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保祿書院 1 這是香港島一條平凡的街道,售賣鹹魚海味的店舖比比皆是,整條街終日洋溢著一股濃郁的鹹水產味道。經過這裡的人,平日大多是過路的白領,或是對海產情有獨鍾的中年人。街道兩旁老舊的住宅大廈林立,當中很多都沒有裝設升降機,它們就是所謂的「唐樓」。「唐樓」也沒有大堂,人們走進去的時候,首先要穿過漆黑的大門口,然後要一步一步地慢慢攀上樓梯,照明不足的樓梯間,會讓走上去的陌生人感覺一步一驚心。 平常的日子裡,行人路旁邊的停車位常停泊著各式各樣的汽車,今天,這裡忽然多了幾輛白色的警車,數名穿著淺綠色制服的警員,排成「一」字攔在其中一棟唐樓的門口,只因位於這裡二樓的一個單位,不久前揭發了一樁命案。 狹窄的通道裡,藍色的房門整齊地排列在通道兩旁,鎂光燈的閃光不斷從其中一扇藍色門裡閃出來,照亮了站在門外的某位便衣探員的臉。 張成勇隸屬港島西區重案組,職級為督察,現年二十四歲。若然不是站在這兒,根本沒有人會想像得出來,他竟然是個當差的。只因他的談吐舉止表現從容,神態自若,從不會顯露出焦急的樣子,一點也不為別人所動,看上去絲毫不像一個警察,皆因警察通常給人的印象都是較粗獷的,這種職業最講求個人效率和身手,工作的壓力難免導致當差的人脾氣較為急躁一點。 同僚們覺得張成勇這傢伙很另類,好像永遠不受環境的支配,只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然而當警察不是鬧著玩的,尤其是在生命攸關的情況下,這種脫離現實的人就好比計時炸彈一樣危險異常,隨時連累其他同僚賠上性命,也許,他根本就不該走來當警察!但最教人摸不著頭腦的是,張成勇在警察訓練學校畢業的時候,手中拿住了最佳學員的獎座。 閃光燈終於停下來了,張成勇探頭進小房間去,他輕敲門上兩下問道:「可以了嗎?」 木無表情的羅小姐瞥了張成勇一眼,點頭示意他可以進來,她是鑑證科的主管。這房間只有一百四十平方呎大小,呈長方型,附有起居室、睡房及浴室,狹小的空間不可能容納太多人在一起,所以當鑑證人員替現場拍照、套指紋和撿拾遺留物的時候,重案組探員們只好在外面守候著。 個多小時以前,一名巡邏警員接到總部通知趕來這兒,遂發現上吊的男住客,屍體且已經發臭。當時,他立刻通知總部,鑑證人員們隨後到場。 屍體的頸項背部,呈現繩索勒緊後留下來的痕跡,因而鑑證科作出以下判斷:死者被人勒斃之後才被吊起來,即表示,這宗是偽裝成自殺的謀殺案。 「你看這裡。」羅小姐把躺著的屍體一翻,指著頸背的紫色瘀痕道。 「嗯……是他殺沒錯。」張成勇說著偷偷打量木無表情的羅小姐,不其然打了個冷顫。 現場散佈著一股濃濁的腐臭味,有如屠房一樣的惡臭難耐。最怕呼吸渾濁空氣的張成勇逼不得已走回室外,他險些被憋著了。走到外面較為空曠的地方,他深深吸一口氣,徐徐呼出來,頓然感到身心舒暢多了。 在一隻角落裡頭,發現命案的警員卸下了帽子,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抽煙。 「手足,命案是你揭發的吧?」 巡警點點頭。 「可以說說發現屍體的經過來聽聽嗎?」 「吁,報案人是這間套房的包租婆,她說嗅見裡面有異味。我來到的時候也確實感受到了那股臭味,於是大喊了幾聲,但裡面沒人應,然後我要求包租婆用鑰匙打開門。