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范中文call江雄。江雄很快就回了电话。 范中文说:“请你带我去解放路112号看看好吗?” 江雄说:“哪里?” “我妹妹的房间,我想你一定有钥匙。” “不过,我只有十分钟时间。”。 “不行,至少要半小时。”范中文坚决地说, “请你告诉我法医的验尸结果,还有你的调查进展情况。我也有发现要给你。” “好吧。”江雄迟疑了一下,“我立即就来。” 江雄掏出钥匙,很快就开了门。 范中文说:“老江,你这钥匙是哪里来的?” 江雄没好气地说:“我们没钥匙,难道就不会撬进去么? 你以为只有小偷会撬门,警察就不会撬啦?告诉你吧,门是我撬的, 门锁儿一点也没有坏。不过我换了一把锁,现在再来就不用撬了。” 范晓莺的住处是一个三室一厅的套房。 厅室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刘海粟的图画《黄山》(横幅),细细一看,是仿做的赝品; 下面放着一个方形大玻璃鱼缸,几头死鱼浮在水面上;靠墙的另一边是一长排沙发, 前面放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扔着一本商业运作的书。 范晓莺卧室的墙上挂着一副印刷的线描作品,宋朝张茂的《双鸳鸯图》。张茂是善留飞白的画家, 若大的图上只有右下角小小的两只鸳鸯;左边两茎细长的芦荻,一茎停着一只小鸟; 右上大半幅图只画了一只小小的燕子。这幅意境悠远的图画竟奇怪地增添了房间空落、寂寞的感觉。因为刑警搜查过了,一些有价值的物证已被取走,卧房里显得更加零乱。 范中文说:“验尸的结果是什么?” “其实你都已经知道了。”江雄说,“死者死于晚上八点至十点, 是被勒死的,死前没有发生过性行为;死者脸上的伤痕是菅草刮的, 还留着菅草的纤维。” “进行过骨龄测定么?” “测定了,死者今年24岁。——你难道怀疑她不是你妹妹?” “不是,我只是想问一下。” “现在请你告诉我,你都发现了什么” 范中文拿出白纱布来。“这是在现场找到的。 纱布中被踩碎的萤火虫的内脏还很新鲜,没有干──这东西肯定是凶手留下的。” 江雄不屑地接过来:“就算是凶手留下的,对侦破也没有什么帮助。” “不!你不是说凶手用的是紫色的纱带杀人吗?” “是淡紫色。”江雄纠正道。 “这种颜色在暗夜中看上去是什么样的呢?是黑色! 凶手制做了这个萤光囊目的就是为了能明显地照亮紫色,而且不失幽美的情调。 ”范中文顿了顿,“健美白皙的胴体,一条细长的紫色的丝带从她胸前垂下……在闪烁、 朦胧的萤光下,这一切是多么地美啊!” “凶手既然这么爱美,又为什么要毁灭美呢? ”江雄觉得这个乳臭未干的大学生的心中有许多无法理解的古里古怪的念头。 “毁灭美是为了完成美。造物只在它濒于毁灭的瞬间才是最美的……凶手是个艺术家,或者是有极高艺术素养的人。 凶手心思慎密而细腻,这样的人一定深得女人青睐。范是文一边查看房间一边说:“──另外,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们的进展情况呢。” “好吧,我全告诉你。”江雄说,“据我们调查, 晓莺同一个叫罗善才的老板相好。罗善才经营建材生意很有一套办法,赚了不少。 这套房子就是他买给晓莺的。罗善才在案发的前两天已经离开了济川市,去浙江谈一笔生意。 我们已经通过他的好朋友胡老板要罗善才明天早上一定要赶回来, 当然是以胡老板生意上的事做借口。” “你们在这里找到了哪些证据呢?” “没什么,是些书呀,本子呀,对侦破没有什么帮助。 ”江雄有意打了埋伏。“我该说的都说了,半个小时也到了,我该走了。” 范中文:“我两年没看见妹妹了……我想单独再呆一会儿。” “好吧,再见。”江雄走出房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范中文伤感地坐在妹妹的办公桌前,胡乱地捡看着书。 都是些讲述经营和管理方面的书籍。范中文翻到了一本笔记本,打开来,扉页上是妹妹清秀了字迹: “爱情永存” 范中文继续翻看,里边都是简谱记录的歌曲,题目多是元曲的曲目, 歌词也多是元曲的歌词。 范中文收起笔记本,继续搜寻着。 他的目光落在了扔在客厅角落的房门的锁头上。这一定是原先的房门锁。范中文想,我该把房间所有的锁都试过去。 