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唉,小陆啊,杵门口干啥呀,咋不进来?”
陆纨那准备敲门的手还犹豫地滞在门板上,不想门却开了。村长走了出来。
“额……村长是出门有事吗?那……那我明天来吧。”陆纨的眼神躲闪着,像小时候犯了错,站在老师面前一般。
“嗨,也没啥事儿,就是想到学校去转悠转悠。”村长让开身,“别站外头啊,进屋说。”
“我……”陆纨还在门口扭捏。
村长笑道:“你们城里人,大老爷们咋像个姑娘家。”
陆纨叹了口气,走进了屋子。
“找俺啥事儿?”村长一边往碗里倒水一边问。
“我……一直……一直在查刘嫂的案子。”陆纨吞吞吐吐还没说完,听得“啪嗒”一声,村长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水,撒了一地。
“没啥,水烫得很。”村长陪着笑脸蹲了下来,将碗的碎片一 一拾起,“真是对不起苏老师啊,都怪俺,造学校惊动了‘魔神’,连累了她。”
“不,”陆纨看着村长的脸色随之一变,“小环看见的‘魔神’是村里的刘二汉假扮的。”
村长站起来,有那么几秒,他的眼皮直跳。然而,最终,他还是带着勉强的笑容,说道:“小陆,你这玩笑开得没谱啊。二汉那晚在吴老叔家喝酒,老些人可以证明了。”
“是啊,就是这份名单上的人。”陆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好一个不在场证明啊。”
村长沉默地坐下,动作迟缓木纳——警惕。
“我从不相信所谓的密室杀人。密室,所谓的密室,不是有孔就是有缝,要不就是心理密室。而这一次,是个完全意义上的密室,无孔无缝。尸体就在房间里,又有目击者的证词,也断不会是心理密室。于是,我似乎只能接受‘魔神’杀人这一说法了。”陆纨苦涩地笑了笑,“可是,我一直很在意两点。其一,凶手为何偏偏要挑在有目击者的情况下杀人。其二,明明可以把目击者干掉,却为何留下活口——不只留下活口,还使她处于免受怀疑的状态——苏环不是手脚被绑住,挂在墙上吗?”
村长长满茧的手紧握着那些碎片,血缓缓得渗了出来。
“原因很简单——必须有这个目击者。不然,密室也好,鬼神的怪谈也好,就都成了惘然。更重要的是,目击者的存在直接构成了密室。”陆纨摸出一张纸巾,拉过村长黝黑的大手,耐心地擦去不断涌出的鲜血,“虽然你并不想听,但我依然要说——这场精心策划的人命案的真相。”他抬腕瞥了眼手表,“看来只好长话短说了,毕竟,时间不多了。”
16.
二十分钟以前,陆纨拿着那份名单走出了房间。
林沐风反复念叨着名单上的那些名字——吴老叔、吴嫂、赵大头、刘阿根……
窗外传来孩子童稚的儿歌声。
猛然间,他犹如醍醐灌顶。
——“喂,你是怎么了?”林沐风察觉到了陆纨的异样。
“哦,没怎么,只是有点走神。”陆纨说话时,带了微笑。
没错,就是这个瞬间!
林沐风立刻冲出了房间:“陆纨,你这小子……”
17.
“我的所有推理,都有一个前提——苏环所言,都是正确的。
苏环看见了什么?她从卫生间里出来,看见了‘魔神’杀死了刘嫂。紧接着,她被‘魔神’麻倒,绑在了墙上。也就是说,当苏环晕倒以后,房间里唯一有活动能力的人,就是‘魔神’。那么,我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魔神’出门之后,是如何从外面把门反锁上的呢?当然,他也有可能是从窗户翻出去的,但问题依然存在,他是如何从外面把窗反锁上的呢?
从这个角度来看,的确是鬼神才能办到的。因为人类无论用什么方法也不可能从房间外面把门窗反锁。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门窗是房间内的人锁上的。
那么是谁,是谁从房间里锁了门窗呢?显然不会是‘魔神’,事实是,他已经离开了房间,没办法从外部反锁门窗。因此,只可能是苏环和刘嫂中的一个,从内部锁上了门窗。
会是苏环吗?不可能,当时她已经晕倒了。那么,唯一能够办到这一点的,只剩刘嫂了。
你会说,刘嫂之前不是已经死了吗?没错,苏环的确说过,她亲眼看见了‘魔神’把刀捅进了刘嫂的心脏,血还不停的滴下来。
但是,苏环看见的一定是真相吗?会不会,‘魔神’杀刘嫂的这一幕只是一场戏呢?一场演给苏环看的戏。
可是,要是‘魔神’杀人是假,血又从何而来?警方的调查结果,也证实了那的确是死者本人的血啊。
是针孔。当时我们冲进房间的时候,林沐风曾在刘嫂的尸体上发现了针孔。为什么会有针孔?因为死者事先从身体里抽出了血,放进一个小袋子里,再把小袋子放进胸口的口袋了。这样,当‘魔神’的刺刀刺进刘嫂心脏部位的时候,苏环自然看见了血流不止。
所以,刘嫂当时并没有死。
待苏环倒下后,‘魔神’把她绑到了墙上,画出‘圈内加十字’的‘魔神’记号,又将捆在刘嫂身上的绳索解开,再把面具、假发、白衣、刺刀以及刘嫂装血的袋子收拾好,带着离开了房间。而后,刘嫂从地上爬起来,关上了门窗。于是,绝对密室形成了。
推理到这里,我突然卡住了。
我们冲进房间的时候,刘嫂确实是已经死了。那么,刘嫂是怎么死的呢?密闭的房间里只有苏环和刘嫂,而苏环又已经被绑在了墙上。所以,刘嫂只有可能是自杀。
自杀,她为什么要自杀?”陆纨停下来,盯着沉默不语的村长。他将那份名单展开,摊在村长面前,“答案就在这份名单里。”
村长的脸颊明显抽搐了一下。