打開門後,那股腐臭味來得更形強烈。我察看房間一遍,發覺只有浴室的門反鎖著,臭味想必就是從這裡面散發出來的。我踢開門,上吊的屍體果然就在裡面。之後,我沒有再作任何事情就用無線電通知總部了。」 對於這種平常人認為噁心無比的場面,警員可是司空見慣了的,在他憶述的時候,從聲調可以判斷得出,他並沒有特別的情緒起伏。 張成勇垂頭靜聽同僚的憶述,待他憶述完畢,張成勇便謝過那位警員,然後靜靜走回房子裡面。 回到房裡,他遇上了梁忠傑。 「這無疑是密室殺人!」梁忠傑道。 梁忠傑現年二十三歲,雖然年紀比張成勇小一歲,但辦案經驗卻較他豐富兩年。梁忠傑中七畢業後考進警隊,至今已當了四年差。張成勇大學畢業後考取督察級,現時在職級上張成勇是梁忠傑的上司。他倆最近才被調來重案組,兩人剛認識不久。 梁忠傑認為這是密室殺人,張成勇感到很有興趣,問道:「密室殺人嗎?何以見得?傑仔,快說說看。」 「那條頸背的紫色瘀痕,表示死者被人絞殺,若果是自殺上吊的話,那只會在頸項的正面及兩側留下明顯的傷痕,所以死者一定是被勒斃的;然而,屍體以上吊的狀況呈現出來,照這種情形來推斷,兇手想必是勒斃死者之後,再把屍首吊上天花板,其目的很明顯是要把我們的視線引導向死者自殺的方向。」 張成勇接上來:「那位手足來到的時候,浴室門從內側鎖上了,如此說,兇手進入浴室後,又以不為人知的手法逃離。兇手把浴室佈置成密室,接而從裡面逃脫……」 「兇手想用密室詭計,偽裝這樁兇殺案成自殺案的樣子。」 「對,若果解不開兇手佈下的密室之謎,搞不好案子就要被當作懸案處理掉,這是我最不想見到的狀況。你知道嗎?我的格言是『不能讓案件成為懸案』。」張成勇捏著鼻子說,現場那股屍臭味依然非比尋常。 發現屍體的地方是一間狹小的廁所兼浴室,馬桶置於中央偏左,右面放著洗手盆,洗手盆上方掛著蓮蓬頭。死者上吊的繩索懸掛在天花板的電燈座上,垂下至熱水爐的高度,熱水爐左上方裝有通風扇。這裡除了從裡面反扣的門,已沒有任何可以讓人進出的通道,木門與門框之間幾乎沒有罅隙,門上只有幾個連手指頭也穿不過去的小氣孔。 張成勇仔細地勘查著這個小房間,就如梁忠傑所言,死者被吊起之後,它是一間完全的密室。房門上安裝了一把鐵閂,閂的結構簡單,一定要從內側才能把鐵筆推進裝在門框的鐵圈上,警察踢破門的時候,裝在門框上的鐵圈鬆脫下來掉在了地上。 張成勇開始察看那把門閂,他自言自語道:「是不是太新了點?」 他鼻子湊近門閂,遂嗅見金屬的味道。 他用手指頭把鐵栓來回的拉了幾下,暗忖道:「好鬆……」 「原來如此,答案已經出來了。」張成勇很滿意地咧嘴一笑,笑得有點兒孩子氣,也許找到真相的人都會發出這樣的會心微笑,內向的人會把它潛藏內心,外向的人則毫無保留地表現出來。 「咦,真的嗎?」傑仔說完「嗎」字後嘴巴張了開來。 「小學的時候,有沒有見過鄰座同學的桌子上,萬字夾走來走去的情形?」 「萬字夾走來走去?」 張成勇並排豎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太陽穴上點了數下。 一會兒,梁忠傑恍然大悟,雙眼閃耀出激動的火花。 梁忠傑:「難道說……磁鐵?」 張成勇:「對!就是這玩意兒。兇手把浴室的門閂換掉,換成另一把鐵造的,然後走出浴室帶上木門,從外面用磁鐵把門栓推進鐵圈。這是一樁確鑿的謀殺案沒錯!」 2 離張成勇他們不遠,一位妙齡女子獨個兒慢慢走著,高挑的身形在斜陽裡留下長長的陰影,落日的餘暉把她的臉和頭髮染成橘黃色。 