8 圆梦舞厅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闪烁着迷幻的色彩, 远远的街的那一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范中文坐在圆梦舞厅中静静地看着舞池中扭动的肢体。 一个服务小姐走了过来。范中文说:“小姐,我找那个……也是你们服务员, 同范晓莺很好的那个阿香还是什么倩的…… “我们这里没有阿香,”小姐说,“同范晓莺很好的是小晴,不是什么倩;范晓莺也早已不在我们这儿干了。” “那么小晴呢?我找小晴。” 小姐指着一边说:“她在那边。” “谢谢。”范中文看见小晴正端着茶具往这边过来,叫住了她。 “我是范晓莺的哥哥范中文的朋友,我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方便吗?” 小晴看了看范中文说:“晓莺的哥哥回来啦?” “是的,他从警校毕业回来了。” 小晴又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关注她,悄声说:“跟我来吧。” 范中文也看看四周:“你们老板连服务小姐也监视吗?” 小倩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把范中文带到一间空的包厢里,说:“你说吧,什么事。” “我想知道晓莺为什么离开了圆梦舞厅。” “为什么?”小晴反问道,“你以为这是个修道院? 你以为黄胜利黄老板是圣人?实话说吧,这里就是老虎窝, 来这里打工的女人没有一个不遭黄老虎的毒手的。我早就不想干了,要不是……”她没有再说下去。 范中文说:“这里的乐手张明辉好象老缠着晓莺?” “你是说张明辉和晓莺的事呀,这件事轰动一时, 其间的内情我知道得最清楚。晓莺来圆梦打工,黄老虎就盯上了她, 不久黄老虎就要她服侍客人……就是接客呀。晓莺死活不肯,可黄老虎这一关怎么过得了。一个晚上, 黄老虎又叫晓莺去服务,后来客人提出要上床,晓莺不肯,黄老虎就强奸了晓莺。 晓莺病了几天,都是我服侍她的。那时候江明辉还没来圆梦。 后来这里的一个乐手不干走了,张明辉才来。过了不久,张明辉知道了这事, 就同黄老虎打了起来。可张明辉哪里是黄老虎和他手下那般狗腿的对手,人被打得奄奄一息。 我偷偷报了警,警察才赶来……这事以后警察要调查黄老虎, 黄老虎才收敛了一阵子。但范晓莺和张明辉都离开了。” 啊妹妹!为了生活,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吃了多少的苦! 难怪张明辉不愿提起了。可是他们以后又去了哪里?为什么分手了?范中文还要再问, 却听到有人咚咚咚地敲门。小晴开门一看,立即低下头走开,却被来人一把抓住。 “小晴,你偷偷摸摸吃里扒外,以为我不知道?再不听话有你的苦头吃!”来人虽然眉目十分端庄,可一说话,就是一脸凶相。 “黄老板,”小晴说,“你不是说顾客就是上帝, 客人想要什么我们就服务什么吗?” “好呀,小晴是个乖小妹,现在也主动揽客了。”黄老虎嘻笑着说, “你们玩得开心。” “不!”范中文压制住自己的愤怒和厌恶说,“我只是顺便同她聊几句。” “你是谁?”黄老虎打量着范中文,“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是范晓莺的哥哥范中文,我来了解你逼良为娼的犯罪事实。” “好个范中文,你要了解我怎样你妹妹的?──告诉你,是你妹妹自愿的!她求我……” 范中文忍无可忍冲上去,一拳头狠狠地砸到了他的下巴。 黄老虎嗥嗥地叫唤,他豢养的几个打手冲过来,仗着人多势众围攻范中文。 范中文则施展出学校学习的功夫同他们周施。一时间舞厅里人仰马翻,乱七八糟。 舞厅中狭小的地方和昏暗的光线对范中文很不利,很快就挨了几棍子, 但都不是要害。一会儿,范中文后脑挨了一闷棍,失去了知觉…… 9 范中文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房中,母亲和堂姐守在两边的床头,母亲还在垂泣,堂姐在劝慰她;江雄和三个医务人员则站在床前。范中文右边的床前一个护士板着脸孔站着, 她的胸前挂着的牌子是5号,5号护士紧挨着女医师凝神听她讲述病情;医师的另一边是另一个护士,挂着12号的牌子,心不在焉地看对面的江雄。 