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再起 第一卷 第(1-9)章 引子 四幕剧——沈思的登场 起 阿罗的手不明显抖了一下,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啦! “我希望你杀掉贱内,”那人缓慢而清晰地重复着,“而且要尽快!” 阿罗继续看着那人,却不说话。他对面的这个家伙身材细高,衣着不新,钱兜却挺鼓。从他一跨进这个小酒家,阿罗就注意上了他。半个时辰后他开始相信,任何人都不会在三天之内从他苍白如铁皮的脸上看到什么明显的表情。当然,阿罗绝不会忽视那双藏在深深的眼窝里的眼睛。它缓缓的转动着,给这张呆板脸带来了些许生气,却也令人多少生出点不安。 “二百两怎么样?”那人一字一顿的说着,死死的瞪着阿罗。 阿罗咬着后槽牙,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扬起手,把大半碗烧刀子都灌了下去。他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这没用。他手头太紧了,蛇仔明那儿的帐肯定不能再拖。如果他还想在这座城混下去,就一定得抓住这次机会。不过这个生面孔也太直接了当啦…… 好像不容阿罗想下去,那人俯身逼过桌面,冷漠的脸上明白地显示出不信任。他两眼紧盯阿罗,压底着嗓子:“你到底干不干?” 阿罗还是不说话,而是向那人身后看去。那人忙慌慌的坐回去,同时急切的向四周扫视着。 没有人在偷听。除了他们两人,酒店里只有远处角落上趴着三个上年纪的人,醉熏熏的鼓噪着什么。话说回来,这个店虽小,茅棚却搭得十分宽敞,空空荡荡的很能藏起些勾当。 “是个接活的好地方!”阿罗得意得瞧着那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在心里愉快的骂了一句。 那人的目光又移回阿罗身上,咬着牙低声说:“三百两不能再多啦!” “我只是在想……”阿罗感到有点好笑,这个价钱应该还能再涨些。 “我……我不关心你想什么,我只希望……”那人见阿罗开了口,似乎轻松了不少。 “五百两,” 阿罗一字一板说,“如果你老婆死了,你就能拿到她所有的私房钱,还可以名正言顺的……” 那人呆了一呆,似乎对于行情的突然上涨缺乏准备。 “这笔财破得值当!您尽管放心,我做事从不拖累雇主。这点在道上有口皆碑。”阿罗露骨的摸了摸手边的刀,“对了,是那位朋友向您推举我的?” “这个你别管。”那人似有点慌乱,端起碗来猛灌了几口,“好!就五百两,绝不能再多。” “放心,包您满意。”阿罗微微一笑,“不过你得先付三百两。外加一张贵宅的图式。” “先付三百?图式?”那人又犹豫了一阵。末了,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道,“三百就三百。但我可不希望出错。” “所以我要图式。”阿罗现在已恢复了平日的自信,“不用着急。明晚此时,若仍要行事,带三百两来,外加一张图式。” 那人点点头,看看四周没人注意,急步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阿罗又有点后悔。自己既没有当街叫卖,又没有自插草签,那人怎么认定自己是个杀手呢?这种事情一向都是算命的甄眼瞎给牵线,可那人提都不提甄眼瞎,甄眼瞎也没漏过什么风声,这笔生意是怎么送上门来的呢? 管它的,既然想当婊子,就不去立什么牌坊。有钱赚总比没钱赚好! 不过这要是个套子咋办?自己可在刑部黑名单上挂过号,虽不是什么红人。可万一要是哪个捕头被上头催急了,非要先抓几个小的掂掂,就地下套子…… 怕它做甚。就算那帮只会欺行霸市的衙役一起上,也没人敌得过自己手上这把缺尖刀。奶奶的,还是握刀的感觉好! 妈的,忘了先敲点散碎银子花花,晦气。阿罗这么胡思乱想着,叹口气,把最后几块碎银扔在桌上,走出门去。此时的口袋就变得和刚洗过一样,而且洗得是那么得干净、那么得彻底。 下顿饭在哪里?简直连一点影子都没有。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无绝人之路,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是找个地方舒舒服服睡一觉。 承 “这位仁兄面色发暗……”那个算面先生还没来得及说出下面的话,就被阿罗劈头揪住了领子。 “你要是说得不对,可别怪我不客气。”阿罗的声音听起来很凶。不过其实他并不想拒绝这位什么半仙的好意,只不过他实在没有什么银子来打发他。 “不碍事,不碍事,就算发市给您免费来一卦,讨个吉利。”那个算面先生早已软了,那里还有什么半仙的调调。 临到抽签时,阿罗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抽什么签好。昨天的事在心里翻来翻去,一晚上都没睡好。妈的,还是爽利些,要来就来个痛快的。阿罗咬咬牙,抽出一根,远远的扔在桌上。 “第……卦!”先生好像很惊奇的样子,快速的嘟啷着什么,“火水……,亨……,……中也,……”反正阿罗这号大人物,也是半点也没听懂。 算了,走人。瞅着那个家伙神经兮兮的翻着一本破似一本的旧书,阿罗终于不耐的踱了开去。日头才懒洋洋的爬到两竿子那么高,想到还有好大一会儿才能再见到到昨天那个人,阿罗的心里和肚子都在嘀咕着: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来了你也当不住。管你来得什么,最好能快点得把钱兜填满。 天刚插黑,在阿罗正在向那个苦脸的伙计赊第二碗酒的时候,那人又来了,当然还带来了阿罗要的东西。 “什么时候动手?” “今晚。”阿罗暗暗指指英雄氅领口处微微露出的黑色夜行衣,笑了笑。 “今晚?!”那人的声音很有趣,惊骇以外,明显地还包含着别的东西。 “就是今晚!你找个理由晚点回去就万事大吉。”阿罗边扫视着图式,边满意的磨挲着银票。没问题,傻子也知道这的确是山西商贾会的通票。 “我就喜欢干脆的人,”现在轮到那人微笑了,“如果事成,明日此时此地付你另外二百两。” “小二!”那人忽然怒道。阿罗惊得差点没立刻拔刀。刚才被轻易到手的银票弄得有些恍惚,的确有点丢面子。不过看到眼前把布满灰尘的头整个埋在自己的食盘里的家伙,阿罗又慢慢松开了紧握刀把的手。只是个脏得要命的叫化子,一个正在享用可能是三天以来最好的一顿大餐的叫化子。这种场面,阿罗见得多啦。倒是对面那人很有些惊讶和气恼。 “小……”那人的声音生生顿住,看着忽然笑起来的阿罗。 “算了,就别和他一般见识啦。我这就开工。”阿罗停了停,把残酒一饮而尽,收起东西,转身出门,没入黑暗之中。 那人木然盯着阿罗走远,忽然也冷冷地笑起来,只是嘴角的笑意始终不能传到他的双眼中。 转 从酒家到那人的府邸很有一段距离,不过阿罗走得不急也不慢。路上已经没几个人。不知是清冽还是浊涩的寒意已经升了起来,让人微微觉得喘不上气。忽浓忽淡的雾气也和阿罗一样,不急不慢的在这座不大的城郭里无声的转悠着。 也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大弄堂,小胡同,阿罗终于在一堵高高的、长满青苔的围墙下无声的停住。就是这儿,没错。没有人跟踪。甚至没有感觉到被人跟踪。看来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 阿罗猛地生生停住,缺尖刀已然在手,因为他一眼瞧见墙角背风处赫然缩个人。阿罗的心怦怦的跳着,连持刀的手也微微跳了起来。淡淡的光点从轻颤的刀面上弹起,伴着一丝杀气直冲那人的脸。 “妈的,连这儿也有风。”那人似乎被冷冷的杀气所动,挣扎着翻起身,扶着墙站起来。借着幽幽的光线,阿罗看清了来人。又是一个乞丐,还是个瞎了眼的乞丐。一双白森森的眼珠正瞪着他这边呢。阿罗不说话,收回了刀。都是沦落人,犯不着要人家的命。何况对方还看不见自己的样貌。 弄不清是那儿来的风,那个瞎乞丐只好费力的撑着根破竹竿,扶着墙,慢慢的挪到拐角的另一边去啦。阿罗送了口气,轻轻跃上了墙。 从墙边到后院小楼真的很近,就和图式画的一样。阿罗小心地向前移动着。周围静悄悄的,没有狗,佣人们似乎也已睡下。看来那人必定是个常夜不归宿的主儿。没费什么力气,阿罗就站在了廊柱的阴影里。他又仔细回想了一番那人给他的图式。没错,后院楼上就是卧室和书房。 几步蹿到卧室门外,阿罗側耳再听。依旧是那么静!连打呼噜声都没有。想必那人的老婆也已经在温暖的被窝里睡熟了。 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你最好睡到天亮再醒,”阿罗愉快地想着,“外面这么冷,你那老公在哪家青楼里逍遥呢?象他那么有钱的主儿,莫不是一品楼,还是……” 打住打住,又想远啦!阿罗摇摇头,暗骂了自己一句。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却离开了卧室门,反而拐进了书房。 书房里当然没有值五百两的脑袋。 不过阿罗也不会蠢到连这一点也想不到。 书房里没有脑袋,但应该有暗格——放钱的暗格。 整整一盏茶的时间,阿罗才找到并打开了嵌在墙里的暗格。那是个老式的暗格。从里边,阿罗摸出了:一叠银票,小半包金子,两条珠链,一副手镯。红货还真他妈不少嘞,这一把可发了,大概有三千两呢! 所有的东西都进了口袋后,阿罗准备开溜。五百两的脑袋谁还有兴趣去碰!蛇仔明的帐也甭还了!反正这座城也呆腻了,靠口袋里这些东西游游江南岂不快哉。 有那么一阵,阿罗真希望留下来看看那人在外面混了一夜,回来发现太太还活着,而暗格却已经空了时的表情。那人的冷漠无情,打开始就让阿罗厌恶之极。不耍这种人耍什么人?再说自己也从来不是什么杀手。有个可以说是朋友的朋友是做杀手的,不过也好久不见了,怕是被别人杀了吧。杀手的事,自己当然多少听了些。也许听多了武侠段子的三姑六姨可能把自己当作杀手,可是象他那样的人找到自己做杀手,是不是很没眼光呢? 合 书桌上的灯亮起来的瞬间,阿罗险些尿了裤子。 没有人点灯,灯是不会亮的。 阿罗肯定没有点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那么等是谁点得呢?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阿罗才镇定下来。这时他才发现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周围也仍旧静悄悄的。 是不是幻觉? 好端端的哪来的幻觉?是谁点的灯?肯定不是自己! 难道? 难道? 难道哪位道上的高手也盯上了这笔红货,有心要黑吃黑…… 阿罗的脑袋嗡嗡做响,只得整了整衣衫,拱手低声道:“何方高人想要分上一份,还请现身说话!” “灯亮的瞬间尿了裤子不算什么,没有尿裤子,说明你还有点道道。”一个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不过用不着阿罗去费力的想,那人已经出来了。 只见一人从房中大梁上消消停停的走了下来,两丈多高的距离,他就那么一步一步走了下来。阿罗反复揉了揉眼睛,也看不到任何的丝线或搁脚的东西。那人终于站在了地板上,把他的正脸完全摆在了还在犯迷糊的阿罗面前。 是他!没错就是他!没想到他有这么好的轻功! 阿罗做梦也想不到会和自己的主顾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再次见面,不过他还是立刻在那人有任何新动作之前拔出了缺尖刀。 那人却似乎毫不在意阿罗的刀,自是自顾自的笑着,好像非常高兴的样子,苍白的脸上泛出不少血色,在幽暗的灯光下,更是骇人。 “我不敢了,我马上就去”阿罗好想想起了什么,把装着珠宝的口袋小心的放到桌上,然后就想拔足。 “不用了,贱内已经在那儿躺着啦!”那人大马金刀的坐到椅子上,一手收起珠宝,一手得意的摇晃着。 “他现在只需要你也躺下。”一个声音骤然想起,平和有力。同时房间里的灯光忽的亮了起来。那人蓦地大惊,失神的望着窗外,全然不顾整个后备都亮给了阿罗。 “暗中用内力压住火焰制造紧张气氛,似乎太没新意啦吧。”随着揶揄的话语,一个白衣人赫然从窗户中露出头来。他好像故意学着阿罗的主顾,一小步一小步慢慢的踱着。只不过他居然是从楼下慢慢的腾空踱到楼上来。“还有的你的轻功还要好好练习哟!司马大人!” 所谓的司马大人仿佛想要起身,听了这话,怔了一会儿,又无力的坐下了。“沈思,我没想到你会来。”他的话忽然变的非常无力,人也好像突然老了不少。 “沈思,天下三面神捕之一。位于无面神捕和千面神捕之后,人称冷面神捕的沈思。”阿罗只觉得罩着自己全身无力的气劲突然一松,似乎脑子也转得快了起来。 这时被称为沈思的白衣人已经探身跳进的窗子,轻轻落到地板上。而所谓的司马大人几次想要出手,却最终颓然的坐倒。 “你还是束手吧。”借着灯光,阿罗发现沈思原来是个年轻人,大概二十出头。不算太过英俊,不过一双眼睛却显得十分有神。“罗笔塔真要和你拼命,说不定你还得挨上一两刀呢。” 听到神捕大人这么说自己,阿罗忽然觉得莫名的兴奋,连握刀的手都觉着更加有力啦。 “你呀,终究只是个小贼。” 沈思忽然横身移到阿罗面前,出手如风,点了他的数大穴道。“连司马大人的小小威吓之术都应付不了,不敢放手一搏。其实我看你刚才还有两成把握可以舍身而退。话说回来,司马大人到底只是轻功较高而已。”沈思把阿罗的刀也给抽了,转身面对所谓的司马大人说道,“不过这把刀委实不错,不能让您拿了去拘捕。” “你怎么知道是我?!” “西北军情时有走漏,我们早就注意上了。不过面太大,我们人手又紧,不能立刻详查。