。最后他自己放弃了,自言自语,“只要找到周永贵,一切谜底应该都可以解开了。”
“对了。”罗飞突然又抬头看着金振宇,“岛上到底有没有带着婴儿的女人?为什么你刚才的情绪有些反常?”
“岛上目前绝对没有这样一个女人。至于我为什么紧张……”金振宇突然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罗飞,“罗警官,听说你这次到明泽岛来,是想要解开‘鬼望坡’的秘密?”
“原本是这个想法。”罗飞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
“那看来你并不知道,当年在‘鬼望坡’上出现的那个黑影,据说就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
“什么?”案件突然和“鬼望坡”的传说扯在了一起,一时间让罗飞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当然也只是据说而已。”金振宇换了一种口气,“其实我也不相信鬼神的说法,只是刚才郭桂枝提到抱婴儿的女人,我又知道你是为了‘鬼望坡’而来,所以才有一些联想,出现了反常的情绪。不过――岛上最近确实没有婴儿出生,这又怎么解释呢?”
面对这个新出现的情况,罗飞目前也毫无头绪。他突然想起金振宇是急匆匆专程跑来找自己的,于是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嗯,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尽早告诉你。”金振宇表情严肃地说,“老胡刚才回来了。港口的海水已经上了冻,近几天是无法到县里去了。”
罗飞的心“咯噔”一下,这意味着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自己又将象在南明山的经历一样――被困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中!
(11) 失落的梦境
因为溶洞内的温度比室外的温度要高很多,而海岛又暂时与外界失去了联系,薛晓华的尸体先找个方法进行处理。罗飞到现场再次仔细地勘查了一遍,确信没有遗漏任何线索后,便让金振宇通知德平和尚前来收尸。
大约一个小时后,德平带着徒弟惠通来到了溶洞内。看到死者的惨状,德平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然后闭上眼睛对着尸体念了一通超度的经文。
“德平和尚。”众人清理尸体的时候,臧军勇突然开口说道,“听说你刚进了一口新棺材,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了呀。难道你算到了岛上会有人死亡,嘿嘿,如果那样,我可真要佩服你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罗飞和金振宇同时抬起头看向了德平和尚。德平却面如静水,淡淡地回答:“阳寿已尽也好,死于非命也好,那都是天数运势,我哪有这个预算的本事?”
见他如此气度,罗飞也不禁暗自侧目:这个德平和尚看来不是个一般的人物,见识城府恐怕比金振宇都要更胜一筹。
一番折腾完毕,已接近日落时刻。罗飞又到周永贵店里走了一趟,可这个店老板仍不见踪影。罗飞心中蹊跷,甚至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目前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方法。再加上一天没有吃东西,肚子早饿得咕咕乱叫,他只好先回去了。
罗飞回到住处时,天色已经黑了。此时孙发超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正和蒙少晖两人坐在桌边,刚刚开始享用。见到罗飞回来,热情的主人连忙新摆出一副碗筷,招呼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吃了呢。快坐下吧,饭菜都还热着呢。”
罗飞也不客气,拿起一只蒸得香喷喷的红薯,大口吞嚼起来。一旁的蒙少晖却显然没他那么好的胃口,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充满询问的意思。
就连孙发超也顾不上吃饭,好奇地问:“罗警官,据说薛晓华的死,可能和小蒙以前的经历有关系?”
罗飞费力地把喉咙中的食物吞下肚,又思索了一会,才开口道:“他其实不信蒙,而是姓王。他父亲在岛上时的名字叫王成林,你知道吗?”
“王成林?”孙发超摇摇头,“还是不太记得。”
“你不记得也正常。据我所知,他们当年住在岛的西边,在岛东只是和薛大夫来往密切一些。”罗飞舔舔嘴唇,又问,“当年‘鬼望坡’上的那个黑影,据说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你怎么之前没告诉我?”
“是有人这么说,不过我没有亲眼见过。晚上黑影出现的时候,有些胆大的年轻人跑到坡下面去看,然后传出了这个说法。不过金村长不让我们对外人提这一点,他说这个太邪呼了,不但吸引不了游客,还会把别人吓跑。你是听谁说起的呢?”
“就是你们金村长告诉我的。”见孙发超露出不解的神情,罗飞补充说,“周永贵说看见薛晓华昨天晚上是跟着一个抱婴儿的女人走了,所以他才会提到这件事的。”
“哦。”孙发超点点头,可随即又迷惑地嘀咕起来,“抱婴儿的女人?近一年来,岛上没听说有谁家生了小孩啊?”