「高老師再見。」 「再見。」 高妙剛步出校門,兩咪高的圍牆,把學校和外面的世界分隔開來;圍牆內是氣氛嚴肅的學府,圍牆外的行人道上,學生們成群結隊嘻嘻哈哈,空氣中散播著歡樂的笑聲。 厚重的長裙、厚重的眼鏡,使高妙走起路來很不舒服。其實也很難想像年輕女子如她會穿成這個樣子,倘若不是學校裡的風氣使然,無論如何她也不曾想過會作這一身臃腫的打扮。這裡,是一所歷史悠久的名校,早在香港開埠的時候已經辦起來。 回想一個半世紀前,英國人登陸香港島,遂在這個小小的漁村上興建起海軍基地,隨即開展長久的侵略戰爭。不久,清庭戰敗,香港島也正式割讓給予英國人。可幸這片殖民地得到了悉心建設,房屋、醫院、學校、還有其他大型建設紛紛落成,龐大的社區也漸漸成型。由於香港島山多平地少,房子均依山而建,它們從「太平山」的山腳一直伸延至山頂,蜿蜒起伏的街道穿梭其中,街道名稱均以前港督命名,如般咸道、羅便臣道等,九七主權回歸後,街道名稱得到了保留。高妙任教的學校也保留了一個很英式的名字 -- 保祿書院。 「高老師早晨。」 「早晨。」 第二天早上,高妙如常地踏進校門。不知不覺間,她出入這大門口已有兩年的時間,兩年對於教師來講還算很短,同事眼中的高妙,也只不過是一位新入行的小妹妹,然而,她覺得自己看上去年長了許多,主要原因就在於,她的一身裝扮,每天都穿深色的長裙、戴厚框眼鏡。 回想剛當上老師的時候,她還穿得蠻有自信的,半截裙的長度在膝蓋以上一吋,高跟鞋的高度是標準的三吋,穿得像個精神奕奕的行政人員一樣。那時候她可說是風姿綽約,每天踏著信步穿越校門,同時感受到學生們艷羨的目光。可是,保祿書院既然是一所歷史悠久的名校,且信奉天主教,校風就難免較為保守。這裡有一項不成文的規矩:男教師穿西裝打領帶,女教師穿素色長裙,主任級以上的就更是衣冠楚楚。高妙不可能對身邊的事物視若無睹,漸漸地,也穿起修女袍一樣的長裙來,後來為了配合這個莊嚴的形象,乾脆把隱形眼鏡也擱置一旁,換上長方形的黑邊眼鏡。 高妙走進教員室,跟同事打過招呼後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稍為整理了桌子上的書簿,隨意的翻了幾下,她按下桌面電腦的開關鍵,螢幕上的數字開始跳動起來。 「哎呀!電腦這東西好麻煩!」張成勇不停抱怨。 「別這樣啦!你早晚還不要學?」梁忠傑像哄小孩一般道。 警察局剛剛完成電腦化程序,今天,每個人的桌子上都添了一台個人電腦,電腦連上警察總部的中央數據庫,以後找資料要有效率得多了,做文件也很方便,可是卻苦了張成勇。 「麻煩,麻煩,真的好麻煩!我用筆好了。」 「不要啦!慢慢來,慢慢地學,學會之後就會感到很方便。」 「可是我的手指頭硬繃繃的,怎麼辦?」 「大概捉賊捉多了……這樣吧,從遊戲著手,喻工作於娛樂會較容易上手。」 於是,張成勇和梁忠傑進行了一場球賽。 「電腦這東西好有趣!」張成勇邊按鍵邊說。 「以前沒學過嗎?」梁忠傑邊按鍵邊問。 「沒有。」 「大學時沒有?在學堂受訓時也沒有?」 「好像有,不過都還給老師了。」 「你不是很用功的嗎?聽說你是最佳學員喔,好厲害!」 「哈哈!沒什麼,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會拿獎,我在大學的時候還很馬虎,畢業論文也是抄人家的啦。」 梁忠傑迷惑地看著他的側臉,右手抓著頭皮。 