江雄忐忑不安地看着5号的护士,那神情十分焦急又不知所措。范中文立即明白那护士就是江雄的女友了。 可他们居然没有发现范中文苏醒过来! 范中文索性又闭上了眼睛。 12号护士为范中文注射,打完针江雄女友和医师就出去了, 江雄也跟了出去。 范中文动了一下,睁开眼睛,母亲和堂姐立即问这问那,护士也凑上前来查问病情。范中文故意迷糊地说:“不是你,是起先的那个护士!刚才她还在我的床前,怎么就换了。” 12号护士说:“我就是6号房的护士!你要什么跟我说就行了。” “不,我看见了她的号码,是5号。她叫什么名字?” “你说5号?她姓李,叫李怡心。” “我找她有重要的事情,你不要来,你是冒牌的。” 护士堵着脸出去了,她叫住了李怡心:“6房1号病人醒了, 不过脑子有点不清,他说我是冒牌的,要你去呢。” “他怎么知道我?”李怡心问。 “他起先就醒了,看见了你的号码。” 李怡心进来的时候,范中文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范中文说:“李医生,你别让那个冒牌的护士进来。我有急事求你帮忙。” 李怡心说:“你说吧,我帮你。” 范中文说:“我妹妹被人杀死了,在百花山公园。 警察不让我参与破案,我自己去调查,结果被人打了。我认得一个警察, 他叫雄……雄什么的──他姓江,长得──” 李怡心不让范中文再比划了。“我知道,你说吧。” 范中文从身上掏出了一串钥匙。“这钥匙是在现场找到的, 我想请你交给江雄,对,他就叫江雄!让江雄查一查……” “你是警官学校的毕业生,这花招能骗得了谁! ”李怡心冷冷地说着走了出去。 门口12号护士说:“怎么样?” 李怡心答:“不怎么样。” 12号护士立即走了进来。范中文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母亲和堂姐立即护住他。他焦急地叫:“李医生,李医生....”他挣脱开母亲和堂姐的手,不顾一切地想起来,却重重地摔到了床下,头咚地一声敲在地板上。他的手还紧紧抓着钥匙。 范中文真的昏迷了过去。 范中文再次苏醒过来时姐姐已经走了,母亲和江雄守在他的床前。江雄说:“你醒了! 你昏迷了老半天了!” 范中文说:“我太鲁莽了……” “你还有自知之明呢!”江雄反唇相讥,“你还当你是福尔摩斯呢! 找到了死萤火虫以为什么了不起的证据,一串钥匙也根本不是你妹妹的, 一把也开不进她的房门和房间的任何一道锁;你大闹圆梦歌舞厅, 害得我们在你身后瞎忙乎;而且韩头还下了死命令,要我保护你的安全──我实在是让你给坑苦了!你还是在床上躺着好,省得我为你操心。” 范中文故作惊讶地说:“钥匙?什么钥匙?我没有给你呀! 我捡的钥匙,不知道是谁的,给你干什么!” 江雄说:“你不是叫怡心把钥匙给我么?──这一定是你的诡计吧。” 范中文摸摸头,“代价还不小呢。” “不过你不该去圆梦找茬儿。” “那样的地方……黄胜利害了多少人,你说该不该闹 ?” 江雄说:“其实我们早就盯上了圆梦歌舞厅,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你这一闹,那些服务员以为你是公安局的,胆子大了,也敢告发了。 我们已经查封了圆梦,这下谁也不会再来保护黄老虎了,不过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和预审结果,黄胜利虽然有过犯罪行为,却没有杀害晓莺的动机,也有不在场证明。 他们实际上已经一年多没有接触了,可以排除黄胜利凶手嫌疑。” “我也没有指认黄胜利是凶手。”范中文说,“罗善才应该回来了吧。 有没有什么进展?” “是的,罗善才回来了。他知道是我们找他之后很意外, 我们告诉他晓莺的事,他十分悲伤。他说的一些情况同我们了解到的没有多大出入, 他提出的不在场的情况也得到了初步核实。” “让我也听听吧,我的头已经不疼了。”范中文掐扎着坐了起来。 江雄说:“晓莺离开圆梦之后就跟上了罗善才。罗善才主要经营建材生意,在市内开有两家专卖店。罗善才在浙江省已有家室。 罗善才在案发的前一天,即7月6日就已经离开了济川市,到浙江省去了。据了解, 罗善才是去浙江谈一笔生意,并且回到了他自己家里。另外,据我们查问晓莺住处的邻居, 他们说罗善才和晓莺并没有什么冲突。晓莺自从搬进来后十分平静, 晓莺除了买日常用品出去外,其它时间就极少外出。 