蒙少晖突然象被定住了一样,两眼直直地看着罗飞,脸上的肌肉情不自禁地抽搐着,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诡异的东西。
“怎么了?”罗飞看着对方的眼睛,他的目光似乎有种奇怪的力量,暂且缓解了蒙少晖紧张的情绪。然后年轻人摇着头自言自语:“不可能的。怎么会?这太奇怪了!”
“什么奇怪?”罗飞立刻追问。
蒙少晖的喉口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看起来他心里的某些东西并不愿轻易地说出。不过在罗飞锐利目光的逼视下,他最终还是妥协了,颤着声音说道:“你还记得那幅画吗?它记载了我梦中出现的场景。在梦里,那个女人……她怀里就是抱着一个婴儿!”
“那个女人?你的母亲?你是说,在梦里,你母亲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是……是的。”
“可你为什么没有把他画出来?”
这次蒙少晖沉默了很久,然后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因为我不想见到他……我恨他,我讨厌他!”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憎恶和恐惧,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蒙少晖!”罗飞非常郑重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看着对方严肃地说道,“看起来你仍然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我。也许你认为这是自己的隐私,你有保留的权力。可现在这个海岛上接连发生了火灾和命案,而案件里的一些要素正和你背后的秘密显示出某种联系。你必须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次了!”
蒙少晖紧咬嘴唇,思绪起伏。孙发超则一脸茫然,可两个客人目前的神情又让他不敢再多问什么,只能把满腹的疑惑都压了下去。
吃完饭,罗飞来到了蒙少晖的屋里,他把门关好,然后和蒙少晖相对而坐。情绪稍作酝酿之后,他首先开口:“好了,现在开始吧。告诉我你的故事,你所有的一切。从你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你的父亲,你们的生活,你的梦,任何有价值、有意义的东西都不要遗漏――你要明白,这也是在帮助你自己。因为你要寻求的答案已经和案件的侦破息息相关了。”
罗飞的最后一句话显然对蒙少晖有所触动,他抬头看着对方,在沉默片刻之后,终于开始了娓娓的讲述。
“我之前已经说过。在我的记忆中,我的幼年时期是一片空白。我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出生长大,也不记得这期间都发生过什么。我的一生似乎在七岁时才有了实际的意义,我的所有记忆也是从那里开始的。
我一直和我的父亲相依为命。他是一个儒雅、大度、有知识的人,同时,他也给我很多的关爱,对我呵护倍至。但他从来不在我面前提及我的母亲,一个字没有,好像这样一个重要的人在我们俩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们居住在青岛,周围没有任何的亲戚和知根知底的老友。对此,父亲解释说,我们家在文革时期遭受到很严重的迫害,所有的亲人都死去了,只有我们俩逃了出来,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并且从此定居。
我从小话不多,也不擅长很人打交道。但我对绘画有着天生的兴趣。我父亲很注意培养我这个天赋,十来岁的时候,我在当地画界已经崭露头角了。
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下去,对我来说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些隐藏在我心底的东西――我认为就是我失去的那些记忆――开始萌动。当然,这些东西很不具体,也很不清晰。它们通常是一个小小的片断或是画面,出现在我的梦中。这样的梦让我感到即迷惑又新奇,我努力感受着它们,捕捉其中的一些东西,甚至有种期待的感觉。直到有一天,那个梦境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是的,我说的就是那幅画中的场景。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每当我在梦中看到这个场景时,我便会感到某种莫名的强烈的恐惧。我一次又一次地把那个场景画下来,想揣摩出一些什么,但收获不多。象你所猜测的,梦中的那个女子应该就是我的母亲,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他是谁?是我的弟弟?或者是我的妹妹?不知是何原因,我对他非常的厌恶,我不想看到他,所以他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画中。
这个梦后来开始频繁的出现。它困扰着我,于是我试图从我父亲那里寻找答案。我清晰的记得我第一次把画出的梦境拿给父亲看时的情形。父亲告诉我,这个梦毫无意义,只是一个梦而已,他说得轻描淡写,同时竭力想掩饰自己的感情,但他的脸上还是呈现出一种深深的震愕。我知道,他一定有什么事情在隐瞒着我。
当天晚上,我惊讶地发现父亲居然在写信。你会觉得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父亲写信或者打长途电话,似乎除了身边的人之外,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会和我们有任何联系。可那天晚上他却在写信,而且他刻意地躲着我,使我既不知道信的内容,也不知道信发往了哪里。
