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章.放学后

  “老师，你就放我回去吧～”杜康哀求着，双膝大有跪地的趋势。

  “少给我装可怜。”徐俊敏指着摊在桌上的作业本，脸色颇为无奈，“我还不知道你小子？！聪明着呢！呵，也是这名字没起好，杜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所以你小子整天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他隔着作业本，敲着办公桌道，“一篇《出师表》，你都默了六遍了，怎么还默不全？！我对你啊，可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咯。”他说着，摇摇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杜康的脑海里，一时间浮现出许多面容——孔老师、陆老师、富老师……他们也都如此叹过吧，也是这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今天啊，我值班，你就给我默，默到一字不错为止。”徐俊敏这话似是有些赌气，转而恢复了些理智，说，“你家里我会打电话通知的，好叫他们放心。”

  他这么说着，掏出手机走到了窗台边。

  杜康看着老师的背影，暗自好笑：“我叫你打电话告状，拉死你！”他的袖子里划出一个小纸包，拆开。他回头瞟了眼老师——正对着手机说得起劲——于是，在自己身体的掩护下，偷偷将纸包里的粉末倒进了老师的茶杯里。

  “你爸说‘知道了’，你就安心留在这里默书吧。古文可是高考的重点，”徐俊敏回到座位上，边说边喝了几口茶，“啊，是重点。尤其是虚词的用法，是重中之重。你……”他突然感觉腹中一阵绞痛，捂着肚子说，“你上那边去背，老师……啊哟……”

  杜康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顺从地坐到另一张办公桌旁。他拿起书装模作样地背诵着，视线却不断扫着老师。

  只见徐俊敏从办公桌里胡乱抓了几张纸，连抽屉都不及关上，就立刻起身，冲出了办公室。

  “果然是特效泻药。老师，你就好好享受吧。”杜康格外快意，忍不住笑了出来。

  然而……

  徐俊敏一走，办公室里就真是空荡荡、冷清清了，“嘀哒——嘀哒”的时钟声分外的清晰。 

  杜康止住笑，失神地看着时钟，秒针一步不停地走着。

  杜康一来到人世间，妈妈就去了天国。

  幼儿园的时候，他问爸爸：“为什么同学们都有妈妈，就我没有？”

  爸爸只说了句：“你妈死了。”

  死——小杜康见过死。那一日，他看见一辆汽车将一个老妇人撞翻在地，血，顿时淌了一地。肇事司机惊慌失措地下车，一旁几个妇女惊叫：“这老太八成是死了。”——死。

  “我的妈妈——死了。”小杜康走在爸爸身边，嘴里嘟囔着。脑海里，翻滚着血腥的场面。死亡、鲜血——疼痛，定格成了肇事司机的脸。他突然扬起头，问，“怎么死的？谁让她死的？”

  爸爸停下脚步，注视着小杜康：“你。”

  直到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小杜康才懂——妈妈是生他的时候难产死掉的。

  父爱如山，母爱如水。杜康的成长却得不到水的灌溉。

  而且，父爱，这样东西究竟存在吗？至少对杜康来说，他并没有感受过。

  父亲没有工作，生活过得乱七八糟，杜康的家境自然不好。

  记得小时候看过一篇文章，叫做“拐角处的回眸”，说一个孩子跌倒了，划破了皮，哭。父亲过来，并没有安慰他，只是要他自己站起来，要坚强。然而，当父亲走到拐角处时，还是忍不住悄悄地回头看儿子。

  小杜康也渴望得到一次“拐角处的回眸”，9岁那年，他特地选了个有拐角的路口，眼见爸爸就要路过了，他便假装倒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爸爸只是叫他站起来，别哭——这和文章里写得都一样——可是，爸爸很匆匆地走过了那个拐角，并未回头，更谈不上悄然回眸。小杜康从地上爬起来，背后的秋风一直凉进了心里。他不甘心，跑了几步，停在了拐角处，他看见了——爸爸步履匆忙，钻进了一家烟雾缭绕的棋牌室里。