好在前不久收到了尊夫人通过她娘家原龚侍朗龚大人捎来的密信,才知道您这定州司马居然是我们要找的人。其实我很佩服您的耐心和智计。潜伏了这么多年,居然一直是司马,既不大到让我们派监察使,又足以知道军马粮草调动的细节。真是厉害!可惜,你忘了龚夫人是将门之后,你的行动早已引起了她的怀疑。所以你只好杀了她灭口。”沈思越说越快,语气渐急,脸也沉了下去。“可惜我只想着你怕别人怀疑你,便买凶杀人。谁知你竟是先杀龚夫人,再杀杀手,然后伪装成小贼入室偷窃不成,误杀夫人后为你所杀。你可真够毒的,暗影十三。” 阿罗听着沈思的话,脑袋已经乱成一锅粥。这时听到“暗影”一词,这才猛然惊醒,原来这位什么司马大人就是传说中专门刺探我朝情报的“暗影探报”。怪不得刚才能摸到西域样式的珠链和手镯,想必不是龚夫人的首饰,而是偷泄情报得来的赏赐。 “你都说对了,可是你还是没能阻止我杀那个贱人。这个罗什么根本就是我的幌子。而你,神捕大人,还是输了。”身份被点破后,暗影十三反而变得镇定下来,直直的瞪着沈思。 “我是输了”,沈思叹了口气,又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神捕,我只是个努力做好份内事的小捕快而已。我犯了错,现在我来补偿。”说完沈思停了停,深深吸了口气,向暗影十三逼来。 “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还是要把我大卸八块,报仇泄愤。呵呵……”看着沈思慢慢走近,暗影十三显得无动于衷,“其实看见你进来,我就知道时候到了。” 沈思在暗影十三的面前停下,看着暗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无声留下。不知是不是毒药的作用,他的表情显得十分的痛苦。“你以为我真的很想杀她吗?可是,……命令……都快二十年了,我们都,都快二十年了……”飞影十三的面孔扭曲着,不住涌出的血水终于永远打断了他的话。 阿罗张大了嘴巴呆看着这一切,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沈思抬手将暗影十三的无神眼睛合上。几颗泪珠从他的指缝中滑落。几个捕快走了进来,将阿罗和暗影十三的尸体一起带走。 沈思步履沉重的踱到窗前,看着窗外发呆。一阵阵夜风出来,却丝毫吹不开这浓浓的血腥之气。他自己给阿罗算的那一卦又浮上心头: “第六十四卦 火水未济 未济: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 《彖》曰:“‘未济:亨’,柔得中也。‘小狐汔济’,未出中也。‘濡其尾, 无攸利’,不续终也。虽不当位,刚柔应也。” 《象》曰:“火在水上,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 初六:……” 开始还以为只是说阿罗必然功败垂成,现在看来何尝不是指自己白忙一场,还累及旁人。唉,希望下次不要再犯这种错误! 叹气之声尚未出口,窗前小树梢间赫然闪出一名锦衣人。那人左手掏出一枚刑部的腰牌,右手掏出一个腊团向沈思掷来。沈思心念一动,伸手接住了那人投来的腊团。展开看时却是一卷薄纸,纸上只有三个小字:“速回京”。待沈思抬起头来时,那名锦衣人已然踪影不见。而那字条已自行燃烧起来。 “磷纸传书,必有大事。”沈思心里暗自一惊,转身与一名捕头耳语几句,便如大鸟投林一般穿出窗户,没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一章 “路上小心。过两天我会在云阳渡口和你们会合。”百里葳蕤拍拍林坪实的肩膀,话里颇有些不放心底味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武功是不错了,可是就是心眼死啦点,也没什么走镖的经验。还好有金老镖师这个老江湖跟着,想来两天的路程也出不了什么大岔子,再说从这里到云阳可还算太平…… “俺知道了。”林坪实低着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百里葳蕤不仅皱了皱眉头。刚想再说点什么,金老镖头凑了过来,“二哥,时候不早了。去落笔山庄还有段路呢,你就别惦记着我们这儿啦。” 林坪实借机向百里葳蕤点点头,拨马向队首驰去。一声悠长的号子声中,众趟子手轰然应诺着,整个队伍开始动了起来。金老镖头笑着冲百里葳蕤一抱拳,也拨转马头,跟了上去。 唉,当年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急着要到外面去走一走呢。百里葳蕤不觉苦笑了一下,往昔的一些人和事不觉浮上心头。再抬头时,一队人马已经在滚滚灰尘中走得远了。百里葳蕤叹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来,步入通向落笔山庄的岔道。 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刚刚点上的牛油巨烛正散发着恼人的气味,似乎搞得大堂正面墙上挂着的巨大画幅上那只吊睛白额的东西也有些不耐。宽宽的黑漆长案上,正摊着一本灰色的册子。案后端坐着的人眯着眼,不知是这烟熏的,还是正在想着什么心事。 册子很薄,翻开的这页上面只有三段小字。 “ 无面 真名:不祥 官职:刑部执事,御前三品带刀护卫 师承:不祥 成名招式:玉石俱焚拳 兵器:切金断玉刀 出手:可以确定的出手有三次,均一击中的,全身而退 特征:黑衣斗笠,面貌从不示于人,故人称无面 其余一概不祥 千面 真名:不祥 官职:刑部执事,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师承:不祥 成名招式:不祥 兵器:无影针 出手:可以确定的出手有两次,一次未果,受伤而退 特征:善于易容,故人称千面 其余一概不祥 冷面 真名:沈思 官职:刑部执事,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师承:一说崆峒,有待确认 成名招式:不祥 兵器:不祥 出手:未有可以确定的出手 特征:面冷不假颜色,故人称冷面 其余一概不祥” 月亮慢慢的爬了上来,懒懒的照着大堂的一角。大堂四周悬着帷幔的地方都隐入黑暗中。 “你觉得那个冷面怎么样?”案后的人声音不高,而且说得很慢。 “很难说。属下认为他的武功不弱,可不知为什么没有他出手的记录。”帷幔后的声音顿了顿,“不过属下认为他的武功不会比令都尉高。” “恩,我也是这么看的。好吧,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是,属下这就先告辞了。” 帷幔无声的动了一下,话音却已经去得远了。 “不过到时,你还是要全力以赴,不要在太子面前输于刑部。” 案后的人睁开眼睛,不知在盯着那个角落。 “末将明白。”一个干脆有力的声音在空落的大堂里响起,却叫人找不到说话人的方位。 “好吧,你也下去。”案后的人显得有些倦了,挥手道。 “末将告辞。” 直到这时,案后的人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笑容。烛焰依然静静的立着,帷幔也没有摆动,可他知道,令都尉已经走了。他又重新闭上眼睛,开始欣赏起身后画上传来的无声咆哮。 百里葳蕤走得很快。一方面因为天已经快要黑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感到身后有什么人在坠着他。刚离开八方镖局时,他就觉着有人在盯梢。不过那时他担心是若有人要动这趟镖,没有自己在,林坪实他们能不能应付得了?然而,自刚才和林坪实他们分手后,这种身后有人的感觉越来越强。短短的一段路,百里葳蕤已经几次忍不住停下来,反身查看是谁在捣鬼。可每次任他是迅疾转身,还是忽然倒退数步,其结果都是一样,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莫不是什么山魈野鬼?”一阵凉风吹来,百里葳蕤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不大可能。这片林子虽然暗点,可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出没。怕还是劫道的。”可是转念一想,“可这万把两银子的镖会有什么人想要?而且老坠着我干吗?”回头望着空荡荡的山路,百里葳蕤只觉得一种无形的压力向自己袭来。又一阵冷风横过,卷着几片枯叶在他身前打了个小转。百里葳蕤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颤,凭着江湖风雨几十年摸爬滚打出来的直觉,他急急回身运起轻功,向落笔山庄急奔而去。 “沈思有消息吗?”桌后的人就着刚点上的红烛,低头看着那永远看不完的奏折。 “有飞鸽传书说他已经离开了定州。现在在哪儿还不清楚。”桌前的锦衣人低着头,毕恭毕敬的答道,“不过属下认为他明天一定可以赶到。” “兵部有什么动静?” “刚才有人回报,兵部尚书吴大人在例行的旬会之后,又在白虎堂和参军尹大人密谈了一会儿。” 锦衣人语气中似乎为自己情报的迅速准确而得意。 “据说兵部会派一名新任都尉来监场。”桌后的人还是低着头在奏折上写着。他的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奏折上的工笔小楷批字也非常工整。 “属下也听说了。派一名名不见经传的都尉来监场确实有点奇怪。可是请恕属下斗胆,兵部的人关我们什么事呢?”桌前的锦衣人扬起眉道。 “这个你就不懂啦。”桌后的人停下笔,抬起头微微现出些自得的笑意,“如果后天能在太子面前有所表现,日后自然大有裨益。” “要是无面在就好了,现在不知道沈思能不能……”桌后的抬起头来看了锦衣人一眼,又摇摇头继续看奏折,“这个你们不会明白的。” 桌前的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在百里葳蕤的记忆里,落笔山庄离官道并不远。可是这当口已经走了快一盏茶的功夫,却连落笔山庄的围墙都没有看到。越来越大的风在黑漆漆的树林里胡乱的冲撞着,一如百里葳蕤般惊惶不定。月亮还没有升起来,氤氲的山雾倒是愈来愈浓,连山道都快给看不清了。百里葳蕤奔得越来越快。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原地绕着圈子。但是他不敢慢下来看一看,或者做做标记什么的。因为那身后那无形的压力似乎幻化为有形的杀气,直直的逼过来,仿佛百里葳蕤稍稍一停,就会直刺他后心。刚归巢的夜鸟也不知是被什么惊起,在看不见的地方扑腾着,嘶鸣着,叫人一阵阵的心惊。 正急行间,前面的大树后猛地转出一人。百里葳蕤的心呼的一缩,生生后退两尺拔出刀来,在身前狂舞着。 “唉,‘夜战八方’居然被您舞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实在是太……呵呵”冷冷咳嗽声传来,百里葳蕤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战。面前站的原来是个玄色道袍的道士,双手虽然都拢在袖筒里,眼神却很凛厉。百里葳蕤忙收了招,再退两步,重新摆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遥遥的对着这个道士。 这个道士就这么看着,却没有动手的意思。百里葳蕤竭力装出一幅镇定自若的样子,但是心却开始不由自主的缩紧。他现在已经不去想什么落笔山庄啦。百里葳蕤,堂堂八方镖局的二掌柜,当年就连太行山崎岖寨的十三太保挥舞着十七把明晃晃的钢刀同时向他杀来,也没有没有如此惊惶过。可他只想着一件事——逃。面前这个人武功之高,局里恐怕只他大哥百里长青和三大供奉才能与之一较高下。可是现在身边就连林坪实那样的帮手都没一个,也许今天,今天就要…… 正惶惑见,那道士忽然敛了声势,正色拱手道:“这位老人家衫上绣有‘八方’字样,莫非是八方镖局的人?” 百里葳蕤把心一横,接口道:“不错正是。在下百里葳蕤,百里长青是我大哥。” 那道士一听之下,眉头微皱,似乎想起些什么。百里葳蕤见了,心道抬出大哥百里长青,这道士还真犯了嘀咕,当下安定不少。 那道士又问道:“不知黄飞霞黄老剑客您可认得?” 百里葳蕤心中一动,应道:“黄老剑客现在是我局三大供奉之一。没事的时候,我们常去牡丹园喝茶听书的。” 那道士眉头一挑,好像松了一口气。“黄大侠这几年没怎么见着,原来真是在贵局当了供奉。贫道出尘,和黄老剑客亦有数面之识。这几年云游漠南,却不知黄老剑客已经到贵局做了供奉。他日得闲,一定登门拜访。” 看百里葳蕤还是副横刀立目的模样,那出尘道人笑了笑:“贫道打从北面来中京。路过此地,忽闻打斗之声。贫道心里疑惑,转来看时却没见到半点人影。正纳闷时,就撞见百里先生。一时起疑,还请勿要见怪。” 百里葳蕤翻来覆去想想,认定自己确和这道人无怨无仇,这才将信将疑的收起刀道,“这位道长有礼啦!刚才我亦觉得有人在跟着我,故而拔刀在手。倒叫道长见笑了。” 那道人又道:“不知百里先生因何至此?” 百里葳蕤笑了笑,回道,“还不是因为这落笔山庄的主人中行先生五十大寿,我大哥百里常青嘱咐我顺路捎上一份贺礼。敢问道长也是去落笔山庄祝寿吗?” 那道人呀道:“原来百里先生也是要去落笔山庄,贫道正好也是去贺寿,不妨一同前往。” 百里葳蕤想起刚才的怪异,有此强手通行,正求之不得,于是当下应允。两人谈笑之间,夜已经全黑了。远处山冈上隐隐透过一片光来,看来山庄已经不远了。百里葳蕤定下心来,发现那种无形的压力不知何时已消散。