从那以后,父亲对我更加的关怀。不仅是在生活上,更包括精神的层面。他带我参加各种有益的活动,广泛培养我的兴趣爱好。后来,他还让我服用一些药物,他说是维生素片。服用了这些药物后,我的睡眠变得踏实了,梦出现的次数也少了。我渐渐明白,父亲是想帮我屏蔽掉心灵深处的某些东西。
可梦境中的那个场景已经深深的烙在了我的脑海中,在夜深人静或者独处的时候,它便会出现,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我,让我痛苦不堪。为了不让父亲担心,我把这些情况都隐瞒了起来,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再也不提这个话题,我父亲也渐渐宽心。后来我结识了我的女友――叶梓菲。我们非常相爱,父亲也对她宠爱有加。我们的生活看起来无可挑剔,可我却始终没有摆脱心魔的纠缠。
上个月,我父亲意外地遭遇了车祸,不幸离去。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我发现了那封信。你猜到了什么?对,时间上看,这封信的发出时间和我父亲写信的那晚正好相差十天。再结合信件的内容,这显然是对方给我父亲寄来的回信。这封信的背后自然也隐藏着我苦苦追求的答案。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虽然我女友极力反对,但我还是根据信封上的邮戳找到了黄坪县,然后又跟随你上了岛。我很爱我的女友,平时对她言听计从,这次我宁可和她短暂的分开,也一定要来到这里,因为那个梦实在已经折磨了我太久,也许只有彻底地解开它,才能让我从那种恐惧中解脱出来。”
说到最后,蒙少晖绞着双手,显得非常的痛苦。这种痛苦同时包含了对女友的思念以及那可怕梦境造成的影响。他正处于一种矛盾的复杂心情中。
罗飞静静地听完,然后首先提出了自己最为关心,也是最为不解的一个问题:“恐惧,你一直强调那个梦境给你带来的恐惧,可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或者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蒙少晖的目光游离着,他的眼神中透出一丝茫然的悲哀,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站在无尽黑夜中的那种感觉。
“害怕什么?”他喃喃地说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你能描述出来,别害怕,告诉我,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罗飞用一种尽量柔和的声调引导着,可接下来的发生的情况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蒙少晖突然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激动地叫喊着,随即他又颓然坐下,用双手捂着脸颊,几乎是呜咽地恳求道,“请你不要逼我……”
罗飞注意到泪水正从这个年轻人的指缝中渗出,在这种情况下,谈话显然无法继续了。罗飞不再说什么,只把双手轻轻地搭在蒙少晖的肩头,这个动作给了对方很大的安慰,他的情绪也逐渐安定下来。
(12) 恐怖的死者
夜色渐浓,寒意袭人。
岛民们大多已进入了梦乡。罗飞趟在床上,虽然屋里没有开灯,但他眼睛却睁得老大。过去的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得好好地把思路理一理。
一起火灾和一起不正常的死亡事件,原本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出奇之处。可突然出现的怀抱婴儿的女人却给整个过程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周永贵的目击、鬼望坡的传言、蒙少晖的梦境,这三者无论是时空还是逻辑上,都没有任何可察的联系,这个神秘的身影却频频出现,这其中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罗飞又想起了在南明山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同样的漆黑寒冷。那个夜晚后来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把他一步步地拉入了致命的危机中。
那么今夜,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在一片纷杂的思绪中,罗飞的意识渐渐模糊,倦意将他带入了梦乡。
夜晚似乎平安地度过了,当罗飞再次睁开眼睛时,正看见清晨的第一缕曦光从窗户缝中透射进来。他坐起身,活动了几下筋骨,然后穿衣下地,准备到院落中去呼吸几口一天中最新鲜的空气。
忽听院门“喀”地一声,似乎被粗鲁地撞开了,然后便有人急匆匆地奔入了院子。
“干什么?冲家呢?”孙发超满含责备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孙叔,市里来的罗警官是住这儿不?”来人的语调有些慌张。
罗飞连忙推门出来,认出闯进院子的正是周永贵店里的那个小伙计。他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不妙。
果然,小伙计哭丧着脸,报告给他的正是自己最为担心的结果:“罗警官,金村长让我来找你,你快去看看吧,我们家老板,他……他死了!”
