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缱绻之花》
前篇·一行二人
列车刚在江平广场站停稳，车门还未停止开启，女孩便已跳下。她在双脚落地的瞬间立刻转身面向车门，身子微倾，右手叉腰，左手拉着下睑，冲着还滞留在车里的男生吐出舌头。她所鄙夷的对象仿佛是整列地铁上最不受欢迎的乘客，他几乎是被车厢内拥挤的人群合力丢出来的。之后，地铁绝尘而去，行驶得似乎比刚才欢快许多。
男生对这突如其来的解放倍感不适，他停在原处，略微缓神，才发现地铁站里的人口密度并没比车厢内小多少。明显留有“牛皮癣”清理痕迹的站牌前堆满了以出双入对的形式腻在一起的人们。无论是手中紧握的玫瑰，还是身上如出一辙的衣服，都足够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出站闸机前隐约能看见不自觉形成的队伍。男生顺着这条不规则的曲线望去，直到看见一对正在热吻的情侣才略感不妥地把视线收回。
女孩见男生将注意力移向自己，抿嘴一笑，转身跑开。
“汐沐洁，小心，别让人给卖咯！”
“你要啊！”女生头也不回。
“买不起！”男生配合地取出插在口袋里的双手，摆出没钱的姿势，不料却带出了一张对折整齐的便签。男生捡起便签，摊开来，绿色的纸条上用清秀的字迹罗列着今晚要采购的东西。
这些令他由衷钦佩的笔迹诞生于某个惬意的午后。慢节奏的阳光慵懒地躺在西南面的阳台上。男生倚着护栏，视线跟随光线悄悄地从书页间滑落地面，漫过落地窗，流进室内，在墙角形成图案特殊的光斑。在光斑变成正圆形的刹那，客厅里的自鸣钟响了两声，齿轮摩擦所发出的声响就像肺炎病人在深夜里粗声喘气。
男生抬起头，盯着挂在墙上的时钟。早在他住进这所房子之前，这架上了年纪的古董就已经患病，它的秒针时而前进时而后退，不过却依然可以准确地报时。仿佛是要确认它是否还能被信任，男生拿起桌上的手机，还没来得及看清时间，屏幕便跳转成来电画面，机体也在手上震动起来。男生按下接听键，说话的同时迅速地向室内扫了一眼，汐沐洁不在二楼。
听到自鸣钟的声音，汐沐洁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伸个懒腰，合上电脑。几个月的相处也让她染上了在这个时段喝点东西的毛病。泡咖啡的时候汐沐洁发现速溶咖啡又只剩下一包了，今天的她想将这杯咖啡让给在楼上看书的男生。随后，她打开冰箱，花了一点时间决定用什么来填满自己的杯子，最终她选择了柠檬汁。等到她将饮料送至二楼阳台，男生正巧挂上电话。
望着餐盘里两杯不同的饮料，他心领神会地朝汐沐洁苦笑。
“这回咖啡给你。” 汐沐洁抢在男生取走柠檬汁之前把咖啡推向他。
他没有推辞，拿起杯子，一口喝光。
“今天喝得这么快？”汐沐洁觉得有些奇怪。
“吴总来电话了。”
“策划这么快就通过了？”
“嗯，我也很意外。”男生耸肩，“快点准备吧。”
这份策划他和身旁的女助手已经准备了大半个月，这次是短暂休假后的再度开工。策划名为“戏剧之王”，而他更愿意称之为舞台剧比赛，因为其实质内容也确实如此。
“头儿，再不走我就决定把你甩啦！”
男生抬起头，已寻不见声音的主人，他只好收起清单，快步赶上。
在他眼里，地面的状况甚至不如地下。花贩如捕食中的青蛙，不顾骤雨初歇后地面的泥泞，密切注意着摊前流动的人群，绝不放过任何推销的机会。无数临时搭建的摊位从四面八方向广场中央延伸，就连烤鱿鱼丝的老板都在极力劝说顾客购买自己在这个特殊的节日才会贩卖的玫瑰。
他穿梭于熙攘的人群中，寻找助手身影的同时应付着商贩的骚扰。为了摆脱某位花贩的纠缠，他的手肘无意间击中一位身穿白色大衣的少女。男生慌忙向她及她的女伴道歉，并侧开身子让出过道。白衣少女略微点头，回以迷人的微笑。惊鸿一瞥，少女左颊上的痣给男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花贩依旧不屈不挠，在屡次回绝之后，男生终于能和汐沐洁并排走在一起。
“快点去买东西吧。”男生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自在。
“你乖乖地跟着我，就能买到啦。”
“为啥非得在节日里出门呀。”男生显得很无奈，“到处都是人，做什么都不顺畅。”
“情人节嘛。”女生叹口气，“算啦，你不懂。”
“我怎么不知道。”男生抢过话语权，“2月14号，Valentine's Day，传说是一个无视禁令为人们举行秘密婚礼的名叫圣·瓦伦丁的修士的纪念日。至于之后的白色情人节，山寨情人节，甚至如今每月一次的情人节，这些基本都是商业炒作出来的东西，除了消费，就没什么意义了。”