「進球!」張成勇興奮地嚷道。 「嚓嚓嚓」四周響起敲打鍵盤的聲音,教員們趁早會前準備教材。 高妙靠向鄰座的蕭老師道:「請問,今天誰來主持早會?」 「趙老師。」回答的蕭老師是一位中年男性。彼此坐著還好,他最怕站著跟高妙仰著頭說話。事實上,高妙也感到不好受,與比她矮的男同事說起話來很尷尬,坐著似乎不禮貌,站起來又怕有損對方尊嚴,所以她總是彎腰而站,更不敢穿高跟鞋。 鈴聲響徹校園,學生們匆忙走到既定位置上,待他們井然有序地排列成一行行直線,老師們魚貫出來,站在學生上方的走道上。如常地唱完校歌,趙老師信步踏上講壇。她年近四十,身穿一襲深綠色的全身長裙,戴一副茶色厚邊眼鏡,腰榦畢挺。她整理了一下手上的講稿,傲視四周一遍,然後以訓練有素的抑揚頓挫聲調開始她的演說。 「校長、副校長、主任、各位老師、各位同學,今天,本人很榮幸能夠站在這裡,為大家演講,題目是:『中學生不應談戀愛』。」 二十五分鐘後,早會結束。學生們有點兒疲倦地返回課室,老師們返回教員室。高妙拿起中國語文課本步出教員室,踏上樓梯。樓梯轉角處,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致,艷紅的海棠花盛放,點綴著綠色的校舍,操場那裡空無一人,只可見地上那些令人眼花撩亂的界線。泳池裡湛藍的水在陽光的照射下,反映出清澈的微波。高妙走了五層樓梯,有點兒氣喘。她在樓梯邊稍作休息,然後來到中六甲班的課室,她是這班的班主任。學生們見到她,紛紛閉上嘴巴。她拿起桌子上的點名簿,瞥向牆角,一個空空的位子使她皺了皺眉頭。 「李志明又沒回來嗎?」高妙向同學們問道。 她沒有得到回答,於是又問:「有誰知道李志明發生什麼事了?」 全班的人依然一聲不響地坐著,課室裡只有一片令人不自在的寂靜。 沉寂片刻,終於有人開腔。 「不上學也沒關係吧?反正沒有人會罰他的。」班長馮偉山道。 「可不是嗎?董事先生的兒子就是不同。」文書程思嘉回應道。 「升學也沒問題的了,父親又是大學的顧問,他順理成章可以上大學的了,難為了我們這些平民子弟要日以繼夜,為考進大學苦讀,嗚嗚!」劇社社長關長森道。 關長森模仿著擦眼淚的手勢,逗得女同學掩著嘴笑起來。高妙盯著空椅子好一會兒,默默地作出了一個決定。盯著空椅子的除了她以外,另外還有某人,然而那人眼中燃燒著懾人的怒火…… 「上課了!大家翻開課本到一百五十頁。」高妙說。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平靜的四十分鐘過去,她步出課室。 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見,男男女女馬上交頭接耳起來。 關長森:「今晚上來嗎?」 馮偉山:「當然上來,好想知道牛奶妹是誰。」 「我猜是毛愛美。」 「我也這麼想,倒不如今晚問問她。」 「不行!若破壞規矩的話,就會變得沒趣了!」 「嗯……說的也是。」 「你們談些什麼?好像蠻有趣的。」何駿東問道,他是一名會考九優生,現在擔任學生會的主席。 「聊天室計劃。」關長森回道。 「什麼聊天室計劃?」 「這是由我提出來的玩意,我在互聯網上申請了一個聊天室,供班上的同學聚會,進來的訪客要用密碼登入。這個密碼只有我們班的同學才知道。」 「哦,原來那張傳來傳去的密碼紙就是這個?」 「對,只有知道密碼的人才能夠登入聊天室。