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种凶器》故事顺序:《多情环》——《孔雀翎》——《情人箭》——
人物关系前后关联,按顺序阅读更清楚。
《多情环》
第一章 落水
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
这一首诗是唐代张祜的《题金陵渡》,诗中的金陵津渡并不是指金陵的渡口,而是指位于镇江的西津渡。西津城渡与瓜洲渡隔江而望,这一带在古代是扬州及镇江附近的漕运重镇,交通咽喉。张祜的这首诗传神地描写出了这一带江面上的清雅宁静的景色。
雍正十一年六月初的一个傍晚,便在这一带江面上,有一艘小型货船由上游顺流而下。
船家叫姚五是个湖北人。雇的船是个兴化商人,名叫范灵隼。这人四十来岁,祖籍山东,家中世代习武同时略通医术。清兵入关之后,范家移居兴化,后来范灵隼的祖父在兴化开了一家药铺,一直传到范灵隼的手上已是第三代。这一次他去四川进了一批药材,租了一条船小船顺水而下。
当时朝廷对于槽运的管理有个规定:凡商船载货者必须上税,士人的船只却可以免税。所谓士人就是取得功名的人,秀才、举人或是进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往来江湖的商人们就想了个办法,花钱请一位秀才随船同路,这样过关卡时就省了许多费用。有一些生活窘迫的文人,除了会点“子曰诗云”外身无一技之长便以此为生。范灵隼这一趟运药顺水东下就请了一个名叫谈子羽的秀才为名义上的船主。
这谈子羽年约二十七八,也是扬州人氏,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在当时可谓神童,可是往后的十来年就再无进阶。他父母双亡祖业无依,偏偏又生性懒散不肯安心谋生,整天抱着一张古琴四处游山玩水,没钱了就在街头替人写信又或替商家跟船,有时候运气好一次能得不少钱,就大手大脚花个干净,有时候一连个把月没有收入就勒紧裤腰带穷挨。所以将近三十岁了既无家室又无家业。这一次谈子羽去峨嵋山游玩却无钱回程,乐得跟范灵隼的顺风船。
两人从白帝城上船,经三峡过秭归一路上两岸风光秀丽景色怡人。谈子羽既得免费坐船回乡又可以沿途饱赏长江两岸的旖逦风光,对范灵隼承诺的几两银子倒不是很在意了。
此时,小船将到镇江,傍晚的天气突然转阴,灰蒙蒙的象是要下雨,江面上能见度极差,只看见后面跟着一艘略小一点的帆船。
范灵隼与谈子羽站在船头遥指远处若隐若现的金山寺塔,说起传说中水漫金山的白娘娘。范灵隼性格中有些侠气,不禁替白素贞抱不平,叹道:“许仙枉为七尺男儿反要妇人庇护,白娘娘倒是敢爱敢恨坚贞不渝好不令人敬佩。”
谈子羽揖了揖破旧的薄衫说道:“是啊,自古多少巾帼英雄、风尘侠女,就象花木兰、梁红玉、柳如是、杜十娘,哪一个不令我辈男子汗颜,咦,说起杜十娘,她怒沉百宝箱据说就是在这附近呢。”
范灵隼道:“哪个杜十娘?”
杜十娘的故事见于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当时在民间又有很多不同的口头版本,情节基本大同小异可算是流传极广,可惜范灵隼终日忙于生意,也没心思注意这些民间传说。谈子羽便简略述说了杜十娘的故事,说富家子李甲浪迹青楼迷恋花魁杜十娘以至耗尽钱财,后来通过杜十娘及其它朋友的暗中周璇,李甲得以带着杜十娘双宿双棲,两人乘船行至瓜洲渡时李甲因惧怕家里的压力又将杜十娘卖给别人,杜十娘得知后大悲惨愤交加,将自已收藏的宝物悉数投入江中,然后跳水自杀。
说到杜十娘自杀身亡时,范灵隼恨恨道:“这个李甲忘恩负义,背信负心更甚于许仙,实在恨不得揍他一顿。”
正说着,听到后面远远的有人大声叫唤,却是刚才跟在后面的小船快速追上来,船头站着一个粗豪的汉子,这人粗衣短打身材魁梧一脸的虬须,那样子十九就是个黑道人物。
范灵隼吃了一惊,他虽然会点武功,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江面上如果遇上匪徒还真是难以应付。他命船家姚五加快摇撸,前面不远就是瓜洲渡,只要到了人多之处,匪徒自然退去。
后面的那船见范灵隼加速,更是全速驶近,船头的汉子大声叫唤,渐渐离得近了,才听到他是安徽口音,叫的大概是:“等等,不要跑。”
范灵隼暗道:“不跑才怪。”
那汉子见范灵隼不理不问,索性拿起一只船浆,帮着船夫划船来。他力气甚大看样子又惯会划船,小船体轻渐渐地追上了范灵隼的货船,两者相距不过十来尺。
这时候江风更大,突然间哗啦啦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淋在众人头上。
范灵隼暗暗叫苦,这大雨早不来晚不来,正在逃命的当口滂沱而下,看来很难坚持到瓜洲了。
狂风暴雨中,两艘小船在浪涛里上下颠跛,彷彿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船夫姚五连忙落帆,冒着大雨拼命稳住舵,顺着风往北岸靠。这时候后面小船也转向往岸边靠来。小船轻而快,收势不住斜穿上来直接撞上范灵隼的货船。
喀喇喇一阵响,两船顿时各破一个大洞,江水不绝涌入船舱。范谈二人忙用货堵漏,但破口甚大,再加大风摇晃,眼看就要沉船在即。姚五见沉船已成定局,后面也许还有强盗盯着,终于大叫一声与另一名船夫跳入江中自行向岸边游去,弃船而逃。
谈范二人中,范灵隼虽会游水但此时浪大水急又处在江心离岸边很远,他自度可以勉强游到岸边,但却绝对不可能救得了不会游泳的谈子羽,想到谈子羽是自已邀请同行,心下不禁愧咎。
旁边粗豪汉子的船也渐渐下沉,那汉子一会指着范灵隼和谈子羽大声喝骂,一会又对身边的一名船夫大声叫嚷,口音相异也不知他说的什么。那船夫说了句什么话也学着姚五纵身跃入江中自顾自向岸边游去。
两船都在下沉,这时候对面船舱里出来一个少女,这少女身材娇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出来后拉着那粗豪汉子的手一脸的惶急。
谈子羽暗自奇怪,哪有打劫还带个小妹妹在身边的?还是现在江湖上人注重包装,故意装成体弱多病的样子麻痹敌人?