汐沐洁忽然停下脚步，右手食指顶着男生的鼻子，喊道：“闭嘴！陈阳！我郑重其事的告诉你！”女生停顿了一下，铿锵有力地蹦出四个字，“你、不、浪、漫！”
等段浩试衣的这段时间，许桑临窗坐下，窗外混乱的街景里有个白衣女生格外的抢眼。许桑发现自己也有一件类似的白色大衣，那是段浩为庆祝演出成功而送给她的礼物。
琴夏音乐学院的毕业生每年都例行举办汇报演出。为了追随男友，许桑花了很多时间练习，并向校方提出参加演出的申请，她觉得自己以后不会再有勇气去做如此疯狂的事了。终于她有幸成为几年来唯一能跟学长同台演出的非毕业生。演出结束，男生们决定外出庆功，她则决定和女生们返回酒店休息。临行前段浩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直到此刻，她还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发现段浩的手机遗落在外套里的时候，她正独自呆在酒店的房间里无聊。出于好奇也为了解闷，她翻看了男友的手机，意外地得知了男友和另一个女生的秘密。女生名叫周露吟，是柴大的学生。现在，她开始质疑当初的选择是否错误，因为那晚之后，她和段浩表面看似正常维持的关系在私下里已经出现了不可逆的裂痕。
直到呵出的暖气在玻璃上凝结将窗外的景色掩盖得模糊不清，她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段浩从更衣间里走出，导购小姐立刻迎了上去，她应该是头一天上班，没有什么经验。
“觉得怎么样？”
段浩摇了摇头。
“不会，我觉得挺好看的。对吧？”导购员征求许桑的意见。
“嗯，颜色不太适合他。”
计划失败，导购员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你还是帮她挑一件吧。”段浩指着许桑。
像是在迷宫中找到了出口，导购员立即拉着许桑自我陶醉地帮她搭配起衣服。
段浩坐在许桑原来的位置上，看着她被导购员领进试衣间。他开始质疑当初没有陪许桑回去是否是个错误。那晚，返回酒店之前，他不忘帮许桑挑选一件白色大衣作为礼物。但是看见房间里默不做声的许桑和被丢在地上的手机，他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许桑被导购员引到柜台前做成了自己从业以来的首笔生意。段浩在站起身前瞄了一眼窗外，喧闹的街中央，一对男女伫立在引人注目的位置，女孩指着男生的鼻尖，应该是在指责男生没有送花给她。
今天是最后一次约会了，给她买束玫瑰吧。段浩这么想着。
刚进地铁站时，广播就播出了列车即将离站的消息，然而穆晚秋和她的女伴却对此毫不在意。
“西街的夜市也逛完喽。”穆晚秋站在售票机前感慨。
“回学校吧？”
“好的。”穆晚秋的指尖划过屏幕上的地图，在茶市大学上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江平广场、西街、少帝陵、琴夏音乐学院、梧桐巷……”
“不用数啦，要坐7个站。” 穆晚秋挽起女伴，手指拨弄着女伴衣袖上的白色毛绒，“一号线很准时的，大约四分钟就会有一班。”
“嗯，现在是21点26分，车刚走。”白衣少女将手机放回包里，“正好半点就会有车了。”
“刚才没撞疼你吧？”
“没事的。”
“也不知道他在急什么，真是的。”
“我想，他应该是在追前面的女孩。”
“噢，原来是急于找回老婆。”谈及八卦，穆晚秋立刻有了兴致。
“他们不是情侣。”女生朝穆晚秋做了个难解的表情，“你见过哪对情侣在这个时候不走在一起的。”
“那男的有事耽搁了呗。”
“如果真是一对，男生有事，女孩应该会在旁等候的，对吧？”
“那就是女孩生气了。你看她手里都没有拿花……”穆晚秋两眼放光，如同解开谜团，“对！因为那个男生没有送花，所以女孩生他的气了！准没错！”
“既然都知道她生气的原因了，照理就该买束花追上去补救呀。”女生把散搭在肩上的头发甩到背后，“可是他没有这么做，说明他们根本就不是一对。”
“还有一种可能。”
“是什么？”
“那男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好吧，说不过你，咱们就当他是笨蛋吧。”
地铁分秒不差地飞奔进站，车门敞开，穆晚秋抓起好友的手，扎进了人满为患的车厢中，成为“患”的一部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