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之门－染发的妹妹（修订版三）

　　13
　　范中文在明霞路67号三层Ａ座，反复按着门铃，里边都没有反应。他扒住楼梯的窗子往处看，果然可以斜斜地看到Ａ座的窗子，从这里望过去很吃力，视线也很窄，就算开着窗，也看不清里边多大地方。范中文想罗善才大约就是扒在这里看的。这时有人突然一把把他抓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大约是这楼房看门的。
　　“我是来找人的”，范中文说：“你是这楼的管理员吧？”
　　他反问道：“你找谁？”
　　“我找她。”范中文掏出妹妹的相片晃了晃，老人在暗淡的灯光下可能看不清。“我是是婚姻介绍所的，这个小姐给了我相片，可是我把她的档案材料全遗失了，还好还剩下这张相片。──我刚从学校毕业，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工作，我不想给老板留下坏印象……老大爷，请你一定要帮帮我。”
　　老人一脸严肃地听着，终于点了点头，说：“她姓周，叫薇竹”
　　“对对对，周薇竹，”范中文不住地点头。难道妹妹又用一个假名字住在这里？“周小姐好像不在家，她到哪里去了？”
　　“外出旅游了吧。”
　　“你看见她去旅游了吗？”
　　“那一天，是７月９日，那女的拿了一大包东西，一边走一边挂手机，声音很大，我听得很清楚。说什么７月７日是‘七夕’，她要去旅游。我当时想哪里什么‘七夕’啊，牛郎织女相会的‘七夕’是农历算的，而那天已经是７月９日。她为了会情人，真会找借口。──她该不是去找你了吧？”
　　“当然不是了。”范中文说，“周小姐以前常住这儿吗？”
　　“她住这儿有一年了吧。这三楼原先的住户搬走了，她就搬了进来。”
　　“听说周小姐结过婚？”
　　管理员点点头。“她丈夫是税务局的，因为公务牺牲了，前一段市报都登过……她不久就住进来了。”
　　“她有孩子吗？”
　　“没有”，管理员说，“我没有见到她带孩子。”
　　“有没有男人常到这里来？”
　　“有的，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经常来，听说他们就要结婚了。 ”管理员又不屑地补充道，“现在年轻人，玩玩乐乐，今天结婚，明天离婚，像穿衣服一样，一天一套……”
　　“要是这样，她怎么还来登记呢，该不是来作弄我们的吧。 ”范中文说，“谢谢你，老大爷。”
　　范中文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再次掏出妹妹的相片来，说：“老大爷，你再认认，这个是不是周小姐？”
　　老人认真端详着，“周小姐就是这副打扮的。是她，没有错。”

　　14
　　范中文call江雄也不知call了多少次，终于等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什么事，我的研究生？”
　　“按照协议，你必须告诉我案情的进展。”范中文说，“昨天……”
　　“昨天我们审了罗善才一夜……这样吧，下午你再call我。 ”江雄说着就挂了。
　　江雄从未如此拿腔做势。范中文想。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再call江雄，他终于来了。范中文特地找了一家清静的茶座，两个人关了门坐下。
　　“我只有10分钟。”江雄说。
　　“不管多少分钟，你把情况告诉我就成。”
　　“好吧。”江雄翘起二郎脚，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把烟气喷出。
　　“说起来也有你的功劳呢。你不是说从萤火虫可以年看出凶手是个艺术素养很高的人吗？”江雄略带调侃地看着范中文，“前天我从街上走过，有人突然叫住了我：‘雄哥，什么事这么匆匆忙忙？’我一看，是一个哥们，开了一家很大的艺术品装潢店，我想起你的话，就踅了进去。那里边的画儿真不少。我突然看到了一幅画，画的是一个少女在田埂间扑萤，月光很亮，照得少女……当然是裸体的了。我说：哥们，这画画得不错呀。老板说：可不是，这幅《少女扑萤图》是济川市大画家的手笔，要价二万元呢。我说：这么贵重啊。老板说，可是有人订下了要买，不过他想压压价。你说是谁要买呢？就是罗善才！那画是画家寄售的，要杀价，得找画家本人去。我问罗善才什么时候订下要买的，老板说是７号，我说哥们，你可没记错了时间。错不了！老板说，七七卢沟桥事变，我那天看电视……”
　　江雄顿了顿，又说：“罗善才既然敢说谎，那个晚上肯定不会住在家里。你猜他住在哪里？华宾大酒店！全市唯一的一家三星级宾馆。我费了好大劲才查到，罗善才在华宾住了三个晚上。我立即向韩头做了汇报。韩头当即下令拘捕罗善才。”
　　“也许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范中文沉思着说， “这并不是直接的证据，要是罗善才能解释得清他这两三天的活动，你们岂不白忙？再说，动机呢？罗善才杀人的动机是什么？我想你们是不是还在我妹妹那儿找到了其它的证据？”
　　“那当然。我们在晓莺的房间里找到了许多证据──一本笔记本，里边记录着罗善才的全部经营活动，还注明了违法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公文包，里边装的全是罗善才偷税漏税以及诈骗贷款的证据。我们正在核实这些证据。其实，我们早就盯上了他，罗善才一定是发现了晓莺在收集他的犯罪证据，所以杀害了晓莺。”罗善才有杀人动机。
　　“咦，晓莺收集罗善才的罪证干什么？”
　　“罗善才是个阴险的人，他是断然不会让晓莺离开他，背叛他的。晓莺也深知道一点，所以搜集罪证，以便将来以此要挟，离开他。”
　　“罗善才招供了吗？”
　　“没有。他一直不肯招供。”
　　“那么，他能解释得清他那几天的活动吗？”
　　“你说呢，他能解释得清吗？！”江雄深沉地说，“越是想掩盖真相，越是解释不清，真相就暴露得越快。”

