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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内线。

童雷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左手将金边眼镜推到额头上，右手抓起电话听筒。当秘书小唐的声音从听筒之中传出来的时候，他的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已经开始挤压鼻梁了。

“童总，有位于先生找您。”

“于先生？”童雷一边继续用手指来舒缓眼部疲劳一边飞速地转动大脑。片刻之后，他确定这位于先生应该是位陌生人——至少没什么交道或业务来往的人。

应该是位某器材销售公司的推销员——闯入他公司里的陌生***概是这样的身份。他有些恼火，口气里不免带出来了：“前台怎么搞的？到现在这样的人还直接往我这里送？”

秘书小唐似乎在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直入主题，说：“他找您是私事。他说很重要，只能单独同您谈。”

童雷的怒气一下消减了——他想到了昨天夜里收到的那封电子邮件，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说：“让他进来吧。”

童雷继续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做眼保健操，在做到第三节第四个八拍的时候，办公室门开了，一位穿着得体、面部洁净的年轻人走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棕色手包，看起来像个业务员。或许说“有私事”是他为了能见到自己而耍的小聪明。

近年来，因为工作需要，童雷阅人无数，已经养成了不以外貌取人且不凭第一眼感觉对人妄下断论的习惯。童雷坐直身体，有礼貌的朝来者点点头：“你好。”

“童总你好。”来者朝童雷微微颔首，自我介绍道：“我叫于志芮。”

童雷的心跳了一下。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却让他油然而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想起了另一个名字——于恬芮，这是一个他永生都不会忘记的名字。几年来这个名字从未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过，但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磨灭，而是被他存放进了记忆的某个角落里——就像他当年存放有关罗恩的记忆那样。

于志芮，于恬芮，这一定是两个相关的名字，他笃定地想。

于志芮显然看出了童雷的心思，笑了笑，问：“是不是感觉我的名字有些耳熟呀？”

“恩，让我想起了一个人！”童雷并不避讳，指着跟前的椅子说，“请坐。”

于志芮在童雷对面坐下来。

秘书小唐送来了咖啡，等秘书小唐出门后，童雷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今天来就与那个名字有关系吧？”

于志芮点点头，说：“于恬芮是我姐姐，我就是为调查她的死因来的。”

“调查她的死因？”童雷皱了下没头，他还没有充足的思想准备直接面对这个话题，便想先岔开话题，给思绪一些缓冲的时间，说：“当时我跟你姐姐交往的时候听她说起过你，好像你在读中学，怎么，现在做警察了？”

“不是，我大学毕业后在律师事务所工作，两年了。”

“做律师？”

“是的。”

“哪家事务所？”

“天诚。”

童雷的大脑飞速地旋转了一下，与天诚打交道的情景赫然眼前。说起来，他不仅对这家律师事务所非常熟悉，与它的负责人的交情还颇深。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你跟公司常与我们事务所打交道的。”于志芮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童雷点点头，说：“在某些方面，律师跟警察差不多。”

“调查我姐的死因，我完全是在工作之余进行的，可以说与工作无关。”

“为什么这么做？”话说出口后，童雷觉得有些不妥，还好，于志芮似乎没介意。

“其实这个念头很早就有了。是在警察的结论得出之后，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凶手抓到，为我姐报仇。”

被于志芮的话点中了要害，童雷瞬间有些忙乱，不过他凭着良好的自制力很快冷静了下来，说：“警察的结论的确有些牵强，不过似乎也不是完全不靠谱。”

“不，完全不靠谱。”或许是为了避免尴尬，于志芮说完这话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凶手虽然强***人，但之前并未在我们F是作过案，我姐的体内也没有发现凶手的***，所以很难判断我姐就是被那个变态色魔杀的。我托人查过案底，在警察的审问中，凶手并没有明确的话表示是他杀害我姐。”

“据我所知，当年凶手作案太多，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遇害者的情况了。”

于志芮摇摇头，说：“那个变态杀人狂案件与我姐的遇害案有很多不同之处。那个变态杀人狂作案的时候，从来不带安全套，死者身体上都留有他的***，而我姐体内却没有。按这类案件的普遍规律来说，即便凶手作案时戴了安全套，如果我姐拼命反抗的话，他也不可能留不下任何痕迹；再就是，变态杀人案件的凶手都是随机作案，遇害者都是夜里下班途中的成年女性，而我姐当时还在上高中，根本没有走夜路的可能。她遇害地点也不是她常去的地方，她甚至需要特意绕路才会经过那里……”

“所以说这很像一场预谋？”童雷几乎是脱口而出。多年来，这句话就像一只被栅栏圈起来的兔子，一旦寻找到栅栏打开的时机就会一跃而出。是的，他心里那个将同于恬芮遇害有关的记忆围圈起来的栅栏正缓缓地打开。

“不，这就是一场预谋！”

“凶手是谁？”

“还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杀她？”

“不知道。”于志芮深吸了口气，说：“目前来说，我调查的唯一的进展就是确定了杀害我姐姐的凶手另有其人，仅此而已。”

往事一点一滴地从记忆深处浮上来，变成一张张定格的画面交替着而在他眼前浮现，于恬芮的一笑一颦穿插其中，画面有着唯美的色调、温馨的感觉，却也浸染着残忍的味道。画面一张张闪过，最后定格在了于恬芮遇害的情景上。童雷的心被某种尖锐的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他差点失声叫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其实你一直也认为杀害我姐的凶手另有其人？”

童雷看了于志芮一眼，无言以对。

于志芮的脸上弥漫起伤感，说：“当年我父母之所以接受警方的结论，是为了能够尽快地让我姐入土为安，还她以安宁，不想让她以那种方式死去后，声名还困在舆论的漩涡里不得安生。”