罗飞立刻让小伙计带路,向出事地点赶去。一路上,小伙计向罗飞讲述了相关的一些情况。
昨天一夜,周永贵都没有回家。郭桂枝的情绪从愤怒经由担忧,最终变成了焦急。天刚蒙蒙亮,她便把小伙计叫了起来,两人顺着山道村寨,一路搜寻下去,终于在鬼望坡下的山路上发现了周永贵的尸体。平日里风火咋呼的郭桂枝一下子乱了方寸,只知道痛哭哀嚎,还是小伙计先后找来了村里的大夫和村长金振宇,然后又在金振宇的吩咐下,来到孙发超家中,把情况告诉了罗飞。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鬼望坡脚下,只见不远处的山道中,金振宇正在安慰仍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郭桂枝,另有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守在周永贵的尸体旁边。
见到罗飞到来,金振宇暂时撇下郭桂枝,迎上前,满脸的焦急和惶恐:“又死一个,又死一个!你快来看看,哦,对了,这个小伙子是岛上现在的大夫,叫李冬。”
李冬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您就是罗警官吧?我刚刚检查了一下。人已经冻得硬梆梆的,估计死亡时间在五个小时左右。死亡原因嘛,我的判断是心脏病发作。”
李冬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尸体旁的一个药瓶。药瓶倾倒着,药片撒落在瓶口周围,从标签看,那是一瓶速效救心丸。
罗飞没有搭话,首先俯下身观察尸体。死者斜躺在山路的台阶上,周身未见明显的外伤和血迹。他身体略蜷,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无力地搭在药瓶旁边。而他脸上的表情则让人过目难忘。
这几乎不是一个应该出现在人类面孔上的表情。他的五官极度扭曲,半张着嘴,紧绷着腮部的肌肉,似乎正在憋足力气想要发出一声大喊,他的眼睛则瞪得老大,虽然早已失去了神采,但眼瞳深处却冻结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怖。
罗飞与死者对视着,努力去感受他遗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情感。这样的交流令人很不舒服,片刻后,罗飞不得不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造成他发病的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但显然他是突然受到了某种外界的刺激。”李冬在一旁说出自己的看法,“更进一步的推测,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这东西让他极度震惊和恐怖,但不知为什么,他却长时间无法挪开目光。”
“长时间无法挪开目光?”金振宇有些诧异地看着小伙子,“你怎么说得好像你当时也在场一样?”
“这个不难解释。死者已经掏出药瓶,甚至已经打开了。这说明从他发病到最终死亡至少有十多秒钟的时间。可直到他要服用药片的关键时刻,他仍然扭着脖子,抬头看向远处,可见出现在他眼前的情形,不仅恐怖,而且对他带有致命的吸引力。”罗飞说完后,对李冬赞许地点点头,“你的分析很不错。”
李冬谦虚地笑了笑:“这得感谢我的老师,他教会了我细致观察的方法,同时还教会我怎样去感受一个人的心理。”
“你的老师?”对方的话引起了罗飞小小的兴趣,“他是谁?”
“薛大夫,就是薛晓华的父亲。”金振宇在一旁帮着解释,李冬点头表示认可。
哦?罗飞忍不住多打量了小伙子几眼,他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很有用的人物。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还得放在眼前的案子上。
因为尸体已经被挪动过,为了推测死者当时到底看到了什么,罗飞只好向最先接触现场的郭桂枝了解相关情况。
“他死的时候看着什么?”这个问题倒没有难住郭桂枝,因为死者的目光实在太特别了,无论谁都会忍不住寻找一下造成这种目光的原因。郭桂枝用手指了指右后方的高处:“喏,他就死死的盯着那边,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众人顺着郭桂枝手指的方向看去,禁不住全都一愣。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处百十米高的陡直山壁,怪石嶙峋,树灌茂密,这是传说中的“鬼望坡”!
“那里?那里会有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金振宇连连摇着头,显然他心中产生的某种荒诞的联想,正在自己加以否定,可他的语气中却透出掩藏不住的迷惑和恐惧。
金振宇前天晚上在火灾现场时的沉着果敢曾给罗飞留下深刻的印象,此时却这么快就乱了方寸,难免让他有些失望。想到昨天自己就吩咐对方寻找周永贵的下落,却一直没有结果,以致出现如此被动的局面,罗飞忍不住用不满地口吻问道:“昨天你都去哪些地方找周永贵的?明泽岛就这么大的地方,他一整天都能躲在哪儿?”