　　15
　　范中文和母亲这些天就住在堂姐家里。哀伤的气氛感染了堂姐家的每一个人。临吃饭时，范中文回到了堂姐家。范中文见母亲眼睛红肿，吃不下饭，也没有了胃口。堂姐夫说：“中文，刚才公安局来通知了。要我们把晓莺……抬回来。你吃了饭，我们这就去安排，还要联系殡仪馆……”
　　范中文红着眼说：“好，我们这就走。”
　　堂姐说：“饭吃了去，该吃的也要吃……”
　　范中文拉拉堂姐夫，“走吧，我还有话，我就在路上问你。”
　　两人就边走边谈。
　　“你知道周薇竹吗？听说她丈夫是你们国税局的干部。”
　　堂姐夫说：“她丈夫卢前是我的同事，也是我们好朋友。周薇竹的事我知道一些。”
　　堂姐夫讲起周薇竹的情况，令范中文感慨。
　　周薇竹丈夫卢前在一次追查逃税案中不幸因车祸牺牲。那时他的结婚还不到半年。周薇竹因此迷上了琼瑶和港台言情故事，不管是小说还是电视连续剧，总是一本接一本，一集连一集地看，好似乎有着排遣不完的寂寞。周薇竹读书时还写过一些短文，没考上大学也无所谓。她颇有几分姿色。丈夫刚去世那阵子她把自己沉迷在影视故事中，但以后就开始打扮走来，招蜂惹蝶。她最早剃了少男式短发，染了头发；她画眉绘眼涂唇，极力妆扮自己。她是寂寞深宫中一朵艳丽的花。她学会了勾男人傍大款游戏爱情游戏人生。
　　“一个不幸的女人，”范中文说，“她垮掉了。”
　　“她原来是我们局里雇的协税员，她丈夫去世后，她上班就经常迟到，工作也不主动，不过大家都不怨她。没想到她索性就辞职了！”
　　“她辞职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７月６日，那一天她十点多了才来上班，我本想委婉地说她几句，没想到她一声不吭地递上了一封辞职信，就走了。”
　　“她没说理由吗？”
　　“她在信中说她身体不好，不适合于税务工作，因此辞职。她在外头有不少男人，……她无法回头了。”堂姐夫怜惜地说。
　　范中文想起管理员认错人的事，便说：“她跟晓莺长得很像吧？”
　　“有点。不过周薇竹整天涂着浓装，晓莺几乎没有化妆，她们的背影和脸型也有点像。”堂姐夫说着说着自嘲地笑起来。“我说不准，我对女人最没眼光了，对我来说几乎每个女人都有点相像……。”
　　“她有很要好的女友吧？”
　　“是的，她同我们局里的方芳很要好。她们几乎形影不离。”
　　“现在还是这样吗？”
　　堂姐夫点点头。
　　“姐夫，”范中文郑重地说，“我有两件事请你帮忙。”
　　“说吧，你只管说就是。”
　　“一件事是请你找方芳，了解一下周薇竹都有哪些男人，这些男人的情况怎么样。你把它记下，列一个名单给我。”
　　“这好办的。”
　　“还有一件事，我想去同殡仪馆那边说说，，让晓莺多放在那儿两天。 ──这件事请你理解我，帮助我说我妈。”
　　堂姐夫站住了，惊奇看着范中文。“这是为什么？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
　　“我现在还不十分肯定，”范中文诚恳地说，“我还要做进一步调查，请你相信我。”
　　堂姐夫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
　　“你现在去找方芳，问的话要委婉些。我去殡仪馆同管理人员说说，还要交管理费。”