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老是疑神疑鬼,一边向灯火处快步走去。也许是天黑走得又太急,他没有注意到出尘道人右脚的鞋底下有着一块血迹,踩在青青草叶间,留下一连串越来越淡的痕迹。 第二章 百里葳蕤其实和落笔山庄的主人不熟。这次来,主要因为百里长青脱不开身,托百里葳蕤送份寿礼。而出尘道人,倒象是中行先生的老相识。百里葳蕤从他那里才得知,这中行先生原名图报,字不逾,原是开国重臣,曾任散骑常侍,为当今圣上昔年众多谋士中的翘楚。建国之后,贡添户部侍郎,先后监管西江的疏浚和南方驿道的修葺,同时负责相关的漕运驿运事务,西南一带的户绅名门,多有相交。想必百里长青也是在那时认识的中行先生。前些年,中行先生自请归老。皇上多方挽留不住,便在这中京城外笔架山上修了座山庄相赠。其实,皇上的意思是让中行先生不要离得太远,有重大事情能随招随到。 两人边说边走,不经意间已然到了山庄门口。两人看向那门首,虽然不甚壮丽,倒也堂堂正正,颇有些气派。门口的一对青石狮子抱子携孙,正和修养天年的蕴意。山庄大门正开着,有两个家丁模样的人穿了新衣服侯在门边。两边长长的气死风灯照着迎面影壁上的寿字,现出不少喜庆的气氛。看到有客前来,两个家丁忙趋上前,将二人迎入庄内。 绕过影壁,便是个小广场。广场对面正对的台阶上便是山庄的正厅了。厅首挂着个匾,笔势遒劲,黑底金字,上书“手已落笔、心未忘忧”。两人看了匾,相视笑笑,登堂入室。此厅不小,分前后两重,中间竖了个小壁,上面挂了副松鹤延年图。图下放了一张太师椅,却没有人落坐,不知中行先生到那里去了。厅里四处都点了灯,悬了红绸,几个家人进进出出,端来送往,忙的不可开交。想来是这二位到的太晚,大厅中虽然摆了好些桌,却几乎已经坐满。一座的人穿着不一,站坐各异,却偏偏似都各怀心事。百里葳蕤见了,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 正不知该坐那里好的时候,一张靠中间的桌子传来招呼声。百里葳蕤转脸看去,才发现是广东十三行的古三当家和山西商贾会的钱二掌柜坐了一桌,旁边还余了一个空位。百里葳蕤心里一喜,打着哈哈就坐了过去。转头再找出尘道人,却发现他早在靠门的一张角落桌子上坐了。 这广东十三行和山西商贾会都是八方镖局的老客,各自托的镖加起来少说也有个几百万两。百里葳蕤和古三当家和钱二掌柜自是老相识。这次见了面,少不得寒暄两句。百里葳蕤心中纳闷,客套两句之后,便把话题引到了今天的来宾身上。 听百里葳蕤问起,钱二掌柜日渐发福的胖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原来你还不知道呢?这次名为是给中行先生祝寿,实际上是为中行小姐挑婿呢!您老兄真不知道?” 那边古三当家接口道,“你看那下座左首第一桌中坐着的年轻人。”百里葳蕤侧头偷眼看去,却见一人身材削瘦,衣履皆白。料子都是绫罗,身上装饰,更是汉玉白金,颇为奢侈。相貌不错,但脸上颇有些浮狂之色。 “那便是东方世家的二公子东方白。”古三当家低声道,“虽然武功不如大公子东方青,但也颇得东灵大师的真传。怪不得那么张扬。”话音未落,东方白旁边一桌上的一个胖大和尚已经转过头瞧来,三人都有些尴尬,忙低了头饮酒。过了好一会儿,古三当家才用更低的声音说道,“那个和尚就是东灵大师。”一听此言,百里葳蕤又侧头看了看,缓声道:“难怪我们这么低声音说话,都被他听见了。看来东灵大师不只是龙象龙象般若练的出神入化,东密的搜神决怕是也颇有大成。” 钱二掌柜也点头道,“难怪这东灵寺的东灵大师可以和西华观的西华道长并称,佩服佩服!”语气之中倒是颇对成名已久的西华道人赞赏更多。那边东灵大师向这厢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脸上却也没什么表情。 “其实我觉得还是那边南宫世家的独子南宫朔更胜一筹。”古三当家向下座右首第一桌斜斜眼。百里葳蕤这才看见那边也坐了一个年轻人。青衣博冠,斯斯文文。一双眼睛光华内敛,看起来倒是比东方白更有涵养。 “南宫朔师从南隐居士,想必功夫也不输于东方白多少。”钱二掌柜也来了兴趣,冲古三当家一笑,“要不请百里老哥做个东道,你我就他二人赌上一赌。看看谁能成为中行先生的成龙快婿。” 古三当家看来是经常和钱二掌柜赌彩,当下应允。百里葳蕤跟着哼哼哈哈,心思却在想着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南隐居士,却不知他今天来了没有。看着架式,东灵大师已到,南隐居士恐怕也已混在这祝寿的人群中了。听大哥说此人对八方镖局有大恩,自己却从未谋面,如今恐怕又要失之交臂。这“隐”字称号,倒是真的贴切。 “你觉得我的功夫怎么样?”一个穿着滚龙袍的年轻人收了招,急急的跑过来,向一位苍老的太监问道。 “不错不错,太子殿下能把这块垒真气练到如此境地,着实不易。”那老太监脸上带着笑,居然忘了身份似的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那我后天也能上场耍两下吗?”这被称为太子的人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问起话来却似乎十分的幼稚。 “唉,恕小人直言。这块垒真气的首要功用是陶冶练功者的心性,使其心胸开阔,遇事不慌。然后逐重往上练,才会由内向外,强精健骨,护体防身。非练到五重之后,不能与人相搏较力。然若练到八九重,亦可由实化虚,与高人出手放对。皇上陛下早已练到八重,因此可以阵前领军,斩将夺旗,十荡十决。太子殿下方自练到第三重。刚才故能仗着天生的好筋骨硬断木桩,实则已然力竭身伤。刚才我拍你肩膀,便是度气为你疗伤。今后不可再急功冒进啦!” 那年轻人虽贵为太子,对这老太监倒是极为信服,当下红着脸琢磨了一番老太监的话,这才点头道:“我记住了!”那老太监笑了笑,从小太监手里取了皮裘来给他披上。 两人走到廊下,那年轻人忽然问道:“海公公,你说后天会有什么高手来吗?” 老太监猛听得“高手”二字,身上真气不觉一吐,核桃般的老脸一时间也仿佛舒展开来,“想起那天,我和无名兄比了一千多招也没分出胜败,两人惺惺相惜,遂一同到天香楼饮酒畅谈。当时,我也和他谈起天下高手。他却推说大家都是快如土的人啦,没什么好谈的。” 那年轻人忽然插嘴道:“能和您四海无双海公公与无名老人相提并论的人,只怕没有了吧?” “那倒未必,单是少林空想大师和武当玄幻真人,只怕已不在我之下”老太监虽然口中这么说,眼角却也不禁流露出一丝得色。天井里原来用来给他二人照亮的火烛被旁边的小太监一一撤去,四周已然黯淡下来。老太监叹了一声,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又道:“我当时一再追问,无名兄才告诉我,他遍查天下武林,已认定今后数年内能执武林牛耳,动江湖消涨的,应为‘三仙二老一子七圣’。我再追问这一十三人到底是指何人时,无名兄却三缄其口,只说天机不可泄漏。当时,我听了很有些懊恼。现在想来,到不怎么为异。长江后浪推前浪,无名兄和我那样的时代,真的是过去了。” “‘二老’?有你老吗?”那年轻人歪着头,非常好奇的样子。 “应该不会吧。我们这种老骨头是不会再在江湖上走动啦!”老太监又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也许是两个有和我十年前一样心情的人,想到江湖中最后游戏一番。”看着那年轻人好像有点失望的样子,老太监缓缓说道,“其实,我觉得那‘一子’才是最为要紧的人物。而且我有感觉,他后天一定会到!” 月亮已经升到树梢了,主位上却依然空着。请来的乐班在厅角奏着些江南欢快的小调,却始终没什么气氛。座中诸人似乎都有些不耐,只是没人愿意先起身。倒是东方白和南宫朔两人依旧坐得很稳。百里葳蕤被钱二掌柜和古三当家灌了两杯,头有些晕,正伏在案上养神。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抬头一看,却是一伙全副装备的兵士正闯进院来。百里葳蕤心里一怔,坐起身来仔细听去。只听见为首的一名军官一边嚷嚷着什么“杀人”“尸体”之内的,径直奔进厅来。 座中人这时都回过身来。那军官进得厅来,却发现主人不在,当下扯过一名管家模样得人问道,“中行大人可在?”他嗓门特大,说起话来,震得厅棚直颤。 那管家模样的人好像很是紧张,诺诺的答道:“我家主人正在笔架峰上。小人已经派人去请啦,一会儿就到,一会儿就到。” 旁边桌上站起一位华服中年人,沉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那军官松了手,也不正眼看人,自顾自说道:“刚才兄弟们路过此处,下马小解,却发现一只人手伸出地来。几个兄弟扯住那手一拔,却拔出一具尸体来。我当下起了疑,叫弟兄们拨开浮土,才发现四五具尸体。都是刚死不久,血还没有全干。再仔细看时,大氅和银两却都没了。而且,我们带的鳌犬嗅到有人往这边过来。正好有个兄弟晓得中行大人的府邸就在附近。我思来想去,这歹人怕是还没走远,特地过来知会一声!” “那么你是那位大人手下的。”那华服中年人有点不信的样子。 “下官是御林军神机营都尉温停云下属校尉魏缓。敢问阁下是?”那军官抽出令牌,举在手中。 那华服中年人要过令牌仔细看了看,说道:“魏校尉,吾乃户部侍郎赖金昌,今特来为中行先生祝寿的。你们且不必着急,中行先生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厅中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乐声。呜呜咽咽的,不知用是什么来吹奏。远不及笛子清脆,亦比萧声更加幽沉。曲调起伏宛转,却绝不类刚才的丝竹之声。而且吹奏者看来内力不错。远远的不知从何处吹来,却连小小的转折之处都清晰可闻。刚才奏乐的乐班都已停了下来,互相瞪着惊讶的眼睛。厅中众人,也都怔住不语。 就在曲调转急之时,一个家人猛然大叫着从后厅奔了出来。管家过去一把揪住。只见这人在管家手里如筛糠一帮抖擞着,目光游离不知在看何处,口中兀自喃喃道:“老爷,老爷死了!”话音方顿,人已歪倒。而那奇怪的乐声,也就此停住。 第三章 闻听此言,不少人已经跳将起来。赖侍郎和魏校尉也是脸色大变,管家头上青筋直冒,手一松,那家人已昏倒在地。那边东方白手撑桌面,方欲站起,一眼看见对面南宫朔还面沉似水,端坐不动,便又坐下不动。 正乱间,厅门口忽然闪进一物,其势快捷如飞,赖侍郎只觉眼前一道黑光掠过,不由得倒退两步。还未及定神,一片碗杯破碎声中,坐在厅门口的一人忽然长身而起,向大厅侧面投去。百里葳蕤的眼尖,一愣之下,却发现那道黑光是一只全身黑毛,齿白爪亮的鳌犬。这鳌犬一进门,便直扑坐在门边偏桌的出尘道人。那道人反应奇快,当下避过鳌犬,一拍桌案,朝相反的厅侧扑去。鳌犬收势不住,把桌上的碗杯掀翻了一地。 百里葳蕤心里大惊,正欲起身,眼角恰瞟见那边的东灵大师头也不回,反手一掌,直奔出尘道人拍到。同时厅角一人猛然立起,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直扑出尘道人的面门。这两边夹攻,突起不意,出尘道人却好像早有预料,直奔半敞着的窗户而去的身形猛地一沉,堪堪从那挥刀人身侧滑过,直钻到那人刚才坐的桌子下面。这时东灵大师的掌力已到,正撞到力劈而下的钢刀上。只听得砰的一声,那人全力下劈的钢刀反弹而起,正撞到额角,一道血剑当下溅了起来。那人弃刀掩面,噌、噌、噌倒退数步,靠在墙角,呼呼直喘,动弹不得。 百里葳蕤心里暗叹,那人接了东灵大师这隔空一掌,居然伤而不死,倒也了得。那边东灵大师噫了一声,当下换手又是一掌,却是打向大厅另一面。百里葳蕤顺着他掌势看去,却见这掌比那掌快了许多,瞬息之间已把角落里一张无人坐的厚橡木桌连大理石桌面一齐打的粉碎。百里葳蕤正在纳闷,却见腾起的木屑石粉中间赫然有一角玄色的道袍。 “连人都打碎了!”钱二掌柜吐了一下舌头,似乎为刚才看轻东灵大师而后怕。那边东灵大师却皱起了眉头。“难不成,他是觉得出手太重了?”古三当家心细,向百里葳蕤问到。百里葳蕤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似乎有点不相信刚才还是和自己说笑的人,居然兔起鹘落之间就变成了齑粉。不光是他,饶是魏校尉那般凶神恶煞,好似能征惯杀之人,也怔在当场,好半天和不拢嘴。厅里众人,皆不言语。倒是南宫朔身边站起一人,径直走到墙边受伤人身边,开始为他止血。 “太子殿下今天练功太累,烦请少傅大人早些下课为好!”刚才海公公脸上的豪迈之色统统消失不见,翰林院大学士少傅传大人勉力聚拢目光,也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灯影缩着的一张老核桃般的脸。 “下官明白,今日我只讲些养生之道就是。” “这是最好。那么老朽告退。”海公公行个礼,掩门而去。 传大人数着海公公步数,心想他行得远了,方才抓过太子的左手腕,把起脉来。好一会儿,传大人才松了手笑道:“殿下果然有些心急,好在有海公公这样的名师,出不了什么麻烦。” “您也看出来了?”太子颇有点失望的样子,“听说少林俗家弟子石不破在我这个年纪,已经能生裂猛虎,独驱群狼啦。我这么就练这么慢呢?” 传大人好像知道太子会这么问,笑了一笑,答道,“其实太子殿下悟性奇高,六艺无一不通,块垒真气更已练到第三重。治国之道,也颇有独到见地,想来守土安邦应该不难。此实耐万民之福也!” “第三重,第三重连站殿的那些金吾力士怕都不敌!”太子听了赞许之词,心里其实已很得意,但是嘴上仍不服气。 “金吾力士?!就算太子殿下您比海公公武功更胜一筹有如何?”