金振宇略带苦恼地辩解:“岛上有住户的地方我都跑遍了。有人反应上午见他在溶洞附近出现过,后来就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了。岛虽然不大,可他要存心躲着,那也是很难找的。”
这话也有道理,而且现在追究责任没有任何意义。罗飞把思路重新对准了案件本身,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鬼望坡”,自问了一句:“他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不一定是特意来这里,也许只是路过。”见罗飞苦苦思索,李冬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路过?这确实也很有可能。从死者倒下的姿势判断,他当时应该正走向东边下山的方向,而周永贵的小店正是位于岛的东边。
他当时是不是正准备回家呢?
从死亡时间上判断,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如果前一个答案是肯定的,那另一个问题会显得更有实际意义:他是从哪里回家?也就是说,他之前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
“这条路往两边,都通向什么地方?”罗飞对山里的地形不是很熟悉,对于哪不准的事情,他只能向别人求助。
“往上走是有岔路的。”金振宇回答说,“一条通往岛西边的村子,一条通向山里。往下走就是通往东边的村子了。这一条其实是连接岛东和岛西村落的必经之路。”
罗飞点点头。对方这么一说,他脑子里开始有了些概念。昨天去位于岛西边的溶洞时,他就曾走过这条路。
那周永贵昨天白天到底是去了西边的村落,还是躲进了山里,或者一直呆在溶洞附近?这个疑问显然不是站着思索就能解开的,罗飞开始按思路展开工作。
他首先对金振宇说道:“你去村子里了解一下,东边西边都要去,范围尽量大一些。一是重新确定一遍,昨天有没有人见到过周永贵。二是问问昨天夜里有谁曾走过这条路,其间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金振宇走后,罗飞又吩咐小伙计去找臧军勇借相机。死者家属在场,尸体当然不能总在荒野晾着,而且天已大亮,等消息传开后,估计很快便会引来围观的岛民。必须尽快留下资料,妥善处理现场。
果然没过多久,三三两两的好事者已来到了这条小路上,看着死者议论纷纷。也许他们谁也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死亡表情。
闻讯赶来的还有德平和尚和他的小徒弟。看起来德平在岛民心中地位颇高,见到他的到来,人们纷纷闪开道路,让他走到了近前。
德平先是给罗飞行了个合掌礼,然后转向悲痛不已的郭桂枝,劝解道:“生生死死都是天命,劫数到了,只能乐天知命。嫂子,你也不要太悲伤了,有些事是人力是改变不了的。”
“什么天命?我才不信,我看都是人祸!”伴随着这瓮声瓮气的话语,臧军勇挤进了人群,他似乎对德平的唯心观点非常不满,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劫数不劫数的?往我身上试试看,我倒看谁能奈何得了我!”
德平也不和他争论,摇摇头退后一步,然后对着周永贵的尸体念起了佛经。他闭起眼睛,转动着手中的一串佛珠,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
郭桂枝在一旁本来已经略略平定了些,此时不知被两人的哪句话勾到了伤心处,又号啕大哭起来。
罗飞顾不上处理这乱哄哄的气氛,他从臧军勇手里接过相机,拍完了死者的现场照片后,又对着鬼望坡“咔咔”拍了一通。
个别脑子伶俐的村民意识对周永贵的死亡产生了某种联想,并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在围观的人群中立刻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众人纷纷抬头,虽然看不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但一种某名的不安已经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13) 鬼影再现
由于岛上已没有多余的棺材,罗飞只能让郭桂枝先把死者的尸体搬运到家中暂存,等航线疏通以后再做进一步的处理。臧军勇身强力壮,胆子又大,主动承担了背尸体的任务。德平师徒则一前一后,一路相伴,口中念念有词,超度死者的亡魂。
大体安排妥当后,已近午饭时分,围观者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便陆续散去了。小路上只剩下了罗飞和李冬两人。
罗飞一直不让李冬走,是因为自己有些事情要向对方询问,此时终于有了机会。
“你是跟随薛晓华的父亲学的医术?”
“是的。”
“那你对王成林这个人有印象吗?他以前在岛上居住过,和薛大夫很熟。十八年前海啸过后,他带儿子离开了这座岛。”
李冬摇摇头:“十八年前我刚十岁左右。十五岁的时候,我才拜薛大夫为师的。”
罗飞对这个结果早有心理准备,并未显得过分失望,他又问另一个问题:“那在你手上,有没有留下薛大夫的一些资料,比如说病案记录之类的。”
“那是有的。你需要吗?”
