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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叹息一声，放下正在看的杂志，缓缓道：“丁小娅，你完了。” 小娅没有说话，交叉着双臂趴在我对面的桌子上，下颏深深埋在肘弯里，黑如点漆的眼睛里仿佛蒙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看得到里面的波光粼粼。 我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发，怜惜道：“可是小娅，你知道的，他有女朋友……” 小娅痴痴地望定我，似心有不甘：“说是这么说，可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他的女朋友啊……” 我低下头捧起杂志。认识她将近一年了，还是受不了她的眼神，如此的无助和迷惘，像离群的飞鸟，像迷途的羔羊，让人忍不住蚀骨的心疼。如果她暗恋的那个男孩能看到，说不定就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她——她的眼神会让人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将她抱在怀里，任她撒娇，任她顽笑，心甘情愿地沉醉，依赖她……也被她依赖。 小娅比我低一个年级，还在念大一。九月初她们新生报到的时候，我偶然发现她居然来自于我的母校。在这所外地大学里，我的同乡本来就少，同一所学校毕业的更是凤毛麟角。于是，虽然念高中的时候我们互不相识，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还是很快就亲密起来。小娅因为是刚入校，事事都要请教，干脆申请换到了我隔壁的宿舍住。 开始我只是带她参观校园，告诉她哪里是图书馆、哪里是服务部、哪里是邮局、银行、浴室……偶尔也到校外，介绍给她看本地的名胜古迹。小娅小我一岁，时时处处都对我有一份天然的信赖感，时间久了，连我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了某种责任，要将她小心呵护。 有时候小娅会到我的宿舍来聊天。起初只是谈谈高中时代的老师和学校；后来，她就要我陪她到树木苍翠的林荫道上散步，或是抱膝坐在温软潮润的河边青草地上，在渐渐沉下去的微微暮色中，细细将心事讲给我听。 比如，那个她暗恋的灌篮高手。 小娅说，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入校后一个多月。她路过篮球场，想抄近路从场子中央穿过去。那些天接连下过几场雨，气温骤降，本以为不会有人的，不想却看到他——偌大一个篮球场，只有他一个人在练习运球上篮。已是入秋天气，他却仍然穿着T恤五分裤。她不知不觉返回了原路，从场边经过，偷偷瞟了他一眼——虽是阴霾，虽是晦暗，然而在这样的天色底下，还是感觉有温暖的阳光覆盖他的青春容颜。温暖的，然而又是滚烫的——那道阳光忽然移到她脸上了，只觉得脸颊发烧。 那男孩我知道，生得倒是挺拔洒脱，名叫姜中扬，除了篮球几乎什么也不关心——小娅是个羞怯的女孩子，只会暗恋，却不知如何表达她的心意，就连姜中扬的名字和他已有女友的事实都是我告诉她的。 小娅沉默了一段日子。虽然时间不长，她时时写在脸上的失意还是很快就将秘密泄漏了出去。事已至此，她只觉无路可退，再等，恐怕连男生宿舍也要传遍了。与其让别人当做笑话辗转告诉他，不如自己说——干脆赌一赌，赢了，整个世界都是她的；输了，便是一败涂地——小娅终于决定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将这一切告诉姜中扬。 我的心倏忽一沉。小娅……如果她不说，她一定会伤心；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想姜中扬不会喜欢她——她最终还是会伤心…… 不过，因为她的眼神——也许他会怜惜她、爱护她……最终，爱上她？ 我还是答应了小娅，陪她一起去。 小娅选了个晴朗的冬日午后，那天是校篮球队规定集训的日子。队员们都只穿着单薄的运动衣，姜中扬甚至只套一件长袖T恤就上了场，还将袖子挽得高高的。 小娅和我远远地站在场外。她向来怕冷，望着姜中扬更是冷得打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 “阿茵，你知道吗，没有你陪我，我真的没勇气站在这儿。”小娅将手伸给我，指尖冰凉。 我摸摸小娅冻得红红的脸蛋，又焐焐她的手，笑道：“好了好了，别怕，不是你自己说要来找他吗？……那么冷，我去买杯热奶给你喝？” 我裹紧大衣，走向小卖部。训练快结束了。虽然小娅那样说，可是——如果我不在，是不是她对姜中扬说的话就会更容易出口一点？ 然而等我买到两杯热奶回到小娅身边时，姜中扬却还在球场上收拾东西，一边和队友们七嘴八舌地开着玩笑。小娅远远地望着他们，不住地将手合在口边呵气，那长长睫毛却仿佛凝固住了，一动也不动。 我递给她纸杯：“喝了就暖和了。”我知道，小娅紧张的时候喜欢用喝东西来遮掩窘态，也许在他们交谈之前可以派得上用场。 小娅接过，刚只稍稍抿了一口，就见到姜中扬在和队友告别。她不觉抓紧了我的手，颤声道：“阿茵，他要过来了……如果他肯和我说话，我……我情愿就这样死掉算了……” 我险些将刚入口的热牛奶吐出来：“……你说什么？！” 也许是我的声音太高了一点？姜中扬居然朝我们瞟了一眼。即使离得远，也可以看到他微微一笑。他丢下手中的衣物和背包朝我们跑过来，大声招呼道：“嗨！你终于来了？” 我偷偷瞥了小娅一眼。她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嘴唇，抓着我的手并没有放松，反而深深掐进我的掌心里去，痛入骨髓。 我手中的杯子，应声而落。 丁小娅就在那一刻死去了，如她所言。她有心脏病，受不了一点过于强烈的刺激，并且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暗恋姜中扬已经好久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令小娅致死的原因并不是心脏病，而是我在买牛奶时，悄悄涂在杯口的一点东西。 我早就说过：“丁小娅，你完了。” 我绝不可以给他们机会，让姜中扬看到小娅，看到她充满特别魅力的眼神。 还有，小娅至死也不会知道，姜中扬并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从来没有。 他说：“嗨！你终于来了？”并不是对小娅，而是对我。 因为姜中扬传说中的女友，就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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