传大人闻听此言,立刻收了笑容,顿了一顿,正色道,“斗勇较力,仗剑报不谷,千里留名,着实快意。但是,太子殿下您既然贵为太子,有朝一日自会面南而坐。天下不平之事,您只要着心留意,皆可命令满朝文武一一处之。就怕太子殿下好勇斗狠,穷兵黩武,负了江山社稷,天下黎民。这块垒真气调心养性最有功效。陛下要海公公教殿下调心理气,修治国平天下之心,只怕重的就是这一层关系。殿下一心练功求胜,未免走得偏了。这其中的道理,前些日子下官谈到的庄生三剑说得最为显豁,相信太子殿下不会忘了吧。” 太子听着传少傅侃侃而谈,默不出声。传大人看在心里,晓得他这个学生每每若有所思便是这副表情,本想对今日急功冒进之事再告诫几句,此时也便不再多说,于是借口时间已晚,退了出去。 刚才一直未动得南宫朔忽然开口说到:“东灵大师的大手印果然厉害,在下佩服之极。”话语虽恭维,却总让人觉得带着不少讥诮之意。东灵大师不答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倒是看着自己手掌出神。 众人正疑惑间,忽听得梁上有人说道:“东灵大师,暂别动手,且听小可说上几句。”话音未落,也不管东灵大师有何看法,一人已从梁上飘然而下。百里葳蕤定睛一看,原来竟是自己刚才以为已化为齑粉的出尘道人。 看到东灵大师没有再出手的样子,出尘道人驱前几步,向东灵大师及诸人拱手道,“各位请恕小可说两句再动手不迟。”魏校尉此时已将那鳌犬唤回,听了这话便将皮扣抓牢不放,任其低吼。 东灵大师忽然开口道:“少侠这招‘割须褪袍’果然厉害,居然能借外袍引开我一掌,又乘厅柱隔住我等视线,不知不觉上到梁上,连老衲都不得不佩服。” 那出尘道人哈哈一笑,摸摸少了半边的长髥道,“承让承让。若不是大师手下留情,我岂不是和这身上道袍一样化为齑粉啦!”稍顷,只见他左手一抬,把剩下的长髥一下扯掉,同时右手一拉,将身上缺了大半的道袍尽数除去,露出里面的一身紧身衣襟。众人这才发现,所谓刚才五绺长髥,宽袍大袖的出尘道人忽然变成了一个大概二十出头,不太过英俊,不过却显得十分有神的年轻人。 百里葳蕤心中半惊半疑,正要言语。那边东方白已站起来,双拳紧握,作色道:“阁下藏头缩尾,是何居心?”言语之中似乎为这年轻人躲过东灵大师的两掌而颇为不耐。 这年轻人倒也不生气,郑重的从怀中掏出一面金牌,向着东方白缓缓说道:“在下刑部玄字门执事沈思是也,目下正要赶回中京。东方公子也许不知,刑部向有律令,玄字门执事出入中京须易容敛迹,不为外人所查。在下改装易容,实乃情不得已,还请公子及各位海涵。”说完,也不管东发白诧异的眼神,转身走到百里葳蕤面前,拱手道,“百里大侠,小可公务在身,冒名相见,还望勿要见怪。” 百里葳蕤本来对这变故惊讶间多少带点不忿,看了这年轻人一脸诚恳之色,却又不知不觉生出一丝好感,当下拱手道:“沈执事多虑啦。江湖每多诡异之事,老朽倒也见得一些。只是累得沈执事曝露行常,不知刑部可会责罚?” 沈思笑笑道:“既然已被发现,还管它许多。倒是刻下山庄中古怪之事迭起,在下不才,却也是公门众人,这等闲事还要硬着头皮管上一管。”厅内众人多惶惑不已,此刻见有刑部的人出头,一时大厅里目瞪口呆的,交头接耳的,摩拳擦掌的乱作一团。 “能给老衲看一下金牌吗?”东灵大师突然朗声说道。话中显然暗含龙象般若功的高深内力,将众人的鼓噪之声全都压下。 “能否让本官也看看?”半天没说话的赖侍郎这时也忽然说道。 “且让大师先看看,侍郎大人烦请稍候。”沈思说着,身形闪动,已到了东灵大师面前,双手递过那面金牌。东灵大师仔细研看了一番,方才合十道:“今日怪事颇多,老衲多疑,还请沈大人不要见怪!” 沈思接过金牌道:“大师心细如发,小可自当体会。”说完点点头,已步到赖侍郎身边。那赖侍郎似乎眼神不济,对着灯光看了半天,这才将金牌还给沈思。百里葳蕤聚拢目光看去,只见金牌正面弯弯绕绕,不知刻着些什么花纹,正中楷书“玄字第十五”字样。反面好像刻着一只异兽,下面一行小子,却不知写得什么。 百里葳蕤正遗憾不能看得更清楚些,旁边古三当家忽低声道:“钱老弟,这刑部执事的金牌没见过吧?”钱二掌柜不服气道:“怎么没见过?我早就见过了。”百里葳蕤凑过来道:“那么那个玄字第十五是什么意思?” 还没来得及得到答案,沈思已经将金牌在怀里小心的放好,转向魏校尉等人道:“你等可是在一棵槐树下发现的尸体?”魏校尉被问得一愣,旁边一个比较机灵的兵士已抢着答道:“正是正是。”沈思点头道,“那就错不了啦。一个时辰前我路过庄前驿道,忽然闻到淡淡的血腥之气。我心里好奇,四下细寻,这才发现路边树林中一棵槐树下的浮土内浅浅的埋着五具刚死的人。我当时怕有什么鳞毛之类把尸体给破坏了去,故而重新把土掩上,你们看见未埋好的手掌。可能是我天色将晚,未及细查所致。” 说到这里,沈思又转向百里葳蕤说道:“当时我刚掩好尸体,就发觉这位百里大侠急速奔来。我还以为是杀人者察觉到什么转身回来,只得先准备全力对敌,却不知这位百里大侠是来祝寿的。当时,我心念一动,决定相机以祝寿为名瞒过身份,跟百里大侠一起来看看。”沈思边说着,边脱下右脚的云鞋,指着上面的一点污迹叹道,“谁知当时一不留神,沾上了一块血迹,结果被这灵犬发觉。可惜可惜。” 看着魏校尉等军士恍然大悟的样子,沈思又道:“不过当时我还有个疑问没提。现在敢问一下百里大侠那时为什么催运轻功,跑得那么快呢?我想当时还不算太晚吧。” 百里葳蕤犹豫了一下,看看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终于下定决心道:“其实不怕众位笑话,当时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可是无论我怎么快的转身,都看不到那人。我心里大是疑惑,只想早点赶到山庄,故而使上了轻功。” 古三当家忽然接口道,“我和钱二掌柜来得时候,隐约也觉着有人坠着。”此话一出,大厅里顿时骚动起来,不少人都说自己也觉得有人跟着,只是都没看到人。 沈思听了一下,到也没发现什么特别指出,便又转向管家道:“请问阁下是不是贵庄的管事之人?”看到那管家忙不迭的点头,沈思又问道,“可有贵庄邀请而未到的客人?” 那管家想了一想,这才答道:“好像西江漕帮的客人还未到。” 魏校尉手下那个机灵点的兵士插道:“那土里埋的五个人,虎口指间都好像有船桨一类的东西磨出的厚茧。” 沈思心中一动,自言自语道:“莫非漕帮的客人已经遭了暗算?”大厅里闻听此言,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沈思见状,忙道:“这个虽有可能,但也不一定。倒是刚才好像有个家人大叫什么老爷出事啦?” 因那奇怪的乐声扰人耳目,而家人的声音既低且含糊,没听清那句话的人很是不少。方才东灵大师和沈思突如其来却立刻停手的剧斗又让大家心神震荡,所以众人都没有进一步理会。这时沈思忽然提起,大家这才想起这么档子事。旁边管家已用厅角花瓶里的冷水把昏倒在地的家人泼醒。 “老爷,老爷,在亭子里,血,头,头……”那家人一醒来,就兀自说个不停。但是翻来覆去,断断续续,总是这么几个词。大厅里众人闻听此言,又乱了起来。有人捻着胡子低声道:“早听说中行先生和西江漕帮有什么秘密勾当,这下好,一起被干掉了,却不知是什么人做的。”旁边有人接道:“那为什么总有人跟着咱们?难道还想打咱们的注意?”另有人接道:“我们和中行大人只是面上的朋友,干我们什么事?”前面捻着胡子那人好像还沉得住气,缓缓道:“还是看沈大人如何处理。” 沈思低头默默的听了好一阵,问管家道:“这亭子在什么地方?” 管家忙道:“老爷平日里最喜欢在笔架峰顶的凉亭内喝酒,今天日头刚过就去了。还叫人添了一回酒呢!” 沈思抬头看了一眼众人急切的神色,不慌不忙道:“依我看,现在有四桩事情不明。其一,为什么大家都被人跟踪;其二,为什么那五人被人杀死后,埋在道边林中;其三,这乐声起得突然,停得更是怪异;其四,这家人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却不知中行先生现在不知可安好。眼下最要紧的是中行先生是否安好,诸位烦请稍坐片刻,不知管家能否带我去那凉亭看看?” 沈思话音刚落,东方白和东灵大师同时起身,东方白道:“中行先生和家父最是要好,如今有事,可否让小侄也去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赖侍郎、南宫朔、古三当家、钱二掌柜几人也纷纷提出要一同前往。须知这落笔山庄除了中行先生,就只有中行夫人和中行小姐两位女眷。那管家一下子没了主事之人,心里没了主见,看到众人都看向自己,只好应允。当下叫了两个家丁挑了灯笼扶着那个还在说个不停的家人在前面引路;另叫了几个家人招待留在客厅里的客人和魏校尉等军士等人;自己陪沈思走在头里。后面东方白和南宫朔各带了几名心腹和赖侍郎一齐走在中间。百里葳蕤本不想去,架不住古三当家、钱二掌柜两人合力相邀,跟在最后。 第四章 古三当家和钱二掌柜本是中行先生外放户部侍郎时因采买工程材料而认识的面上朋友,对于中行先生的突然身亡,虽也有些痛心。但此时跟来,却终究是惊讶胜过了伤心。一路上,两人尽在那里争执如若中行先生不在了,这中行小姐会嫁给东方白和南宫朔中的哪一人,渐渐就落在了众人后面。倒是百里葳蕤虽和中行先生不熟,此时想起刚才山道上的一幕,多少有点相惜。听这两人兀自唧唧歪歪说个不休,心里有些不快,忍不住打断道:“到底那玄字第十五是什么意思?” 古三当家呀道:“你八成是在八方总舵窝得太旧啦,居然连这几年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刑部执事金牌都不知道?” 钱二掌柜接道:“自从长乐十五年查出吏部尚书辛生火收受巨额贿赂,皇上震怒之后,刑部为此专设‘天地玄黄’四门执事。天字门屯于京师,专司护驾;地字门散入全国各地,负责监察百官言行;玄字门则行刺探军情,反间除叛之职;黄字门平日隐晦不现,江湖传言该门唯以杀伐为任。此四部每部各有十五名执事,任者持工部特制金牌,御赐五品带刀护卫之职,权利颇大。如有执事求助于地方,则各级官员无不全力相帮。一来是避免和刑部抵触,二来也往往可因相助有功,借机高升。所任执事者无不机敏干练,武功高强。而如今最有名的执事当属黄字门‘无面’和地字门‘千面’。想那辛生火接了暗报,未等皇上降罪就潜出中京,裹巨款逃匿无踪。皇上几番下旨都拿他不着。四门初立之时,合该他犯事,身边美女无数,还非要高价与人争着和秦淮第一名妓爽上一晚,恰被精善化妆易容跟踪追查之术的‘千面’查知,遂一路尾随,探得他老巢。那辛升火倒也狡诈,居然发现有人衔尾而来,当即布下若干杀手死士意图灭口。正巧专干收尾工作的‘无面’跟着暗记赶来,一个人一把刀,半个时辰内连杀数十名高价雇来的杀手并生擒幸生火,却连平素遮面的斗笠都未取下。自此四门执事在黑道之中名声雀起,几乎无人敢惹。刚才这沈大人居然能连避东灵大师两掌,身手也足见一般。” “说到身手”古三当家插道:“当年追随圣上转战南北,一对护手钩出神入化的中行先生,功夫当真了得,怎么好端端就折了呢?” “听那意思,好像头还没了?”百里葳蕤也挠着头,不知如何解释。 说着走着,前面一行人已经转过月亮门。三人见了急忙加紧几步,赶了上去。还未及门边,忽然听得“啊”的一声惨叫,跟着就是闷哼、怒斥之声,夹杂着兵刃交接之声。三人尽皆失色,百里葳蕤单刀已然在手,钱二掌柜从襟边拽出了铁算盘。古三当家手掌一翻,一只短棒不知何时握在掌中。 三人对视一眼,互相依托着,来到门边。探头一望之下,三人无不吃惊。原来,这落笔山庄的前院和后院之间,是一片非常宽广的草甸。草甸中央,遍植矮松。对面小坡之上,耸立是一座西洋式的白色小楼,在夜雾山岚之中,透出别样的神秘。再看那些松树,或散或聚,有分有合,层层叠叠,各抱地势,俨然是一座诡异迷宫。而刚才的打斗之声,分明就是从这座迷宫之中传出。三人一时间面面相觑,谁也没胆量走进去。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忽然数个身影的从一排树影后转出。走在最前面的是面无表情的南宫朔,后面几个南宫世家的人抬着一人紧紧相随。随后是赖侍郎、管家、两个打灯笼的家人和几个东方家的人匆匆步出,个个神色惶恐,似乎有什么猛虎厉鬼跟在后面。接着走出来的是东方朔和东灵大师,他二人倒是走得很从容,东方朔的脸色还隐隐的透出几分得色。众人一一走到月亮门前,也不说话,只是回身看着那片矮松林。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沈思袖着手,慢慢的从矮树丛中步了出来。 百里葳蕤耐不住问道:“敢问沈大人,刚才听到有兵器相交之声,是怎么回事?” 沈思沉吟片刻后道:“刚才我们由这位王管家带着,正准备穿过这片矮松去那凉亭。忽然有人隔着树丛向我们出手。事起突然,大家一时不查,给那人伤了南宫公子身边一人。我忙四下巡查,却因这树林歧路甚多,追了一阵便失了那人踪迹。一时情形不明,又不知有多少人埋伏其间,大家只好先退了出来。” 南宫朔低声接道:“我这位朋友原在东灵大师掌下伤了额角,这番撑着仗义来助,却叫人一剑刺中后心,真是可叹。”说完,瞪了东灵大师一眼。 东方白冷哼了一声道:“你这朋友好打不平,令人钦佩。可惜他功夫差点,帮你挡了一剑,反失了性命,可笑可笑。” 东灵大师既不看南宫朔,也不言语,低头不知在念些什么。 沈思瞟了瞟东方白和南宫朔,走到那人面前细看了一会儿,又试了试鼻息,叹了口气,转头对王管家说道:“请问这矮松林为何歧路颇多,如此古怪难走?” 王管家原是一脸茫然,经沈思这么一问,忙道:“这矮树林是老爷将夫人故乡的迷宫园林和大内黄花阵相结合而造的谜阵。平日里天气好时,夫人最喜欢在对面小楼的窗前看这谜阵,说是看着能想起她故乡来。