“嗯。”罗飞果断地点点头,“我想看一看,我们现在就去你那里。”
李冬的住处离薛晓华家不远,在路上,他大致讲述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李冬本人也是海啸的受害者,那次灾难让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成了孤儿。周围的邻居可怜他,时常接济他一些。到他十五岁那年,薛大夫见他伶俐,而自己的儿子又不成器,就收他做了徒弟。李冬专心学习医术,渐有所得,薛大夫去世之后,他就成了岛上最好的医生。
薛大夫对自己的医学资料保管很严,李冬手上的一些,都是薛大夫在教学过程中主动拿给他研究的。除此之外,薛大夫严禁李冬翻阅自己的任何东西,李冬也非常听话,从没犯过例。
薛大夫留给李冬的资料包括十几本医学读物,手写的行医心得总结,以及少量的病案记录等等。虽然已事隔多年,但他留在纸上的字迹仍然清晰如昔,且字体清秀挺拔,显示出不凡的风骨。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字,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罗飞当然更不例外,他只扫了一眼,便认出这些手写资料和蒙少晖手中的那封信件正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现在,他心中的一些猜测已经隐隐成型:王成林父子有一段可怕的经历,这个经历很可能与那场海啸灾难有关。幼年的蒙少晖因为这段经历接受过薛大夫的心理治疗,因此薛家会保留着一些与此事有关的资料。蒙少晖上岛时,信件被薛晓华顺手偷走。他认出了父亲的笔迹,进而发现了一段隐藏了很久的秘密。当他出于罪恶的贪恋,试图揭开这个秘密时,种种恐怖离奇的事件便因此而发生了……
是的,他已经看到的整个案件的起因,可他却没有能力阻止事态的发展,继薛晓华之后,周永贵成了第二个受害者,而一些诡异离奇的现象正悄然浮现。要解开这些谜团,必须了解那段已被蒙少晖遗忘的经历。罗飞试图从薛大夫留下的资料中找到一些线索。
他首先翻阅了那些病案,但那都是一些不相干的记载,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行医心得则基本上都是很专业的记录和分析,大致翻了一遍后,亦无收获。倒是那几本书稍稍提起了罗飞的兴趣。
在总共十三本读物中,有八本都和心理学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这使得罗飞忍不住询问:“薛大夫对心理学很有研究吗?”
李冬点点头:“老师常对我说,一个人最可怕的疾病,不是生理上的病变,而是心理上出现无法逾越的障碍。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好医生,必须有能力帮助病人战胜心中存在的魔鬼。”
“心中的魔鬼?”罗飞咀嚼着对方的话,把那十几本书又挨次倒腾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在其中一本上停留了下来。
这是一本外文译著,书名为《失忆病状的形成和诊治》。
书很厚,一时半会肯定看不完。罗飞把这本书单独挑了出来:“我想把这个借走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李冬很爽快地答应了。
正说话间,金振宇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他脸色苍白,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见到罗飞后,他立刻叫出了声:“罗警官,你在这里!我到处找你!”
“怎么?又出什么事情了?”他的样子让罗飞紧张地站了起来。
“不,没出事。是有……有一些……发现!”金振宇吞吞吐吐地说着,似乎拿不准该怎样措辞。
罗飞下意识地把身体往前探了探:“什么发现?”
“我……我不知道……我没法说。不……是我说了你肯定不会相信。”金振宇有些语无伦次,最后在罗飞的目光中,他终于平静下来,说,“你还是跟我过去一趟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罗飞不再说什么,他拿起那本书,大步向着门口走去。
金振宇把罗飞带到了岛屿正东方向的一片村寨里。这片村寨位于山脚外的平滩上,地势比较开阔,人家也稍多一些,船老大老胡就住在这里。从村寨中远眺山脉,视线几乎没有什么遮挡,尤其是“鬼望坡”,更是出现在了视野的正中。
两人来到了一家住户前,屋门口蹲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满脸愁容,不住地唉声叹气。
见到金振宇,妇女的眉头更是挤出了一个疙瘩:“唉,你怎么又来了。我们家男人都那个模样了,你就别刺激他,先让他安生安生吧!”