訪客還要向聊天室的主人登記,用電腦填上一份表格,報上個人資料,選擇名字和個人密碼。」 「那到底有什麼好玩?」 「大家不可以表露真實身份,要以不同於自己的角色出現,名字、家庭背景、遭遇等一定要是虛構出來的。」 「哈!非常有趣的遊戲,可惜我沒有時間。」說罷,何駿東返回座位。 「嘖!這傢伙。」 另一雙男女交談中。 「今天我漂不漂亮?」毛愛美蓋上鏡子。 「漂亮呀。」河國偉以欣賞的目光打量著對方。 「真的嗎?好開心!」 「放學一起走吧。」 「你送我回家?」 「對。」 「坐你的車子?」 「是呀。」 「好高興!」說著,毛愛美送給河國偉一個飛吻。 長長秀髮的程思嘉拍了拍劉子亮的肩膀,但他並沒有回過頭來,只是靜靜地坐著望著窗外的景物發呆。 程思嘉:「不要這樣吧,琪琪一定不想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打起精神來吧。」 劉子亮沒有任何反應。 程思嘉皺了皺眉,語氣變輕鬆道:「今天的球賽要加油啊!」 劉子亮一聲不響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課室。他走進洗手間,扭開水龍頭,水「嘩啦嘩啦」竄出來,他雙手掬著水澆到面上,不知不覺連衣袖也弄濕了。 海棠樹正值開花季節,一簇簇傘形的海棠花展現出嬌艷的花姿,鮮紅的花朵跟湛綠的樹葉相輝映。禮堂、走廊、有蓋操場和露天操場都空無一人,怡人的寂靜瀰漫著校園。 轉眼間,已經到了下午三時半,放學的鈴聲敲起,緊接著,四處響起嘈雜的腳步聲和喧鬧聲,學生們興高采烈地走出校門。 「嗶嗶嗶」藍色的開蓬轎車不停響著喇叭駛出露天停車場,當中坐著一男一女穿校服的少年,引來其他同學好奇的目光。 「你好壞!」毛愛美笑著說。 「哈哈!很好玩!」戴上太陽眼鏡的河國偉說。 汽車經過高妙身邊,她剛步出校門。今天,她走得特別早,因為要做家訪。 「高老師再見!」毛愛美向高妙揮手。 「再見。」高妙也向她揮揮手道別。 今天,很多人留下來不走,他們正期待著一場足球邀請賽的上演。露天操場的觀眾席座無虛設,樓梯轉角處和有蓋操場都站了很多人,望得見露天操場的地方都擠滿了人。 「喂,今天的對手是誰?」 「溫靈頓國際學校。」 「要對外國人嗎?」 「對啊!他們身材高大呢。」 下午四時半,兩隊球員經過一輪熱身操練後,球賽正式開始。艷陽高掛下,手臂配上隊長臂章的劉子亮目露凶光,「溫靈頓國際學校」的隊長連忙收起準備好的善意微笑,兩人握手。 隨著球證的笛子響起,「保祿書院」對「溫靈頓國際學校」的比賽正式展開。劉子亮一下子剷下對手的腳下球,隨即作出個人突破,他推球向前,敵方的隊長攔下去路,他的個子很高,擋在劉子亮面前有如一堵牆。面對如此魁梧的人,劉子亮使出一記「通坑渠」,使皮球穿越對方胯下,同時閃身在他身旁掠過。盤弄過對方隊長,劉子亮把握機會起腳射門,他拔足狂抽,三樓的同學接下這球。同學笑著大力一甩,球回到操場上。 劉子亮氣喘如牛地跪下,力不從心的他,看不見觀眾席上的那個身影,那個一直全心全意支持著他的人。 「沒有了溫綺琪,你果然不行呢!」隊友道。 劉子亮感到生命之火變得黯然,三個月前女朋友琪琪的辭世,確實令他遭受莫大打擊。從前,每逢比賽,琪琪總坐在觀眾席那兒,默默為他打氣。可惜的是,她的身體不容許她過份興奮,太劇烈的喝采動作會導致哮喘病發,只能一直無言地支持著劉子亮。