  直到今天，杜康依旧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一刻的失落。那个秋日的黄昏，那个匆忙的背影——那些无法抑制的眼泪。

  之后的岁月里，泡面和隔夜泡饭依旧是主旋律，新朋友倒也不断——从游戏房到PS，再到电脑房，红警、星际、魔兽的“进化论”……杜康逃过学也逃过夜。

  他把视线收回来，茫然地看着课本。

  高考，呵，他有自知之明。

  且不说考不上好大学，即使考上了，也无力承担学费。

  “啪——”的一声，他将书摔在了地上。

  也许，他是流泪了。管他呢，反正这世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渺小，卑微，谁又会在乎他流不流泪。

  他倚在椅背上，整个人向后仰，直到椅背抵住了墙。他就这么斜躺着，小纸包从口袋里滑出来掉在了地上。

  他慌忙将它捡起，又笑了起来——不知道徐老师拉得爽不爽。

  可怜的徐老师啊，你成了韩志颖的替罪羊。他暗想。

  韩志颖……

  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不想徐俊敏推门进来了。

  “书怎么在地上？”徐俊敏一进门就疑惑地问道。

  “呃……饿！老师，你瞧瞧都几点了，我饿得连拿书的力气都没有了。”杜康油嘴滑舌地说道。

  “哎呀，是不早。”徐俊敏还是捂着肚子，“老师这就带你吃饭去。”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罐药来。

  杜康看到药罐上“泻立停”三个字——难怪去的时间这么长，原来还去了医务室拿止泻药。

  “等老师一下，马上就走，唉，你喜欢吃什么？”徐俊敏说着，就要喝水服药。

  杜康急忙冲过去，夺过那杯水，嘴上说着：“水凉了，我给老师泡杯热的。”手上已经把水倒掉——水里可有泻药啊！

  看着老师把止泻药吃下去，杜康真是有些过意不去——老师对我其实还是不错的，我这么做是不是过了……

  “走吧。”徐俊敏慈祥地拍拍杜康的肩。

  杜康有些恍惚，低着头怔在原地不动。

  “怎么啦？”徐俊敏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老师，”杜康依然低着头，“对不起。”

  “嗨，没什么，本来今天就值班嘛。这古文真得是得抓紧啊，前途是自己的……”徐俊敏的喋喋不休中，他们走出了办公室。

  “哎哟……”徐俊敏又捂住了肚子，“我……我去解个手，等……等……”他话都来不及说完，就又往厕所冲去。

  杜康满腹愧疚地站在走廊的大理石地砖上，大约三分钟以后，他觉得有些无聊，见地砖上有只粉笔头，便在脚下踢来踢去。“大卫.贝克汉姆！”他猛喊一声，脚下的粉笔却不听使唤，原地不动——抡空了。他不无气恼地把粉笔踩碎，“咦？这是怎么回事？”他又踩了一脚——地砖又一次发出奇怪的响声。他索性趴在地砖上，用手轻叩，仔细地辨别声音。

  终于，他确定了，有一块地砖下面是空的。

  杜康咽了口口水，往厕所方向望去。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动手。

  那是紧贴墙壁的一块小地砖，要不是刚才机缘巧合，他才不会注意到它的异常呢——多亏了这粉笔头。

  他动作缓慢地把地砖掀开来——果然有问题，不然能被我掀开来？

  眼前的东西使他有些失望——只是一本皮套书而已。

  不过，他立刻又来了兴趣。

纯黑封面上写着那个触目惊心的标题——《邪恶手册》。

来不及想太多了，他决定先把书塞进了书包里。

“咳咳”走廊那一头的厕所里，传来了徐俊敏的咳嗽声，然后是一阵水声。

杜康慌忙把地砖盖了回去，就在老师走出厕所的瞬间，他站起来，背好了书包。

“走，吃饭去，学校旁边那家小饭馆不错的……”

杜康早就听不进徐俊敏在说些什么了，他的大脑已经被那本书所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