说起当年那场“舆论漩涡”，童雷至今心有余悸。在于恬芮遇害之前，有关“变态杀手”的传闻属于“异域来风”，F市没有此类案件发生，也没有变态杀手出现。但于恬芮遇害彻底改变了F是的舆论状态，市民——尤其是单身女性——人人自危，新闻媒体却是高度亢奋，纷纷对于恬芮遇害案做了长篇累牍的报道。为了博取噱头，各家甚至还争相爆料案件进展以及所谓的背后秘闻，致使同于恬芮有关的人深受其害，她的家人，除此之外受到舆论波及最严重的当属童雷了。

不止是谁爆料出童雷同于恬芮的关系后，从此一发不可收。各路媒体纷纷找到他，要对他进行“独家专访”，被他拒绝后又围追堵截，甚至威逼利诱，无所不尽其极；更为严重的是，此事惊动了校领导，校领导三番五次的找他谈话、找父母谈话，让他作检讨、写保证，甚至在校大会上将其作为反面教材公开声讨，让他名誉扫地，身心俱疲。说起来，还是于恬芮父母让女儿早日入土为安的决定挽救了他，舆论自此休止，他才从崩溃的边缘又活了过来。

“你现在又要做调查，不怕将舆论的浑水再次搅起来，让你的父母和姐姐再次不得安生？”童雷不无担心地说。

“这次不同了。”于志芮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已不再是热点话题，而且我完全以私人身份私下里进行，不惊动警方，就不会引起媒体的关注的；再就是，如今我父母的心态也发生改变了，他们认为只有找到真正杀害我姐的凶手并将其惩处才会让她泉下心安。”

童雷见过于恬芮的父母，是很温和的两位长者。当年看到两位老人因为失去女儿而抱头痛苦时，他心痛如刀割，他曾暗下决心，一定要为这件事的发生做些什么，但他食言了。事后他选择了逃避，因为他感觉自己根本没勇气面对与之有关的任何人。

当然如今时过境迁，他成熟了，心态也平稳了，能够做到与死者的亲弟弟面谈往事时泰然自若了。

“你今天来找我，除了让我知道你正在重新调查你姐姐的死因之外，还得有别的——原因吧？”话出口时，他把“目的”替换成了“原因”。

“当然。”于志芮非常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得到你的帮助。”

童雷心里“咯噔”一下，问：“要我帮？怎么帮？”

“给你看看这个！”说着，于志芮从手包里掏出一打A4纸，上面带有复印过的痕迹。

“是什么？”

“当年我姐的日记。”

童雷将对折的纸打开，看到的是一些从某个日记本上复印下来的日记，日期并不连贯，应该是有目的地节选的，当然也可能是日记的主人本身就没有按“一天一记”来写。

童雷手捧着日记，一种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字体娟秀，笔力柔美，当年跟于恬芮交往的时候， 童雷就是用这两个词来称赞于恬芮的笔迹的。她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字体较好的女生当中佼佼者。

童雷的鼻尖酸涩起来，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眼角有泪水渗出来，童雷用手指擦去，抬起头来，说：“谢谢你拿给我这些看。说实在的，你姐姐……这些年我都没忘，只是我不愿意想起罢了，我们当时……感情……是很深的……”

“其实我姐原来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她是从跟你交往开始写日记的。她的日记我都看了，看得出，她对你动了真感情。”说着，于志芮笑了笑，说：“不过我可不是来找你回忆往事的。这些日记是我姐在出事前不久写的，回头你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我感觉她的很多话都有所指，我不是当事人，很多都看不懂。”

“好，我会尽力的。”

“不过，这东西千万别拿给别人看，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

童雷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

“我在一本侦探小说里看过这样一句话，。”说完之后，于志芮起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让你小心点为好，”

说着，于志芮站起身，说：“我知道童总时间就是金钱，打扰了您这么长时间，真是抱歉呀！”

童雷有些走神，看到于志芮伸过来的手之后他才幡然醒过来，握住他的手，说：“哪里哪里。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比钱重要的。”

“童总能想到这一点是最好了。”于志芮一语双关地说，“我先告辞了，保持联系。”

“保持联系。”童雷松开于志芮的手，然后按下秘书小唐的电话，交代道：“送于先生下楼。”

于志芮离开后，童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种极度疲惫的感觉袭遍全身。他一边按压着蹦蹦跳的太阳穴，一边回味着与于志芮之间的谈话。于志芮的话客套而有礼貌，但如果细细品砸的话，似乎很多话都暗有所指，尤其是那句“真相有时会因为你身边人地介入而变得面目全非”，是什么意思？他说这话是为了警醒自己要提高警惕心，还是真的对所谓的“身边人”有所指？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他忙把桌上的复印纸塞进抽屉里，锁好，然后再看电话，是外线。接起来一听，是罗恩。

罗恩的口气听起来有些着急：“打你手机怎么不接呀？”

童雷忙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有罗恩的未接电话，忙解释说：“这会儿正忙，手机在震动上，没听到。”

“现在忙完了吧？”

“恩。”

“快下楼吧。”

“干吗去呀？”

“回家呀？今天我妈不来送东西吗？”

童雷拍了下脑门，用满含歉意的口吻说：“我都忙晕了，把这事给忘了，你稍等，我就来。”

挂断电话，童雷吐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现在这种茫然无措的状态都是由于志芮的从天而降造成的。他一时无法确定于志芮的出现具体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什么，但有一点是明确的，自己从此很难像之前那样心无旁骛地生活了，“于恬芮”的名字一旦浮上记忆的水面，就会像秋后的浮萍一样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内存在于水面之上，这个特定的时间有多长，他无法说清。