可是那時候的劉子亮,比誰都要更出色,成為了隊中的靈魂人物,是足球場上的英雄,可以憑一己之力改寫球賽的結果,隊友們都很佩服他。 「嗶嗶」球證長笛一鳴,保祿書院以五比零落敗。 3 天空很藍,火紅的太陽普照著大地,紅色的計程車穿梭於彎彎曲曲的街道上,銀色的車頂反射出燦爛的陽光。高妙乘坐計程車前往山頂一所住宅,經過大約二十分鐘的車程,計程車來到一座豪華的宅邸前。這裡位於太平山的山頂,是有錢人住的地方。高妙付了車費踏出車外,一道很有氣派的雕花大鐵門映入眼簾,鐵門兩旁建構著白色的圍牆,圍牆並不高,身材高的人稍加座跑,就能夠攀登上去。 她按下大鐵門上的門鈴。 通話器傳出一把女聲:「哪位?」 「不好意思,我是李志明的班主任,特地前來做家訪。」 「請稍等一下。」 高妙留意到上方設有閉路電視。她等了幾分鐘,大鐵門旁邊的一道小鐵門向裡面開啟。 一個傭人打扮的女人說:「請進。」 傭人引領高妙進入一座深深的庭園,一條筆直的水泥路通向庭園深處,走道兩旁栽種著各式各樣的花卉,兩名園丁正在修剪花草,庭園中央有一個噴水池,潺潺的流水聲不絕於耳。高妙不由得打從心底裡讚嘆了一下,隨即托托眼鏡,回復原來的神態繼續走路。 到達走道的盡頭,一座紅磚砌成的豪華大屋出現眼前,這座大屋採用歐陸式的建築風格,外貌古典而優雅。傭人敞開一扇紅色柚木大門,引領高妙進入。屋內則洋溢著傳統中國風味,紅木造的雕花家具古色古香,地板同樣用紅木舖成,各個角落裡擺設著瓷馬、瓷象,傢俬上同樣擺放著花瓶、瓷碗等各式瓷器。這裡的光線很暗,四圍呈現一片棗紅色,高妙感到有點兒不自在。 她隨傭人走過大廳,進入會客室。會客室的光線卻很充足,陽光從各個窗戶透進來,給人豁然開朗之感。陽光映襯著沙發上一位穿長袍的男人,他的年齡在五十歲上下,風霜的臉容仍然輪廓分明,眉宇間流露出幾分傲氣,斑白的兩鬢就好像特意染上去一樣好看,坐在陽光前面,更覺他的身份尊貴。男人見到高妙,站起來伸出手,高妙連忙趨前和他握手,他的個子比高妙還要高。 高妙用婉轉的聲調道:「李博士您好。」 「您好,閣下就是小兒的班主任?想不到如此年輕貌美。」李博士打量著高妙道。 「哪裡!小姓高。」高妙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回答。 「原來是高老師。嗯……有點兒擔心呢……」 這句話令原來垂下頭的高妙頗為愕然地抬首,她喃喃問道:「擔心?」 「沒什麼。」李博士迴避了她的問題,又說:「高老師來做家訪,想必是為了小兒的事吧?」 「對,因為……他這幾天沒來上課。」 「他沒有上學?有這種事?」說著,李博士的臉色變得灰沉。 「從星期三起,他就沒來上課了。」 「我一點不知道!」 「咦?您不知道?」 「這個……我和妻子都很忙,有時可能會忽略了他。」 高妙剛想說:「他是你的兒子啊!」話到口邊,還是收了回去。 「這樣的話,我想跟他談談就好。」 「嗯,他搬出去住了,說希望有一個寧靜的讀書環境。這個我沒意見,我一向尊重兒子的決定。」 「那麼……可以告訴我地址嗎?」 「沒問題,當然可以。」 李博士叫傭人拿來紙筆,把兒子的住址寫給高妙。隨後,李博士便開始發表滔滔偉論,他就目前的教育制度提出見解,同時不斷鼓勵著高妙。天色漸晚,高妙婉拒了李博士的款待,電召一輛計程車離開李宅。計程車沿著迂迴的街道下山,來到「香港公園」附近,路面變得豁然開朗,計程車開始加快速度,向著「中環」的方向疾駛。高妙決定改天才探訪李志明,今天先行回家。 