如果罗善才来了他们就成双成对出去,罗善才有时候还带她去同客户见面,晓莺是以秘书身份去的。不过, 晓莺似乎是在学习经营,在她的住处里看到一些经济学方面的书籍。 晓莺平常一个人在家,大约就是在读书。” 江雄看见范中文慢慢地两眼变得呆直,便停下了话头。 范中文呆了半晌,说:“你有晓莺的相片吗? 我在她的房间中没有看到一张相片,一定是你们拿走了。” “我身上带了一张。”江雄掏出相片。 妹妹金发明眸红唇皓齿,画了眉毛涂了眼影,明丽而性感。 这大约是她生前最后的一张相片了。 “这一张给我。”范中文接过相片,母亲一把抢过来。 “莺莺啊我苦命的莺莺!”母亲禁不住哭出声来。 江雄告辞出来时看见范中文的眼眶盈满泪水。 10 范中文极为认真几乎是一字一句地琢磨着《济川日报》上的一则文章, 母亲和堂姐进来了。范中文装出轻松的样子,说:“头已经不痛了, 我明天就可以出院。”母亲和堂姐硬要他躺下。母亲呆呆地坐在床前看着他, 泪水逐渐地盈满眼眶,又簌簌地掉了下来。 “文儿,破案的事就交给警察去办,好不好?”母亲竟是哀求的口气了。 范中文说:“妈,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会保护自己, 我也要抓到凶手为妹妹报仇。” 堂姐说:“中文,你还忒不懂事。晓莺已经走了, 你要是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妈怎么办?” “姐,这道理我懂得的,请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养病。 现在警察又派江雄来保护我,我不会有事。再说,我也不会那么鲁莽了。” 这时12号护士又来为范中文检查。范中文歉疚地看着她, 护士依旧手脚麻利地忙碌。检查完了,护士对堂姐说:“你们不要同他说话, 让他静静地躺着吧。”护士说着出去了。 堂姐怕母亲身体受不了,叫母亲先回去。母亲坐了一会儿, 看看也帮不上忙,就走了, 范中文又拿起《济川日报》认真地读报道张明辉的人物通讯《无怨无悔的爱》。文章并非报道张明辉什么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 而是写张明辉创作“元曲”系列的经过。他“爱”的是元曲。张明辉在逆境中顽强奋斗,刻苦自学,终于成功地创作出元曲系列,可是文章的作者梁莉对张明辉的生活情况特别是前两年的情况语焉不详,只含糊地说“艰难”而已。 张明辉成了济川市的“名人”了! 而妹妹笔记本中的元曲全是张明辉创作的,妹妹精心地抄录下来,珍藏着。范中文想,张明辉一定说谎了,他和妹妹始终保持着联系。出院后还得找张明辉谈谈。 晚上,江雄来看望范中文的时候,范中文已经想好了行动的方案。 江雄没有带来什么新情况,他们聊了几句,江雄就走了。 “等等,”范中文说,“那个12号护士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去看看。” 江雄不知道范中文是如何劝说李怡心的, 但李怡心已明显“原谅”了他,江雄显得十分愉快。他很快就回来了。 “林雨梅。”江雄说,“你要是看上她,我让怡心为你们牵线搭桥。” 范中文说:“免了吧,我作弄了她,出院前要向她道个歉。” 第二天上午,12号护士在为6房1号病员做例行检查时发现病员不在病房。她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个信封,上面写着:“12号护士启”。 她抽出里边的信纸来,那上面写着: 林雨梅小姐: 谢谢你几天来对我精心护理。也请你原谅我的粗鲁和无礼。 我冒味地邀请你今 晚上七点在蝶恋花歌舞厅一叙。我十分感谢并期待你的光临。 范中文 即日 林雨梅收起了信,匆匆走到收费处,查看范中文的医疗费缴了没有。 医疗费已预交了,结算下来,尚余二百多元。 林雨梅自做主张地为范中文办了出院手续。尔后,回到自己的小小的休息室中,又一次取出信来,读了一遍,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的约会的信件。她感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去,还是不去? 11 罗善才四十多岁,是那种十分精明而又审慎的商人, 说起话来慢慢吞吞从容不迫。