金振宇指指罗飞:“这位是市里来的罗警官。他需要了解一下情况。”
妇女看了罗飞一眼,目光中显然多出了几分信赖。犹豫片刻后,她终于点了点头:“唉,那你们就进去吧。”
金振宇带着罗飞走进了屋子。
“谁呀?”一个声音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语调中夹着几分惊恐。
虽然是白天,但屋子里的光线却阴暗得很。罗飞睁了半天眼睛,才看到在屋子得角落里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板床。说话的正是躺在床上的一个男子。
“付玉柱,你不要怕。这位是罗警官,从市里来的。你把看到的情形再向他说一遍。”金振宇一边说,一边走到床头,拉亮了屋里的灯。昏黄的灯光洒下来,却更增添了几分压抑的气氛。
床上的男子缓缓地转过头来,睁大眼睛瞪着罗飞。看得出来,他原本应该是个健壮精神的汉子,但现在却眼窝凹陷,脸色灰白,透着一副深深的病容。
“警官?”他开始摇着头喃喃自语,“没用的……没用的……那不是人,那是鬼!”
金振宇无奈地看了罗飞一眼,这个人的话多少给自己不久前并不得体的言行做出了一些解释。
“鬼?什么鬼?你在说什么?”罗飞往上走了两步,目光炯炯地看着付玉柱的眼睛,希望能用这个方法使对方的情绪稳定下来。
可是他失败了。他的话反而勾起了对方某种可怕的记忆,付玉柱目光急速地游离,似乎在竭力躲避着什么,同时他用绝望可怖的声音叫喊起来:“鬼!一个恶鬼!十多年了,她又出现了!”
“他受了惊吓,还没有完全恢复。”金振宇轻声解释着,“如果你知道他曾经看到过什
么,你就不会对他现在的表现感到奇怪了。”
“不能让他呆在这个小屋里。这里空间太狭小,又这么阴暗,会对他的心理产生很大的
压力。”罗飞一边说,一边示意金振宇配合他将付玉柱架起,然后向屋外走去。
果然,屋外明亮开阔的环境让付玉柱放松了很多,他妻子从屋里端出一张椅子,付玉柱
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罗飞用柔和的语气继续安抚着他:“好了,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别着急,也别害怕,慢
慢说。这里这么多人,谁也伤害不到你。”
付玉柱仍显得有些惊疑不定。他的眼睛怯怯地转动了一圈,似乎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吸引
着,最终他的目光向着远处的“鬼望坡”射了过去。
罗飞和金振宇也被他带着看向了“鬼望坡”,那里山陡树密,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付玉柱轻轻“吁”了口气,开口说道:“就在那里,十八年前我就见过她,昨晚,她又
出现了。”
罗飞立刻意识到什么:“十八年前?你是说‘鬼望坡’上的黑影吗?”
“不错。”付玉柱有些虚弱地眨了眨眼睛,说,“当年那个黑影,村子里的人全都见到
了,但是看得那么仔细的,就只有我一个了。如果不是我,谁会知道那个黑影其实是个
抱着婴儿的女人?”
“看得仔细?什么意思?”罗飞略微有些不解。不过听他的意思,“怀抱婴儿的女人”
这个细节就是从他口中传出去的。
付玉柱转头看看自己的妻子:“你去把那个东西拿来。”
妇人点点头,转身进屋,不一会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罗飞看出那是一个望远镜,式样非常老,虽然成色显得很陈旧,但是基本没有什么磨损
,看来被使用的次数并不是很多。
“这个望远镜是我结婚的时候,在北京当兵的叔叔送给我的礼物。我曾经非常喜欢它,
可自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用过它,我不敢再去看它,因为我永远不会忘记在镜片中
曾出现过多么可怕的一幕。”付玉柱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动了某种恐怖的东西

“你用它看过‘鬼望坡’上的黑影?”罗飞猜测说。
付玉柱苦笑了一下:“我那时候二十多岁,正是个胆大好奇的小伙子。那几天黑影连连
出现,村里人议论纷纷。我突然想到,为什么不用望远镜看一下呢?如果能解开其中奥
秘,也能在大家面前风光风光。一天半夜,大家都睡了,我起夜的时候,发现天气转晴
,月光特别明亮,正是适合观察的条件。于是我就把望远镜拿了出来,对这‘鬼望坡’
上的黑影调好了焦距。”
说到这里,付玉柱停住了口,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似乎很难去重温那段恐怖的回忆。
众人在寂静中等待着下文,气氛紧张得象要凝固一般。
“你……看到了什么?”最终还是罗飞打破了沉默。
付玉柱闭上眼睛,用力吞了口唾沫,终于又开了口,虽然已鼓足全身的勇气,但他的语
调仍然在微微打着哆嗦:“我看见在一棵树的杈丫间,坐着一个……女人,她怀里抱着
……抱着一个的婴儿,那种恐怖的场面,你们根本无法想象。”
女人、婴儿,这些应该都是温馨美好的东西,虽然出现的地点有些奇怪,可也称不上恐
怖呀?罗飞不解地摇摇头。
付玉柱凄然一笑:“你不明白?是的,即使我有状元的文采,也无法向你感受到我当时
的恐惧。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面庞浮肿发黑,五官扭曲,头发散乱,一双留着污
水的眼睛瞪得老大,透过镜片和我对视着。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目光,充满了怨恨和悲
哀,象有一把冰凉的剑直插到人的心窝窝里!她根本就不是人!我一直相信,她就是一
个鬼,一个冤死的女鬼!”
