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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母将一杯热茶递到女儿面前,说:“别想了,喝杯热茶,暖暖身体。”
罗恩抬起头,她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睛里满是欲绝的伤感。她接过茶杯,小啜了两口,便放下了。
罗母在她身边坐下来,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里,轻轻地拍打着,说:“我相信童雷,他是很爱你的,不会变心的。他对你的气是因为误解而产生的,会很快过去的。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婚期,这一点我敢保证。”
罗恩看了母亲一眼,发现她眼里竟有一种意想不到的笃定。她知道母亲是在尽全力安慰自己,可此时此刻,这样的安慰是毫无作用可言的。
罗恩摇摇头,说:“你不知道昨天夜里他看我的眼神,我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就像陌生人的眼神,不,是仇人……”
“仇人?怎么可能?”罗母摇摇头,她的脸色也阴郁下来,看来她开始相信女儿的话,感觉到了事情不妙。
“他让我用左手写字,几乎是命令的口气,而且丝毫不掩饰他的意图。”
“什么意图?”
“我问他是不是怀疑到我是杀人凶手,来取我的笔迹?他想都没想就给了我肯定回答。”
“那就写呗,你怕什么,人又不是你杀的!”罗母的口气里明显有了怒气。
“我也是这么想的呀!就赌气给他写,可写完之后我就觉得憋屈,他凭什么怀疑我呀?我可是他的未婚妻呀,爱我的话他以前可时常挂在嘴边的,现在怎么说变就变了?太让人伤心了。”说着,罗恩趴在母亲怀里,又开始哽咽起来。
看着怀里悲恸欲绝的女儿,罗母心乱如麻。虽然她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心里却很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她深知女儿对童雷的爱有多深,也知道如果失去了童雷她会陷于怎样一种不可思议的状况。女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也是她唯一亏欠的人,她曾发誓要不惜任何代价来保护她、弥补她。现在看起来,
就在罗恩为童雷昨天夜里逼迫自己用左手写字一事在母亲家里伤心哭诉的时候,童雷却得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早晨上班后,他先快速地处理了一下手头的工作,然后打算打于志芮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拿到了罗恩的左手笔迹,结果接电话的是一名警察。警察告诉他,于志芮死了。
童雷无法相信警察的话,一再追问这消息的可靠性。警察告诉他,他现在就在于志芮死亡现场。童雷冒着冷汗问他,于志芮是怎么死的,警察告诉他是坠楼身亡,但具体原因还不确定。
童雷差点脱口说出“一定是有人谋害他”,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征求警察的意见,自己能否去现场看看,警察考虑了一下,答应了。还说如果他跟死者有关系的话,迟早会找上他的,倒不妨让他去现场看看,并尽量提供一些有关的线索。
童雷听出了警察的话里有试探的意思——是试探自己是否心虚,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叫来秘书小唐,安排了一下工作,便驱车赶往于志芮家所在的小区。
现场已经被警察***了,黄色的警戒线后面围了很多人,他们大多是小区的居民,唧唧咕咕的,脸上的表情显得极为紧张。
听到童雷报上名号后,就有一位领导模样的警察走过来,让他走进警界线。走进警界线的时候,童雷听到了来自围观人群的唏嘘声,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不是走进一个迷雾重重的死亡现场,而是一个气氛凝重感伤的葬礼,心里被极度的伤感充溢着。他强忍着泪水,走到被白布蒙着的于志芮的尸体旁边。白布上血迹斑斑,一边的水泥地上有一摊黑红的血迹。
在接近尸体的时候,一位年轻警察拦住了他。
“我想看他一眼。”童雷用恳求的眼神望着警察。
“尸体已经摔烂了,看了对你不好。”年轻警察好心地解释着。
“他是我朋友。”童雷的语气越发地坚决。
年轻警察有些为难。那位领导警察走过来,叹了口气,说:“让他看一眼吧。”
走到尸体旁时,童雷的双手却是颤抖得厉害,几乎都伸不出来了。还是年轻警察过去帮他打开了白布。
看到于志芮那张被摔得面目全非的脸时,童雷的身体一下瘫倒在地上。他无法相信,这一张曾经充满朝气、端正俊朗的面孔,怎么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张破碎的面具;尤其他那双眼睛,眼珠几乎整个地暴突出来,让童雷不敢直视。那是一双被死亡占据的眼睛,可在看到它的一瞬间,童雷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侵入身体、震颤灵魂的感觉,也就在那一瞬间,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童雷将白布盖好,缓缓地站起身。领导警察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说:“节哀顺变吧。”
童雷朝他点头致谢:“谢谢。”
“我叫何天,在我们市公安局刑警队担任队长一职,这起案件由我负责。”
童雷忙握住何天的手,说:“是何队长,我刚才太伤心了,失敬失敬。”
“我们这边来吧。”何天挥着手说。
两人来到一处空地上。何天仰起头,叹息一声,说:“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消失了,真可惜。”
童雷又忍不住伤心起来。他抬起头,看到17楼的窗口处有警察的身影,便***:“他是怎么死的呀?”