回到家裡已經八時許,母親問她:「怎麼這麼晚?」 高妙拿著鑰匙跌坐在沙發上,回道:「家訪。」 「做老師可真不容易呀!除了上課,又要備課、批改、還要做家訪,妳還有時間去認識男朋友嗎?」 「哎呀,不談了,我好累。」 母親見她這副德性,也沒多說,逕自走進廚房準備晚餐。 其實,高妙也時常想到母親提及的這個問題,自從大學三年級和前度男朋友分手以來,她已差不多三年沒有愛情的滋潤。現在,她覺得唯一的出路,就是從學校裡的男老師之中挑一個,像徐老師和馮老師那樣。可是,她又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最起碼年齡和身高要合襯。高妙認為自己並不挑剔揀擇,只是仍未遇上而已,現在唯有順其自然,希望有好的男人進來學校,或者遲些時候自己過去另一所學校。 「就這麼決定。」說著,高妙關上床頭燈。 第二天是星期六,學校放假,高妙不用當值。她穿上米色短裙,配上隱形眼鏡,腳踏一雙四吋高的白色鬆糕涼鞋,全身散發著青春氣息地逛街去。不用上課的時候,她最喜歡做回自己,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盡量找尋自我。她跟前度男友分手,就是因為覺得他沒有給她足夠的私人空間,在一起很辛苦。 高妙穿梭於人叢當中,來到「金鐘廊」附近,她踏上那條走過不只百遍的自動電梯。以前跟男朋友時常到此,上去天台的花園吃冰淇淋、看漫畫……現在,不知不覺間,她又踱到這兒來了,大概一個人的時候,她感到很寂寞。 剛從自動電梯走下來,一個經紀模樣的男人喚住她。 「小姐,妳擁有模特兒的身形喔!要不要試試看?」 「我行嗎?」 「當然當然!我是XX模特兒公司的……」 經紀下了一番唇舌,最後遞給高妙一張名片,她笑瞇瞇地走開了。 「先生,你擁有模特兒的身形喔!要不要試試看?」 「不用了。」張成勇答道。 他走了幾步,身後傳來剛才那經紀的聲音:「小姐,妳擁有模特兒的身形喔!要不要試試看?」 「我可以嗎?」 張成勇被愛看靚女的天性支配,不禁好奇地回望。眼見說話的人,卻是一個相貌平平、身材矮小的女孩,他失望之餘,馬上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又是那些騙人的把戲!」張成勇咕噥著。 最近出現一些騙人的模特兒公司,藉故要求參加面試的人付出一筆龐大的費用,以騙取那些發模特兒夢的人的金錢。 他轉身望向前方,但見剛才走在前面的女子的背影。 張成勇快步向前:「小姐。」 高妙回頭:「你叫我嗎?什麼事?」 張成勇雙眼閃亮了一下,慌忙回復原來的神情道:「妳看那邊。」 高妙順著張成勇指示的方向望向後方。當看見這種情形時,她馬上明白到遭人欺騙,更甚的是,那種對身材的自滿,以及被星探看中的虛榮心,在一息間灰飛煙滅。頃刻,她回過頭,把手上的名片使勁地揉成一團,往地上一拋,接著一聲不響地走開了。張成勇見到這種情形,趨前到她耳邊喊了聲:「不准亂拋垃圾!」 沒想到高妙卻狠狠地盯著他,拋下一句:「關你什麼事!」就踏著四吋鬆糕涼鞋怒氣沖沖的走了去。 張成勇楞在那裡好一會兒,最後擠出一句:「因為……我是警察……」 然而,高妙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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