江水一旦灌满船舱,两艘小船下沉更快,范灵隼与谈子羽用力拆下一根桅杆准备随浪飘流,飘到哪里算哪里。那边粗豪汉子左手搂住少女,右手夹住大半根断橹也在江水中挣扎。
就在这时,漫天大雨中从上游驶来一只高大的客船,好象凭空出现在江面上似的,谈子羽等四人见了,一齐大叫救命。
大船上有十来个船工,船工们看到有人落水,转舵挥桨将大船慢慢靠近。这客船长十丈外(约三十二米)宽也有三丈(约十米),一根高大的桅杆竖在前甲板上,甲板以上的船舱位于船的中后部,分两层建成楼阁的模样。
靠近以后,只见那高高的船舷离水面足有一人多高。船上有人扔下绳索。这种拉纤用的长绳虽然不粗但很结实,范灵隼和谈子羽将绳索系在自已腰上,上面船工们用力拉扯,将两人救起。同样也有人将绳子抛向粗豪汉子和那女子。
粗豪汉子先将绳子栓在少女的腰上,然后自已紧紧拉住另一根绳子向船舷上爬。
楼船上的船工们将那少女拉上船来。那少女的相貌清纯,刚从水里被救起时楚楚可怜的模样一见便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保护她。一个名叫卓老三的老船工是这帮船工里的头头,他拉住少女的手臂轻轻将少女提过船舷放到甲板上上,少女冻得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红晕,对卓老三轻声说:“谢谢老伯。”反弄得卓老三嘿嘿笑着很不好意思。
紧跟着那大汉也攀上客船的甲板,这一下死里逃生,四人一齐拜谢大船上的众人。船甲板上站了很多人,除了十来个船工外还有三个衣着华贵的男子站在仆人们撑着的油纸伞下面,看样子是楼船的主人。
这三个衣着华贵的人中最年长的是一个大胖子,他身穿大红袍子,约五六十岁;另两个就年轻些,一个约二十七八岁穿一件蓝衫,长得一表人才;另一个看样子只有二十岁不到,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貌如冠玉目如朗星,风采更胜过那蓝衫男子。除了这三个男子,还有两个美貌非凡、打扮高贵的女子站在甲板上观看,其中一个见人已救上,便由丫环陪着沿着露天楼梯上了二楼船舱;另一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笑吟吟站在伞下,她穿一身粉红色丝绸衣裙,脸上精心化了妆,显得妖娆无比。
船工们收起四条纤绳,塞到楼梯下的空档里,又各自忙碌去了。范灵隼拜谢了众船工又向这三个船主模样的男子施礼。
那个穿蓝衫的年轻人突然拉住范灵隼手说:“恩公!”
范灵隼奇道:“公子救了我们,应该我叫公子恩公才对。”
那蓝衫年轻人,说道:“还记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吗?”范灵隼不通诗词,但这两句却是耳熟得很。
“你。。。。。。落拓生?”范灵隼蓦地想起一位故人来。
“哈哈哈。”蓝衫公子“落拓生”大笑:“事隔多年,恩公还记得小生。”
四年前,范灵隼南下浙江,路过一个渡口的时候见一个年轻的落泊书生在路边卖字,这人字体深具颜筋柳骨,属名“落泊生”。
就在范灵隼一边等渡船一边打量落泊生的时候,在河面摆渡的渡船不知是因为载人过多还是其它什么原因,突然翻了个底朝天,十来个男女老少全都落在河水中。落泊生连忙放下生意涉水救人,下水之后突然又大叫救命,原来他自已也不会游泳,又不知河水深浅一下踩空掉了下去。
这时范灵隼同其它几个会水的人一起救起落水的众人,救起落泊生的正是范灵隼。上岸之后落泊生少不得要道谢,交谈之下才知道,原来这渡口船夫是落泊生的远房伯父,落泊生生活无靠投靠了这位伯父,两人相依为命。
落泊生感激范灵隼救命之恩要留他吃饭,范灵隼见他自已也饿得面黄肌瘦,婉言谢绝了。反而便掏了些碎银子买了他的一幅字,那幅字写的正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这件事范灵隼早就忘了,经落泊生这一提醒才想起,细想起来,当时走得匆忙也不知道落泊生的名字。而今才知道落泊生原来名叫蒋自珍。也难怪范灵隼认不出蒋自珍,四年不见,蒋自珍早已模样大变,当年面黄肌瘦的穷书生如今已是丰神俊朗的翩翩佳公子。
蒋自珍无意中救了当年的救命恩人欣喜不已,忙安排了热水让四人沐浴。
此地离瓜洲还有一段距离,风雨又大,那红袍大胖子就命找一处近岸风小处靠岸停船等风停雨息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