何天摇摇头,说:“还不确定。或许是意外坠楼,当然,也可能是遭人预谋杀害。当律师的,得罪人是难免的。”
童雷听出来对方已经在于志芮身上做了些功课,便试探着问:“即便因打官司得罪了人,不至于招惹杀身之祸吧?”
何天没有回答,而是突然转过头看着童雷,问:“对了,你作为他的朋友,对他的人际交往应该有所了解吧?”
童雷努力地掩饰着心里的慌乱,说:“我们虽然是朋友,但平时并不常在一起,至于他工作上的人际交往,我就更不熟悉了。”
何天并未对童雷的话表示意见,而是转而***:“你们昨天在一起吗?”
“啊?……是。”
“是呀,我们调取了小区的监控录像,发现昨天下午有一个男子同死者一起进了家门,看来那个人就是你。”
童雷暗暗为自己的实话实说松了口气。
“你……常去死者家吗?”
“也不是。其实,昨天是我头一次去他家。”
“那昨天去是……”
童雷灵光一现,想到刚进于志芮家门时看到他家客厅里的博物架上摆着一个考究的青花瓷瓶,便说:“我们都喜欢收藏,他新近得了个宝物,让我去开开眼。”
“什么宝物?”
“一个青花瓷瓶。”
何天皱了下眉头,点点头——显然相信了他的话,说:“你们好像在他家里呆的时间不长。”
“是的。”
“从他家里出来后呢?你们去了哪里?”
童雷知道,来自警方的闻讯已经开始了。便不由得端正了身体,并调整了一下语气,尽力做到波澜不惊。
“我直接回家了,他说要去办公室加班。”
何天沉思了一下,显然他正在以一个警察的职业敏感性来判断童雷回答的可信性。
“这其间,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比如,被人跟踪。”
何天的表情同样波澜不惊。童雷却被他的话吓得心一阵乱跳。他决定隐瞒——至少暂时隐瞒——某些事实的真相,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对方不会看出什么破绽。
“被人跟踪?应该不会吧?”童雷一脸惊诧,“我没想到这些,自然也没留意,不过我想,应该没有。”
何天点点头,他相信了童雷的解释,倒不是因为童雷的话本身,而是他从提取的电梯电梯间的视频来看,的确没有发现跟踪者的影子。
“走,上去看看吧。”
“去哪里?”童雷一时没反应过来。
“死者家里呀。”
“奥。”
看到何天朝自己摆手,童雷立刻跟了上去。两人从一个地下停车场的入口进去,然后做电梯上楼,正好绕过了围观的人群。与何天同处于电梯间狭小的空间里,童雷的心狂跳不止。好在何天的眼睛始终盯着楼层指示灯,想着心事。
从电梯间出来,童雷先使劲地舒了口气。
于志芮家的房门开着,里外都有警察忙着调查、取证。一进门,童雷先看到了那只摆放在客厅里的青花瓷瓶,暗自松了口气。
“是这只瓷瓶吗?”何天问。
“是。”
何天立刻吩咐手下:“把这只瓷瓶带回去检验。”
童雷的心立刻“咯噔”跳了一下。何天似乎听到了他的心跳声,解释般地说道:“我对这东西没有研究。回去让技术人员好好检验一下,看看它是否有谋人性命的价值。”
童雷点点头。他想到了那张字条。他并不是突然间想到的,可以说一上楼,要见到那张字条的念头就萦绕在他脑际,只是他不能丝毫暴露自己的这一想法。
虽然仅踏进过这房间一次,但里面的一切却深深地印在了童雷的脑海里。他万没想到再次面对旧物竟是在于志芮死后,睹物思人的伤感不觉间爬满了他的心头和面孔。恰好借着伤感的掩饰,他在房内四处走动着,然后他来到了书房,瞥见那只锁着字条的铁皮箱子。锁被撬开了,里面的旧物散落一地。日记本不见了,里面的字条一定也随之消失了。
这时候,童雷不再怀疑了:凶手是奔着字条来的;跟踪者是一定存在的。他设计害死了于志芮,取走了日记本和字条,让于志芮的调查戛然而止——不,是永远地中断了。这样一来,而自己口袋里的那张带有罗恩笔迹的字条也就毫无存在的意义了,这就叫“死无对证”吧。
好一个“死无对证”!