　　吃晚饭的时候堂姐夫回来了，交给了范中文一张便条，上面列着十几个人的名字。范中文惊讶地看到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名字。

　　16

　　范中文坐在舞池右边的位子上，慢慢地吮吸着果汁，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那个孤独的女孩。她仍然坐在舞池左边的位子上，几乎固定不变。女孩依然痴迷地看着乐队中那颗正冉冉升起的明星。张明辉十分娴熟而萧洒地演奏地电吉他，他不时把目光投向那女孩。
　　突然，女孩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范中文有些迟疑，不知道这女孩为什么突然离去，拿不定主意是否跟踪她。范中文看见她走出大门去，也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女孩叫了一部的士，坐了上去。车子一开动，她就掏出手机，开始拔打。范中文见状，也叫了一部车子，跟了上去。
　　女孩的车子停在一家别致的小茶楼前。茶楼用木板隔成一间间，形似小小的木屋。女孩进了小木屋，点了饮料，在摇曳的烛光中独自凝思。
　　范中文坐在她相邻的小木屋中，静静地等候。虽不能看见她，却能听清她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果然有人来了。
　　“梁莉，什么事这么急呢？”听来人的声音，果然是张明辉！而且那女孩居然是济川日报社的记者梁莉！
　　梁莉说：“我不想再偷偷摸摸地跟你约会！我是在谈恋爱，不是第三者插足，为什么要像地下工作者似的！我们──是情侣就可以而且应当依偎着在大街上行走！这是我最起码的权利吧！”
　　“莉莉！你听我说，我并不想剥夺你的这个权利，我也想同你相依偎着在大街上行走！可是，你是市长的千金！人家看见了，会怎么说，以为我是因为你父亲的地位才爱上你的！这对我们的爱情是怎样的亵渎！你还记得吗，我是怎样反对你写的那篇人物通讯！公开了你和我的关系，我可能在艺术上轻而易举就能取得巨大的成功，可是你理解，我不要这样的成功，因为这是对艺术的亵渎！莉莉，请你理解我，再等一年，我的元曲系列就能全部完成，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走到阳光下，我要在大街上高声喊叫，我要让济川市的大街小巷撒满玫瑰，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爱你！可是现在，我只能叫你梁莉小姐，同你保持着这种清冷的关系。──请你理解我，原谅我。”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地固执，铁石心肠，或者你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百花山公园里死去的那个范晓莺……”
　　张明辉未等梁莉说完，就打断了她。“你难道怀疑我杀了她么？我是个杀人犯！不可否认，我同她过去有过恋爱关系，可是我早已同她分手，我真正爱的是你！我没有向你隐藏我同她的关系，你也理解并原谅了我的过去，范晓莺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未构成威协──我没有杀人的动机呀！我怎么会是个杀人犯！”
　　接着是沉默。
　　“我──我要带你去见我母亲。”梁莉的眼角溢出了泪水。 “母亲是癌症晚期了，她知道日子不多，她想见见我的男朋友。她不是市长夫人，她只是一个热爱子女的母亲，她有一个普通母亲的愿望──难道你连这个愿望也不能让她实现么？我也不是市长的女儿，不是济川日报的记者，我只是一个女孩，渴望着每一个女孩都拥有过的爱情──难道这对我也是奢望么？”
　　张明辉沉吟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好吧，莉，我听你安排。”
　　“明天，明天去好不好？”
　　“明天是星期几？”
　　“明天星期三。”
　　“星期六或者星期天好不好？你可以解释我工作很忙要双息日才有空。实际上我的乐队要安排一下。”
　　“不行，母亲恐怕等不了太长时间。”
　　“好吧，就明天。”张明辉说，“我送你回家，让我弥补你一下。”
　　“不，”梁莉说，“你走吧，我想自个儿呆一会。”
　　“好吧。”张明辉走了。
　　范中文正想起身离去，突然他这间小木屋的门被打开了，梁莉冷冷地站在他的面前。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
　　范中文一时怔住了，涨红着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你是范中文吧？”梁莉犀利的目光盯着他。
　　范中文点点头，他镇定了下来。
　　“你知道我的名字，肯定也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
　　“我当然知道。在这个城市里，只要是我所关心的问题，我都要查它个水落石出，而且很快就能做到。”
　　“我相信，以你市长千金的背景和职业记者的能耐，没有什么能够逃得过你的眼睛。可是问题在于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件事？”
　　“答案你可能也猜得出来，因为我关心张明辉！只要是同他有关的事，我都要追根问底，弄个明明白白！因此我可以告诉你，张明辉不是凶手，他没有杀你妹妹。”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范中文开始反击。“你是不是想说因为张明辉真正爱的只是范晓莺一个人，而同其他人都仅仅是缝场作戏？”
　　“是的。”梁莉坐下来，紧紧逼住范中文。“我知道他同范晓莺是青梅竹马，同周薇竹是患难之交，可是这一切都不能保证他不会变。实际上，人的思想感情随着他的经历和社会地位的变动也会有所变动。现在张明辉已经是济川市的名人了，出人头地的日子就要来临，辉煌的明天已经展现在他的面前。这一切正是他苦苦追求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他可以抛弃一切！因此他需要我，离不开我，只有我能帮助他实现这一切！”
　　“可是你也知道他并不爱你呀。
　　“爱是什么？爱是需要，需要是爱的源泉。张明辉曾经爱过并且现在可能仍然还在爱着范晓莺，这一点表明他不是杀害范晓莺的凶手，可并不表明他不会变。现在需要已经产生，他也已经变了，接着就可以培养感情.....”
　　梁莉站起来，自傲地看着听得发呆的范中文，笑了笑。
　　“你没有恋爱过，你不知道这些。其实他爱不爱我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我爱他！只要我所爱的，我就要得到他！”
　　梁莉说完走了出去。她的身影款款如仪。
　　她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市长的千金。范中文想。