老爷常对我们说,这片林子可大有文章,怕是当今人称阵法奇才的备寇军指挥使申若海亲来,没半个时辰也难破开。小人们也是反复走了多遍才记熟了这条最近的路数,旁的岔路我们是从来不敢走的。” 沈思想了想又到:“眼下可能那偷袭之人,应该还潜藏其中。现在贸然闯入,恐怕不妥。却不知还有没有其他路径可到对面。” 王管家答道:“从这谜阵两边都可以绕过去,只是比穿过这谜阵要慢了许多。” 沈思回过身来对南宫等人道:“前边情形叵测,几位还是请回吧。” 南宫朔拱手道:“我朋友无端被害,怎可就此退缩。在下愿随沈大人一探究竟。” 那边东方白和东灵大师也争着要去,沈思只好让赖侍郎、钱二掌柜等人先回大厅。自己和管家、南宫朔、东方白和东灵大师等五人绕道而行。钱二掌柜和古三当家本是凑热闹的意思居多,现在一听出了暗伏杀手,当下心慌。见百里葳蕤转身往回走,便也急急跟上。众人分作两拨,不一会儿就各自走得远了。过了好一会儿,门边的太湖石后现出个模糊的人影,朝沈思等人远去的那边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仿佛在考虑什么。一阵穿堂的山风吹过,人影晃了一晃,又不见了。 月上中天。勤政殿里只听得见巡视的禁卫远去的脚步之声。高高的蜡烛正要烧尽。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手边一本打开的史书扉边上写满了字。海公公无声无息的闪了进来,俯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些新添的字,微微点点头,给太子加上一件毛裘。太子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块垒真气什么的,又睡了过去。海公公无声的叹了口气,手指弹出,将蜡烛一一打灭,然后悄悄的闪了出去。 绕着树丛走了好一阵,沈思才逐渐发现这落笔山庄原是坐落在一处笄形的高岗之上。庄门和大厅那各方向是个缓坡,越往小楼这边越高。到了小楼附近,两边山势逐渐合拢过来,在小楼后面形成一面危陡的悬崖。沈思在小楼前停下脚步,回头朝大厅方向望去。只见明亮的月光之下,宽广碧绿的草甸如同幽静的湖面,而那片矮松则仿佛是数条墨龙,张牙舞爪的盘旋纠缠在一起。初看时还未觉出这谜阵的深邃。忽有山风卷来几层雾气,将那谜阵左掩几分,右藏少徐,平添若干诡异之气。几条墨龙若隐若现,似乎立刻就要飞动起来。沈思这才感到此阵无一处不暗含杀机,暗道那中行先生只凭这矮松搭成的谜阵就让人阵阵心惊,确实不愧为当年皇上驾下数一数二的谋臣。身边南宫朔和东方白也看得有几分入神。还是东灵大师一声佛号,将众人惊醒。 管家似乎脚力不济,绕了一圈,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歇息了片刻方道:“这小楼即是老爷的书房,也是老爷、夫人和小姐的卧房。” 南宫朔忽然问道:“敢问这小楼因何要修成西洋样式?” 管家呀道:“原来南宫公子还不知道呢!我家夫人原是西方大秦人士。早年老爷远游大秦,被夫人家的老员外相中,这才成为夫人家的成龙快婿。后来天下风云惊变,老爷遂携夫人归国,助皇上打下这片大好江山。承平之后因夫人思量家乡,故将此楼修成大秦式样,以解思乡之苦。” 沈思听管家说完,点了点头道:“这里只看见小楼,却不知那凉亭在什么地方?” 管家指指楼后道:“凉亭就在楼后落笔峰上,各位随我来。” 众人转过小楼,只见楼后迎面便是断崖。一丈之外云气流动,什么也看不清楚。几人刚才凝神戒备,小心走来,却一个人影也未见到,不免有些燥热。此时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山岚,却是冷的厉害,从崖边呼啸而过,几人身上的汗立刻就干了。沈思心中不禁暗暗一懔。这风刚过,对面雾气立时见淡,数丈远的虚空之中居然露出一座凉亭来。这下除了管家,沈思等人无不动容,连一直面沉似水的东灵大师也不禁挑了挑眉毛。 少时,云开雾散,众人这才看清,原来这笔架山庄所在的高坡和四野的山环恰好高高低低围出个颇大的山坳来。远处正对面的两山之间悬着一条银链般的瀑布,隐约传来“訇訇”的水声。崖下的峡谷间正流淌着几条溪水,明亮的月色照在湍急的水流上,闪着点点的亮光。 而悬崖正前方,远近各有一座细细的山峰从黑暗之中突兀而出。近处稍粗的一峰和悬崖大致平齐,距众人约莫二三十步远。峰顶的乱石之间刚好筑下一间飞沿斗拱的八角小亭。远处一峰看来比众人所处之处要低上不少,距近处这峰的凉亭也有约莫四五十步远。峰上亦有一座小凉亭。远远望去,层层云海之中,那小亭如一只雄鹰浮于虚空万仞之中,似正要展翅高飞。随着云雾缥缈,恰有说不出的气韵流动,叫人不得不佩服自然的天生造化,鬼斧神工。 附带说一下:黄花阵是中国古代的一个传统平面迷宫。据说是八月桂香之时,宫女通过曲折的小径从四面涌向阵中的厅台,同时出现给皇帝和妃子们献月饼用的。记得可能不准,欢迎更正补充。至于修建整齐的欧式庭院迷宫,大家见得多了,不赘述。这里设计的谜阵是中西合壁式的,既有欧式庭院迷宫的人为设计、内藏巧思的特点,又有中国古代园林的多赋变化、不死板、暗含匠心的特点,却是建筑学之大成。 第五章 一具尸体趴在近处峰顶亭内的石桌上。血早就流干了。还好山风不时吹来,不至令人作呕。沈思捂着鼻子凑到近前,借着灯笼微光仔细的看着。其他人则尽量远远站着,小心的让自己不踩到什么。死者是一个骨骼宽大但瘦削的人。头被利器齐颈割去,一顶满是血污的帽子掉在旁边。身上穿的素白绸衣粘在桌上一滩干凝的血泊里,让人想将其翻个身都不行。 管家的脸色怪怪的,说不清是悲痛还是紧张,只是嘴里一个劲的嘟囔着:“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沈思凝神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直起身,掏出块手帕擦了擦手,缓缓说道:“我看这人应该不是中行先生。” “不是我家老爷?那这是谁呢?”,管家蓦地瞪大了眼睛,急急的问道:“我家老爷又在何处?还有,沈大人如何能这么肯定不是我家老爷呢?” 沈思皱了皱眉头,道:“请问中行先生是否经常练习护手钩?” “护手钩?”,管家答道:“对了对了,老爷他经常练那对护手双钩。舞得快时,就像一团白雾,连人都看不清。” 沈思点点头道:“这就对了。此人双手指间虽也有茧,却是集中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而手侧缘上却没有茧,和练护手钩之人的手茧全然不类,倒象是使峨嵋刺一类的兵刃。而且这绸衣虽大致合身,却在手腕处短了几分,不太合情理。所以我猜这人不是中行先生。” 东方白听了,大着胆子凑过去看了看,回过身来时,脸上已有了些佩服的意思。 南宫朔忽然问道:“那么这人究竟是谁呢?” “这个我一时也无法判断。”沈思沉吟片刻又到:“看起来这人会武功,但也不太高。另外他的头是死后一阵子才被砍下来的。可惜没有仵作,目前我能看出的也就是这些。” “沈大人可是说,这人虽然流了这么多血,却只有少量血迹喷射的痕迹,所以应是死后分尸所致。”南宫朔接道。 “南宫公子说得不错。另外,如果是生前切断肌肉,则肌肉应有明显收缩,创缘皮肤内卷,因此创口显著哆开。若是死后不久损伤,创口皮肤也是哆开的,由于收缩不明显,创口哆开不太宽。而死后较久形成损伤,尤其是尸僵形成以后损伤,创口哆开很小,创缘没有收缩现象。这人颈上的皮肉收缩不多,应该是过了一段时间才被人砍下脑袋的。”沈思停了停,又转向管家道:“不过我想这衣服应该是中行先生的吧?” “这个,我想应该是老爷的衣服。”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想去翻死者的衣服口袋。 “不用翻了,空的”,沈思道:“这个确实有点奇怪,我想中行先生口袋里总该有什么钥匙,印章之类的东西,可是现在口袋却是空的,不知是谁拿去了?” 管家皱着眉头道:“这套衣服若真是老爷的,那老爷又在那儿呢?” 沈思心里倒觉得最有可能是中行先生杀了此人,并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可看了看身边四人,实在觉得难以说出口,只好说道:“这个实在很难说。”东灵大师本来目光炯炯的看向沈思,听了这话,低声宣了声佛号,取下胸前的念珠,闭眼低声颂起往生咒来。 东方白和南宫朔也都没有什么新的看法,各自默不作声。沈思走到亭边,往远处峰顶的凉亭望去。只见那边的峰顶比这边还要逼仄许多,只是修了个不甚规则的四角凉亭。两峰之间亦不是象脚下这峰与断崖一般用吊桥连接,而是仅仅连了两根铁链。下面一根较粗,上面一根较细,可能是用来扶着走的。铁链之下漆黑一片,除了飞动的云雾,什么看不清。沈思回过头,又朝小楼看去,只觉得这白色的小楼在朦胧的月光,仿佛一只巨兽,静静的蹲在那儿,俯视着众人,一有异变,马上就要扑将过来。沈思用力甩甩头,把这诡异的想法逐出脑际。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等东灵大师念玩经文,沈思转向管家道:“我还有点疑问,这小楼既然住着夫人和小姐,为何连一丝灯光也未曾见到?” 大厅里没有人还能沉得住气。得知刚才有人偷袭,魏校尉在山庄门口和大厅前后门都加了双岗,剩下的是十来个军士都拢着家伙坐在靠大厅的院子里。请来的乐班子早停了手,挤在厅角议论刚才古怪的乐声。墙边几名江湖豪客一边旁若无人的高声谈笑着,一边朝旁边几个喝着闷酒,没有说话的文士丢着鄙夷的目光。东方世家和南宫世家的人互相瞪着,都不怎么说话。古三当家和钱二掌柜也没了刚才争论谁能抱得美人归的心情,小声嘀咕着。 “听说月前,岭南福威镖局林家不知怎么的一夜之间被杀了个精光,连刚好去托镖的几家商户都无端招了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看我们还是先走一步的好。”古三当家脸上满是惊惧之色,不住的偷眼四下打量。 “古老弟,不瞒您说,我觉得还是这里安全。我就不信还有人能把东灵大师他们全做了,再说还有这么多健卒,家丁守着。百里老弟,你说呢?” “我也这么想。”百里葳蕤虽然嘴里含糊着,但是心里却很是失望。看来南隐居士真的没来,否则他不可能到现在还坐得这么安稳。 一只火折子燃尽,沈思又取出一只点着。几张脸再次出现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小楼里不仅没有点灯,甚至连灯里,烛台之上都没有任何可以点着的东西。南宫朔和东灵大师脸上倒还看不出什么,东方白的脸却已经因为焦躁而有点扭曲。管家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但因也说不清为什么这楼里既没有人,也没有蜡烛而满脸迷惑。 沈思举起火折子,继续往前走着。一行人明显提高了警觉,东方白自告奋勇,提着剑走在最前面,接着是管家,紧跟着是沈思和东灵大师,走在最后的南宫朔干脆拔出剑,不时小心的回身察看着。长长的一楼走廊两边,排列着中行先生从五湖四海收集来的各式盔甲,在摇曳的火光中晃动着长长的影子,好像活人一般。沈思认出了极东国价值不菲的小札色色威全身盔。但是旁边的那套甚为简陋的兽皮铠就不知道是那个小国的,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野兽的皮制的。沈思伸手摸了一把,觉得入手很是粗糙,可以肯定那绝不是牛皮。 “碰”的一声,好像有人仆到。众人都是大惊,沈思猛地抽回手转过身来,火折子散出一片火星,突地一暗。东方白“噌”的拔出剑,正要发作。却见南宫朔红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道:“不好意思,刚才回头时,没看清旁边这个长柄斧。” 东方白正要发笑,东灵大师却正色道:“南宫公子不要紧张,这里……” 正说着,前面走廊一侧的房门忽然无声的打开一条窄缝,一阵清冷的山风携着些凉雾灌进走廊,险些把刚刚亮起来的火折子打熄。管家“啊”的叫了起来,惊得退了一大步。东灵大师身形闪动间已飘进那扇门内。南宫朔和东方白紧随其后,倒是沈思顾及手中的火折子,慢了不少。还没等他走到门口,三人已经退了出来。东方白有点失望道:“没人。不过是窗户没关好。” 管家有点夸张的松了口气。沈思笑了笑道:“大家别紧张,我想有东灵大师在,不会有事的。”东灵大师看了沈思一眼,低了头一言不发。沈思觉得好是尴尬,只得转身走在前面。 走廊的尽头便是中行先生的书房。房门虚掩着。管家似乎觉得刚才有些丢脸,抢前一步,推开了房门。谁知异变陡生,门中突然蹿出一道黑影,直扑沈思而来。沈思不及细想,立刻后退。东方白从沈思身后抢出,伸手一把抓住了黑影。 “喵”的一声,四人这才看清东方白手中拎着的原来是一只黑色波斯猫,两只眼睛一蓝一绿,忽闪忽闪的,发着幽幽的寒光。 “这是夫人和小姐最喜欢的波斯猫”,管家好像怕东方白伤了小猫,抢过来抱住道:“平日它老是待着夫人房里,却不知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思也不答话,径直走进书房。房中陈设倒是非常简单,几个硕大的填满了书的书架几乎把迎面的山墙完全遮住,右侧的墙边放着几盘花,墙上挂着一幅肖像画。画上一个面貌清奇的中年男子人扶着一位金发的中年妇人,好像远眺。那夫人身材削瘦,面上蒙着半幅玄纱,看不太清面孔,隐隐透出几分秀丽。左侧的书几上放满了送来的礼品,整整齐齐堆了半尺来高,连文房四宝都挤到了一边。砚台干干的,毛笔也都挂在笔架上,似乎今天没有人写过什么。沈思环视一周,有点失望的转过头来,对管家说:“楼上的卧房就不看了吧。我想楼上也不会有人。似乎中行先生也没留什么字条……” “沈大人,老衲似乎听见前院有人呼救!”