“这份名单里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这些人家里,都有孩子在希望学校里念书。
我想,有人曾召开过一次家长会——一次特殊的家长会。名单上的这些人,还有刘嫂,刘二汉都出席了。
会上,大家要做一个残忍的决定——选出一个人,去死。
结果出来了,刘嫂被选了出来,作为‘死者’;而身材魁梧的刘二汉就扮演‘魔神’——‘杀人者’的角色;余下的,就作为刘二汉的不在场证人。苏环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目击者’。
这一切,都需要一个有着严密的逻辑分析能力的大脑。这个大脑,就属于那个召集大家开会的人,也就是你——村长。”
陆纨盯着村长,等着村长说:“这一切都是你的推测罢了,你没有证据。”的确,他没有证据。即便他知道,此刻那两万就藏在村长家里,可也无法证明刚才自己的那一系列推理——顶多可以说是村长利用职务,盗窃了这两万而已。
村长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将那些碎片放到了破旧的桌上。他绷着脸,开了口:“小陆,要是你说完了的话,俺也说两句儿。”
陆纨不语,安静地倾听。
“那天,俺把孩子们的爹娘都找来,说是要开会。”村长低沉的喉音娓娓道来,“你说得都对,俺们要选出个人…….选出个人去死。”
“刘嫂平日里……她……”陆纨说不下去了。
村长却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颔首道:“刘嫂一个寡妇,带着孩子过活,本来就苦。再加上没啥经济来源,就更苦了。不是咱不想帮啊,这村子里哪家哪户不是挨着穷过活?谁又有能力帮呢。刘嫂她也是没路可走了,才干起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其实,林沐风说“棉江村故事”的时候,陆纨就已经猜到了——刘嫂为生活所迫,做着皮肉生意。于是也就难怪了,为什么最终被选出来去死的,会是刘嫂。在封建思维根深蒂固的农村,刘嫂确实是一个伤风败俗的存在。
“俺知道,她这都是为了大宝啊。”村长抱住头,蹲在地上,“她想自己吃苦,让大宝过上好日子。”
陆纨只觉鼻头一酸:“没别的法子了吗?”
“谁不想要别的法子?!俺去找那些企业家,说希望他们能出钱帮俺们开条山道。可他们说什么?他们叫俺别得寸进尺,说建学校本来就是为了炒作,如今炒完了,甭想再问他们要一分钱。”村长的脸上老泪纵横,“俺想开山辟路,只能用‘援助费’,可当初给钱的时候是说明白的——只是备用款,没经过他们的同意不准用。他们会同意用?!——这不是个幌子嘛。”
村长说着,从床底掏出个罐子,取出塞在里面的一叠百元大钞:“这就是刘嫂用命换来的2万块。不,刘嫂的命不仅换来了这2万。日后俺们开了山路,不仅果子可以卖出去,大家有了财路;城里人还会来旅游,来看传说中‘魔神’的遗址,这么一来,又多了条财路。”他把钱抱在怀里,“刘嫂当然不会白死,俺答应了她,俺会照顾大宝,并把以后去县城念书的机会给大宝。”
这是一场何等丑陋的交易!然而这就是母爱——为了孩子的前程,她早就抛下了生死。陆纨挣扎着——若是把真相公诸于众,那刘嫂岂不是白死了?
“即使……即使我有心放你们一马,但是……”陆纨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人就闯了进来。那是陆纨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林沐风。
陆纨扭过头,村长手里的那叠钞票比任何时候都要刺眼。是的,林沐风现在出现,依旧抓不到任何证据。可是,这两万块钱却不可能为村长所用了——更重要的是,刘嫂拼尽了生命所换来的一切,将成为泡影。
18.
“……所以是某个人这么样,用钓鱼线造成了密室。而这个人,我可以肯定不是苏老师看见的刘二汉,而一定是村外的某个人。是他偷走了这两万。至于这人是谁,我想就是警方的工作了。”林沐风在陆纨吃惊的目光下,说了一段漏洞百出的推理。
“对,没错。”林沐风还满意地点点头,“我想陆纨的推理和我不谋而合吧。”
“啊——啊,对,是啊,不谋而合。”陆纨尴尬地笑笑。
别过村长,两人出了屋子。
“谢谢。”陆纨含糊不清地说道。
林沐风把食指往唇上一竖,道:“不是你欠我的情。”
陆纨这才露出笑来,他心想,我早该想到的。
那次在苏环的房里,林沐风把陆纨拉出去,一路带到了村长房前的空地上。他指着独自蹲坐在门前闷闷不乐的大宝,对陆纨说:“苏老师说你有很出色的推理能力。是啊,你有权利置身事外,也可以因为不让心上人回忆恐怖的往事,而阻止我查案。但是,你现在看着他,看着成为了孤儿的他……”
陆纨望着他——他的背影被夕阳拉得越来越长。
“侦探不是破案的工具,而是人。是吧?”陆纨微笑着自言自语。
19.
“小环,小环。”陆纨轻唤道。
苏环背对着陆纨,侧身睡在岩石上,一声不吭,似是睡着了。
陆纨仰视着夜空,星星好似围坐在月亮身旁,静谧地听着故事。
他只觉胸口闷得慌,便掏出一把小口琴。想了想,吹起了《世上只有妈妈好》。
曲毕,他不经意间瞥见了苏环——她闭着眼,脸上淌着两道晶莹的泪。
(陆纨系列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