　　17

　　范中文在迷糊中听到call机响了。是江雄的，江雄第一次主动call他。范中文看看表，十点了。
　　“你出来一下行吗？”电话中江雄的口气十分沮丧。
　　“什么事情使你想起call我啦。”
　　“妈的，请你喝酒。”
　　“好吧，我就来。”
　　范中文迅速地三下两下刷好牙、洗过脸，出去了。
　　江雄把范中文带到了他自己的宿舍，真的拿出酒来。范中文按住了江雄开酒瓶的手，“这可是办公时间，怎么能喝酒呢？”
　　“如果喝酒是为了工作呢？”
　　“算了吧，”范中文夺过酒瓶，“你先说说为什么放了罗善才。”
　　“我call你的时候刚刚放的──你怎么就知道了。”
　　“你沮丧的样子告诉我的，说说吧，为什么放了他？”
　　“是市政法委高书记直接下的命令，妈的，不放还不行呢。”
　　“你们不是掌握有证据吗？”
　　“那些证据是晓莺那里来的，是逃漏税的证据，而不是杀人的证据。市政府副秘书长亲自作证，说是他把罗善才从浙江调回，参加一项同外商的秘密谈判，７日至９日都在华宾大酒店。我们也做了调查，罗善才有不在场证明，他确实都在那儿。而那些逃漏税的证据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查核清楚的……”
　　“这也许是事实，我们不能怀疑太多，至少没有证据不能乱抓人。 ”范中文说，“局里确定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了吧？”
　　江雄点点头，却不说局里的方案。“我们约好了，互通情报。这几天你查到什么了吗？”
　　范中文并不看江雄，低头沉思着。现在，所有的逻辑都指向一个终点了。
　　范中文抬起头来，说：“现在只差最后一个环节了。你还记得我给你的哪串钥匙吗？”
　　“是的，我已经把它列为物证，不过至今它还没开过谁家的门。”
　　“现在请你把它拿来，如果我推想的没有错了话，它应该能开得了一幢公寓。”
　　江雄看着范中文，“你可不能开玩笑。”
　　“就当是一次开玩笑吧。”

　　范中文和江雄很快便来到了明霞路67号三层Ａ座。江雄掏出钥匙开门。一把、两把……
　　“你们在干什么？！”公寓管理员突然出现了。
　　“你好。”范中文陪着笑脸。“是周小姐让我来的，她旅游回来了，不过她坐车头晕，让我先回来拿点治头病的药。这不，公安局的也来了……”
　　“公安局来干什么？”
　　“大概她对我有点不放心吧，所以就叫了一个巡警来盯着我。”
　　管理员仍然不信任地在一旁看着他们。这时候，江雄终于转动了门锁，啪哒一声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