妹妹死后,他就不到解放路那边去了,而是住了宾馆。 范中文来到宾馆,找到罗善才,一番介绍之后, 罗善才见晓莺的这个哥哥范中文是警校毕业生,立即现出负疚和伤感的样子,一个劲地自责。 范中文并不理会他这一套,说:“请你把你所知道的有关晓莺的情况说一说。” “好的好的。”罗善才点头。 “我同晓莺是一年多前在圆梦歌舞厅认识的。晓莺不但人长的靓, 而且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我也说不上特殊在哪儿,总之,我一见她,就被她吸引住了。我是生意人,在生意场上绞尽脑计,互相算计,到这个地方来是取乐的, 放松放松。当时我是同几个相熟的老板一起来。我同晓莺谈了一会儿, 我给了她一张名片就走了。大约过了个把月,是在她同黄老虎闹翻几天之后,我从一个画家朋友家中出来,外面下着蒙蒙细雨。我独自步行回去。我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我看见了晓莺,她发梢上的水珠在灯光下闪光。我一看就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她一定是初次干这种事,所以选在了僻静的街道。她说:‘你的书掉了。’我这才发现借来的夹在腋下的几本画册中有一册掉了。我接过画册,仍然记不起她的名字。她说:‘你不记得我了,在圆梦......’我这才想起是她,就把她带走了。她是一个很重感情的女孩。那时她急着要钱为那个乐手叫什么……阿辉的治病。 阿辉被打得很惨哩。但是自从阿辉病好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同阿辉来往了……” “最近呢,最近她有什么反常或者可疑的举动呢?” “没,没有什么……” 罗善才有些结巴。他一定还隐瞒了什么。 范中文说:“杀害晓莺的人一定是她的熟人, 否则她不会跑到百花山公园去。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你的什么同行,同晓莺有特殊的交往。 ”范中文恨不得狠捧这个姓罗的一顿。 “让我想想。”罗善才“想”了一会儿说, “晓莺最近都在跟我学着应付生意场上的事。她是一个很有志气的人,也很聪明。我带她同几个老板谈生意,谈完生意,她对其它的应酬就没有兴趣了,她总是在读书,连我也不理了……另外,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可能对破案也没帮助。” “你说吧,有没有帮助我心中有数。” “有一次,我带晓莺谈完生意,她推说不舒服,中途就走了。那一天雨下得很大,我打的回家,突然看见有一个人非常像她,撑着一把蓝白相间的雨伞,款款而行,走进了一条小巷。我连忙下车跟了进去。 小巷灯光昏暗,可是我越看越觉得就是晓莺!她走进了一家楼房,开门进去了。 我看见一边的窗户正开着,扒过去看,却没有看到晓莺,却看见了一个人。” “他是谁?” “我没有看清是谁,只看到了他的背景,这时候有人上楼来了, 我赶忙走了。那个晚上我被淋得像落汤鸡,我想打的回去,急切间却等不到车。我急了起来,这才想起我可以打电话。 我打电话过去,她接了。她在家!我肯定是认错人了。不过这事还是有点奇怪。” “你后来又碰到她了么?” “没有。” “你记得那幢房子的房号吗?” “记得。明霞路67号三层A座。” “这件事你向公安局反映过吗?” “没有。我当时觉得没什么意思,认错人嘛,可我觉得不踏实, 就跟你说了。” “好吧,”范中文说,“我想去看看妹妹住的地方,请你跟我一起去好吗?” “好的好的”。罗善才讨好地说。 他们很快就到了晓莺的住处,罗善才掏出钥匙,开了门。警方虽然换了锁,但钥匙还是给了他。 “有点乱。”罗善才说,“你要查看什么请随便吧。” “警察既然已经查看过了,我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了。”范中文说, “我想看看有没有妹妹的相片什么的。” “很对不起,”罗善才摇摇头,“相片都让警方拿走了。” “你们一起合照过相吗?”范中文突然问。 “没,没有,晓莺不喜欢旅游,也不喜欢照相。”罗善才说, “她的内心是十分朴实的。” 范中文看着刘海粟的《黄山》,不住地称赞这画十分有气魄。 “妹妹喜欢这画吗?这得花很多钱吧?” “这画当然不会是刘海粟的原作了。 