东灵大师忽然打断道。 沈思凝神运功听了片刻,方道:“东灵大师果然好耳力。前院看来是出了什么事。这里危机四伏、管家又不会轻功,我陪他走一程。摆脱各位先回去看看。”话未说完东灵大师已合十点首,飘然而出。东方白,南宫朔也紧跟着奔出。沈思掩上房门,和管家一起急步向外步去。事起突然,没有人注意到房间角落里高脚花架的阴影掩映的墙壁上有个暗孔中,似乎有人的眼睛忽闪了一下。 第六章 东灵大师三人急急的赶回大厅,只见两三名来贺寿的客人身上带血,正惊魂不定的和厅中众人说着什么。魏校尉,百里葳蕤等人都是一脸焦躁的站在旁边。一见东灵大师等人回来,为首一人忙走上前来道:“大师,你们可来了!沈大人呢?” 东灵大师定睛细看,才发现是这个发髻披散,半边脸上都是血的人居然是刑部赖侍郎。正要开口,旁边东方白已抢着问道:“赖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赖侍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说道:“刚才,我们几个户部同僚觉着呆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结伴告辞。谁知刚走出山庄不久,就遇上一伙黑衣蒙面之人,不由分说把我们随身的东西全都搜了去。我们几个奋力挣扎,大声呼救。魏校尉闻声率了手下兵士冲出庄来,我们才得机逃回山庄。” 厅里的人听了,七嘴八舌说个不休,莫衷一是。东灵大师过来一一查看了赖侍郎等人的伤口,才道:“还好。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旁边早有家人拿来伤药给几人敷上。南宫朔苦着脸看着,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校尉奇道:“沈大人和管家怎么还没回来?” 东方白正要开口,一股风直冲进厅来,众人一愣,却见沈思一手拽着管家,一手提剑飞一般的闪了进来。 魏校尉等人忙走上前来。沈思摆了摆手道:“不要紧,我们没事。”看看大家惊异的目光,沈思笑了笑道:“刚才见大师你们还是原路绕道返回,我就觉得这么走法实在太费时间,于是强要管家带我穿过那片树阵直接过来。刚开始还没什么动静。走到中间路最狭窄的地方,恰好有个凹字形的拐弯。我刚绕过拐弯,就听见身后管家好像摔倒了。我正欲回身察看,那晓得身后忽然有人攻来。我忙拔剑回防,堪堪架住一个蒙面人迎面刺来的匕首。我心中大怒,一连几剑将其迫得转身就走。我正想追赶,忽然想起管家还在身后,只好回身察看,却在拐弯处和管家撞了个满怀。管家说他只是路黑被树根绊了一跤。我担心那蒙面人再来,便拽着管家一路狂奔过来。好在没有再碰见那蒙面人。不过管家可能被拖得够呛!”众人转眼看那管家,却已经委顿于地。旁边过来两个家人,将其往厅旁的厢房掺去。 “又是蒙面人?!”东方白骂了一句,很有些不忿道:“什么歹人贼子,老是藏头缩尾的没叫我碰上,否则一定叫他好看。”说完看了南宫朔一眼,似乎很不屑南宫朔那脸苦相。南宫朔却不言语。 “又是蒙面人?” 沈思刚缓了一口气,一眼扫见赖侍郎等人的模样,正要开口询问,魏校尉已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完陈述,沈思又看了看赖侍郎等人得伤,这才向魏校尉等人道:“烦请魏兄和众兄弟守住庄门,莫要让那伙黑衣人进了庄。”魏校尉忙指挥手下兵士和几个庄里的家丁小心的将庄门和前后厅口又加了一层岗。 沈思又转向众人道:“目前情形不明,还请各位不要擅自离开大厅。”厅里众人听了,又是一片骚动和不安。 东方白看着众人慌乱得样子,冷笑一声,就往外走。沈思忙道:“东方公子这是要去那里?” 东方白回头看看沈思疑惑的表情,又瞟瞟东灵大师关切的目光,叹了口气道:“我去那五谷回垄之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沈思听了,有点讪讪的转身和魏校尉谈话去了。 厅里的人还在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说着,不过声音低了很多。月亮已经下坠了不少,厅上的牛油巨蜡也快燃尽,几个家人强忍着哈欠,拿着新烛逐一换着。风小了许多,寒气却重了不少。厅外几个披着甲胄的兵士抱着兵刃搓着手,跺着脚,无精打采的晃荡着。 突然远处传来“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是一声尖锐的口哨。刚刚坐定的东灵大师第一个弹了起来,箭一般射向门外。沈思,南宫朔也先后纵了出去。赖侍郎刚刚洗去了脸上的血迹,有些困倦的靠在椅上,被这叫声一惊,几乎跌下椅去。魏校尉诸人无不拽出了兵器,却没有一人敢跟出去,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人人都已听出那是东方白的声音。 “没想到东方公子那么好的功夫也,也……”,古三当家手有些抖,向钱二掌柜道:“不知二哥这次可带了什么好手过来?” 钱二掌柜颤声道:“谁他妈知道要出这么些古怪。我们会里的供奉一个没来,到时怕是还要靠百里大哥的百胜金刀!” 百里葳蕤看看两人叹了口气,紧紧抓着刀把,什么也说不出来,大厅里也再无声息。 过了好一会儿,东灵大师抱了一个人慢慢走了进来,众人不用细看也猜得到是谁。只见东方白双目紧闭,面色铁青,肋下被血染湿了大片,早已气绝。白衣之上粘了不少黑土,和流出的血混在一起,令人看了心寒。东灵大师将东方白小心的放到窗边的长桌之上,摘下佛珠,双手合十念起往生咒。南宫朔也从门外闪了进来,面色白得厉害。片刻之后,才见沈思快步迈进大厅。百里葳蕤看见沈思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不知怎的却心安了不少,松开了握刀的手。转头瞟了瞟众人,似乎也都送了一口气。 魏校尉急急过来问道:“敢问沈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思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赶到时只发现东方公子倒在去茅房的小径上。从现场来看,因树荫浓密,月光难以照及,东方公子可能没有察觉到旁边的紫阳花丛中有人潜伏。那人待东方公子经过之时,突然出手,一剑刺入东方公子肋下。东方公子应该是拼尽余力,打了那人一掌后,然后才不支倒地。那人也被打得倒飞而出,撞断了几根紫阳花架的柱子,负伤遁去。” 大厅里顿时重新喧哗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东方世家的人个个面带怒色,盯着南宫世家的人。南宫朔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自顾自的喝着茶。 古三当家犹豫了一下,问道:“沈大人可想到是何人如此了得,居然能一击之下伤了东方公子?” 沈思负着手,绕着整个大厅踱了一圈,伸手倒起一杯茶饮了,又停了一停,这才道:“其实,袭杀东方公子的凶手,就在我们中间。”此话一出,大厅之中,人人皆惊。连一直闭眼念经的东灵大师也停下来侧耳倾听。 沈思盯着众人,忽道:“凶手就是你。”话音未落,业已欺近一人,出手如风,连点那人胸前数十处大穴。事出不意,那人毫无还手之机,只好皱紧眉头任人摆布。沈思见那人端坐不动,却丝毫不敢怠慢,又迅急转到他身后,点了他背上七八处穴位,方自停手闪至一边。 大厅中众人这才来得及发出一片惊呼,原来沈思点住的人居然是南宫朔。 南宫朔停了一停,这才说道:“不知沈大人为何向我出手,还请说明一二。”言语之间,好像牵动了被强自点穴压住的真气,不由得痛得呲牙咧嘴。 “因为刚才东方白拼尽全力打了一掌的人就是你”,沈思不慌不忙找了张桌子坐下,这才徐徐说道:“我说得没错吧?你明知我要向你出手,却没出手相抗。看来东方公子临死一击已伤了你的奇经八脉。” 刚说完,就见人影一闪,东灵大师已一把抓住了南宫朔的手腕。片刻,东灵大师转向沈思道:“他果然是中了龙象般若功中的一招舍身饲虎。” “你就能肯定天下没有别的功夫能将我伤成这样?”,南宫朔不服气的甩开东灵大师的手,狠狠地道:“退一万步,就算真中了一招舍身饲虎又怎么样?你怎么肯定我是东方白打的?”几个南宫家的人怒冲冲的站起来想要动手,被南宫朔一挥手拦下了。东灵大师盯着南宫朔的脸,也慢慢的退回到自己的座位。 “当然是东方白打的,龙象般若功的独门内劲可不是那么难认的”,沈思冷冷道:“再说你在紫阳花丛中伏了那么久,衣上残留的紫阳花香气虽然不多,可我还是能闻出来的。而且你的步伐忽然变得异常沉重,话音微带嘶音,我就料你肾虚肺劳,多半是刚中了不清的内伤。另外,你可能没想到东方公子中了一剑,还能一掌将你打得倒飞出去。所以衣襟后摆被花架的一根柱子刮破也没有注意。刚才时间紧迫,你来不及和真正的南宫朔公子换衣服,所以留下这个致命的证据。”沈思从袖中掏出一小块破布,摆到桌上。 “就凭这些,你就认定我是凶手?衣服是我在小楼前的树阵中刮破的,恰好被你拣到了而已”,看着那块破布,南宫朔的脸色阴沉下来,嘴角掠过一丝令人胆寒的笑意:“再说你不要忘了,我刚才一直坐在这里,怎么能出手杀人呢?” 古三当家也道:“刚才南宫公子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怎么可能向东方公子下手?” “这个简单,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曾经出现再我们面前的那个南宫朔。此人刚才向东方公子突施杀手之后,和从大厅匆匆赶出的真正的南宫朔交换了身份,然后大摇大摆的坐在这里喝茶。”沈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但是,可是老衲实在看不出他带着什么面具?再者,沈大人如何认定他不是刚才的南宫公子呢?”东灵大师也插口道。 “他没有用什么面具却和刚才那人一摸一样,这个却也费解。不过刚才在下忽然想到,此人可能是南宫朔的同胞兄弟”,沈思平平淡淡道:“请问这位南宫公子,我说得对不对?” 南宫朔闻听此言,浑身一怔,呆了半晌,这才苦笑了一下,长叹道:“没想到居然被你猜出了身份,在下真是服了。但不知沈大人是如何怀疑上我的。我相信刚才将东方公子一招毙命。他根本来不及留下什么暗示。” “确实,我们赶到时,东方公子已经不可能留下什么提示啦”,沈思叹了口气道:“不过从你坐下来喝茶,我已觉得有点不对。从我进山庄起,先前那个南宫公子就一直用右手拿茶壶倒茶,左手托杯。可你坐下之后,连饮数杯,姿势却恰恰相反。这使我不得不留上了心。而且你决计想不到,刚才在小楼那边,我一时不甚,手里的火折子飞出的火星将那位真正的南宫公子的衣服烧了几个小洞,你这件衣服上却什么烧过的痕迹也没有。” “中了舍身饲虎这招的人,脾肾气亏,必然口渴欲饮。”说完这句,东灵大师重新归坐,闭目默念经文,再不开口。 南宫朔听了这句,无奈的摇摇头道:“人算不如天算。火折子这种命数,我辈纵殚精竭虑,有岂能算到?” 沈思缓缓道:“所以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没为。你们赌的是没人能想到你们是双胞胎。但我实在猜不出还有别人能比你嫌疑更大,所以我也决定赌一赌。” 南宫朔边咳边不甘问道,“你到底还是赌赢了。不过,我才是南宫朔。刚才和你们去小楼的是我弟弟南宫望。我们南宫家从来宣称只有一位嗣子南宫朔,连我带来的这些人都不知道我还有个同胞弟弟南宫望。唉,原以为没人能想到这一层的。可是,咳咳……”,许是内伤发作,南宫公子说话越来说吃力,停了一停才续道:“你这么急于一赌,怕是想从我嘴里知道南宫望去了哪里吧?可惜,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沈思笑笑道:“南宫望又没有杀人,我自懒得找他。不过我倒要问你,前番两次在树丛中偷袭我们的人是不是你?” “我只对东方白有兴趣。不过我发现如果东灵大师在他身边,我是不太可能全身而退的。好在捎带处理了那个废物。这种只会给我们南公家丢脸家伙就不能留着。咳刻,虽然这次栽在沈大人手里,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也算不辱家门。”话音方落,南宫朔头一歪,一缕暗红的血液从嘴角溢出。沈思抢到近前,伸手按住他颈边,良久,方松开手,叹了口气,眉头皱起老高。 第七章 -------------------------------------------------------------------------------- “南宫公子咬舌自尽了!”沈思轻轻合上南宫朔那不忿的双目道。 大厅里顿时陷入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死寂,然后便是一片大乱。 南宫世家的人从沈思出手,到南宫朔忽然承认自己就是杀人凶手,就一直摸不着门道。此时突见南宫朔自戧身亡,无不大惊失色。有两人不顾一切的抽刀向沈思扑来,却被东灵大师一挥袍袖,拂倒在地,动弹不得。余者或哭得浑身发抖,或忌惮东灵大师和沈思的武功,僵在原地。还有两个好像不是南宫朔的家人,听说是南宫朔杀了那个被东灵大师打伤的人,脸上忽红忽青,不知在想些什么。东方世家的人听南宫朔自己承认杀了东方白,就已经振臂出袖,摩拳擦掌,做势欲上,此时猛见南宫朔自杀,却一时没了主张。好一会儿,才有一人站出来拱手道:“沈大人大智大勇,举手之间把这许多迷雾一并破除,逼得真凶自裁,真是令人佩服佩服!我们东方世家这里先谢过啦!”