付玉柱一口气说完这些,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中,浑身上下剧烈地颤动着。他的妻子和
金振宇分站在两旁,也各自变了脸色。
罗飞却想到一个问题,他皱起眉头问道:“你为什么那么主观的认为她是一个鬼,而不
是别的什么?比如说,那会不会是一具尸体?”
“尸体?”付玉柱抬头瞪着罗飞,“尸体又怎么会动?”
“那个黑影还会动?”罗飞略感惊讶,这个情况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是的。她一定是发现我看到了她,然后就动了起来。她往树顶爬去。我惊动了她,她
肯定会记住我……”付玉柱越说越激动,也许这才是最让他害怕的地方。
“爬树?”罗飞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怎么爬树?”
付玉柱舔舔舌头,然后从牙缝中挤出一些话语:“她用一种非常诡异的姿势。她面向里
,用身体紧贴着树干转圈,就那样一圈圈地转了上去。当时是夏天,枝叶茂密,她很快
就在树丛中消失不见了!”
太夸张了!这简直是恐怖小说中的情节。罗飞实在难以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沉默片
刻后,他轻轻咂了一声,看着对方问道:“你确信这些都是你亲眼所见,而且,不会是
幻觉之类的东西?”
付玉柱叹了口气:“唉,别说是你,就是当年岛上也没人相信我的话。其实我也希望那
不是真的。这样我就不用十八年来,每天晚上起夜的时候都要胆战心惊,明明非常害怕
,却总忍不住向着‘鬼望坡’的方向看了又看。昨天夜里,她终于又出现了。我听说卖
杂货的周永贵被吓死了?我一点也不奇怪,那种可怕的场面,谁能挺得住呢?只是现在
,你们终于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了。”
“你是说,昨天夜里你又看到了她?具体什么时间?”
“没看到我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吗?”付玉柱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我看到她是在晚上十
一点多钟。她还是象十八年前一样,怀中抱个婴儿,坐在树杈中间,一动不动地向村庄
这边凝视着。”
“是哪一棵树杈?你能指给我看看吗?”罗飞远眺着“鬼望坡”方向问道。
“是……”付玉柱抬起手指寻找着,可片刻后,他怔怔地愣在了那里,“不见了,那棵
树杈不见了……”
“不见了?你昨晚还看到的,怎么会不见了?”罗飞有些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忘记在
哪里了?再好好想想。”
“不,我没有忘。”付玉柱很肯定地说道,“虽然我只看了一眼就吓得逃回了屋里,但
那一眼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你看到那块象鹰嘴一样的石头没有?那棵树杈就在石头正
上方一米左右的地方。”
罗飞抬眼看去,对方所说的那块石头非常明显,很容易就找到了,只是石头上方尽是一
片藤蔓,哪里看到什么树杈?
“所以她肯定是个女鬼。”付玉柱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她只在晚上出现,甚至连她坐
的树杈在白天都看不到。十八年前是这样,现在当然也还是。”
罗飞站在原地,只觉的自己的头脑中一片乱麻。也许现在,他宁愿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
已经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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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水妖精』于2006-2-27 16:57:00发表评论:

  • 臧军勇点点头,掩饰不住脸上得意的神情,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称号非常地满意。
    罗飞淡淡地吐出一个“好”字,隐约带着些赞许的意味,随即他话题一转,问薛晓华:“你这里有没有照相机?”
    薛晓华立刻回答:“有。”在旅游旺季,薛晓华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以溶洞发现者的身份和游客合影,他那台相机即使在县城里也算是高档货呢。


    这里的薛晓华应该是臧军勇吧?
    是不是误写成了薛晓华?


    [此贴被水妖精于2006-2-27 16:58:53修改过]
  • 第六感』于2006-2-26 14:57:00发表评论:

  • 看名字就很吸引人,呵呵,先占个位置: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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