像我这样的小商人怎么收藏得起原作呢,这是我请市内一个画家仿作的,没花什么钱。我把画拿回来, 晓莺也没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只说:挂上就挂上吧。” “看来你对艺术颇有研究了。” “有研究谈不上。”罗善才不无自得地说, “我原是浙江省美术学院毕业的,后来顺应潮流,下海了──现在对于美术, 我怕连欣赏人家的作品的资格都够不上了。” 范中文有意又走进晓莺的卧房。 “这里还有一幅鸳鸯图。”范中文故意说,“这图不怎么样吧, 就几条线涂涂的。” 罗善才笑了笑。“这是宋朝画家张茂的作品。原画是国宝, 这是我当学生时临摹的。宋人的白描作品是一绝。你看看, 张茂只几个线条就画出了清幽渺远了意境……张茂是构图和飞白的高手……” 范中文笑了一下,“我对美术一窍不通, 以为美术就是画画几个裸体美女什么啦。” 罗善才依然沉迷在艺术氛围中。“画裸女是外国人流行的, 当然那也很美,可是我偏爱国画,国画特有的意境是外国画所无法企及的。” 范中文说:“如果把裸女同国画的意境结合起来呢,比如说在一个暗夜里,幽美的树林间,一个健美的裸女立着,一条长长的紫色的带子从她的颈项间垂下,萤火虫围绕着她,闪闪的萤光照着她的胴体朦朦胧胧……” 罗善才忐忑地说:“这很美,很美......晓莺,她就是这样被人杀害的么?” 范中文严厉地盯着他:“凶手是晓莺亲近的人,也是具有很高艺术修养的人!” 罗善才敏感地说:“你是不是怀疑我是凶手?” “没有得出最后结论之时,任何附合这一条件的人都要被怀疑。”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江雄和几个刑警涌了进来。 “罗善才,请跟我们走一趟吧。”江雄亮了亮拘捕证。 “为什么抓我,我没有杀人啊,请你们相信我!”罗善才焦急地喊,“范中文,你不能胡乱推测,没有证据就抓我!” 江雄用得意的带着疑问的目光看着范中文,“怎么,你也推理出他是凶手?” 范中文摇了摇头。当江雄他们押着罗善才离去了的时候,范中文依然孤立房中,摇着头。他的头疼极了,百思不得其解。 12 晚上。蝶恋花歌舞厅。 在幽幽暗暗的灯光里,悠扬舒缓或急促快捷的节奏中, 范中文的心境也起伏不定起来。罗善才已经被公安局请了进去,如果不是有较充分的证据, 刑警队是不会随便抓人的。 可是范中文想去公安局旁听罗善才的请求被韩飞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现在只能希望江雄能告诉他些许的情况了。只要案子能破, 抓获凶手绳之以法,虽说不是亲自抓住凶手,也足以告慰地下有知的妹妹了。 令范中文感到遗憾的是自己两年来翻破无数书本,访遍警探名家, 潜心钻研的刑侦技术并未派上用场,而且自己所侦察到的可疑的形迹并未找到原因, 得到合理的解释。这一切都极大地打击了范中文的信心。 这时间城市的夜生活还刚刚拉开帷幕。 蝶恋花中最出名的乐手张明辉还未出场,而范中文等候的人也还没有来。范中文约会林雨梅只是一时的冲动, 现在正好可以排遣一下心中的郁闷了。 范中文看到有女子走了过来,他摆了一下手, 说:“我这里暂时还不要什么。”那女子抑制不住扑嗤地一声笑,范中文这时认清了来人, 自嘲地笑起来。 “你都让我认不出来了。” 确实,这晚上林雨梅显得清新、大方。她穿着一件吊带短裙, 左手挽着一个小坤包。范中文以为她没有化妆,可细瞧之下,还是看出她做了精心的化妆。她只是把眉毛加长一点;好像还画了眼线,口红也是淡淡的。 范中文做了个手势让服务小姐过来。 “我以为你没有看到我的短信”。范中文想说些话放松一下。 可这话并不幽默。 “几个小时下来,我一直担心,这会不会是个圈套,骗人的把戏。 ”林雨梅微微一笑,“所以我迟到了,你不介意吧。” “不,不。”范中文其实并没有注意到林雨梅的迟到。 “我只想诚恳地向你道歉……” “用这种方式吗?” “是的”范中文点点头,忐忑地看看她,“这样不行吗?” “这样很好。我接受了。”林雨梅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很甜。 林雨梅掏出二百多元钱来给范中文。“你从医院偷跑。 这是你余下的医疗费”。 “谢谢。” 这时候换了一曲古朴抒情的音乐。 范中文注意到张明辉已经在乐队中开始演奏了。