说着东方家诸人无不起身拜谢,有几个一直摸着眼角的老仆人还哭出声来。 旁边,赖侍郎等人也纷纷过来致谢。南宫家的人见了这阵势,更不敢妄动,只得恨恨的看着沈思。沈思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叫苦,却也不好多解释,只好摆摆手道:“各位先别高兴得太早。南宫公子看来和庄外的杀人截道之事无关,而且适才在树林中截杀我和管家的人和南宫公子身形相差甚远。这里面肯定另有玄虚。” 百里葳蕤也觉着似乎太过简单,这时方开口道:“那沈大人怎么看?是不是另有歹人潜伏?” 沈思点点头,皱着眉没有说话。 东灵大师也不理旁人,睁开眼朝沈思道:“多谢沈大人,为小徒擒住真凶,老衲佩服非常。却不知那南宫望现在何处?” 沈思皱着眉头道:“这个我也不敢肯定,不过我觉得刚才南宫望在小楼时,神情颇不自然,可能现在他又去了那里。” 东灵大师道:“老衲这就去寻他。”说罢,径直出厅而去。 沈思正欲阻止,东灵大师却丝毫不顾。沈思苦叹了一声,对还在发呆的众人道:“南宫家的诸位,此事看来只是南宫朔公子私下定计,加害东方公子,而与各位无关。烦请各位将南宫朔公子的尸身带回南公世家。改日我自会携带刑部公文到南宫世家解释一切。至于南宫望公子,小可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他。不过既然他未出手杀人,刑部方面也不致深究。至于东灵大师,我这就跟去,以免再出什么乱子。对了赖大人,魏校尉明日还请到刑部做个证。” 赖侍郎,魏校尉等一众人等见这杀人奇案霎时告破,心中自是称奇不已,当下应允。南宫家的人见东方家的人个个怒目而视,魏校尉一干兵士也均是鄙薄之色,又听说沈思有意维护南宫望,只好咽下这口气,默默的收拾南宫朔的尸体。 沈思看看人心已定,又嘱咐众人不要擅自行动,这才朝后院赶去。 才出月亮门,沈思心里就是一动。远处小楼的书房里,居然不知何时亮起了灯光。橘红的灯光在已经变得相当黯淡的月光下,显得非常醒目。 什么人点得灯呢?刚才去小楼时,灯笼里的蜡烛早在八角凉亭内就已经燃尽了。后来在小楼里一直是靠自己随身戴的火折子来照明。是不是刚才和南宫朔交换了身份的南宫望?不对,象他那身公子打扮,肯定不会自己随身火折子之类的物品。那么是不是东灵大师呢?也不象,而且就算东灵大师轻功绝顶,也未必能这么快。如此说来,就只有那帮一直隐藏在这山庄里的黑衣人最有可能。南宫望,不好意思啦。希望你最好别被东灵大师发现,最差要多撑一下。 沈思心里一横,干脆运起轻功,脚点着矮松枝梢,向小楼赶去。 书房的窗子开着,沈思索性从窗户跳进了房内。半只红烛被沈思带起的冷风,吹得乎乎悠悠。房里没有人。红烛也不知是谁点的,不过看样子已经燃了好一阵子。书架上的书被扯下大半,地上摊着不少书。书几上的礼品盒都被掀了开,乱七八糟的堆着。沈思拿起一只礼品盒仔细的看着。盒里的一把绿玉柄双面蜀绣折扇被人掰成了两半,连锦缎都被抓成一块一块的。沈思忽然察觉了什么,眉头又皱了起来。 正出神间,窗外忽然传来打斗之声。沈思放下盒子,急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见两个人影在矮松林间闪展腾挪,打在一起。一人雪白僧袍,掌势雄浑,呼呼带风,正是东灵大师。另一人青衣披发,步步后退,方自苦苦支撑。沈思跃出窗外,急速奔到两人近前,这才看清那人正是所谓的南宫望。只见他头上的高山冠不知调到了何处,衣服也挂了好些口子。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写满了不信。嘴角挂着血丝好像已受了伤。一只软剑被东灵大师的掌风刮得摇摆不定,显然处于下风。 沈思见状忙高声叫道:“大师掌下留人。”东灵大师闻听此言,掌力不由得微微一松。南宫望只觉得罩定自己的无形杀气一松,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返身就跑。东灵大师甩手一掌拍去,好在南宫望跑得够快,只被打下半只袖子。他身后的一排矮树运气差点,被齐胸拍断。东灵大师狠狠的瞪了沈思一眼,转身追去。沈思没有瞧见东灵大师的目光,他看着那面瘫倒的矮树墙,下意思的攥着剑柄,似乎有点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转身跟着二人急奔。 南宫望的运气看来也不算太好,仓促间慌不择路,竟然直奔小楼而去,恰好在楼后被两人夹个正着。南宫望狠狠的盯着沈思和东灵大师,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东灵大师双眼紧闭,低头合十,念着不知什么经文,一步一步逼来。南宫望惊恐的眼睛越瞪越大,终于咬咬牙一跺脚,跃上了吊桥,向凉亭退去。 南宫望狼狈的退着。退过了吊桥,绕过了石桌,一直退到了另一面的铁链上。东灵大师低声念着经文,不急不忙的踱过来。南宫望喘着粗气,手抖得更加厉害。突然,南宫望挺剑向东灵大师刺来。东灵大师却不动声色,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南宫望的这一剑,继续向前走着。剑尖到了东灵大师鼻子前,却始终递不出去,反而随着南宫望一点点向后退。 沈思紧握剑把,站在旁边。制止的话,只怕东灵大师也会向自己出手吧。可是不叫住二人,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个线头不就又断了。那几件事情还没有弄明白,而南宫望应该罪不致死。沈思盯着两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南宫望终于被逼到了连接两峰的铁链上。他左手扶着细铁链,右手提着剑,慢慢的挪动着。山风阵阵,吹得南宫望披散的长发四下飘摆,不得不经常用右手的手背胡乱的抹几下。东灵大师也上了铁链。不过他依然双手合十,雪白的僧袍随风浮动,胖大的身躯却纹丝不倾。 沈思没有上铁链,而是默默的站在八角亭子边上。快落下去的月亮斜斜的照着两座拔地而起,险峻突兀的奇峰,在旁边的断崖上投出个笔架形影子。想必那笔架峰便是因此而得名。铁链上两个人的影子与之相比,显得那么渺小,要不是还在移动,几乎看不出来。突然,沈思仿佛发现了什么,飞快的跃上铁链向两人奔去。 南宫望已经退到了四角亭的尽头。他回头看了一下漆黑的深渊,又看了看迎面逼来的东灵大师,终于咬了咬牙,狂叫一声,向后倒翻而出。东灵大师看着他跃向亭外,低声宣了一声佛号,停了下来。沈思转眼也到了近前,伸手抓去,却仍旧慢了一线。 说时迟那时快,四角亭上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抄住南宫望的后领,跟着黑影一荡,一名黑衣人和南宫望同时落入四角亭内。东灵大师蓦地一惊,倒退半步,正要动手,却听沈思道:“东灵大师且慢!” 那黑衣人听了,负着手站住,微微冷笑着。东灵大师再退半步,浑身气劲在僧袍之下流动不已。 沈思定睛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拱手道:“敢问这位是不是中行大人吧?” 那黑衣人一怔,朗声笑道:“不错,正是在下。敢问阁下是?” “在下刑部执事沈思”,沈思说着,从怀中掏出金牌,递了过去。 那黑衣人见沈思伸手入怀,立时凝神戒备,看看沈思的确没什么恶意,这才小心的掏出一块丝帕,接过金牌。沈思向旁边目瞪口呆的南宫望看了一眼,正要说话。那黑衣人道:“放心,我已经点了他的穴道。”月色已经非常浑暗,那黑衣人边留意沈思和东灵大师,边仔细看了看金牌,好一会儿方道:“借问玄字门童光贤侄最近可好?” 沈思正色答道:“天字门童前辈身体健朗,多谢大人关心。” 那黑衣人这才舒了一口气,将金牌递还沈思道:“沈执事还请不要多心,今日纷乱突起,我也不得不多加点谨慎。”说罢转头向东灵大师合十行礼道:“这位想必是东灵大师吧?老朽不逾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东灵大师眼见此人和书房中画像中的那位中年人一般无二,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见中行先生自报名号,也收了势,合十还礼。中行先生这才问道:“不知二位为何要逼得这位公子跳崖呢?” 见东灵大师不欲回答,沈思忙将前因后果略略说了一遍,只是单把东灵大师不依不饶,逼得南宫望跳崖一节省去不提。东灵大师在一旁闭目静立,未置可否。沈思乘机道:“不知大人为何身着黑衣伏于这险峰凉亭之上呢?” “还不是因为对面峰上那人”,中行先生面色凝重,缓声道:“今天午后,我携了些老友的书信到对面峰上的凉亭上去看。那第二封信中言语蹊跷,我反复思量,这才悟出一丝门道。”说着,中行先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于沈思到:“你务要将此信亲手交给刑部严大人。但一定不要去看信中的内容。切记切记!” 沈思接了信,小心的放入怀中,肃道:“在下明白!” “谁知刚看完信,便有一人扮作家人模样行刺于我”,中行先生这才续道:“好在我已看过那信,对将要来的是非有了点提防,结果反是他被我一招击毙。我侥幸身免,立时想起晚上的祝寿大会可能还有更大风波。我忽然灵机一动,忙让拙荆和随身丫鬟们进了楼里的暗室,并撤了一切灯烛。然后将那杀手的头砍下,扔到峰下,再将衣服和那名杀手换了,自己换上一套夜行衣,伏于此处。我想来人多半是要抢回那封信,只要他们找不到我和拙荆,必然不会轻举妄动。这无头尸体怕也能让那帮人迷惑一阵。只要能熬到第二天早上,兵部吴大人要过来和我下棋,我自然能脱身。对了,当时我见两人奔过铁链来,不由的探起身形查看,沈执事可是从对面崖壁上的影子中看到了老朽?” “正是。”沈思接道:“大人果然也发现了。不过大人只言夫人和丫鬟,却不提小姐,这是何故?我想东方世家和南宫世家都是来求婚的吧。” “沈执事果然心细如发”,中行先生赞了一句,方道:“小女顽劣,一直不满我选的这两门亲事。今天下午我去找她时,我才晓得她昨天已经偷偷离庄而去。只留下个字条,叫我勿挂。我本来想立刻向各位解释的,不料出了这趟事,就暂且压下了。” “原来她根本不在庄里,怪不得我找不到。”一旁半天不语的南宫望忽然叹了一句。 沈思走到他身前问道:你不是来相亲的吗?到底为何要杀东方公子呢?” 南宫望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呆呆的道:“本来只是哥哥来相亲的。可是哥哥说东方白也要来相亲。东方家和我们南宫家原本就不睦,最近又老是到我们南宫家的地头找事。哥哥说他有个好办法能治一治东方白,杀杀东方家的气焰,同时也好争得佳人归。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想到哥哥居然杀了东方白。我听见口哨声,依约跑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哥哥中了一掌,伤得很重。他告诉我他杀了东方白,叫我马上离开山庄,以免有人怀疑到我们南宫家头上。我心里乱得厉害,只想着偷偷看看中行小姐长得什么样就离开,没想到人没看到,反而被东灵大师给堵上了!” 东灵大师怒哼了一声。沈思忙道:“看来南宫望公子并不知道他大哥要杀人,东灵大师烦请容忍些,不要再追究了。”东灵大师闭目不语,不置可否。 沈思又道:“这次相亲,你可在庄外布下了黑衣之人,作为外援?” 南宫望有点困惑的摇了摇头。 沈思又道:“还有,你们哥俩为何如此熟悉这矮树谜阵?” 中行先生接口道:“南隐居士是我的旧相识。他也颇喜这排兵布阵之道,我这小阵早就被他破了。相信南宫公子是从他那里得知的吧?” 南宫望垂头丧气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样说来,这些黑衣人怕是冲着中行大人来的”,沈思接道:“我倒是想到一个有点嫌疑的人。” “你说得这个人不会是我吧!”一个得意的声音忽然远远的传来,沈思等人抬头看去,这才惊觉对面的八角亭里已然站了数几名蒙面黑衣人,其中一人正向沈思望来。 第八章 -------------------------------------------------------------------------------- 沈思冷冷道:“管家大人就不用把脸蒙着啦,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比较好!” 那黑衣人冷笑数声道:“你说我是管家可有什么凭据?” 沈思缓缓道:“你的破绽倒也不多。可你不该急着在回来的路上对我下手。打一开始,我就觉得你的身形和偷袭我的人非常想象。不过我当时想不通你是怎么能突然从我后面超到我前面下手,然后又马上从我后面出现的,所以也就没有立刻点破。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刚才东灵大师和南宫公子在矮松林你偷袭于我的地方动手。东灵大师一掌打去,恰把一排矮松打断。我这才发现那片密密的矮松墙中居然藏着一个树枝编成的旋转式的小门,天色黯淡委实难辨,却刚好可以让人从凹字形拐弯的一边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到另一边。我马上就想到你原来大有机会向我动手。” “沈大人果然厉害,这也能想到”,那黑衣人一把抓下面罩,奇道:“可你就凭这就能断定我就是凶手?” 沈思哼了一声道:“要拿你的铁证却也不难,你着实不应去翻看那些礼品贺信。你可记得你曾经用大厅花瓶里的水将那个昏倒的家人冲醒,双手不意间都被那水淋湿啦。