童雷的心开始疼了起来,即为于志芮的死,也为罗恩的一步步沦陷——现在事实再次指向她,她还能为自己辩驳吗?
“你有没有发现房间内的物件或摆设有什么变化?”
童雷发现何天不知什么时候起站在了自己身边,想到他应该从自己紧张的表情里看出了异常,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没……没有。”
“也是,你毕竟是外人,对这里应该算不上了解吧?”
童雷忙点点头,说:“是呀,我其实就来过一次。”
何天点点头,到别处去了。他表面上做出了相信了童雷的话的样子,其实不尽然。凭着警察的敏锐性,他已经从童雷慌乱而虚浮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他确信童雷在刻意向自己隐瞒着什么,而他所隐瞒的应该就是自己揭开死者死因所需要的线索之类的东西。这让他从内心深处感到着急。但他也清楚这是急不来的。经验告诉他,越到这个时候越得沉住气,要拿出“蚍蜉撼大树”的耐心和智慧,一点点的撬开他的嘴巴,挖出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秘密。
就在何天暗下决心的时候,他身后的童雷内心里同样波澜起伏。虽然他不具备警察的敏锐性,但他是有直觉的。直觉告诉他,自己的言行已经引起了何天的怀疑。何天不会相信于志芮是死于自杀,那他一定会将他的死亡作为一个刑事案件来处理,采取侦破行动。而自己很可能就会成为他下一步行动的主要目标。清者自清,事情不是他做的,他自然不会心虚;但他担心罗恩。最近他所做的一切,表面看起来是在寻找罗恩杀人的证据,而事实上他却是在为推翻“罗恩是凶手”这一结论而努力。
于志芮将杀害他姐姐的目标直指罗恩,童雷对此无法辩驳;他表面上听从,私下里却在与之进行一场博弈。于志芮在寻找罗恩是凶手的证据,而童雷却是在为证明罗恩的清白而不懈努力。虽然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但他丝毫不气馁。罗恩是他最爱的女人,也是他做梦都想娶的女人。婚期近在咫尺,她却被人当成了杀人凶手。他对此是愤怒的,但他也是理智的。他没有将愤怒强加在于志芮身上,而是变成了努力为罗恩辩白的行动。他确信自己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就像字条上的笔迹。当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他没有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所以他基本从内心里确定字条与罗恩无关。但这话他无法面对着于志芮说出口,于是只有按他说的去做,回头取到罗恩的笔迹,与他对证。当他看到罗恩的笔迹时,尽管他是左手写的,字体扭曲变形的厉害,但他还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字条上的字并非出于罗恩之手。而现在,于志芮死了,字条不见了,童雷再次恐慌起来——
字不是罗恩写的,但并不能否定她有同谋。就像于志芮遇害的时候应该正是自己要求罗恩用左手写字的时候,虽然可以排除掉罗恩是杀人凶手,但却不能排除掉她是背后主谋的可能。
就在童雷心乱如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凄烈的哭声。他回过头,看到两位老人正相互搀扶着哭泣着走进房内,是于志芮的父母到了。
童雷受不了这种场面,便悄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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