范中文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林雨梅站起来,两人就到舞池中跳舞。 范中文的舞步并不娴熟,林雨梅也不老练,所以一曲下来, 两人都很累的样子,便坐着说话。 范中文注意到左边的那个女孩依然独自坐着,眼睛盯着乐队, 充满了期盼的样子。 时间过得很快,范中文见林雨梅有些困倦的样子,忙送她回去。 林雨梅不肯,叫了一辆车。 林雨梅说:“中文,今晚上我过得很愉快,谢谢你。 ”林雨梅说这些时笑吟吟的,目光中溢满意味深长的令人砰然心跳的东西。 范中文礼节性的说:“我也很愉快。”他不敢再说什么了。 林雨梅上了车,又探出头来挥挥手:“再见!” 范中文也挥挥手。老天,我只是道歉,她可别误会了! 送走林雨梅,范中文返回蝶恋花,依然看见那个孤独的女孩执着的样子。 夜已渐渐深了,城市的夜生活也已进入高潮, 野蜂一样拥来挤去的人群已逐渐散去。这时张明辉独自走上乐台,开始拔动电吉他。 坐在范中文左边的那个孤独的女孩立即兴奋起来, 她极认真地听着乐曲,目光痴痴地看着张明辉。 范中文听到了记在妹妹的笔记本中的那首“一字歌”。 …… 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 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 张明辉边弹边唱,慢慢地自我陶醉,随着曲调的高低起伏, 身子也摇晃起来。 一曲终了,张明辉深情地向左边做了一个飞吻。 那女孩激动地站了起来,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冲动,索性走了出去,离开了蝶恋花。 已是夤夜。张明辉独自一人走回家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范中文远远地就跟在他的身后。那女孩并没有跟来。 张明辉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在他关上门的瞬间,范中文叫住了他。 “明辉,我来看看你。” 张明辉惊讶地看着范中文:“请进来吧”。 范中文进来,看见客厅里胡乱地扔着钢笔和纸张,还有一把电吉他, 几张乐谱掉在地上。范中文把乐谱捡起,放在桌上。 张明辉静静地说:“中文哥,你不知道这两年 晓莺吃了多少苦,可是她都是为了你。” “我很想知道你和晓莺这两年都是怎么过来的。”范中文说。 张明辉叹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讲一个故事吧。” 张明辉随手拿过一瓶酒,一边喝一边说。 “有一对乡下的少年和姑娘,他们为生活所迫,来到了城里。 为了生活,他们堕落了。他们无力同命运抗争,同整个世界抗争。 他们被迫暂时分开了,可是他们各自努力奋斗,他们的心紧紧相连, 他们期待着最终能够走到一起。姑娘呢,被人包了‘二奶’,可她努力学习,希望将来能独挡一面,赚上大钱!少年呢,他热爱音乐,他在低级的舞厅中当乐手为生, 可是他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演奏家和作曲家。 这是少年和姑娘在历经苦难之后为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一条战胜这个腌脏的世界、出人头地的道路。爱情在他们的心中燃烧着。可是他们奋斗的历程崎岖坎坷。少年产音乐演奏并不为权威认可,他努力自学,费尽心力写出的曲子被扔进了废纸篓。他也绝望过。” 张明辉停了一下,喝了一口酒。 范中文也开了一瓶酒喝。他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喝酒。 “后来,少年的愿望逐步实现了,他在城市里慢慢地出了名。可是, 不幸的是,姑娘却死了。” 张明辉把整瓶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范中文也学着样儿灌下了一瓶。 很快他们便烂醉如泥,躺在了地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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