而那是用来给花延长花期的盐水,且飘着不少落下的花瓣。所以你那双手上满是了木香花混合了盐水的独特味道,粘在那些礼品盒上,一闻便知。” “高,真是高!”,王管家哈哈大笑道:“不过你还是没料到我会在这时出现,来个瓮中捉鳖。虽然我找不到我要的东西,可是如果能把你们三个全干掉,我想也是一样的。你们别以为我会傻到过去和你们拼命。过一会儿牛油火箭就到,看我把你们全部变成烤猪。哈哈哈哈!” 王管家的笑声未落,一人已经按耐不住,掠上铁链。只见那人一身雪白僧袍,宽大的僧袍随风摆舞,猎猎做响。王管家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扑来,嘎的收住笑声,嘶声叫道:“放箭!快放箭!”两边的黑衣人早已迫不及待,数道寒光离弦而出,发出波波的破空之声。 眼看无数利箭即将射到,那白衣人身法却毫不为阻,只见他怒目圆瞪,须眉飞扬,如降魔罗汉般,凌空暴喝: “无--生--恋! 无--死--畏!! 无--佛--求!!! 无--魔--怖!!!!” 他每说一个字,那宽大雪白的僧袍就膨胀一分,十二字吐出后,整个僧袍象个鼓足了气的大球!无数的利箭将这僧袍射得好像刺猬一般,却均为其惊人内力所阻,不能再入半分。有的箭力道不足,稍稍一顿,便坠向那人脚下无尽黑暗中去。 东灵大师!已把龙象般若神功推至十二重的东灵大师!不断飞来的利箭只稍稍一阻他的骇人声势,却不能挡住他直奔王管家而去的双掌。中行先生看到东灵大师全力出手,暗自松了一口气。倒是沈思还紧紧的握着剑柄,紧盯着王管家,似乎为不来不及助东灵大师一臂之力而有些失望。 七步、六步、五步……东灵大师越靠近中落笔峰,就走得越慢,而龙象般若功的掌力也越强。靠得最前的两名黑衣人站脚不稳,被威猛无俦的掌风生生刮下峰去,发出凄惨的叫声。王管家身上的衣襟也被掌风吹得不住晃动。几个还想瞄准的黑衣人无不东倒西歪,连弓都拿捏不住。 三步,两步……眼看东灵大师一双大手就要印上王管家的前额,却忽然身形一晃,猛地发一声吼,第十三重龙象般若神功怦然爆发。身上的僧袍连同几只插在僧袍上的利箭啪的炸开,无数碎片宛如龙卷,伴着沛然真力狂击王管家等人。 剩下的几名黑衣人连通那具无头尸体,无不被这惊人内力震得飞下峰去,王管家也被震得倒退数步,撑着亭栏吐了几口血,方才稳住身形。奇怪的是,东灵大师并没有乘机跃上凉亭,而是后退两步,脚下一软,直直的栽下了铁链,转眼就消逝在一片黑暗中。 沈思和中行先生无不大惊,正要跃上铁链,远处已传来王管家得意的笑声。“就凭这一十三重龙象般若功,咳咳,还是敌不过我手中的光阴箭。沈思,你还想试试吗?”沈思举目望去,只见王管家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黑铁管,正对着自己。“光阴箭,暗器榜前十名的杀人利器。奇快无比,见血封喉。”江湖中传言已旧的几句话在脑海里滑过,沈思和中行先生对望了一眼,不得不收回了正准备迈出的腿。 “别急,我们还有机会。到时候你负责拦下射向亭子顶的火箭,我来对付剩下的。”中行先生到底是征战高手, 看到沈思和中行先生都不敢妄动,管家回首向小楼方向望去,似乎对那些去取牛油火箭的手下为什么还没来而疑惑不已。终于,从小楼一角转出两个人来,管家正要狂笑,却蓦地呆住,拼命的揉着眼睛。不错,却是来了两个人,但那绝不是他的手下。其中一人是道士,个子不高,月白色的道袍显得颇为肥大。另一个人个子高些,身上脸上都是灰扑扑的,看不清模样。管家惊讶的转头望向沈思,却发现沈思等人也同样迷惑的盯着这两个刚出现的陌生人。 “不用等啦。庄外你那帮手下都来不了了”,个子高点的那人微笑着说道:“而且,我劝你还是把那个东西放下为好!” 王管家左手使劲的撑着亭栏,右手依然牢牢的握着那小铁管不放,阴沉的脸上挤出一丝冷笑道:“我不放你又能如何?” “好的暗器绝对不要在别人面前用上两遍。”那人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慢慢的向王管家走来。他走得不快,的确不快。准确的说,有的时候他甚至实在倒退。然而,正是这忽退忽进,忽左忽右,变换不定难以琢磨的身形却让管家瞪大了双眼,苍白的脸上青筋爆起,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显得格外狰狞。 一步,两步,那人就这么脸上挂着笑,轻轻松松的走了过来。管家不断试图将小铁管对准那人,却始终不敢出手。他心里很清楚,一旦射歪,那人绝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不过,他开始有了信心,那人虽然越靠越近,但也以令人不易察觉的速度放慢了脚步,毕竟还从未听说有人能在这光阴箭下讨到过什么便宜。那人的步法越来越快,在将明的天色中,幻出无数身影。管家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可手里的铁管依然捏得稳稳的。 机会!管家好不容易瞅准了一个身影,正要狂喜的按下机簧,耳朵里猛然传来沈思的轻叹。“怎么人们总是瞻前而不顾后呢?”他心中猛的狂跳一下,手里却忽然一松。那人居然横过数尺,一把夺过了铁管。王管家本能的倒退了几步,哀嚎一声,一闭眼,从亭栏上跳了出去。沈思其实刚刚步过一半铁链,眼见形势危殆,急中生智,出声打破僵局。不过沈思也没料到管家会跳崖,几步赶到伸手抓去,却只抓住一片衣角。 “逝水流年身法!好高明!”中行先生也赶了过来,向那人一拱手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路见不平,不足挂齿”,那人一摆手道:“刚才不期遇上几个黑衣人拦路,都被我打翻在地。正好这位兄台从树上下来,说还有几个黑衣人往贵庄来了,我就跟来看看。在下武功稀松平常。要不是刚才那位大和尚逼得这人使出光阴箭时,恰好被我看到,说不定我一样会着了他的道。唉,只可惜那胖和尚,内力不错,却在这里栽了跟头。唉,还有那光阴箭也掉到崖下去了,否则拿来研究一下也好。” 后边那个矮些的道士,也走了过来,先向中行先生深施一礼,方朝沈思拱手道:“听刚才那歹人所说,这位兄台莫不是近来多有耳闻的刑部三面神捕之一的‘冷面’神捕沈大人?” “在下正是沈思”,沈思苦笑了一下,点头道:“不过绝对不是什么神捕,刚才要不是二位前来,恐怕我就要躺这儿啦。” 众人听了,都不禁笑了起来。那道士又道:“不知沈大人可知道这帮黑衣人怎会截道截到了山庄里来?小弟可是被这帮人在树上困了大半夜。” 沈思也不隐瞒,遂再次将发生之事简约说来,末了道:“这帮人恐怕还是为了阻止什么东西进入或流出山庄,这才强行截道搜身。现在首恶跳崖自戧,断了头绪,看来一时也无法查下去了。” 中行先生听出他未说及那封信,脸上不禁现出些许赞许的笑意。看到沈思颇有些惋惜的样子,也不禁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我聘了快两年的管家居然是这样一人。想来那幕后之人已盯上我好久了。” 沈思没有说话,偷眼看了看手中那块黑布。黑布上残破的一角上绣着些红线,大致可以看出朵小小的红色绣花。这就是最后的线索。沈思慢慢的攥紧拳头,悄悄的把破布放入怀中。 中行先生又道:“两位少侠助我等脱困,老朽感激不禁。不知两位可要老朽如何报答?” 那道士似乎想开口,犹豫了一下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那个子高些的人笑了一笑,摆摆手道:“拔刀相助,这位老人家实不必多谢。小人这就告辞。”说完一拱手,人已在数丈以外。那道士见了,便也拱手向中行先生和沈思告辞,转身走了。 中行先生愣了一愣,自嘲的笑笑,转头望向天边的一缕朝霞。奔忙了一夜的山风似乎也有些倦了,懒懒的停了下来。连绵的白云仿佛正在酣眠的羊群,少了山风这根鞭子的催动,静静的偎在山峰之间。沈思看着天边冉冉升起朝阳,只觉得紧紧绷了一夜得神经蓦地松弛了下来。脑袋里一时间嗡嗡作响,手脚也阵阵发麻。不知何时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冰凉冰凉的很不好受。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沈思一跺脚,转头向中行先生拱拱手,飞身退去。 第九章 -------------------------------------------------------------------------------- 沈思刚到大厅,就被一大群人给围上了,不得不一天中第三次将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讲说了一番。当听说东灵大师被光阴箭所伤,坠下了危崖,生死不明,大厅里的人无不惊讶出声。东灵大师在厅上发的那两掌,人人目睹。其武功修为之高,无人不服。这光阴箭居然能破了他的十三重龙象般若神功,该有如何狠毒。而那以逝水流年身法夺下管家手中光阴箭的人,武功又该高到什么程度呢?众人唧唧匝匝,议论不休。南宫家的人听说南宫望还活着,明显松了一口气,不过对沈思还是横眉立目。而东方家的人听说是沈思拦下了东灵大师救了南宫望一命,都好像忘了是谁破的案子,对沈思露出满脸的不屑之色。沈思看在眼里,心里大是烦躁。这下南宫世家的疙瘩算是结上了,东方世家看来也很是不满。自己巴巴的化名跟到这座山庄来又是为了什么呢?心情一沉重,沈思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拜托赖侍郎和魏校尉一定要到刑部一趟后,就推说有急事要回刑部,甩开甚是佩服的赖侍郎,魏校尉一众人等,径直出庄而去。 太子揉着眼睛,望着窗外射进来的霞光,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他踢了踢有点麻木的腿,向殿外的广场跑去。昨夜梦到自己武功大成,在两军阵前长驱直入,斩将夺旗,真是太过瘾了。对了,从今天开始,还要多努力才行。 海公公站在台阶上,看着他急切的申请,微笑着叹了口气,无声的跟在他后面。传少傅从院外踱了进来,站在门边朝海公公打了个招呼,开始看太子跑圈。 出了山庄,又快步行了好一会儿,沈思才终于赶上了那道士。他似乎知道沈思要来,微微笑道:“你想问昨天晚上那只曲子是不是我吹的?” 沈思笑着点点头,和那道士并肩走在逐渐亮起来的山荫道上。 “那首‘祝寿赞’确实是我吹的,因为昨天是我父亲的生日。”那道士声音有点发颤,缓了一缓才道:“中行先生就是我父亲。早年父亲出游大秦之前,就和母亲有了我,可是他不知道。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被寄养在父亲的朋友家里。后来父亲和后妈一起回来。他怕后妈生气,就把我送到了武当山别支的一座道观里。我在那里一待就是十多年。这次奉师父之命来中京,我才有机会偷偷来山庄看看。我怕惹父亲他不高兴,不敢进去,只好爬到一棵大树上往里面瞧。本来我只想吹一曲给父亲祝个寿,就走的。可是没想到还没吹完,就望见一群黑衣人截道。我吓得不敢吹了,呆在树上不敢下来。直到刚才那人路过,我才得以脱身。”那道士也不管沈思怎么想,一口气说了半天,这才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自顾自的喃喃道:“今天是怎么啦,居然和你说了这么多……唉!” 沈思转过头来盯着那道士,问道:“你真的不会武功?” “真的不会,刚才我是爬墙爬出来的”,那道士道:“我身处武当山,却只对观星地舆之术感心趣,所以连最粗浅的武功都不会。” “可你昨天那首‘祝寿赞’隔着那么远,听起来却仿佛就在厅内吹起一般。”沈思想了想,终于还是提出了这个疑问,虽然他觉得眼前这个黑着眼圈的人应该好好睡一觉,而不是继续回答问题。 “这个很简单”,那道士道,“这片树林恰好围出个椭圆形空地,就像中京天坛的回音之壁一样。而山庄的大厅和我吹奏的大树恰好构成某个特点位置,所以听起来会特别清楚。” “道兄真不简单啊”,沈思笑了起来,“敢问道号如何称呼?” “我只是名俗家记名弟子”,那道士停了停,道:“本来我叫中行之的,后来改随母亲姓,叫徐行之啦。” “柔随之以活其身,徐行之以稳其步。这个名字到改得不错”,稍顷,沈思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道兄是如何推定我会听懂‘祝寿赞’的?” “你虽然没穿道袍,却头挽道髻,脚踏云鞋。怕是乔装改扮为道士入京吧?”,那道士又是一笑,道:“江湖不少人都说沈大人师出崆峒,我想大概是真的。既然身在方外,这首‘祝寿赞’又怎会听不出来?” “道兄眼里惊人,在下佩服”,沈思幽幽的叹了一声,微笑着拱手道:“可惜时候不早,身为公门之人,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和兄细谈,这里告罪先行一步。徐兄珍重!” “沈大人珍重!”那道士目送着沈思一溜烟走得远了,也叹了口气,方自有点惆怅的掏出一枚古色古香的埙,在晨风中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曲子还是昨天那首‘祝寿赞’。既然昨天没有吹完,那么就在今天吹完吧。 附带说一下:祝寿赞是一首在各道教宫观举行吉祥法事时经常使用的道曲。道教有一宗旨即是,修炼成仙,长生久视,永享万年之福寿。这首道曲,既是对道教中各神仙的礼赞,也可视为对普罗大众的一种美好的祝福。 |
网友评论:(只显示最新5条。评论内容只代表网友观点,与本站立场无关!) | 相关文章: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